【 2005-08-16 14:14:32 编辑:昭幕纷音 字体: 大|中|小】
章十七【 男人女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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煦真说,我对岚的印象很深。在她与父亲见面之前便是。
岚?
[ 嗯。] 煦真轻轻笑了一下,[ 她是很特别的女人。]
岚很清秀。是很漂亮的女人。喜欢穿简洁暗色衬衫,面无表情时和幕青有些相像。她们是一类人,有相通的语言。最初我还以为,她们是相识很久的友人。并未曾想,竟是幕青的女友。
煦真过来上海,带来他与川的往事,也带来关于岚的片段。听见他提起她的名字,我没做出明显的反应。这个出现在我与幕青间的女人,原本就应该很特殊才对。
我其实很欣赏像岚这样的女子,言语不多却字字钝重。她亦是不太喜欢关心别人事情的人,然而对幕青格外优厚。我没有向幕青追问她们在什么时候相识的,但是在幕青离开的时间里,她能够去结识的人一定不止是这样。
岚是其中一个。她的女朋友。
这样的身份最终确认时,心里有莫名的难过。原来对于幕青来说,亦有比我更重要的人在。
她说她始终都会在我身边,可是却想要另外的女人终身陪伴。对于这一点,她没有向我解释,在我看来,确实也没有必要。我们这样的关系,非亲非友。现在看来亦非伴侣。没有必要向我解释属于她自己的事情。
2
我没有再对任何人提及自己的往事,我只想听这个英俊的年轻男人向我展开他的过去,并不曾想与他交换同样的事物。
他想要倾诉,我想要倾听。仅止是如此的关系,愈简单愈容易遗忘。
[ 满屋酒气,记得是我第一次当场看见他烂醉的模样。]
川仰面躺在长沙发里。惨白面容在昏暗的房间里看起来很有些触目惊心。
煦真说,他突然就想起自己的母亲。想起她就是那样,死一样躺在角落里。那时候吓的哭,一动不敢动。可是现在已经流不下眼泪来。
[ 我站在他身前,手不停的抖,心怀恐惧。] 煦真忽然向我问道,[ 是不是当你重视某一个人开始,便同时拥有仇视的本能。]
我笑着说不知道呢。然后我用手腕托起脸颊,倾斜起视钱来看他。
怎样才能向他解释这样的问题。又或者他并不需要那样的答案。于是我给他一个浮浅的微笑,说,呵呵,亲爱的真,我也不知道呢。
想要掌控对自己来讲重要的人或事,便会憎恨它不为你所左右的旁枝侧节。是私欲。任其滋长或许便是所谓心胸狭隘,也可能被称为极度关注。这种属于需要两人相互融合忍让的问题,并不是对的,亦无法是错的。
每个人都是在保留自我的基础之上才开始一段感情。无论你付出怎样多,依旧不能跳出这圈限。
他终于打段了回忆,突然转开话题问我,[ 幕薇,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那是他见到川之后第一次询问别人的私事。
我没回答他,只浅浅的笑。
开始倦于对任何人诉说,我知道无论往事怎样恢弘盛大亦或姜凉暗淡都只能成为不可重现。最多用来怀念与憾然,都是于事无补。
等到如若某天遇见极其相似的人当街迎面走来,藏蓝色棉质帽衫,双手拢在裤兜里,悠闲姿态沉静目光以及短短柔软头发。脑海里晃过隐约身影,只进行略略颦眉的瞬间回忆,我大概就能将那女子彻底忘怀。
她的生与我无关,骨血不曾经由我身躯,她离开,亦不会在我身体里留下痕迹。
一个人徘徊午夜街巷,想起那人,阵阵疑惑,她的温度不在,她的笑语不在,她是否真的出现。
3
幕青一把拉开煦真,紧接着几个钝重巴掌就落在川脸上。他在突来的剧烈震动下终于动动眼皮。
[ 你差不多该醒醒了!]
他勉强睁开眼,看了看幕青,神色游离涣散。
[ 你怎么来了。] 川说。
[ 煦真来接你。] 幕青说:[ 回家去。]
他的目光划过来,真说他当时感觉到他的目光是划过来的。像刀片一样,看似漫不经心的迷糊不清,可是它们划到柔软心底,丝丝鲜红血迹。
[ 你把他带来干什么?] 他突然冲着幕青吼起来。
[ 你也有怕被看见这副德性的时候?!] 幕青站在旁边对川冷讽叽笑道。
川的眼底有泛红血丝,不知他何以如此愤怒。煦真只看到他一把抄起桌上酒瓶,幕青毫无反应,一动不动等着看他想干什么。他的额角青筋绽露。周围没人上来拦他,或者说没人敢走过来拦他。房间里一瞬间就安静下来,然而幕青唇角还留有扬舞挑畔的微笑。
幕青甚至不慌不忙低身从桌上取了别人的烟点燃,淡淡问:[ 你还想干什么?嫌自己还不够丢人现眼?]
嗯?她含着烟继续追问。
岚是那天在如此状况突然出现的。她走进来时并没人注意到。直到她从川手里抢过那个空酒瓶,才有两个男人过来想要从她手里夺下它。
放手。岚说。
幕青笑着使眼色给那两个男人:[ 给她。]
岚手一挥,传来沉闷撞裂声,紧接着哗啦啦脆响。有女孩子惊恐刺耳的失声尖叫,很多人拥上前去围住她拦下她手里的碎瓶子。
来啊。岚说,试试看,你敢碰她一根头发。
川脸上浓稠的血液沿着苍白皮肤向下涌。煦真说,我听见它流淌的声音,静静的挤在嘈杂音乐里。
岚抬起手指着川的鼻子说要闹回家自己去闹,别对着幕青撒野。
川没事吗?
[ 缝了几针。] 煦真说,[ 我还真是吓坏了,没想到一个女的能下这种狠手。]
岚有时候是挺吓人的。
[ 你见过她?]
嗯。
[ 我和川正商量着,要让他和幕青结婚,然后我和岚。这样可以名正言顺的买一套房子,四个人住在一起。不会让任何人起疑心。]
幕青好像也是早有这个意愿。
[ 既要和自己心爱的人在一起,又不想被别人指责。原本我并不在意这些,可是怕川在意。] 煦真脸上扬溢着幸福的笑意,[ 要不是那天岚那么一闹,说不定我们永远也戳不穿这层纸。]
我对他微笑着说,你那样爱他。
[ 不是,我们不该这样说。]
章十八【 爱 】
我不顾一切堕入黑暗之中,只为与他一起。煦真说,我不敢犹豫,不敢彷惶也不敢有半分恐惧。因为我害怕会失去他。那时我只想如若他不能走出阴影,就自己跳进去陪他。看起来好像我渴望去救他,其实我知在那同时,亦是救赎自己。
[ 川是那样的人吗?] 我问他。
煦真轻轻的笑,说那个时候的川,确实不容易了解。可是我感到心底突然就冒出那么一股奇怪的力量,越是不了解就越是想去帮助他。想让他快乐。
[ 呵呵,你爱上他。]
他看着我,表情严肃。他说,幕薇,你知道吗,我们不能轻易提起这个词。
[ 为什么?]
还没有耗尽我的一生,怎么可能知道什么是爱,什么是不爱?能轻易说出来的,都不会是真正的感情。如果爱,那它一定不是提前被指定付予的,它是我的遇见,我的感知与交流,以及我的无条件付出并且不停沉陷的结局。
煦真是这样诚肯的向我阐述着关于爱的固执已见。起初我还能够专注的盯着他的眼神,后来竟没办法不调开目光。
他说,幕薇,你怎么又哭了?
[ 没有啊。] 我说,[ 干嘛说又?]
