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005-08-16 14:13:05 编辑:昭幕纷音 字体: 大|中|小】
章九【 糜恋 】
1
自从与卓彦共同生活,便很少再回自己家。卓彦说本就应该这样,两个共同生活的地方才能称之为家。缺少任何一方,就完全没有意义。
最初的时候并不太适应,还会特意打电话问她,问晚上要回去哪里比较好。她辟头盖脸就是一顿臭骂,说你不回家来还想回哪儿去?下班赶紧给我收拾东西回来。不许瞎逛。
我已经无法想像如果再回自己家去会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每日每夜都是卓彦这张清秀的脸,已经不能习惯那些人的面孔。
能够被别人强迫灌输关于家的概念,在一定层面来讲又是一种幸福。虽然从另一方面来理解,如果把有卓彦的地方完全当做是家,那么如果有一天她不在,家便不在。
母亲有天突然问起,你不觉得在她身上下了太多心思吗?
嗯。
如果有一天你们不在一起,你要怎么办?
我说不知道。我只知道现在过得很好。她待我很好。
母亲说,我看得出她对你很好。可是我每每深夜想起这件事,就无法入睡。无论怎么样,像你这样的情况不应该过份依赖一个人。何况,她也是女孩子。
2
这是不是意味着,我开始爱上她?
我想着有个人在某处等着自己,等着每天晚上一起吃饭。我的笑容悄悄浮起来。
直到某天我开始在网上查阅菜谱,开始进厨房洗菜做饭,开始爱上她尝到嘴里那一刻露出欢喜脸颜,我便开始怀疑自己是否爱上这个女人。
幕青不断的提醒不断的找各种各样的方式叽讽我,是不是因为她也逐渐发觉了这一点?
你要在每天清晨亲吻那人的面颊要她上下班路上小心。要在每天中午询问她是不是很忙,有没有想念自己,然后在每天傍晚征询晚餐内容。在厨房里站上一个多小时,只为了她回来能见到一桌香喷喷的热菜热饭。
幕青说,你现在像个家庭主妇。
我就问她,你要不要过来一起吃?我学会做鱼了。
不去,你留着给你家那口子吃吧!
我说那正好啊,给我们家省点油钱。
其实生活里很多细节都是她在张罗。我甚至不会自己插DVD看盘。每次都是坐在床边等着她特意放下手里的活跑过来帮我弄。
我安安静静踏踏实实倚在床边看上电影了,她又跑回客厅里支上桌子开始工作。
她说,我只要你每天帮我洗衣服做饭,照顾好我的起居饮食就行了。其他的你不用管。你愿意做什么就做什么。
卓彦工作时是很投入的人。我偶尔去冰厢拿东西在她身边绕来绕去,她头也不会抬一下。鼠标键盘一刻也不停。
我喜爱在工作中异常专注的人。喜爱她那种沉稳坚韧目光。
常常想如果一切均为幻象,便唯有事业是真切纯粹。如若身边之人可将事业与感情融洽完美,对我便是理想强势伴侣。因为自己过份软弱,总是期望生命里支撑自己意念的,皆如磐石。
我在她身后贪婪凝视。她坐在桌前不停的抽烟,手里工作依旧毫不滞顿,指尖在键盘上水样自如穿梭流弋,于这世间仅有纯质掌控手心。偶尔凝眉不语,光洁的面容里找不出其他情绪端倪。
卓彦。工作时如此强势的意念。
我渴望这女子。好似嗜血动物嗅到黏稠腥气,仅存原始食欲。痴恋强者的占有欲迅猛吞噬纷杂思维。
我猜想那些空白脸庞下隐藏的内心要有如何波澜亦或安溢,人前人后伪善的流转眼波对我来说根本就不具意义。我感兴趣的,只是那些被小心掩蔽的部分。然后如清理风化古石般谨慎拂掉表面沙粒。
卓彦应该也会有那种表情。
我打断她的工作,捧起她脸庞仔细端详这张俊秀面容,确属稀有。
她嘻嘻的笑,[ 干嘛?迷死我了吧?]
你少臭美。
3
幕青对我说,你以前的生活毫无规律,有很多女朋友。
[ 对。很多,有些甚至记不住名字。] 卓彦看看我狐疑的目光又说,[ 别想那么多,我现在老了。]
不是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吗?
[ 本性也是可以改的。]
我不信。
她依旧没有停下手里的工作,只是表情略显严肃,[ 我就知道你早晚也会问这个。]
是吗?
[ 我感觉你很少相信别人。对我也一样。]
我为什么一定要相信你呢?
[ 如果你和我一起生活,像我爱你一样爱我,那么你应该信任我。] 她说,[ 我以前确实那样,但是现在渴望平静生活,希望能一直与固定的女人相拥入眠。你知道这些多么来之不易。]
我心底是介意她那些过去。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历史,那些事情亦是真实发生过,介意也不能改变任何。于是任由她说,只期望这女子如今能够确实爱我。
热恋时全身心的投入和松驰的情绪让我几乎完全没把幕青的话听进心里去。
我仍然依自己喜好尽可能少的接触到她的朋友,虽然多少也能得知她那些与表面不符的过去时,却始终没有铭刻于心。不知道是短时间里对于情感的满足,还是由于太渴望能摆脱过去的阴影,总是怀有某种不能被彻底磨灭的热忱,潜意识里竟然决定去学会信任他人,以换来安宁平静且长久不变的生活。
唯有深夜梦醒后,想起她臂弯里不知曾经睡过多少女子,心生恨意,才翻身伏于床边,久久不得安睡。
我要非常小心谨慎,才能让心底温暧的液体不会流淌出来。倘若被揭穿软弱碎裂真相,生活会否温存如旧?
4
清晨梦魇不断,睡梦里想着,如果卓彦在身边该有多好。
7点钟,初春的明亮艳阳洒进房间,一袭冷汗惊醒,卓彦的睡脸就在眼前。顿觉安心。
如若就此这样,每日每夜都伴在左右,该是怎样舒心。房间里如此安静,我竟然开始害怕失去。
凝视她许久,终是忍不住伸手抚摸她的脸颊。这是我认识她以来,最喜欢做的事情。
喜爱洁净利面容的女子。纵使她看起来更像少年。不过即使此刻在身侧酣甜而眠的是男子又能如何。如此懂得何从呵护之人,男女均无大碍罢。
于是自清晨我便扬起唇角。
卓彦。我应是并不在意你性别为何。只为你于我懂得。
她迷迷糊糊动了动,伸出手臂一把将我拥到怀里。每早如此,她说,我爱这一刻温情。你能伏在我身侧,乖巧柔顺。好似附属品。
为什么这样说?我问。
[ 因只有如此,我才会深切感受到你是属于我的。]
我支起身体审视她慵懒表情,轻轻的笑。
那时的阳光是金黄金黄的,耀目的彻亮。春天暧洋洋的日光,真是很好。再无寒意侵袭。嗅到她女子身体的芬芳。卓彦的脸颊和肩膀肤质最好,花瓣样柔软肌肤,光滑细腻。淡淡体香,那是除自己之外另一人骨肉的味道。
我贪恋这气息。骨子里惯于独来独往,身体里缺失着另一人的肉味。我想这是寂寞。有渴望他人在身边的占有欲望。卓彦的出现,仿若使我见到猎物般兽意澎湃。
因失去过多,竟时常心存恨意。恨不能将她整个人揉进皮肤里,彼此融为一体才肯罢休。我终于体会到,为何每个人都捂着伤口继续着与别人的爱恋。唯有如此才懂得珍惜它的来之不易。
我是如此吝啬,直到精神纠结不清绞痛异常,才肯承认内心如是期望。
我俯下脸轻轻吻她的唇角。幸福来之不易,应珍惜倍至。因不知何时将要失去。
卓彦,两个人可以相爱,多么不易。
那张宁静面容在清晨的阳光下显的有些恍惚。
从未以如此心境面对过任何女子,总是战战兢兢唯恐它们在不经意里悄然逝去。极度渴望沦陷般柔软生活,却又因着惶惑而不断与之擦肩而过。
突然想起那个编排乱七八糟仿若时光倒错的电影叫做《天下无双》。屏幕上桃花开的冰晶粉嫩,两个相爱之人在桃树下孩子般相互追逐,纠缠嘻笑。
而后一个女子短信来说,我们要永远在一起,不分离。
半年后我在卓彦家楼前寻到两株桃树,看到桃花也榭了,想要的永远却没了。
之前她送我上班,那桃花还曾开的娇妖妩媚,粉白花瓣在风里摇摆。我看着它们淡淡的微笑。
空气里四处都是桃花的气息。花粉纷扬。那是有些令人感觉窒息的味道,还有弥漫在花间各种合成香精浓郁,寂静着铺散张扬。北方春季独有的浑浊。
才过了没有几天再抬起脸看满树干枝,艳绚的花瓣竟早已不再。这桃花开的快,竟然落的也快。
卓彦一脸春意盎然,并没多想我在看些什么,只笑着问我想要吃什么早点。
生活就是平淡无奇,她在身边时,我如是想着。没有激烈的磨擦与碰撞,没有炽热火炎,也就没有尖锐的痛楚。
只偶尔独自叹气,原由不明。
5
我们坐夜晚的车,一路上嘻笑不停。在过去的记忆里,几乎没有这种经历,与他人同行去别的城市。习惯了一个人在车厢里塞着耳机,音乐里全程寂寂无语。看流逝的窗外风景,不停回念。我几乎不懂得,身边有贴心之人一同前行会是这般欣然喜悦。
然而基本上除非是很正式的工作上的事情,卓彦都会尽量将我带在身边。她说可以时时刻刻有爱人陪在身边的感觉很好。非常踏实。
我自己虽然也愿意伴在她身侧,不过很多场合还是会觉别扭。只是每次她这么说,我心里却又开了花一般快活。索性她说什么就是什么,很少违逆。
为此常常推掉幕青的约。
[ 你该习惯有爱人同行的快乐。] 她说:[ 我喜欢见到你笑。]
那握着我的手心,可以触到她的体温。暧暧的有血液流淌的声音。如此惑人。我竟然喜欢这般被人决定去向。纵使这一切突如其来,甚至毫无真实感。这软棉棉的生活只是让我沉陷。我闭上眼,并不反抗。因终于懒惰。
她把嘴唇凑过来,轻轻印在我脸颊上。我时常为此羞怯不满,但却喜爱她的坦率。时间久了,竟也喜欢起她的肆意张扬。毕竟她不是会把自己的喜怨深埋的人。
景物在车窗外倒错,她的气息拂在耳边。
[ 我如此喜欢你,为此想让你也快乐。你该知道,从今后你身边总是有我在。] 她紧紧拥住我,生怕一松开就会灰飞烟灭般紧至无隙:[ 我不想失去你。]
不想失去。
太多曾经不想失去的东西。每个人皆携带沉重记忆不停生活。失去越多,越是懂得应当珍惜。
我爱这怀抱,爱这怀抱里无限暧意,又怎愿任其轻易流逝。
春日的清晨阳光明亮耀目,我眯起双眼紧紧跟在她身边。城市是陌生的,身边气息却香甜熟悉。她走的急,见我跟不上脚步便停下等,把我的手放在也手心。幸福难道不就是这般?能与一女子携手同行,春光下的明亮笑颜。
我嘻嘻哈哈的笑,一溜小跑。看这阳光下各种颜色,各种游戏,总是怀疑手心里的暧昧痴缠会否亦只是幻觉一场。竟然有些失望寂落。我知它如若会迹灭也是由于自己的怀疑与拒绝。
亦或说我的目光过于遥远,一眼看穿绚烂后的孤独幻灭。喜爱与依赖,甜言蜜语的伤害。
那些刻在脑海深处的痕迹。终是无以遗忘。冬日海边潮湿的冰冷。春季里桃花静逸的芬芳。巧克力咖啡香甜的苦味。水泥城市喧杂人群的窒息。还有某个女子清甜的笑颜。
我都还记得。
春光冬寒不断流转反折,这世间依然,唯有逝去的情景不再,偶有感慨却终是无奈。我们就是这样带着许多无法愈合的伤口,一点点淌着血远离彼此。
逐渐面目全非,再也回不来。
其实不必为那些兴起的时间感到难过。不必为幻灭的信任感到痛惜。可是每当时间不停前行,置诸多纷扰于脑后,自己却开始介意。手心里紧握的恋情似乎轻而易举,心底留存的肮脏残渣却清除不净。
这就是报应。我们自己种的果,终究要自己去啃食。轻易许下承诺,自以为是,随后却一意孤行。
春季该来就会来,该颓败时,早晚要颓败。
我紧紧握住卓彦的手。直到掌心生疼,卓彦一脸询问的担扰,我才回过神努力放松。
想要的东西太多,欲望太多。
卓彦。你必须要很爱我很爱我,才能使我避免那些畸型思想的侵扰。我是如此软弱的人,需要你强力支撑,方可持续一份纯善感情。
章十【 又见她沈缨幽 】
1
卓彦后来慢慢从我口中得知缨幽的事情,说你的路途里经过些人与事,或者最终只为与我相见。
我想着如若当初与缨幽走的过近,也许便真的不能遇见卓彦。
追随在卓彦身边,停下脚步时便贴近她肩上细滑肌肤,轻轻吸气。嗅到夹杂烟草味的芬芳,甜甜的笑。
[ 你只有和我在一起,才会得到幸福。] 她轻抚我稍稍散乱的长发:[ 或许我过于自信,可是你一直给我这样的感觉。我总在想,你从没如此开心过。]
有时晴日当空,碧兰整片,会以为幸福。环顾房间里简单家具,爬起床后未叠齐的棉被,手边卓彦的烟缸,一杯清水。会以为幸福。
能够坦然将双手交付给对方紧握,即使烈日暴晒,即使寒气刺骨,亦是幸福。
其实与很多人都曾经有过幸福感觉。与卓彦有,与缨幽有,与幕青也曾有过。或者与缨幽的哥哥沈南航也有过某种幸福。只不过那又是后来的事情。
我只是自始至终都奢望能够有长久安宁的幸福,无论是谁,只要对方能给予我。
卓彦与他们都不尽相同。她给的感情是那样直白无遮无掩,我常常为此遗忘原本潜伏于心的谨慎。渴望信任。
[ 彼此坦诚相待,才能互相信任依赖。] 她说:[ 过份对他人设防,便是在与对方说:不要相信我。]
可是我从不相信任何人。
[ 以前别人总是欺骗你吗?]
不全是。我只是找不到能够信任对方的理由。
卓彦俯过身来亲吻我的额头,柔软短发在眼前轻轻摇晃:[ 至少你要相信我,因为除我之外,再没有其他人可以让你信任。]
她嘻嘻的笑,说我把你想知道的事情都告诉你。你就可以把那颗小心儿踏踏实实的放回肚子里去。
你有权利保留自己的事情,为什么一定要向我汇报呢。
[ 这是两人间彼此信任的基础。何况如果我刻意对你隐瞒什么,自己也会觉压力很大。] 她说:[ 我希望来到你身边,就可以完全放松。]
片刻沉寂过后,卓彦轻轻说道:[ 有时想起你的事情,觉的你没有路可以退。]
她这样说起时,我们正站在楼道里等电梯。外面阴着天,昏暗空间里可以听到彼此轻轻的呼吸。我在心底回忆着究竟对多少人说过那些往事。
一遍遍重复到像在讲故事。没有感到任何悲伤。每个人都有很多足以编集成文的记忆,每个人也都有属于自己不为人知的部分。我把它们一字一句的讲给行行色色的读者听,像是翻阅历史资料,只是用来检视过去,并无其他意义。卓彦断断续续的问起一些,我便挑出章节给出答案。
她听的仔细,神情郁郁。我们并排行走,很长时间都没出声,愈发沉静。
抱着新买的床上四件套走进电梯,听见塑料袋哗啦啦一阵细脆声响。粉色有白色花纹的棉质布料抱在怀里沉甸甸的。她站在身前不言语。我垂下眼帘对自己微笑。
生活不断前行,很多人出现又消失,反反复复无非如此。这女子此刻钟爱于我,便是幸福。
电梯在空中悬浮上升,身体偶有轻微振动,突突的坠感。门向两边打开,15楼高空的风夹着雨前潮湿气息扑在脸上。卓彦回过身来把脸贴在我面颊,我看不见她的表情。
听到她说,别人不要你,我要你。
话音未落,她便迅速转身走了出去。
如果人生是场没有尽头终点的航行,我仿佛是可以见到彼岸。
幸福就是瞬间。各种各样随即消失不见的瞬间拼凑而成。每个片段都在出现和逝去,此时此刻却唯有卓彦笑颜依然。
她摊开双臂,我满心愉悦蹦到她怀里去。
刹时温暧四溢,是幸福瞬间。
欲望是浸了水的花,如痴如狂吸收养份,奋力成长,拼命开放。再多阳光,再多,还要多些。开到仇恨,开到碎裂,因太清楚黑暗降临,生命就会腐败。仅此一次般绝望。
想要得到,不得到就失去。
2
没有想过在这样的时刻里,还能再见到缨幽。
然而许多年后,我却开始认为,缨幽或许只是为了填补幕青离开后的空白才出现的人。她那种安静持续的温情在记忆里逐渐恍惚。
依稀有哈巴捏拉的节奏,旋律已模糊。从我手中丢掉的心爱之物,又回来眼前。熟悉又陌生。
再见到她是深夜,她打来电话说男友家里有事,暂时回北京来住一阵。我正待在卓彦办公室等她加班,挂断电话卓彦见我神情茫茫便追问缘由。
[ 缨幽。] 我说,语速缓慢:[ 她怎么知道我的手机号码?]