川说你在他面前哭过。
1
那天煦真捧起川的脸庞,看着自己身体里温暧的液体在他面容上摔的粉碎。他是如此想要去灼伤他,想要在他完美无暇的脸上留下只属于自己的刻印。
他是如此疯狂,在川怀里褪去所有衣服。川的指尖在他脊背上滑动,好像放件易碎瓷器在手心。
我把它卖给你如何?我只要你眼里只容得下我一个人。这点资本你还是有的吧?
[ 你这是干什么?]
你想讨价还价?
[ 这种事你得想清楚。] 川说:[ 如果你想,我可以做。但是后果要你自己承担。]
你觉得我不如你那些客人?
[ 不是。]
那你是什么意思?
[ 因为并不是非要有感情才会做这种事。我其实不知道自己是否对你有感情。]
好。
[ 那你还要吗?]
少说那么多废话。
煦真并不了解川是如何与其他男人相拥做爱。只是川却并未如他所愿的先去抚摸他的身体,亦无体量初次经验而小心仔细。从他抓住煦真的手腕到抬起他双腿猛烈进入,可能不及两秒钟。
他从不知道以这种方式做爱的两人融为一体竟会这般疼痛。好像要把他整个人撕开。他狠命咬紧牙,才不至嘶喊出声。川并不看他,仰起的脸侧对窗外明亮日光,只有气息逐渐急促沉重。
身体深处遭遇突如其来的惯穿与撞击,煦真一时并不知如何反应,全身剧烈颤动摇晃,尤若窒息。他甚至担心川如此用力,连内脏也会被带出来。
感觉酒醉般耳鸣不断,头脑发麻,无法思考任何事情。但是川的目光在灼烧激情里恍惚,心底竟满满欣悦。
川。
川。
他在心底念着他的名字,像要随着他的律动一遍遍把这个字刻在身体最深处。他是如此渴望得到他。即使只是一次没有任何欢愉的所谓结合。即使难耐的撕扯与磨擦的灼烧让自己对面前这个男人完全丧失意志,却未有丝毫羞耻之感。把身体交托于另一人,无论怎样,亦只有彻实安定。
这一刻,总是彼此有了交合点。内心遥远又能怎样,他在身体里侵袭肆虐,如此真切激荡人心。
川在一阵潮热颤栗后离开煦真。身体里涌出湿热液体。
他伏在煦真身上轻轻喘息,脸还是朝着穿外。眼睫微微闪动。
[ 川,很疼。]
他不说话,脸突然贴过来与他疯狂接吻。舌尖有淡淡咸味,他的头发扫在煦真额头,有点湿漉漉。
煦真感到他松开他的手腕,在身上四处摸索。嘴唇亦移开,亲吻汗湿皮肤。紧绷过的惊惧在温润柔软舌尖一点点一寸寸安静下来。那具完美身躯再次靠近过来时,用力按住煦真的肩头,眼里竟然流下泪。
真,为何我如此想得到你。
他说。
2
在遇见那个男人之前,煦真眼里的川并没有任何人格缺陷。除去嗑药染上的毒瘾之外,他干净的像一只无法飞行丹顶鹤。高傲不与人为群。
他把自己多年来对于感情所沉淀的饥渴欲望全盘扬起。两个同样等待救赎的人突然间遭遇刺目火光,便立即伸出手渴望抓紧这条或许瞬间即逝的绳索。
他说,我鼓足一切勇气想用身体留住他。可是我知道如果自己这样做,他一定只能选择离开。
幕青说本来无意让我知道川的事情。我也问过幕青,为什么他不能找正经事情做。
[ 他要是咳药就没办法了。] 我说,[ 我是第一次遇见这样的人。]
嗯。我知道这事的时候也很惊讶。
[ 所以你才决定和他上床。]
煦真又有些不好意思的笑起来,问我是不是又做了件幼稚的事情。
我告诉他为了自己想得到的东西而不择手段,是很正常的本能反应。
幕青说他已经沉堕无度的时候,我曾经一度非常绝望。煦真说,我真的觉得他很有可能这辈子就这么毁了。
川总是要午休,我已经把床搬到薰的房间,好让他和煦真有自己的空间。煦真下午起来悄悄带上房门,原本是一起去超市准备晚饭要用的材料,结果走着走着说起他们的事情,便停下来坐在路边。
煦真这么长时间的讲述,听得我几乎有些痴迷。直到他说他想要留住川时,我才开始回过神来。我开始感到从未有过的难过。
他问我,你怎么了,幕薇?
我赶紧摇摇头,说没事没事,你继续说吧。
很晚了,我们得回去做饭了。
我抬起脸看晕暗幕空,眼框模糊起来。
煦真的年轻和明朗面容使得路上女子频频回眸观望。
他说,我从没试过和别人说这么长时间的话。我们晚上做个汤喝?
[ 好啊。]
我能问你件事吗?
[ 什么?] 我拿起放在身边的一堆东西,漫不经心。
你为什么在这儿?他说,我知道你原来是住在北京的。
3
安卓彦在我心里,始终是一段甜美诺言。
易逝的,无法紧握。
我很快乐。在短暂的信念破碎之前,怎样都是幸福。
不知道是否能够瞒怨,只是设想过,如果那年出现的不是这样一个女子,换做其他任何人,结局也未必完满。
幕青是对的,想要找一个人逐渐淡化私欲或许容易,但却不可以找一个人填补无法修复的缺陷。因为每个人都有欲望。都想要得到。
那个人必须要很爱我很爱我,才能使我避免那些畸型思想的侵扰。我是如此软弱的人,必须有人强力支撑,才有可能持续一份感情。不足够强势,便无法感觉到它的存在。
卓彦是没有错的。至少,在所有忠贞消失之前,她给予的关怀与呵护已经无人能及。在那之后的这些时间里,亦无人有机会做到,将来更不会有。
或者我更适合一个人生活下去,不需要过多的朋友,不需要有人爱护,偶尔出行调节生活情趣即可。多出来的那个人,势必将成为我手中用来试探填充空缺的粘和物,不合适便扔掉。
可以很坚强,只要不被任何人揭穿,便能够完成一次次选择与被选择,撕扯与离别。卓彦在的日子,逐渐遗忘理智的秩序,打破旧的规律行事,势必造成突变后茫然无措的状态。
只不过很可惜,如果一直下去,生活或许真的很美好。容易隐藏真相。没有尖锐的痛楚。
章十九【 平淡生活 】
我厌恶北京闷热的燥动夏天。
知了不停嘶叫,耳膜空鸣,内心惶惑终日惴惴不安。灼热艳阳下的耀目炽烫,以及柏油马路上的拥堵车群,都会带来某种空间与时间的错觉。好像突然就有一个瞬间,把自己带回到生命里的另一个已经存在或消逝许久的片段里。
脑海里顿时混浊不清。我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
夏日的眩晕像一场场幻觉,匆促出现又陡然切变,中暑般强烈的不适感。
我厌恶它。
渴望纯彻的清爽冷静。怀念有过的真实。只是偶尔细细掂量,过去的事情,确确实实更像一场梦镜,它是否存在过,总是无从考证。
其实生活即使只是一场幻觉,我亦全心期盼这梦境中能有你在。若你在身边,真实与幻觉并无甚本质区别。
1
南航的车停在距离火车站比较远的地下停车场。他让我等在大厦一层的接待厅。我站在那里透过茶色玻璃看外面艳阳下的车流缓缓行进。
依旧是慵懒滞顿的堵车景况。
大厅里空调温度很低,我抚摸自己在冷气里竖起的汗毛,皮肤上一层鸡皮疙瘩。耳边是大厦里办
那种伴着湿湿潮热的空气。
然后我想起川。临走时他的状态看起来比以往好很多。
对待自愿沉入谷底的人,想要真正救他,便要与之一同投入黑暗中。仅仅垂下绳子的投机取巧之法,根本行不通。因他也许还会再次坠入深渊。
有些人注定需要有另一人救赎,身心才得以修复完整。所谓爱一个人,并非只要嘴上简单说说就可以。待到生命终结,尚未改变过的,才有资格称为爱。
一个人究竟需要怎样的毅力才能守住最重要的东西。需要付出何种代价才足以抓紧救赎的绳索,见到明媚春光?