卓彦显的很高兴,说你们很久没见该有很多话想谈。
然而半小时后,我坐在缨幽车里很久都不知道可以说些什么。
她盘起长发,神情稍显疲倦。修过眉,化过妆,睫毛膏的浓重还有一整天奔波后粉底残留的痕迹。穿款式妖娆的紧身衣服,高跟鞋。不再是那少年时只用宝贝护肤霜的小女孩。
一个座位的距离似乎太远,我闻不到她身上淡淡香气,只有粉质味道在车厢里混浊不清。长期分离使时间塞满缝隙,发生许多事却没有一件希望对方了解。是否过的充实,是否快乐,是否曾经想念。我一概不知,竟也无意询问。
难道是因着彼此隔离太过彻底,已经无从谈及。
缨幽的唇角轻轻掀起,你还是老样子。
车厢里莫名的冷气袭来,我把两只手放进裤兜里。南航前些天还有打电话来说起缨幽,那时脑海里出现的是学生时代能够毫无顾及的把我拥有怀里的女孩。忽然间她出现了,却不是印象里的模样。这情景格外古怪。
前断时间确实听南航说她从别的城市回来,大概是发生很多事,似乎状态不是很好。
我就知道,你都不想我。她转过脸来看我:对吧。
[ 你怎么找到我的?]
真想找,怎么都能找到。她空出右手来戳戳我额头轻描淡写的说。
我知道她说起来并不容易。
那时只为一个男人就突然决定再不往来。匆促,彼此什么话也没有留下。十几年未曾再见。
仅仅因为一个男人。缨幽笑,实在不值得。在你心中,我不及苏翔重要么?
[ 不是。]
她呵呵的笑着,旋开电台,不知名的中文歌曲,很是难听。
苏翔的事情发生到结束,事隔这十几年她才第一次正面和我谈起。不知道对于南航来说那件惨痛的事情,是否会在她回忆里留下永远也不能抹去的阴影。
[ 后来他那事怎么样了?]
这件事你用问我吗?你不比我知道的少吧。
[ 我不知道。]
真的?缨幽的语气满是质疑。
苏翔的后事是怎么处理的南航一个字也没提。当时他打了我转身就走,再联系时事情已经过去很久。谁都不想再提起来,于是我再也没问。
怎么刚才也不让我见见你那朋友?
[ 她在工作,加班很忙。]
不想让我见吧。她说,你还是喜欢把东西藏起来,谁也不让看见。
我哼笑了一声做为对她所提出问题的回答。
你对苏翔的事就那么耿耿于怀?
我不说话。
你和南航一样,一点都不理智。感情始终应该维持在进退自如的位置。你们都是容易陷进去的人。
[ 我和你理解这种事方式不同。 ]
对任何事都应该是这样。理性不能含混。少年时温和饱满的激情不可能一直都在,遇人要以最有利为标准。生活是物质的堡垒,感情不足以起支撑作用。幕薇,你对生活还是太多理想。那不现实。
[ 对你来说可能是这样。 ]
爱到死去活来,还是要吃饭的。她转过脸来看看我问道,女人能带给你什么呢?
这问题突然从缨幽口中出现,说不出有多讶异。
脑海里第一件要搜索的答案就是什么人把我的事情告诉给她。她又是从谁的手里要到我的电话号码。我从家中出来与卓彦同居后换了两次SIM卡,只为尽量避开之前的那些人。
她又是从哪里知道的。
我的反应似乎完全在她意料之中,那双眼里闪过古怪神情。丝毫也不给我喘息空间。
与女人在一起,没有忠贞也无长久。男人对女人的忠贞尚且无从讲起。你想让她带给你什么?敏感的细腻是动荡的起源。这种感情开始与结束就如同手中的花束,鲜美一夜,败了就丢掉般轻易。你如此渴望紧握住的怎么会是同样善变的女人呢?
[ 行了。] 我喝止她。
她又转过脸来看看我,停顿片刻。
我知道你不爱听。对我来说,想要一个男人非常容易。想再有你,你知道有多难吗?我想你一直一直留在身边,你却离开。如今出了这么大的事情,你怎么都不和我说呢。
[ 你听谁说的。]
她不回答,扭回头去看前面的道路。看不出表情。
车开到三环边上,我见到熟悉的景象。是高中时的校园。暗的胡同里隐约在楼宇间露出一小角。路边建筑已经全部重新拆建过。只有那条道边小路没有变。
幕薇。
[ 干嘛。]
你喜欢什么样的男人?我帮你介绍一个。
[ 不用了。]
缨幽把车开得很慢。因为彼此对话出现僵持,违规强行调头。精神都不是很集中。
好在深夜路上车量并不很多。
[ 这样没关系吗?] 转弯时我回头看了看路口的摄像头。
反正是男朋友的车,扣他的分。她说,我以为你会问我现在和谁在一起。
我哦了一声,继续沉默。
3
缨幽在家中依然是换了旧的棉睡衣,衣角小兜绣着兔子图案。洗到褪去纯白的颜色,变得暗黄。散开头发,似乎还是旧时拥抱我的女子,只是涂了咖啡色闪亮甲油。
[ 过来,坐。] 她把床上几件散放的衣服拿到旁边。
像从前一样,我们还是坐在同样的位置里。电脑桌还是放在床前,各种小件物品杂乱无章的堆在那里。想要腾出空间是件很不容易的事情。
她拿来小零食递给我。她养的纯种美卡是条很人性的小狗,看见陌生人与主人坐在一起很是不适。不断的从黑暗客厅走进来巡视。眼底有满满怨恨。缨幽取了狗饼干给它,仍是不肯罢休。传来哼哼唧唧的声音。
她把它抱起来在怀中一阵温和蹂躏。我想起学生时期自己也常在她怀里被捏来揉去。应是格外宠爱才能把对方放在掌心肆意玩弄。善意的想与这肌肤为亲。依靠触感传送情绪是最原始本能。
终于她说,好自为之吧,我并不愿干涉你。
那天并未见到沈南航。我知道他很久前就不在这里住,所以也没有向缨幽提及。只是他过去住过的房间门是打开的,发现他的房间重新被整理过。似乎改为书房,落地玻璃书柜里成套新版名著,还有一排排包装都未拆开的各种CD。
她说,他在重新装修房子,弄了一堆东西没有地方存放,于是就搬到这边来。我们很久没见。最近也是男友家中有事才临时回来住。
[ 你父母该是很高兴吧。]
[ 当然。]
我知道她们两人的关系这些年并未有任何缓和,担心话多造事,索性不再多问。
缨幽把小狗召唤至身前,矮下身去逗弄它。得到关注与陪伴的小狗最容易表现出欢喜,不停在原地兜转,柔软卷毛蹭在她小腿上。蒲团似的小爪杂乱着踩过她的绒面拖鞋。
她拿着可爱的小饼干,命令它坐下或跃起。
[ 谁告诉你我的事?]
[ 我早就知道。] 她没抬起脸。
4
在共同生活三到四个月时,我已经很少再梦见奶奶。
这是很大的改善,在此之前她不停骚扰我的安静生活,可是卓彦在身边,她便不再出现。我只是仍然会梦见自己沉于腥稠液体中无法脱身,好似湮没在温热湖泊里,耳畔有氽氽水声,以及心脏规律的鼓动。睁开眼便满目血红。
我感觉自己就像未出世的婴儿倦缩在子宫里一样,手臂团在身前,手指是紧攒的。那清晰悦耳的心跳声贯穿全身,纵使意识到自己是在梦中,却依旧睡的沉稳。
醒来时发现枕在卓彦臂弯里,耳朵贴在她胸前。淡淡肉香。
[ 你又不是食人族,怎么总说人肉有香味?难不成我是熟的?]
就是有味道的。亲切又熟悉,闻到以后会有本能的欣喜。仿佛那些细胞通过这气息传入体内,紧紧依附在内脏器官里。我的全身心都在告诉自己,这是人肉的味道。
[ 你个变态丫头!] 卓彦说着轻轻咬我的肩膀:[ 让我尝尝是不是红烧过的!]
卓彦,你有没有过那样的感觉。就像是自己特别喜欢的一样事物,便想要把它活吞下去。
[ 啊?]
我对很多喜欢的东西都有这种欲望。强烈渴望着它能够完全属于我。永远永远不会与我分开。我想它化为自己血肉骨胳,生死都伴我左右。
那个周未的清晨阳光很好,直直的晒到我们的双人床上。木质的床框发出淡淡清香,我感觉有些晕晕欲睡,懒洋洋的望着天花板上漂亮的石膏装饰线。卓彦尽可能减少重量的伏在我身上,安静的亲吻我的脸颊。
她喜欢浅浅吻过我颈间,侧着脸伏在我身上小声说话。房间里有时寂静无声,有时放着柔和音乐。我一遍遍抚摸她搭在皮肤上顺滑轻软短发。
幸福是一瞬间的事情。就好像她的脸颊紧贴我胸膛的那一瞬间。她的细吻点啄在我唇边的瞬间。还有她微笑的瞬间,短短的,整齐的睫毛闪动,明亮眼瞳凝视的瞬间。
[ 为我生个孩子,她就永远只属于你我了。] 她说。
卓彦极喜欢小孩,一直玩笑着,等你有了我的孩子,我俩合伙欺负你。
你个小兔嵬子,胡说八道什么呢。
[ 唉?怎么会是小兔嵬子?你明明还没给我生呢。]
她嘻笑着抱我在怀中:[ 给我生个小卓彦吧,我忙的时候让她陪你玩儿,我不忙的时候我俩陪你玩。左右你都不吃亏,好不好?]
两个女人怎么生孩子啊?
[ 你又没试过,不试试怎么知道?]
常常感觉两个女人在一起,除去情欲的发泄,可能余下更多的是悲伤。即使激纵时的迷乱肆虐,头脑却异常清醒。没有哪个人可以完全属于另一个人,两具身体重叠交融,彼此满足着沉重呼吸。
卓彦说,我不想你再和别人有亲密关系。你只能与我亲吻做爱。不要让别人碰你的身体。
哦。
[ 你就这么轻描淡写的?倒底听进去没有?]
听进去啦,听进去啦。
潮热的嘴唇上有牙膏混在口腔里清爽馨香的味道。她柔软的短发扫在脸颊,温暧一点一点转移,徘徊颈间。感觉到卓彦在微笑。
她说着你是属于我的女人。只能属于我。然后她眯着双眼,神情有些迷乱游离的在我身上起起伏伏。
情欲是很奇怪的事物,我把她紧紧拥住,听见她的气息在耳畔起伏,自己便好似一件布满褶皱的衣裙,在滚烫欲望铺熨下一点点舒展摊平。只是瞬间毁灭般的高潮倾袭,她离开我,什么都无法留下。
我幻想卓彦可以在我体内留下一粒种子,满怀怜爱的疼惜它,待它生根发芽,开出美丽花朵。梦里惊醒后,只剩下浑身冷汗,还有心底的坠痛。
翻转过身体寻找卓彦,伸出手去抚摸她光润的脸颊,一寸一寸的想留住皮肤接触时的温度,然后一寸一寸失去。我知道人在熟睡时并无记忆。于是我爱她的那一部分,成为她记忆范围之外不曾触及的区域。
卓彦,我曾经,非常想要孩子。
孩子。所谓孩子,是女人想要延续自己生命的同时,亦想要延续爱的凝聚体。这个孩子将会完全只属于我一个人。
我想要疼她,爱她,在清晨眼帘张开时,可以立刻抚摸到她的脸颊。
她只属于我。
我环紧双臂。这怀里不会有那个孩子,被我小心翼翼围在胸口的只不过是一整片凄喑虚空。
章十一【 光与影 】
1
同居无疑是促进感情激进的催化剂。柴米油盐浸泡过的物质欲望可以适时适地的发挥其味觉效应,它使人终日以某种既定规律不停沦陷,这是与婚姻生活极为相似的一部分。长期同宿同栖的温暧的巢,以及潜意识里无法避免的归属感是柏拉图与小打小闹分分合合式的恋情永远也无法触及的安稳状态。
卓彦坚持要留我与她一起生活,她说必须要有一个女人在身边,仿佛心灵才有所寄托。
我们都是容易感觉寂寞的人。家里有固定的伴侣,才能安心工作。似乎生活也能有明确目标。这是我最初决定住下来的想法,某种程度上与她不谋而合。于是下班回家后千篇一律的买菜做饭收拾屋子便成了幸福象征。
有近百张音乐盘可以轮换着听,有许多套浅色床罩可以轮番铺,有好几副颜色鲜艳的新牙刷可以挑自己喜欢的用,有干净的棉T恤可以拣心怡的穿,反正她都依着我喜欢。渴了可以躺在床上等着对方去拿,馋了就一起去楼下买羊肉串麻辣烫,想出去玩就一起冲个澡衣着光鲜勾肩搭背的锁上门往外溜哒。
你总是可以有两个人的选择。东西是共用的,衣服是互穿的,零食是抢着吃的,洗澡水永远是对方给放的,毛巾永远是递过来的。
我不知道这样的恋情是不是可以称之为爱情,但无论能否及格,至少它已经逐渐转化为近似于亲情的模糊轮廓,至少我已经不能缺少它。我以为当爱情突然变了程式倾向于亲情的时候是应该感到悲哀的,可是她给予我的部分并没有减少,反而日益积累溢满整个生活的容器。
我们都企图用这些平日里细微末节到不仔细观察便无法意识其存在价值的事情牢牢捆绑住对方,牢牢系住自己内心的彼岸,不愿目睹它的漂流与远离。
在这之前遇见的男男女女们,总是维持在隔天见面吃顿饭,偶尔住一两个晚上的状态中。不用学做饭,不用为他们洗衣打扫,无须考虑生活负担,同时也就不会有持久平静的乐趣。
卓彦说,那样的两个人很容易就能分开。因为合的容易,分的就不可能困难。彼此没有后顾之忧,没有牵绊,没有共同创造便不会涉及瓦解。我们的一举一动都看在对方眼里,悲伤可以被轻易察觉,欢乐亦有分享对象。
我说也许是没有条件共同生活。
[ 想在一起怎么都能在一起,想要自由,理由也一样怎么编都行。] 她说,[ 我是想照顾你,所以有责任负担压力。这都是心甘情愿的事情。]
生活是需要不断磨合的过程。我们也像许多结婚没结婚或是住在一起不住在一起的人一样,隔三差五争执吵闹。
很多次我打算收拾东西搬走的时候,她把我抱起来扔到床上,说你想干什么?
我想搬回去。我不想过了。
[ 你不和我过和谁过?]
和你没关。
[ 和我没关系和谁有关系?]
你管不着。
[ 你再说一遍?]
你管不着。
[ 行,有本事你就搬。我看你能走出这屋子的。]
我坐在床上愤愤的起身想走,她用力一推我就又坐回原位。那张漂亮的脸上唇角一扬,她说,你站啊,你站啊。你怎么站不起来?
我不止一次的对自己说,这样的场合至少应该严肃或者暴唳,不能嘻皮笑脸,或者至少不能突然就笑场了。可是偏偏总也忍不住,噗嗤咧开嘴乐了,她就满意了。
卓彦说,行了,你就别闹了,每次你闹也闹不严肃,白浪费时间。
我说你就不能不逗我笑?
[ 我没逗你啊,你自己要笑。]
胡说。明明是你逗我。
争执的没有结果并不是好事情,不满和怨气会一点点积累起来等待暴发的机会。只是要我真的甩手离开这柔软生活,我恐怕自己并没有那个勇气。
每次吵完架坐回到沙发里去看电视的时候,我都会凝视旁边那张仿佛什么也没发生过的脸孔对自己产生疑问。我总在怀疑我们其实都在利用对方于这美好生活的依赖来要胁彼此,可是每次又只能以不愿意看着它结束为结束。
不能不承认这是同居所带来的不可避免的折磨。半痛不痒却又挠心扰肺,一方面体验类似婚姻生活般的甜蜜美满,另一方面又要面对矛盾到来时反目成仇的尴尬凄凉。但是只要没有尖锐的事件,通常又会不了了之。平心静气的坐下来继续看电视或者打游戏聊天又很快能恢复原状。
阳台上明媚阳光斜斜铺晒进来,生活又成为金黄色耀眼的光。所有隐晦忧伤以及伤害与痛苦都退到无影无踪。
我只能对着外面晴好的天空叹气,然后说,咱们出去走走吧。这么好的天气浪费了怪可惜的。
2
与母亲之间关系的缓合是由于与卓彦一起生活而引起的。
我们搬家之后和母亲的住处只隔一条马路,近到可以吃完晚饭去溜一圈,聊几句再回来。
只要闲来无事,她就会提出一起过去坐坐。母亲见我时常去看望她,掩不住的欢喜溢于言表。总会买些小吃或者口味不错的调味品留给我,等我一过去就成袋成袋让我带回去和卓彦一起吃。
总是问你们平时吃什么?营养是不是跟得上,又买许多供枣给我们调血补气,说你俩身子弱都应该多吃。母亲虽然担心我们的关系不稳定,却很是喜欢卓彦待我的好,细心的询问卓彦喜欢吃什么,做什么工作,身体好不好。只要我过去,她就问我们想吃什么,说着就要出去买。
卓彦总是笑嘻嘻的问,咱娘又给咱拿好吃的啦?