我终是不如煦真有那般绝决的信念,亦不像川那样幸运。
两个人能够在茫茫人海里相遇并且相爱或许是件难事,然而可以进一步,紧握对方的手生活下去,是否更加不易。
2
我懒懒的将脸埋在臂弯里。阳光从咖啡屋外面透过落地窗倾洒进来。
幕青说左右你最近心情不好,请假出来说说话吧。
不知为何,对工作总也无法倾注全力。庸懒又漫不经心。能够靠工作养活自己一日三餐,便是满足。除此以外想要的东西还有很多,欲望亦不止如此简单淳朴。只是不停的遗失和抛弃使信心逐渐淡却,还没开始希望就已经失望。
幕青提起缨幽。她说事有巧合,知道缨幽的近况。
你有遇见她吗?
时间对我与她之间的回忆,婉若一池碧色清水,隔着幽深冷洌的水流,那些斑斓石子清晰可见。许多年后的夜晚再次遇见她已经距离太过遥远。她与沈南航之间又发生些什么,至今也没有下定决心去询问。
幕青把咖啡推到我面前:[ 我没遇见她,只是听朋友说起。]
是吗?你认识的人还真是多。
[ 前段时间,我遇见南航。] 幕青似是没什么反应,只浅浅一笑,[ 对了,你们为什么不试着联系?]
尴尬吧。我说,是我提出要离开,怎么还有脸要回去。
[ 你们俩还真是有点意思。]
幕青点上烟,从我们坐下开始,她已经抽净带来的整盒七星。倘若我没记错,那是我第一次抽烟时选的牌子。
七星的浅淡青苍,我还没有忘记,没忘记它第一次在咽喉里绽裂的肆意刺痛。还有那时幕青的冷漠目光,饱含蔑视的愤怒。
[ 事实上你们彼此是完全不同的人,我想不出为什么会那么要好。]
这有什么好奇怪的吗?
[ 当然奇怪,没有共通点的人在一起谈论彼此之间的感情,会比较暧昧。] 她笑的妩媚诡异。
如今的幕青已经将长发整齐精干的盘起,穿深灰色棉质衬衫,成熟女子装扮。回想起从前校园里她穿着蓝白校服的模样,简直面目全非。
我们在一起并没有很多的话要说,幕青的话很少,从前听我讲起缨幽的事情,也只是偶尔微笑。现在她似乎依然不打算告诉我太多缨幽的近况,所以并没有接着说下去。只问喝过咖啡之后要不要一起去超市。
[ 煦真养了只猫,买些猫用具给他。] 她把烟头按熄在烟缸里:[ 我还记得从前送过你一只猫,后来你把它扔了。 ]
我现在已经不再养任何宠物,害怕对它们无法尽职尽责,结局会很惨,干脆便不再养。自己的道路本已艰辛困难,更无权利决择其他生物的命运。
[ 没考虑找个男人吗?你对谈朋友好像没什么耐心。]
我说,不知道是否女人一但成长,全部的话题自然而然就变的离不开这种事情。
我看着幕青,总觉她并非这类女子。生命里缺少男人就无法继续存活一般的无聊闲散。
我并非对男人丝毫没有兴趣,只是一直都不喜欢像很多女人那样,聚在一起最多的话题就是结婚生子之类。因此最反感旧时同学间的聚会,极少参加。
[ 你年龄还小,再过几年,这是必然要考虑的事情。]
什么时候你也变成这样了?
她对着我笑,说你何必如此认真,我只是试探你一下而已。时间流逝改变许多人的本质,无论女人围绕男人或男人围绕女人转个不停都无可非议,人是容易感到空虚寂寞的动物,需要有伴侣的填充。你觉那些是无聊家常,或许将来有一天,自己也深陷其中。
幕青。你想要结婚了吗?
她仍然只是笑。
组建家庭对你来说,那么重要吗?
[ 如果你曾经感受过家庭的美好,说不定现在比我更迷恋婚姻。] 幕青轻轻握住我的手:[ 我并不希望你一直这样偏激,可是我能理解,因为我们走过的道路不同。]
你有你爱的人了。是不是?
[ 你不希望我心里有别的人,是吗?]
我不知道。
3
[ 你认识川吗。]
我问南航。但是其实我知道他们认识。
果然南航对着我诡秘的笑起来,那是身为一个男人所特有的,对于隶属自己或者曾经属于自己的宠物的优越感,也夹带些自我嘲讽的满足神情。
幕青好像正想和他结婚。他说,不过川的确很漂亮。
[ 他不仅仅只是漂亮。]
你见过他?
[ 嗯。] 我说,[ 他们让人羡慕的嫉妒。南航,你有过很多男友吧。川对你来说,算不算其中很优秀的?]
我喜欢他的眼睛。他很干净,可惜有毒瘾。
[ 基本上,他戒掉了。]
南航站在厨房里,手里切菜的动作略微停顿片刻,然后叹口气,再次转过身来注视着我。幕薇,你和幕青是什么关系?
[ 我们没有关系。]
这样最好。他说,我不想她碰我的女人。
[ 我不是你的。]
你住在我家里,就算是。
我站在南航身后轻轻的笑,这个可怜的,总想在身边有个人陪伴的男人。他为我洗衣煮饭,为我买新鲜水果,虽然我不爱吃。整日供养我闲置在家,虽然他从未爱我。
4
南航常常会有应酬。整夜不归。
第二天中午回来时已经是衣着光鲜,没有丁点酒气。我帮他开门,他会站在门口亲吻我的额角。递给我水果还有午饭的材料。
我不知道他在做什么工作,可以常常这样日夜颠倒的生活。从不坐班,不按正常规律出行。或许是从幕青那里得知我和卓彦的事情,他更加谨慎做事,刚开始时总会回来陪我一起吃午饭。
[ 我总出差,就当做你帮我看房子,我家里人不会多问。你放心。]
他专门订制了书架,占了北边一整面墙。花去2个月时间,四处搜寻很早以前想要的书和CD,堆满了书架。两卧室间的墙壁整面拆掉改成墙式衣柜,挪出空间来摆了张专业绘图时才会用到的书桌。
[ 不管这些年里你做了些什么,希望今后的日子里,你能把这里当做自己的家。] 南航说:[ 其他的事情过阵子再说。]
他在晚餐时为我做一整锅的鸡蛋汤。吃过饭便在汤里放些白胡椒,看着电视边喝边聊。
我端着暧暧的汤碗,整个人倦在沙发里。
口中味道辛辣浓烈。
我爱这份浓烈的真实。
我与他之间供求关系如此简单。并无情感需索,一段时间下来,自己竟也对共同生活安然满意。
事实上,与许多人相比我的生活并非异常艰辛。每个人对待生活的态度不同,于心底认知的辛苦程度便各不相同。
自己只是见了些奇怪的家庭关系,遇见一些男男女女,道路本身并无惊天波澜。除去自身不能克服的怀疑与神精质的恐慌惊惧,生活本身平淡无奇。虽然关系疏远冷漠,所谓亲人朋友却着实不少。如若我愿意像其他人那样装腔作势溜须拍马一番,或者也能够让对方施舍些什么。
母亲说你总是把其他人视为弊端,这样是不对的。
我从不与她争辨,因她并没有与我同时经历那些事情,不了解真相,亦无从争辨。又或者我的思想极端,从不曾学会原谅任何。黑与白清晰分明,憎恨过就无法忘记。
我实在没想到他这么轻率的就决定去死。南航说,很多年过去,都没办法忘记苏翔手腕上的鲜血溅在脸上的感觉。好像着了火一样,一寸一寸烧过自己的皮肤。
有时候想起苏翔,好像连他长什么模样也已经记不太清楚,印象里只有满眼的血红。幕薇,自己身上流淌着别人的鲜血时,你才知道什么叫做仇恨。
缨幽嗦使她的父母打开南航房门的一刹那,他说他看到尽头。
他们尖叫着把苏翔扯到床下,南航的衬衫还没来得及穿好,苏翔就用笔筒里的刻刀割了手腕。
他皮肤非常白,暗红的血溅的到处都是。
后来我和别人做爱,就总想看到他们流血。昏暗里殷红粘稠的液体滑过肌肤时异样的快感,一直都摆脱不掉。
[ 南航。] 我问:[ 你为什么想要和那些人做爱呢?]