卓彦,对,卓彦是我生命里突然间挤进的一缕春光。
温暧明亮的光束在黑暗里骤然裂开,可以从未有过信仰与行进的道路,可以从未有过爱或恨,可以完全空白一片。她出现,她带来明亮的笔直路线,她告诉我如何爱如何仇恨,如何填满生活的白纸,如何付出如何获取。
这是即使发生任何事也无法改变的事实。是即使带来背叛也无法抹去的明亮。所以我一直想,她的地位是任何人也无法与之比较,更不可能提及取代。
她喜欢年龄大的女人,可以照顾她。但是她选择我,照顾与付出,忍受一切无理取闹和莫名其妙的争吵。如果我们兜里只有二十块钱,她会要我先去挑想吃的饭菜,然后她再去找最便宜的吃。如果碗里只剩两块肉,她会放下筷子让我都吃掉。如果我想穿她的新衣服,她就继续穿旧衣服。如果我心情不好,她就请假回家哄我开心。
我说向左,她绝不说右。她要画图,我要玩游戏,她就把整张桌子让给我,自己趴在床上凑合。
我问她为什么,她说你能开心我才可能会开心。
卓彦是那种,如果你没有亲身经历过,便永远也无法真切感知的对象。并不是那么完美的女人,可是她一直试图让自己所做的事情能够达到我心里的要求。
我并不是很欣赏她这样的做法。只是她付诸的努力确实丰盛,就像是倘使有能力栽培出可以肆意繁衍生长的花园,便绝不会送你一束正在盛放玫瑰的人。那些无法继续绽放的花朵比不上可以轮回成长的种子。她要它能一直美艳,不惜耗费时间。
3
但是恋情或者不应该过份付出专情。
它同花朵一样,同样需要自由新鲜的空气与水。亦同样需要经历风雨,才能更坚强健康的存活下去。
这是我始终也不能弄清楚的一件事。
我为她给予的一切美好感激不已,同时亦为这一切的美好一点点浸入心肺的绝望。在我们的感情日益成长逐渐进入淳厚状态时,我不得不说,任何事情都将会向两个不同的方向前行。
那光茫愈是强烈,我愈是感到被隐藏起来的暗的寒冷。
我时常会猜测为什么她这样的女人,这样懂得如何呵护对方的女子,会有那许多的经历,还有那许多的伴侣。
这是或者是某种天性,对危机到来前的强烈预知。又或者是幕青不停的提醒以及缨幽的一番训斥起了作用。纵使每一次她都对我这样的猜疑反感至极,我还是处处小心的没有放弃这个想法。
这也是同居一段时间之后,彼此于对方的了解过深所至。两个人没有任何机密的共同生活,在习惯任何事情共同处理时,在你不再为任何缺点进行掩护之后,很难避免其中一方会对此产生腻烦心理。
于是人性里本质的东西开始重新运作,在经过一段较长时间的麻木休息之后,它会因为感到了更新鲜的气息而重新振奋兴起,重新产生追求更明亮事物的意愿。
这样美丽的花园已经渐渐成长起来,可是突然间就没有了水和光。
章十二【 待到终局 】
待到生命终结,尚未改变过的,才有资格称为爱。
所谓爱一个人,并非只要嘴上简单说说就可以。
1
逐渐开始有了奇怪的症状。
会在深夜去洗手间时听见奇怪的声音。
那不同于水龙头滴滴哒哒的声响使我意识到自己的精神可能出现某种问题。男人女人的叹息声在耳朵低低的响起,有时是在靠近楼道的窗边,有时是在洗手间的门缝外。只是我从未见过那些声音的主人。
卓彦从未遇到如此情况。甚至最初出现时还以为是半夜闹贼。我越发的不敢独自待在房间里,进门便打开房里所有的灯,并且避免在没有人的情况下走进洗手间。
[ 你可能是精神过于紧张了。] 卓彦说。
午夜惊醒后全身汗湿,翻来覆去无论怎样也没法安睡。房间里一片死寂,黑暗中隐约见着家具轮廓。涔涔汗水沿额角淌下,我盯着半开的房门,脑海里除了恐惧还是恐惧。
我害怕是那老女人阴魂不散想要带走我。潜意识里被遗忘的幼时惊惧心理瞬间折返。我不敢面向门,因害怕会见着她。也不敢背对门,怕她的手会突然伸向颈间。
仰面躺在卓彦身边,酒后弥醉的她睡得沉酣。
我感觉到心脏在黑暗里突突跳动,牵扯喉咙里某根神经,紧接着是一阵撕扯,抽痛自心脏左下角起,延伸至指尖血管末梢。反复十几次,消失不见。
2
我自己也不太能确定那个人是如何出现的。推算大至是从卓彦决定再去找一份工作开始,变化就做好了预备式。
并不意外,只是很久以来担心的事情突然间发生,感到结局不可变似的无可耐何。常给别人找好各种各样的理由,僻如新鲜的诱惑本身并非过错,我们不能以自己的观念去定义其他人的是非。如此对自己进行疏导,无非是渴望能过的平稳长久。
然后我自己也常常会想,所谓忠贞。是什么?
我对自己微笑。答案给出很多种,却没有一样可以说,如果你不去遵守,你就会死掉或者其他任何万劫不复的结局。一厢情愿的坚持去做某件事情,是忠贞。至死未逾,是忠贞。相信亦是一种忠贞。不过所有这些都是可变的,随时间境况转移消失,皆属自然。
我只能认为,忠贞也可变。哪怕仅仅维持一秒种,也能够产生忠贞的状态。这样想来,一切似乎都是,又似乎都不是。不知该选择如何相信。因着无法相信,遂不能按照任何指定的规则行事。于是只能按照自己的意愿处理事情发生后的结果。
有天在网上看见有不认识的人留言给我。
意思大至是说,人们总是想着别人应该原谅自己,而从不肯让自己原谅别人。自己不是海,于是希望对方是海。我第一次翻看那回贴时是有些气愤的,像被别人指着鼻子。转天又去看,却不无道理。
至少我确实从未想过,要去原谅别人什么。我确实一直都固执的认为原谅或不原谅事实都无以改变,不如一直仇视。怀着那句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俗称狗改不了吃屎的定义去认知每一个人。
母亲说我这是彻底随了父亲的性格,心胸狭隘。我从没否认过,她这样说,我就在一边轻轻扬起唇角。既不觉得自己这样做是对,也不是对母亲这样的判断表示讥讽或排斥。
只不过应了幕青那句没有完美人性的话。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缺陷。多疑,猜忌,心胸狭隘。
这是我本性中的一部分。难以克服,不停滋生繁衍。
无论自己是怎样,我不想心爱的人有一天搂着别的女孩子。想要能一直一直守着什么不变。可事情依旧如期而至。
3
那天卓彦说晚上同事聚餐,随后还有一个朋友的私人生日聚会。要很晚才能回家。
我并不喜欢她参加这样那样的聚会。她曾经喝到烂醉,目光僵直的被人抬回来。
面对一个你明知第二天不再有这段记忆的活死人,莫名的怨恨会在她离开的第一秒就生根发芽,隐忍的蹲在角落,蓄势待发。
幕青笑我。她说你和卓彦左右也不会一直生活下去。她会否喝坏身体或者发生别的什么事和你根本就没有关系。
[ 你这话什么意思?]
呵呵。幕薇,你最大的缺点就是太在意似乎可以得到手的事物。她不能按你的意愿行事,你就会觉得不可把握。没有安全感。
[ 不用你提醒我。]
你又来了。不说这个,晚上我去找你,带个人来让你见见。
[ 你又想让我见谁?]
你会感兴趣的。我觉得在卓彦闹出事来之前,有必要帮你分分心。呵呵。
幕青在电话另一端轻轻笑。
我虽然没有细细揣摩她话里的含意,但也直觉的确信总会有那么一天。
每日每夜,面对卓彦的面容,反覆考虑的只有一件事。她能够以什么样的形式,陪伴我多久。她所谓的幸福,能够持续多久。
我想要的太长久。追求可以排解漫长寂寞的人或事。以爱自己为出发点,如此即为现实真相。以这般私欲为目的性的感情,究竟能够填充多少空白,确实值得怀疑。
人的本性是不可改变的。即使经过一段时间的改善,它亦只是在原本的基础上徘徊。就像是自己的窝,走出去即便可以适应,最终也还是要回去。
以幕青的话来解释,我只是还没有撞到墙,没有尝到疼的滋味,非要看到最后才肯罢休。即使是满心的想要去相信,但是在到达终点看见结果前决不相信。
几乎是刚刚把卓彦送出家门,进屋便又接到沈南航的电话。
那是令我感觉有些匆促的态度,他突然就提出想要结婚。我在电话里听到他的声音有些摇晃,仿佛在哭。
[ 你怎么了?]
前些日子曾经见过缨幽。他说,那个女人总是带给我各种各样的难题。我总是不能安宁的生活。
[ 好,结婚是好事。]
缨幽与南航的见面应是在预料中的事情,那日与缨幽夜谈时便有这样的感觉。他们一定又弄出了什么事情,只是谁也不肯将事情全盘说出口。
我能理解那样的心理。不可以说,因为说出来也不能够解决。又或者是说出来也无法被外人所接受。他们是能够一边温柔微笑一边心如刀绞的人。他们的坚强和倔强致使结局是如此,不断的纠缠不断的引发矛盾。
你没有考虑过去结婚吗?
[ 呵呵。你想结婚就结好了,不要把我也拉下水啊。]
他的声音稍做停顿。然后说,幕薇,我说想结婚,并不是和别人。我是想征求你的同意。
[ 和我吗?] 我在这边笑:[ 这样的求婚方式我不是很喜欢。]
我知道。
[ 我没有意向要结婚。]
可是女人能带给你什么?他在那边叹气。
[ 或者可以,或者不可以。] 我说,[ 这与婚姻无关。]
人是没有束缚就无法自制的物种。相互信任又能有什么实际结果?我们或许永远也不可能相爱,至少我打破你那些幻想,还你安稳生活。你该仔细考虑。没有婚姻的条框,你注定要孤身一人。
[ 你一受到打击就想找个地方躲起来。可是南航,我终究不是你的避风所。你这样的情况如果换做别人不是更好?]
别人不能懂得。
[ 我亦不能懂。] 我说,[ 我无心与你纠缠,你知道我对别人的事不甚感兴趣。我只关心自己。]
我知道。
[ 事实上你更适合一个人,我与缨幽不论过往是什么状态,现在却早已经物事人非。即使我们结婚,缨幽也不会被牵连到。]
我很累了。只想找个人安静过活。我并不是想报复她,只是觉得房间太空,不喜欢没有人气。
[ 你这样像孩子一样。] 我说,[ 谁都会曾想让时间停在某个点上。我停下来,并不想改变状态。]
南航的求婚没有成功。
他只是时机不对。如果再晚几天,或者我当即便会答应下来,然后不给自己反悔的机会就这样嫁做人妇。女人总是会在情绪最激烈运动时做出与自己真实意向完全相反的决定。因着固执的倔强,坚强还有自尊心。
我放下电话去洗澡。中途动过念头想要联系缨幽,试试看能不能问出发生了什么。然而温暧的花洒冲下水来,又觉这样做无异于挖别人身体里正等待愈合的伤口。
4
那个女孩我在卓彦参加朋友聚会后见过,是卓彦的同事。有干净的短发,笑容甜美。
是很微妙的举动。她带着那女孩儿去参加她的朋友聚会。
像幕青在电话里事先设想的那样,卓彦果然是被朋友们开车送回来的。因为她已经没有站起来的力气。我挂掉要求出去接人的电话之后,便冲出家门。
车厢门一打开,酒气扑得满面。她倒在那女孩儿膝间睡得很沉。
朋友见我脸色有变,赶忙叮嘱,幕薇,先把她抬回家再说。
[ 为什么要让她回家?]
我说着伸手就把她整个人往车下拽。那具死沉的身体如我想像般僵钝。
她的腰先落到地面,我虽然想让她就这样倒在马路上。却不想她撞到头。我看到她洁净的小腹露出来,灯光下仍然很美好。
[ 还真是狗改不了吃屎。] 我说,[ 你有本事在外面喝成这样,怎么不干脆跟了别人回家? ]
我那尖锐的略微抖动的声音在楼宇间空洞的徘徊。
瞧瞧,这就是那个每日每夜宣称爱我的女人。不知道她用酒精把自己灌成这样的时候,那几个轻易说出口的字都被湮到什么地方去了。
他们岂图拦住我。
可是我很清醒,我没有喝酒,我的思考能力是这样有条不紊的在运作。我知道自己在做些什么。我把她丢在地上,拳头落在她肩上。不想让她受到伤害,可是又要泄愤。
我感觉到那女孩的目光在自己面容上游移。那是审视和诧异的神情。不需要直视就可以清楚察觉到。混杂的劝架拉扯丝毫没有扰乱我的思路,直觉的认为这一次拳头如果没有落错,那么下一次就会稳稳落到那女孩身上去。
他们刚把她抬回房间,我就把她揪到地上,每个巴掌都扇得足够响亮。
[ 少给我装睡。那女的怎么回事?不是同事吗?怎么带去朋友生日会了?]
她的脸颊有些肿,仰面朝向天花板的目光呆滞。我蹲在她身边,句句问得干净利索。手掌生疼。
然后她流下泪来。
[ 还想喝吗?]
她在那里嘟囔了什么。我听不清。去厨房接了一盆冷水,再回去房间将整盆水的泼在她头上。
她柔软的短发浸了水,眼眶晕红的踉跄着想要移动身体,却怎么也站不起来,趴在满地脏水里低声的哭。
幕青和岚就是这时候进来的。因着气愤,送走那些人的时候竟忘了锁上楼道的门。幕青推门进来时卓彦就如此狼狈的伏在那里。
幕青把她从地上奋力拎起来,她甩开她的手,摇晃着险些掀翻身边的音响。岚拉住她,让她靠在墙边。
幕青点根烟含上,对岚说,你别管她。
岚皱着眉打量卓彦,没说话。
我是在这样混乱的场面里见到岚的第一面。她把头发整理的梳在脑后,穿干净的硬领衬衫,深色长裤,高跟凉鞋。话不多,不易亲近。
[ 我还说能赶在她回来之前让你们见见。时间计算晚了。] 幕青环顾房间找烟灰缸。
卓彦就那样湿淋淋的倚在墙角晕晕欲睡。幕青见我手边的水盆,又哈哈的大声笑起来,[ 以前我们都是这么泼她。你先给她洗洗,这么睡着会感冒的。]
她叼着烟帮我把卓彦扶起来,岚找到洗手间洒花的开关放了热水。卓彦在热水底下根本没办法自己站稳,衣服粘得很紧,左摆右撞的也没脱下来。
她胡乱往手心挤了洗发水就往头上涂。忽然看见开着的洗手间外面幕青站在那里,很吃力的叫起来:[ 你在那儿是干什么呢?]
[ 看你笑话。] 幕青眯起眼吐着烟。
随即卓彦扬起手推开我,视线摇晃的用手指着我的脸说:[ 你不要以为你是什么东西,我女人多得是,不缺你一个。]
幕青上前伸手就是一巴掌打开她的手,她又整个人矮下身软棉棉的倒在地上。
[ 没关系,让她说。]
我站在那里,令自己吃惊的是,我并不为她的动作和话语感觉吃惊。
卓彦的女人确实多,不缺我一个亦是事实。我并不害怕,亦不为这样的事实惊惶失措。这一刻我甚至是渴望她能在这样丝毫不自觉的情况下,当着众人的面说出自己的心里话。
我的不安,需要一个暨定的结果才能得以安抚。无论是怎样的终局,亦是需要这般明晰展现。
她坐在花洒下面,一个字一个字的从牙缝挤出来。
[ 女人不就是上床用的。上哪儿不能再找一个。]
你再说一遍。
原本站在后面的岚突然说道。她的声音是有些低郁的。
她说,你再说一遍。
房间里立刻只剩下水流冲刷酒气的声音。我回过头看见她面无表情的把楼道门嘣的撞上。
这女人眼底隐着寒冷光茫,令人颤栗的滞固语音,稍有倾斜的视角,还有自然低垂的指尖。
卓彦瞳孔已经有些分散的目光聚在岚身上,[ 你是谁?]
[ 行了。和你没关系。] 幕青怕岚会突然冲向卓彦,伸出手臂拦住她的身体。
你怎么认识这种低级货色。岚冷冷说道。
我站在门框边看着卓彦独自缩在墙角,微微仰着面孔让湿暧的水流淌过身体。
她的情欲会在酒醉后肆意泛滥成灾,那是她的放纵。我感觉自己一点点被浓浓酒精味道浸没,薰然麻木无觉。
我想要的一个人,可以在漫漫长夜静伴身畔。倾听细述,温柔知心。即使她不能填补内心任何缺口,亦可让我逐渐遗忘它们的存在。
我想要的,不是这样在深夜里胡乱非为的女人。不是这样一个指着我的鼻子当我是妓女的女人。
我想要的长久,不是像这样。
5
卓彦,如若某天我对你失望。其实亦只是对你抱有过多希望的结果。
有天清晨醒过来,挤进房间的光线明亮而温暧。我爬起来掀开窗帘,北京的天空布满层次不清轮廓模糊的云彩,好似整团棉花被撕撕扯扯辅的满目皆是。薄的轻浮。看不清湛蓝底色。
蝉声混杂成片,自家客厅里吵吵闹闹,奇奇怪怪的人住在一起。因着我很久都没有回来住过,和亲戚关系便显的唐突。交流起来感觉很复杂,不知可以说些什么,又不能一言不发。
我从房间里走出去,和他们挨个打过招呼,便只穿着吊带小睡裙蹲在院里发呆。
年幼时这里开过美丽的月季花,那些无比坚强的花朵被他们连根除去,只剩下不知名的杂草。似乎是长出一株葡萄,未结果。细细藤蔓缠在墙边竹干上。他们从厨房里出来,端着发臭的污水满院泼洒,我赶忙跳起脚来躲到旁边。
动作太迅速,血压立即变的不正常,晕眩片刻,茫茫然站在原地等待眼前事物由黑白变为彩色。几秒的时间。一切又回复往常。
然后我看见幕青,站在我家院外静静地凝视着我。
其实卓彦的事件早早就在酝酿,幕青三番四次提醒过我要留意她独自外出赴约之类的活动。
[ 你也见过她喝多了是什么德性。如果不是你非要回家取东西,我还在考虑什么时候把那些事都告诉你。你自己看见,倒也省得她继续耽误你时间。]
她盯着我,见我半晌没反应,便点上烟反手把房门关上,贴近过来把烟吐在我脸上。
[ 在想什么?]