我想要得到他们。无论男人女人,我只是想要得到一个。
沈南航在我看来,是内心伤口惨重的男子。想要的是我给予他的平静淡薄,并不求其他。没有激烈情感的关系维持起来格外简单顺捷。
他向我提起身边发生的事情,知我不会多问,也愿意倾述。
那时起我才明白很多人能够做到对你坦白,是源于你不会深究他们的内心。人是害怕被检视的物种,解剖内脏般被摊开身体,亿万个神精末梢在混浊的空气下绽露,会造成疼痛感。
他只是让我站在通往内心的入口处,允许我保持距离的向里面观望。以最谨慎的态度给自己阴郁空间寻求发泄口。我知道他需要的只是绝对安全的听众。
章二十【 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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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去家具之外,南航送我的第一件礼物,是通体透明的磨砂玻璃水杯。
刚买来时放在桌上看过去好像艺术品,干净通彻的让人不能接受它是喝水容器的事实。每天早上南航敲门进来帮我倒凉白开,都会皱眉问为什么没有喝过。
我倦在双人床里懒懒的不想起来,迷迷糊糊的摇头。
[ 你怎么能不爱喝水呢?]
不喜欢水。
那些无味液体沿着喉咙进入身体,凛冽寒气划过血管四壁后倍感清冷。温热的部分一下子就被冲刷干净。
卓彦喜欢水。与她在一起时,我每天都被迫喝下很多的水。
清晨上班出门前,杯子里倒上满满的绿茶,她递到我唇边:[ 不喝就不让走。迟到我可不管。]
晚上倚在床边看电视,卓彦守着饮水机,一杯接一杯倒了水端给我。水喝的多,不停起夜,叫醒她,她便迷迷糊糊爬起来陪我一起去。
卓彦不在,又恢复到最初的状态。我抱着枕头倚在床头,看着南航把小餐桌推进来靠在床边。
[ 煎蛋里放点什么?]
酱油。我说,一点儿就行。
[ 快去洗脸刷牙。]
看看表已经9点半,整个周末一空出来就觉的无所事事。南航周末总是不在家的,他在外面总有各种各样的事情。
我爬起来准备去刷牙时,他的声音从身后响起:[ 昨天你去见幕青了?]
哦。你怎么知道。
南航说你回来时我闻到你身上的香水味。前几天见到她,就是那个牌子的味道。
我忘了他对香水气息很敏感。有次他提起,想要讨好女友,送香水是比较婉转的手法。只要选择适当,就不会很俗气,又不会花费太大。
什么样的牌子,什么样的气味适合什么样的女人,有很大的不同。南航说幕青偏好中性味道,很少用女款甜腻香水。
你们究竟怎么会认识的?
[ 私事。] 南航笑笑:[ 你还是别和她接触太多的比较好。]
为什么?
[ 随便你。我只是说说个人看法。]
2
幕青这些年具体在做些什么,我一直也不是很清楚。只知道她认识很多的人,插手去做的事情也很多。南航与幕青在我看来本应是八杆子打不到的两个人,可是听两个人对彼此的说辞竟如此相似,心底又颇为好奇。
我坐到南航身边,他看着我把早饭吃个精光。
[ 你心里一有事情,就不停的吃东西。] 他笑起来。
我很喜欢看到南航笑。他是很好看的男子,面容洁净。微笑起来会让人为之心湖荡漾。只是生活在一起许久的缘故,我常会忽视这些细节。
之前我并未注意到自己有这种习惯,只是与卓彦生活,才逐渐发觉确实如此。一但心里面在想事情,就会默不作声的吃饭。甚至有些食之无味,只是潜意识不停的要往身体里面填充一些什么。
南航再次提起,我便又想起卓彦。
时间辗转推移,湮没记忆里所有清晰过的事件。卓彦的笑颜却始终都在。恍恍惚惚仿若再次见到她坐在身边,看我狼吞虎咽模样。
我不停的喝着南航盛好的紫米粥,似乎唯有反复保持同一动作,才能让思想也变的麻木不仁。从来都以为时间可以消磨一切,却不曾想离开卓彦越久,我越是想念她。
她给予过我的点点滴滴,印在心底的角落里,越是想去磨平它,越是刻的深重。因不舍总是覆在记忆的痕迹里不停描绘。就像是在石头上雕过一些字,因怀念和留恋时常抚摸。
[ 你一直都和幕青在一起吗?]