[ 没什么。]
窗外娇阳如荼,明晃晃不堪入目。依旧是年少时葱郁槐树,院中花朵开的疯狂。午后刚过,小区里上班族陆续返回工作地点,只零星年迈行人在林阴道间缓步走过。太长时间住在卓彦家中,出了事情竟没有可以躲的地方。
[ 烟酒只是软弱的人用来隐藏自身缺陷的慢性毒品,这种脏东西沾了就会上瘾。酗酒无度的人根本没有自控能力,你还奢望她记得自己有家有室?]
[ 这种事不用你提醒我。]
幕青坐在那里轻轻的笑,浅浅笑声充盈整个房间。
[ 你需要的只是可以从一而终的伴侣。] 她说:[ 卓彦从来都没办法和任何一个女人踏实的生活,每一个都是因为这种事分开。]
[ 你现在说这话有什么用?]
[ 我只是提醒你,狗改不了吃屎。]
[ 这种事,我早就想到了。]
章十三【 止 】
我说,卓彦,你为什么不能少喝点酒?
[ 我就这么一个爱好,你都不能容忍。]
1
卓彦喝的那么多,幕青那天晚上走的时候她已经睡得不醒人事。
我猜想她早上起来肯定会非常难受,不会去上班。于是借由要取点东西,中途从公司请假回家。其实当时心里是有预感的。
那女孩昨天走的神色匆匆,如果卓彦真如幕青所形容,那么今天那个女孩很可能会过来看她。
果然,那两个女人是那么投入,以至于最初没发现我推开门。
房间里有浓浓酒气。卓彦在她身上。
粉红色干净的床罩外,女孩漂亮的脚踝还有干净脚趾在空气里显的凛冽。似乎有些禁不住卓彦激烈的动作,不停晃动。
我站在门口愣在那里,有那么一瞬间,我注意到她的手揽到卓彦肩膀时,仿佛可以感到卓彦光滑的皮肤触感。那是我每日每夜抚摸的皮肤。她是这样坦然的躺在我日夜入眠的柔软双人床里,享受卓彦的激情。像我一样用力的抓住卓彦肩头不放。
卓彦那些重复又重复的动作应该再熟悉不过。原来即使换个对方,还是同样方式。如同摄像机镜头,真相陆续上演,碎裂片段拼凑完整,透过冰冷玻璃,是陌生景象。
幕青说她嗜酒如命,之前常常在酒后与其他女人倾泄情欲,时常被女友逮到。
而我这时仍然在想,或者她已经爱她。并且同样要求她对她信任。同样说过可以令她幸福之类的话。然后她再对她说,我就只有喝酒这么一个爱好,你应该容忍之类的话。
这笑颜温婉的女子几天前还曾和我打过招呼,就连前一天在大街上闹成那般混乱,她尚且懂得尊敬礼让三分。然而转天就可以栖身于她,嗅着曾经属于我的体香,为那一个缠绵亲吻绯红两腮。
也许可以调转身份换位思考,对于卓彦而言,那些曾经有过关系的男女,亦无非如此。感情只是过程,结局与之无关。她身下的女人为何不可交替转换。
什么也没有改变。失望在希望破灭时发生,毫无意外。
忠贞只是满足自我的沉迷欲望,依旧不能有任何力量强迫它的发生。
我是突然闯入这个纵情区域,如果她们发现我又会怎样。我还没有想完这个问题,女孩便猛的发现门口多了个观众。
那一张几分之一秒前尚且绯红的脸刹那间就惨白若死灰,一声尖叫,推开卓彦。
卓彦倒在一边,转过目光,满满讶异,看来酒意尽消。
我站在原地感到胸口窒息,很难受。
还不等我继续做出判断,脑海里就浮现出处理方式。想转身去厨房,又怕会让那女孩子跑掉。随即发现这种想法不太正确,弄死她以后说不定还会有别的女人。于是我把目光对准卓彦。
仅仅一个转移目光的时间,便感到四肢因过度紧张冰冷无力,指尖剧烈颤抖,无法紧握。
卓彦从床上翻身下来,嘴唇张开说了句什么。我没听见,我只看到那张开启的嘴唇,它刚刚碰过那女人呢。
腿脚都是软的,但它们却能一个剑步窜过去,我还没抓到那女孩的头发,就被卓彦挡了回来。那女孩目光没有恐惧,只是莫名惊异。
早就想要取代我。
卓彦厉声喝止我,我不知道她在这时候还会说些什么,总之我什么也听不见。
我用尽全身仅存的力气咬紧牙齿的盯住她们两人:[ 婊子。]
那是我与卓彦同居后,第一次开口骂人。
可是突然我觉得这样很好。我转身出去,再没犹豫。
所谓忠贞,亦是情变之前甜美誓言。所谓忠贞是那女子向我宣战前的平静生活。所谓忠贞?
所谓忠贞,是我对卓彦信以为真。
2
她在身后紧抱住我,楼宇间炎阳爆晒,我眯起眼睛只觉一阵阵晕眩。
她说:[ 这样的事情再也不会发生,你该给我们机会重新来过。]
可是卓彦,你又是如何只凭借一瓶酒便轻易打碎我对你唯一一次信任的机会。如果在你看来区区身体关系并无甚紧要,那么好吧,我只当是被生活的真相甩了个耳光。
女人又算得了什么,对你而言无非是需要的时候拿来用的泄欲工具。不是吗?
[ 不是那样。] 她说,[ 我真的只是喝多了。]
行了。我说,行了。别浪费我的时间。
[ 可我是爱你的。] 卓彦把脸贴在我肩膀:[ 给我一次改正的机会。我不会再碰别的女人。]
算了。这种把戏被我识破一次,你以为我还会傻到再给你一次机会吗?
[ 幕薇。]
她扳过我的身体,我见她惨白面容上惊恐的眼神。
卓彦还是卓彦,有如以往同样明彻的眼瞳。站在身前说话的还是同一个人,距离却格外遥远。
美好的承诺还有温暧的誓言,我曾经一点点的将它们刻在心底。现在却要瞬间把它们连皮带肉的逐字撕开,顿时鲜血淋漓。肌肤下每寸骨肉都发出凄历惨叫,头脑里轰鸣一片。
[ 你不要我了?]