南航在身边小心问道,语气故做随意。我知他是想探究我与幕青交往程度。
没有。偶尔联系见见面。
[ 你们俩口径一致,总也套不出话来呢。]
是吗。我说,你想知道些什么,说来听听。
南航笑而不答。
被揭穿真相后的尴尬每个人都接受不了,南航也不例外。生活的平淡无趣,倒也不反感彼此间偶尔出现的小插曲。有时甚至以此为乐,谁也不会追根究底,只当自愉。
他说,我最初见到的你不是现在的模样,你是不容易按别人路线前行的固执的人。不知道为什么如今我感觉你变得软弱,但更像女孩子了。不过你倒是更适合这样的角色,女孩子总是裹着自己不让别人看是不正常的,女孩子应该被保护,太坚硬会让别人觉得无从付出。
我拿过水杯正要喝水冲淡口中的油腻味道,南航便伸过手拿走杯子:[ 刚吃过饭,不要喝水,会把胃液冲淡。]
话音还未落定,他的亲吻便夹带着蛋青的香味在唇间游走。
[ 我喜欢你穿这件睡衣。] 他说。
身上的紫色棉质睡衣是他买来给我,上面有兔子形状的图案。南航说你其实内心纯净,并不成熟,总觉你像孩子一样需要别人来保护。
他的亲密举动来的过于突然,感觉有些陌生。在同居之前南航从未试图碰过我身体的任何部分,甚至没有与我牵过手。
总觉南航开始与我有身体接触是由幕青引起。如果他一直不知道我与幕青保持很密切的联系,可能我们会一直这样平静的生活下去。不夹杂感情及性欲的生活。很可惜维持不久,终于被他打碎。
他的身体很沉重。
阳光洒进来,我闭上眼不想看到他。不知是为何,脑袋里竟然非常清醒。属于其他人的温度在皮肤表面磨擦穿行,心底却毫无激荡感觉。
我猜想他与我做爱时,脑海里正想像着别的什么人。可能是他心仪的某个一直未能得到手的女子,也可能是那个死在他面前的男孩。
他打开我的身体,没有丝毫犹豫。那张英俊面容伏在我身上,我想起卓彦。我想起她之前与那女孩做爱时的神情。我想像南航或者正在重复她做过的事情。
我的脚踝绽露在空气里,有点单薄清冷。
身体里隐隐有撞击的疼痛,我没出声。他的气息逐渐开始急促,我小心睁开眼看见这男人起伏的肩膀。喉咙里顿然有什么堵住般不能呼吸,竟然有种想要呕吐的欲望。身体被贯穿时有明显异物感,不喜欢。
阳光映照在他的肩上,明亮刺眼。
卓彦。
喜爱她身体间女人细腻的香气。是肉的味道。淡淡醇甜。耀目晨光铺洒在我们的身体上,见着她颈间洁净肌肤。她有时整晚拥住我不放,颈椎稍有酸痛,因着心中甜蜜,忽视了去。喜爱她在晨间侧过脸来亲吻我的嘴唇,修长手指水一样流过身体。轻轻柔柔,细细密密。
卓彦。
我从不知能够与何人如此契合无隙,无论内心或身体的欲望都可直白表达。我爱那份诚肯执着的坦荡以及日日夜夜耳鬓厮磨,即使酒醉后混乱痴迷,亦是与相爱之人肆意放纵。心底始终可以宁静,毫无顾虑。
卓彦,你可否记得那些清晨里,我伏在你身上,在你面颊留下的甜甜亲吻。
卓彦。
3
我冲进浴室拿浴棉用力在身上刷洗,总觉有不干净的东西渗透在皮肤的缝隙里,无论怎样冲洗仍会心生厌恶。
这种举动定是非常可笑。
仿佛有夫之妇红杏出墙后发觉自己的身体如荡妇般出卖自己时,即使欲望得以满足,身体深处却留下罪证无法洗刷干净的自我鄙弃。
可是我并没有丈夫,甚至没有可以寄望的相爱之人。卓彦不在,即使她在,我也不过是少数能够喜爱女人的异类。凭什么假意忠贞不二,和男人同居。
[ 你在干什么?]
我猛的回头发现门竟是开着的,南航站在浴室门口抽烟。
心里一阵惊栗,顿时冒出冷汗来。
他在烟雾里眯起眼来盯着我。
[ 出去。把门关上。]
[ 和我做爱你会觉的很脏吗?] 他说,[ 这之前我和很多男人女人做过,你会不会觉得更脏?]
我抓起手边漱口的水杯,连带里面牙刷牙膏向他砸过去。
[ 你以后要是想和那死人做爱最好去找别人!]
杯子没砸准,扔到我自己的房间里。
他一把就抓住我的手腕把我整个人拎了出去。浸过水的皮肤顿时感觉寒气肆意侵袭。
[ 别让我知道你和幕青也做过这种事!]
他好像扔件衣服一样轻易就把我丢到床上。还来不及收拾的餐桌被撞翻了倒在墙边。碗盘落了一地,碎裂的声音刺穿耳骨。
呵。
我轻轻的笑:[ 你的女人曾经和幕青有过关系吗?]
南航站在门口盯着我,他不停的抽烟,有些许慵懒的愤恨在眼底闪过。
拜幕青所赐,我没有染上烟瘾。并不明白他们为什么会迷恋烟的味道致这般地步。卓彦与幕青也嗜烟如命。我却只爱它停在指尖时优雅扭曲着散开的烟雾。
贪恋是脆弱。我深信不移。
抓过床边的衣服穿到身上,尽量保持平静。我感觉自己的手指在轻轻发抖,咽喉梗堵,呼吸困难。可是我并不想被他见到心底的燥动,不想再被任何人见到。
[ 你知道些什么。] 他狠狠的把半截香烟按在墙边门框上。
如果我有罪。那么我相信我的确有罪。
他走过来扯我刚刚穿好的衣服,我没有阻止。看见自己腿上还有洗澡时没有来得及冲干净的浴液泡沫。然后眼睁睁看着这个不爱的男人只用一只手就轻易分开我的身体。
光天化日。但至少他不是强迫我这样。我可以推开,或者至少可以试图拒绝。那么,南航是可以被原谅的。我却永远也不用去原谅自己。
他在即将到达高潮时突然挺直身体,两只手撑在我肩头,我感到骨头都要被他的重量压碎。他的头发在阳光下剧烈摆动,神情游移迷离。
他说,幕薇,我们这样两个不相爱的人身体交合,是不是应该感到悲伤?
只一瞬间,他的眼泪坠落在我胸前。
他很用力的揉搓我的脸颊,俯下身来亲吻我。我尝到眼泪咸涩的味道。
我感到悲伤的是,即使我们拥有如此复杂多变的思维和各种各样与众不同的情绪。我们的身体依旧只是两头找不到家的野兽,在苍白日光照耀下,万分恐惧着渴求得到哪怕一点点慰藉灵魂的叛离。
要不断的,不断的背叛自己意愿,伤害它。不停的伤害这躯体,以求心安理得的自我放弃。
章二十一【 借用一场婚姻 】
1
幕青说,你知道那些人始终是无法付出这样庞大的代价给予你,便即急切的渴望得知卓彦是否能给你。你的内心并非有个缺口,而是在你正要学会如何去付出的时候,有人过早的把付出后的结果展现给你看,你便胆怯了。
自私是本能的寻常反应。倘若你只是自私,那么很多人都能帮你反转这样的思维方式。可是你并非完全自私,你的恐惧无法让自己接纳任何人。为此,我们都无能为力。
我以为你再也不会提起她。
[ 你现在状态很不好。]
不会。我很好。
窗外阳光是这样美好,碧空白云流走,似无任何负担的轻盈。我为何不好?
我说不想总是闲在家中,南航便找来工作给我做。不想工作,亦可随时请假回家。不必担心没有饭吃,没地方睡。有什么不好?
幕青将我的手小心摊开,仔细审视那繁乱纷杂的掌心纹路。
我反过手心紧紧攒着她的手掌不放,忽然就会感到害怕,担心一松开她就会消失不见。私欲不断作遂,岂图把身边的事物牢牢掌控在手。不想失去。
她叹口气说,我那时以为是自己看错了。说完,她指给我,我才发现自己的手心正中,竟长有十字形纹路。
十字代表爱与伤害。你注定要如此与每个可以交付的人分分合合。幕青说,命运由你的性格和环境使然,这一点你不得不信。
你竟有这种爱好呢。
[ 我不迷信,但信任事实。] 幕青说,[ 你想要的,其实别人无论怎样都给不了。你总在不如意时做违背自己的事情,告诉我,是什么时候开始,和沈南航在一起的?]
那好,先告诉我你们么会认识的。
幕青扬扬唇角淡淡笑着,烟雾在唇间弥漫,眼神顿时变的遥远:[ 他在外面养别的女人。你知道吗?]
以沈南航的个人条件,在外面有几个女人是很正常的事情。他从不带她们回家,我也不必为他做诸如洗衣煮饭之类的事情,那些向来不需要我插手。
而幕青也显然误会了我与南航的真实关系。只不过惰于解释,并不想多说。
[ 他身边的关系太复杂,你该好好考虑清楚。]
没所谓吧。我说,找什么样的男人,都没关系。
2
我感到某种无法解释的空虚自角落的缝隙汩汩流淌出来。这无色无味亦无温度的液体缓缓延伸至荒芜沟壑。
我对幕青说,偶尔会想起了幼年时一起走过的椿树林,枝干间有小束鲜红果实在艳阳下轻轻摇坠。把它取下来揉于掌心,粉嫩小颗粒就散下来乖巧的铺在那里。是异样空盲失聪的姿势,什么也听不见,死一样寂静。
光线没有声响,折断果实也没有声响。揉碎它们,血一样鲜色的红在手心摊开来。心底也没有发出回响。幼时做的那些毫无意义与目的的动作却凝于脑海某处。所有在前一秒钟发生过的成为回忆不断悬浮。
我对它们逐渐产生置疑,我真的经历过吗。如果那些是真实存在过,它们现在到哪里去了?
清晨起床,我见着楼前有小孩在树下玩耍。
她坐在那里又点起烟来。
我转过目光看着幕青,落地窗外的阳光温暧明亮,清冷茶色玻璃。我在她眉宇间搜索往日回忆,却已然与那在校园里抱住我的女子没有丝毫联系。甚至无法确定她依然是我所认识的女子。
幕青?
[ 嗯?]
我仿佛赤条条坐在她面前,全身皮肤都绽露在冰冷的空气里,我不知能确定她否看到我皮肤上凸起的整片小疙瘩。非常非常冷。牙齿打颤,不能自已。我知道她已经不会再像以往那般紧紧拥我入怀,这就是许多年来我视为唯一血亲的女子。
各自走各自的路。
我其实很想问问她是否还记得幼时很多的小细节,道旁洁白芬芳的槐树花,树阴下雀跃的小光斑,还有冰凉的小豆冰棒。可转念又想,即使每个人都清晰记得自己童年的故事又能如何?时光流逝之后影象或者能完整保存,我们彼此却已经岔开道路各自走出很远的距离。
幕青坐在那里面对我突然的木讷并没任何反映。见我迟迟都没有开口的意思,她从包里拿出一个鲜红色的小信封递给我。
[ 我的婚礼你要来。可以和南航一起,没有关系。] 她说:[ 这是第一张请柬。]
红色的卡片折页里印有幕青与川的婚纱照。川看起来精神非常好,虽然经过一番必要的修饰,不过眼底仍然有浓浓笑意。身畔着白色简洁款式婚纱的幕青化了粉红色系彩妆,韵味十足。只可惜看起来和本人差距较大。
[ 第二张呢?] 我问。
[ 岚的婚事明年年底之前办,房子已经装修好,下月初我们就要一起搬过去。] 幕青唇角有浅浅微笑。
我知道那个叫做岚的女人与幕青在一起已经非常久的时间。两人间异样的默契并不是一两年就能培养好的。这样相互知根知底关系又格外不错的四人家庭或许对她们而言也很适合,至少谁都不会伤害谁。
可是为什么我会感到难过,自己却并不是很清楚。
3
深夜梦魇。
醒过来时周围漆黑一片。南航外出没有回来,房间里只有我一个人。
拨了幕青的手机号,响很久也没有人接。几分钟后她再拨回来时,电话那边有杂乱声音,应该是正在外面。
[ 怎么了?]
幕青,我想去卓彦的城市。
[ 现在是凌晨3点52分。亲爱的。]
我们坐最早的车去。
[ 去干什么?她又不在那。你要想见她,明天我约个时间让她出来。]
我不想见她。
幕青在那边停顿了一下,[ 好吧。一会儿我去接你。]
4
我们去了音乐喷泉广场。因为卓彦曾经说,这是国内规模最大的音乐喷泉设备。
在这几乎完全陌生的小城市。
身边人潮涌动,笑魇翩然。
时间如抹杀的流水,逐个清洗生命里记忆的容器。脑海里回想起恍惚的幻觉片段,闪烁瞬间又消失不见。浅浅失望。
幕青站在身边。她的目光停在我眼瞳里,犹豫片刻并没说出话来。
找了最靠近主喷泉的围栏边站定。
[ 离这么近干什么?]
远了就没有水泼在身上的感觉。我说。就像洗澡。
[ 会感冒的。] 幕青笑,[ 你怎么和小孩一样。]
倍感新奇童心不泯的人们尖叫着冲进如雨般飞溅水雾的喷泉正下方。巨型水幕墙,五彩绚烂的射灯。我仰面望向水柱的顶端,高空的风击撞着它,就那样在漆夜幕空里洇开巨大的青白色花瓣般。人们总是贪恋斑斓壮阔的美好,纵使只能维持几秒钟。
听见自己喉咙里郁郁叹息声,胸中依旧抑抑不堪。
再旋过目光,幕青的视线仍落在我脸上。
音乐响起,人们纷纷挤到喷泉栏杆边。炎夏的闷热里阵阵清凉微风袭来,空气里弥漫着浓浓水气。
我要结婚,你不觉得惊讶吗?幕青问。
没有。这是好事情。
[ 那我们呢?]
我们?我轻轻笑,你和我吗?
[ 是啊。] 她在唇边点燃香烟:[ 我们算什么呢?]
朋友吧。我小声说。
[ 朋友仅止伙伴与恋人之间的桥梁。人们说与你是友,即是渴望你与之交付真心。但信任本身便是欺骗,所以朋友亦是假。 ] 幕青如是说:[ 别轻易相信。]
那我可否信任你?我笑。
[ 你不必信任我,你只需坚持自己的原则。]
卓彦说我应该学会信任其他人。
幕青趴在围栏上,喷泉的水柱在高空中爆裂,水雾烟花般绽开,在夜幕里逐渐浅淡,一点点没了痕迹。晚风拂过,她指尖的香烟被飞散的水滴浇熄。
很多女孩子尖叫着跑开的刹那间,我看见她面颊上划过一条绝望曲线。
幕青。你怎么哭了?
她垂下面容,短短头发在空气里飘忽着档住我的视线。
这纷乱紊杂世间。五彩灯光在水柱间绚目闪烁,音乐里此起彼伏的狂舞。水雾下眼泪悄悄流淌,欢快的人们在身边奔跑,形形色色的人在广场上穿梭。
黑夜弥漫,即逝的美好。幕青的泪水。行人不经意的比肩碰撞。
幕青在一片混浊咸涩里轻轻扬起唇角:[ 我知道你忘不了她。]
身体最深处的某个地方突然一下下向上抽搐,喉咙被它紧紧堵住说不出话来,有窒息的感觉。皮肤底层每个尚且存活的细胞都开始想念卓彦,我知道它们是嗅出空气里卓彦曾经留下的味道,我知道它们是想在她的抚摸下战栗的雀跃欢呼。
想念一寸寸的潜伏在皮囊底部,遇见熟悉环境便迅速冲出来。好似血液逆流而上,想要冲出禁固它的骨肉。每个毛孔都在由里而外的刺痛,我感觉心脏已经无以负荷。我只是想念卓彦。想念她颈后细腻肌肤的芬芳,想念她柔软修长的身体,想念她在风中的亲吻,还有曾经温暧过的怀抱。
只是有些痛恨自己为何不能在转身瞬间便遗忘一切,留下这些多余时间一次又一次犯同样的错误。想念复想念,反转循环,却并无悔改之意。
如此迷恋的痴情另一人,是软弱吧。
水雾弥散瞬间,生命仿若一场烟火盛会,夜幕里艳绚花朵瞬间绽放,片刻隐匿无迹。一个人究竟需要怎样的毅力才能守住最重要的东西。需要付出何种代价才足以抓紧救赎的绳索,见到明媚春光?
待到面目表情异常单纯,生活便即索然无味。待到香烟燃烬,时间凝固静止,影像沉积。生命的花朵停止绽放,奔放的血液顿滞,温暧的呼吸结束。
笑不在笑,听也没在听。眼泪不会流淌,凝视成为空白。
伤害不再。
她说,我要你过的快乐。
是的。我很快乐。幻想幸福像是无需水份也可生长的沙漠植物,有尖锐硬刺,剖开来是甘润液体。
你教我学会感激,只是如若回忆也空白。你不再,生活亦不再。
章二十二【 流逝 】
1
发觉身体里有了第二颗心脏鼓动的声音。谨慎,坚持不懈。
母亲常常说,当自己有了属于自己的骨肉,生命的延续所带来不可拒绝的责任才会附身于你。
那鲜活幼小生命在体内奋力吸收养份,它是如此本能着渴望活下去。即使因着它,我开始吃不下饭,不停呕吐,它依旧肆意生长。
活。原是这般无情吞噬。它在我血管中,依靠我给予的物质独自分裂。它这样急切的需要然而又是这般绝决的执意要脱离我独立存在。
这一年12月16日,小雪。因着身子不适以及夜晚的轻微失眠,正午时才睁开眼。
如果下雪,皮肤总会先有察觉。沉隋乏力渴望睡眠,冷的空气,异于平日的静。我倦在被中,喉口有灼烧的症状。
从床上爬起来站到窗前,雪已经停了。南航的车驶进小区。
前日看了韩国电影,里面有整片深蓝色的海。它和我见到的不一样,我见到的海是在暴雪里呈现灰蓝色裹着漫天寒气的风浪。于是只一个瞬间,便即想要远行。到冬日海边,看潮水汹涌。那样刺骨的海水尚在身体里反覆翻腾,我的绝望还在那里。
它是那么美好,可以瞬间湮没我。倾袭而至,毫不留情。倘若它只是在脚下轻盈拍打,我便无法体会那份深厚沉重。亦无从坠陷。
我爱它的不可抗拒,爱它的无情吞噬。
那天南航中午回来,买了些生禽和补品。他说外面不是很忙,要留在家里照顾我。
[ 你是怕我跑了?] 他把东西放进冰箱,我坐在窗前冲着外面苍茫雪白自顾自呵呵笑着。
他直起腰来看我,从外衣口袋里掏出个小盒子放在我手心。是暗蓝色丝绒缎面的小正方型首饰礼盒。我没有打开。
[ 你这是干什么?]
我们结婚吧。
他忽然就伏在膝间,眼泪安静地滑落。微红的眼眶,隐隐抽动的唇角。
原来这艳绚生活落幕后,只留寂静。仿若夜空下绽开的斑斓烟花,瞬间美好后的悄声沉坠。
我知他满副回忆全部都被那许多年前死去的苏翔充溢着。不肯定那是否为爱,但想他从未忘记,稍有失落。
在这样阴郁的午后,在这样满目惨白的光线里。这可怜的男人向一个他从未爱过的女子求婚。仅仅是因为我的肚子里有了彼此骨血的延续。
它借了他一个细胞,再借用我的身体。流淌着我的血液,我不知道它会否也可以继续流淌我的灵魂。那软弱自私却又奢望幸福的灵魂。
我望着窗外,心底钝重的疼痛。
脑海里迸出个念头,想要把这骨肉生下来,想让它在自己怀中香甜入睡。想给它一个完整的家。
让它自由。
[ 我不想结婚。] 我说:[ 可是我想要这个孩子和我一起。]
比起我来,你更想和女人一起生活吗?
[ 不是。]
我望着这个英俊的男人轻轻微笑。 至此从未有人给过我想要的生活,自此起,亦无人能够给予。
什么人爱什么人,或是任何光怪露离的取向都不应为错。生活与感情原本是两种事物,梦想与现实最终总是不同方向的延长线。
经历很多人,那些所谓想得到的,想破坏的,想去爱的,想仇恨的,最终却都要放弃。放弃便再不能得知结果。因为我们没有勇气面对任何结局。我们总是只想要继续,不想停止。
2
她喜欢长发女子,喜好简洁净爽装扮。不喜粉饰。不喜杂乱。
为什么不盘头了?她帮我洗好头发,我拿着毛巾坐在床边,她拿来吹风机帮我吹干, 我喜欢你留直发,喜欢给你梳头。
盘头好看?
我第一次见你,你用红夹子夹住长发。她说,是安静懂事的样子。我很喜欢。
我说女子盘头本是嫁为他人妇的标志。只有自己的丈夫才能在夜晚将妻子长发散开,是很暧昧的含意呢。
她坐在身后轻轻笑。抚摸我的头发。
几年间一直短发打扮,唯有去年年初开始蓄留,有些自然卷质,做了离子烫,硬生生的拉直后枯如稻草。用尽各种方法,或剪或h折腾许久才算稍有改善。从此决定再不剪短,再不蒸烫。如今诸多努力换来卓彦一句嘉许,竟有些心存得意。
她说喜欢百年润发那古老广告,说夫妻间如此痴缠暧昧却是生活本质。如若日日夜夜只是枯燥柴米油盐,反而失去在一起的意义。
我还是想念她。
3
幕青说,岚简单复杂,与任何人皆有不同。
[ 你和我说她干什么?]
幕青笑着说,如果我与川结婚,我希望煦真可以娶她。这样我才放心。岚需要照顾。我要给她的,是安定生活。
[ 你要和谁结婚是你的事。岚要怎么样也和我无关。]
幕青指间的香烟静静燃烧。她凝视我许久,最后才说,幕薇,我一直觉得我能够给你更多,可是我始终不知道应该怎么对待你。
始终没能与幕青走到很近,许是因着彼此都能认清本质。微观下的人与人之间,层层面具被剥开,血肉模糊,能看见彼此脆弱与阴暗的部分。都想要自保,于是尽量远离。
她能够做到最大的努力,仅仅是将我拥在温暧的怀抱中,给予我整片寂静的沉默。知道我需要的部分,也知道她不能给的部分。于是沉默成为唯一过程和结果。虽然我渴求的,并非这样微弱的慰藉。但仍是会感激。
感激缨幽与幕青的懂得,感激卓彦的呵护,亦会感激南航的收留。
清晨的光自窗外弥漫进来。我坐在床边的阴影里细细数着仿佛将要遗忘的事件。如果人们可以选择遗忘。如果可以那样,是不是连那仅有的一小块幸福都将被抹除干净。
然后我开始想,剩余尚且空白的部分,什么时候可以流淌完。
可是仍然还留有一份贪念,如果卓彦真的可以为我留下什么该有多好。留一件完全属于我的,永远也不会分离的事物。
4
薰寄给我一张明信片,好像是许多年前的收藏,有一排打好的孔,可能是活页笔记本里临时取下的夹页。湛蓝天空下衬着成簇粉白细碎的花朵。背面写着,
卡片右小角另有小行钢笔字:煦真带川回北京了,我准备去南方。你还好吗?
明信片是南航拿来给我的,他说幕青无论什么时候总不忘搞点小聪明。
某天我心血来潮回到学校。
校园里杨树花盛开,绒絮漫天飞舞,穿着兰白校服的女生们聚成一堆此起彼伏的莺莺燕语。
下午的春光在嫩绿杨树枝周围是浅浅明亮的桔子黄。
那些年轻的生命是如此美好,鲜活面庞,笑魇娇媚。
我想起某个课间,缨幽周身裹着这样温暧的光,久久停在原地凝视她英俊的男友。
章二十三【 给她一个结局 】
幕薇小腹微隆时,见到幕青最后一面。
是在川的婚礼上。
她坐在角落里见着幕青把手中的鲜花高高抛起,煦真和岚站在台下欣喜尖叫着抢了去。
耀目阳光直射进婚礼庆典大厅,刺目珠光酒杯间,瞥见真与川戴着款式相同的戒指,彼此笑魇如春。
所谓爱,应如真所说,是不离不舍。
腥红如血的玫瑰花瓣雨般纷落,幕薇身边的南航对她说:[ 我们回家吧。]
四个月后幕薇早产,大量出血,母子均抢救无效。
死于清晨。
写在篇外
1.【 即使无以延续 】
养过一只小狗。是品种不纯的杂毛小型犬。
走在人行横道上等红灯时无意间见到它伏在主人的车筐里,幽幽的目光有些滞泄。我对它微笑,试探着伸出手去抚摸它稍有些硬的短毛。
那主人见我喜欢,迫不急待的提出可以转卖给我。非常便宜,50块钱。这可怜的小生命以50个大洋的价钱贱卖到我手中,随即花费14个小时的时间在我面前一点点死去。
我还那样满心欢喜的捧它在怀,期待它能够在今后的日日夜夜陪伴左右。
它不爱走动,有点摇晃的站在陌生房间里。我倒些清水在盘中,不喝。出去超市买来狗粮摆到它面前,不吃。安静的缩在各个可以倦曲的角落,空落一双寂寞眼瞳,神情忧郁。我把它抱起来亲吻它小小额角。
我说可爱的小东西,从今后你要与我们相依为命呢。
卓彦放下包蹲过来打量它:[ 这么乖啊?]
它理也不理她,甚至还把头别过去。
我猜它是不舒服了。三个月大的狗,该不是倒肠儿吧。果不其然没几分钟它便开始干呕,接着吐了一摊又一摊粘稠液体。
整整一个晚上它都没有踏实的安睡过。不停在房间里走动。我躺在床上可以听到小爪子轻轻抓过地面的声音。间断有反复的呕吐声。凌晨打开灯,见着它缩在另一个房间的角落里盯着我瞧。
我没出声,向它伸出双手。
这小家伙摇摇晃晃向我走过来。闻我的指尖。后来我想它应该真是非常痛苦才决定走近刚刚认识不久的陌生人,岂求帮助。可是我所有的能力只是把它抱起来搂在怀中。
它伏在臂弯里一动不动。它向我求助,疼痛丝毫没有减轻,它会不会在那时就已经对我绝望?
清晨我把它从医院抱回来时,看见墙角新买的狗粮只是刚开了个封,基本还没有动过。心觉有些难过。
卓彦匆匆出门,二十分钟不到,它就不再呼吸。
我把它摆到房间最亮的地方仔细观察由于长时间剧烈呕吐干瘪的小腹,确定它不再上下起伏。抬了抬它四条小腿,全无反应。牙齿也不再紧咬,双唇是有些张开的。牙龈青灰,毫无血色。
我把它捧起来细细闻。这小小身躯里已经没有半点生命迹象,全身都是即将腥腐前沉寂的味道。把它重又放回地上,看着它因为尸体逐渐僵硬产生的骨骼自动倦曲现象。我想把它的头扬起来,很快又自己折回去。
已经死了的东西,连自己生前的躯壳也没有办法再掌控。任它扭曲变形。我一遍又一遍的抚摸它的皮毛,可是它已经不能够再如前晚那般向我迈开求助的步伐。
我忽然间就想起幕薇那死去的奶奶。不知她离开人世前是否如它一般痛楚难耐。她当时亦无勇气仔细看看她老去的身体,会否像它,一点点的倦起来。
血管里奔腾的血液突然间凝固之时,那些之前还活着的,健康的细胞们,会否在那一瞬间陡然生恨。亦或者,那样的现象就是我们所谓的回光反照?如若没有它们,生命是怎样维持的,不可预想。
于是死亡亦是不可预想。
它突然就离开,似乎是没有任何预照的,前一秒还因为激烈的刺痛嘶叫出声,后一秒我再转过目光,它的灵魂已然失去。变成这样一个空洞且没有任何意义的壳,沉重而腐臭。
我把它裹了裹放进一个纸盒。它短短的一生便从此结束。
这小小躯体里骨血细胞,会否记恨我?
可即便它们记恨又能如何?我无从得知亦无从感受。生与死,从来都是这般,是非常个人的状态。与他人无关。
所以我即使不为那些状态感到伤心难过甚或痛哭流涕,也应在常理中。
这尚且没有呢称的小狗最终被我丢进楼下的垃圾筒里。那里冰冷潮湿。等着有人去发现它的尸体,或者永远不为其他人所知的,被直接运到垃圾回收站悄无声息的处理掉。
尸骨无存。
我回到家中把它走过呕过的地方全部用滚开的水浇烫一遍。扔掉所有它碰过的不易消毒的小物品。至此十几个小时前曾经属于过它的东西就只剩下一袋狗粮。我准备再把它送给别的养狗的人。
它便彻底消失匿迹。
卓彦在忙碌之余打来电话安慰。
我心底其实并没有为在自己手中死掉什么而感觉彻骨疼痛。我知自己已经尽足力气,它仍是离开,只略觉无奈。
生活里很多很多的相聚与离开,我在人行道上旋转目光向它微笑之时就注定它要在我怀中死去。
2.【 幕青与幕薇 】
她们是我的孩子。流淌我的血液,还有我的思想。
幕青总是躲在我的手臂里。她缩在我臂弯里睡的警觉。时常流泪,不发出任何声响。透明液体滴在我皮肤上,静静滑坠,很凉。
然而幕薇却天生叛逆,轻轻牵着我的手望向别的地方,很早便学会如何脱离我的掌心。不轻易让我察觉她的亲近。微冰的小手肤质柔软,我牵着她,她就倔强的寻找能够离开的理由。
母亲对我说,生命需要延续。所以我们要结婚生子。人生短暂,但是我们可以看到自己的子女一天天成长。
我不敢长时间凝视母亲的眼睛。我知道自己身体里流淌她的血液,总有共通之处。我知道如若可以像一般女子,产下自己骨肉,这短暂生命依着自身卵子不断分裂,不停延续。
生生不息。才是完整生命。
我怀抱年幼的幕青,牵着幕薇温暧小手,走在一条阴暗徊廊。
两边有很多很多扇门,我们推开一扇,走进去,回身锁好。又是走廊,仍是许多门。推开进入,再锁好。
继续,继续。还是走廊和门。
空荡荡的走廊光线很差,我只听到她们的心跳声,自己和幕薇的鞋踏在地面的磨擦声。幕青在我怀里不停的抖。我知道她感到恐惧,所以一定会记得把所有经过的门都锁好。
我不知道我们还要这样走多久。
可是再没有回去的路。
3.【 写给你 】
某年夏天,吃过午饭的你抽了根烟独自躺到床上休息,开了音响。
放着叫做《天籁音乐村》的CD盘。里面收录许多熟悉的国外精典影视插曲。青一色舒缓曲调。没一会儿我再扭过头去看你,你已经意识沉沉,孩子一样抱着枕头睡的乱七八糟。手边烟缸里扭着小截烟蒂。
生活即是如此简单,重复再重复的一盘音乐,一台电脑,敲敲打打就是一天。
窗外初秋炎阳正浓,明亮的光,还有楼下花园里种植的串种梧桐。枝叶繁盛。
那附近有小块干净空地,铺着水泥砖块。正午没有人,只有耀目光线。四围叫不上名字的阔叶植物在风里静静摇曳。我贴近沙窗前,从楼上俯视,可以见着地面上圆型小光斑。
想起幼时同样明亮阳光下,站在远处看那些小朋友跳皮筋。没有人愿意拉我一起玩,因我的笨拙还有不苟言笑。
很多年过去,你在身边睡得正香。
阵阵午后秋风袭来,窗纱卷滚。房间里顿觉清冷。我从窗边离开,拿了薄被给你盖好。见着你满足着翻了身继续酣然不醒。修长手臂搭在身侧,似是甚为舒适。
感谢你把光赐予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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