你错了。其实是早就有了这个结局。我说,瞧,人的本性果然是不可变的吧。
多少年辗转希望与绝望,爱不爱原来都是说来骗人而已。与其花费大把时间修复裂痕,不如另寻新欢,倒来的干脆彻底些。
我并不介意幸福的嘎然而止,只是介意这些伤口总是留下深深印迹。我觉得它异常肮脏丑陋,沾污了那些刚刚生出新芽的美好幻想。我觉得它们是我犯下的罪孽,对苏翔有罪,对自己亦有罪。
3
突然就想起了沈缨幽和沈南航。他们的观点曾是那样相似的一致。
要一个男人,再用婚姻把握控制。而要一个女人,不过是恋上感情本身。
只是因着彼此懂得与细腻呵护。
这样的毫无约束力,亦无任何保障。对方没有压力要管制自己不可以再与其他人关系过密。人是脆弱善变,处处只为私欲的高级动物。不能太高估它的道德概念。之所以存在这许多束缚人的观念和所谓道德文明,是源于它骨子里着有无法限度的为所欲为。
那时缨幽坐在我面前的小椅里,两只手塞进绣着小兔子图案的睡衣兜里,她说该说的我都说给你听,自己好自为之吧。
随后冬去夏至,我那心爱的女人抱着别的女孩无比投入的沉浸在欲望之河里。
热浪翻滚,喘息的细声呻吟,嘲讽的戏剧画面。不稀奇。只是主人公上场,台下整片唏嘘。你迫不及待的,就想要拉下帷幕阻断这丢人场景。
我说幕青,让我一个人静静吧。我想出去走走。
章十四【 苍白缺失 】
她把我的脸捧在手心,轻轻抚摸那里的皮肤。
我感觉那些细小绒毛在她手心里一点一点的匍匐在肌肤表面,瞬间臣服后又固执的站立起来。我知道幕青待我再好,也只能是另外的个体。人总是要独来独往,寂寞终老。繁华暧昧后的冰冷沉隋才是最终结果。
1
幕青帮我换了新的手机号码,数字不连贯,很难记,常常混淆。于是没给过任何人。
不清楚卓彦是否通过幕青想要找到我,但是幕青绝不会和我提起她,因她必定觉得这样于我是最佳选择。
[ 出去透透气也好,我会过去看你。] 她把一张银行卡放在我手心,说这件事我有责任,算做给你的辞职补偿。
我拿了钱没多说一句话。
庆幸的是上班的公司制度不完善,除了以前的手机号码和很早就变更的住址以外,我没留下任何可以追查的联络方式。省去辞职的很多麻烦,于是没请假也没电话通知他们。随便拿了几件衣服便出发了。
还在路上的时候幕青打来电话说在上海找了间房子。
[ 我那边有个朋友,正好有间房子空出来,你先住段时间再说吧。] 她在电话轻声的笑:[ 房租我付好了,我想你会喜欢同住的人。]
幕青说,是个女孩子,模样清爽俊秀,一头短发。
我暗自叹气,车厢里人很多,来来往往搬运行李箱,很不耐烦的重复着站起又坐下的动作,又只因着情绪低落造成精神懒惰终于没对幕青多说什么。
车厢一端有几个似乎是蹭车不买票的人正与列车员无理争执中,很多人站起来向着那边探头探脑,满面好奇。我趁乱皱起眉爬到床铺上去。
卧铺车厢显的狭小拥挤,在中铺和上铺的位置都没有办法完全直起身来。我对面的中铺和上铺是一对男女同事,两人各自抱着笔记本看盘玩游戏。我把脸侧转背对他们,插上CD机借着过道顶部晕暗白炽灯拿了本书看。
许多陌生人挤在同一趟列车里,聊天打牌看报纸,各自找活动解决寂寥旅程中漫无目的空洞。亦有人长时间靠在两节车厢的中间部分不停抽烟。
平躺身体看书很快眼睛就觉疲乏不堪,偶尔爬下床来回走动。中途路过那些抽烟的男人,他们目光茫然望着车窗外疾驰而过的景物,不知心中在盘算些什么。
我悄悄站在一旁看他们吞烟吐雾,怔怔发呆。有人察觉到空气里凝视的沉闷不安,旋过眼瞳,我便赶忙躲闪开。
常常流恋这般小游戏,藏在暗的或是不易被发觉的角落里观察别人的一举一动。内心细细揣摩对方此刻心理活动,他们目光停留之处,思想顿滞的场所。那一刻你与对方仿佛是一条绳上的两端。你静止着看着他朝某个方向流动,你并从无把握,却可代对方清晰记住。
就像我总是躺在不开灯的房间里,悄悄看着客厅苍白灯光下卓彦坐在桌前翻一份当天的晚报,点根烟,手边烟缸里堆满灰烬。我喜欢从各种角度观察她,以最自然的姿态。
无以间断的回忆与卓彦生活中的点滴并不意外,我知道自己如若想要单独渡过无措的未来,注定就要在这样的影象纠缠里逐渐记起与慢慢遗忘。人的大脑是奇妙的器官,它刻下所有你愿意或不愿意留存的一切内容,随即经由时间的挑剔筛选,再一点点的流逝填埋。
只是偶尔会感到迷惑,不能确定自己在回忆的过程中究竟是在做记住的工作,还是忘记的工作。其实夹迫在中间的位置里,既不愿失去,也不愿想起。幸福与疼痛同时存在,愈是甜蜜过往,愈是锋刃锐利。
2
薰到车站去接我。
在地铁站的入口处,我一眼就认出她来。穿了格子衬衫和牛仔裤。
她从台阶走下来,神情稍有黯淡,看过去亦不喜言谈。一路上并没向我询问任何。只简单介绍说房子还不错,周围很安静。
幕青帮忙找的住处是永嘉路附近两室一厅的旧楼。薰暂住在那里。我与她当时的状况应该就是都处在情绪低落想要出行的时期。
那时候我开始有深深的疑惑,为什么幕青会认识这么多的人。包括见过一面的岚。我想幕青与她并非普通朋友。
那么这个薰呢?
薰是不喜欢透露自己的人,后来即使我与她有段时间都生活在一起,但她的私人生活对我而言始终是片空白。
稍有偏向西方建筑的味道。古旧暗色砖墙,红漆格子高窗。因着年代久远,暗暗的红色有些剥落的痕迹。
一间朝阳一间朝北。收拾的很干静。房间里是木质暗色地板和简单老式家具。细细闻,有檀木气息。
留给我的房间朝阳,有窄窄的小阳台。窗户全部打开,风从外面灌进来,空荡荡一片。四处转了一圈,查看天燃气和花洒是否能正常使用,还算是幸运。
薰递给我钥匙:[ 有什么需要就告诉我。]
接下来花了整天的时间打扫房间。劳碌下来,庆幸自己没有太多随身物品。傍晚时听见大门有声音,她拎了一堆东西回来。
[ 有点突然,所以提前没预备什么。我随便买了些,不知道你喜欢不喜欢。]
她开始在我茫然迟缓的注视下从口袋里一件件取东西出来。
些许日用品,还有一套纯白色单人三件套。单色的纯棉床单和枕套,角落里绣着浅青色花朵。很女性的感觉。
我看着它们轻轻的笑。
[ 不喜欢吗?] 薰说:[ 我自己有套换洗用的,怕你不习惯用别人用过的。]
不会,我很喜欢。
我把它们平整的铺到床上去,坐在上面呆愣很久。床铺有些生硬,坐在上面并不会像卓彦的那张双人床一样,软棉棉陷落进去。
薰回去自己的房间,屋子里传出柴可夫的小提琴曲,洁净曲风在空空的房间里听起来稍显寂寥。
薰如幕青所说,是容易相处的女子,年龄虽稍小些,却颇为懂事。因为彼此都喜安静的缘故,一开始时常会忘记她的存在。只在开门进屋闻到房间里另一人存在的气息时,才四处寻找她的影子。
她总是买很多蔬菜,在厨房里一忙一下午,只为做盘青菜沙拉。洗洗涮涮切丁碾沫从不让我插手帮忙。后来慢慢我发现只要是做饭都是这种程序,过程总是很复杂。
就这样一个人站在阴暗的厨房,不发出声音。我不主动说话,她不会和我闲聊。
薰,刷子在什么地方?
卫生间水池下面。
薰,要不要先把衣服收起来?
好。
薰。我站到厨房门边,看她的背影。我说,薰,你不爱说话呢。
她转过脸来对我轻轻的笑。
情绪低弥,无意立即找工作,整日外出徘徊街边,步行发呆。
住的地方周围环境确实不错。车辆行人都相对较少,成排的梧桐,枝繁叶茂。
坐在街边生锈的围栏上抬起脸仰望,偶尔晴空,碧兰清彻如水。有时待到傍晚,遇见薰下班路过,与我同行回家。
我们并排走在一起,都没有话说。不知是正赶上她也处于低弥时期,还是性格原本如此,总之很少闲谈。
薰问要不要陪我四处去转转,我说不用了。
到上海来的次数并不多,本身也并不很喜欢商业氛围浓重的城市,所以每次都没有尽兴的游玩过。亦不大愿意往外滩跑,无数陌生气息混杂的闹市以及污浊不堪的黄浦江根本无法引起我的兴趣。
只留恋有旧式建筑的小街巷,饭后独自行走消食,倒是不错的选择。
薰笑笑:[ 幕青也说你不会到处乱跑。]
你怎么认识幕青的?
[ 朋友的朋友。]
有几个周末从外面游逛回来,薰趴在我房间窗口的桌上熟熟睡着。不忍心打断她,站在身侧悄悄的看。
是敏觉的人,睡梦中亦不安稳,很快便惊醒。发现我站在旁边,不好意思的笑笑:[ 中午阳光很好,晒着晒着就睡着了。]
站起来时我见着她手里握着精致的小册子,像是活页记事本一类。借过来看,封面有可爱的浅色图案。没有翻开,不愿涉及别人的私事。
每个人都会有不能去碰触的部分。一个女人或是一段往事。苍白耀目的回忆亦或脑海里某个浅浅微笑瞬间。每个人也都有不会去碰的事物。即逝的关系,暧昧的火焰,亦或骗局。
没想去打听她身边发生过什么事情,心底草草猜测应是经历过很多坎坷。至少这是幕青的喜好,她喜欢接触背景经历复杂的人。
3
薰喜欢在夜晚时把房间的窗户打开。潮热的夏季夜风袭来,迷你音响声量旋到极至轻柔。
[ 我只是需要一点点声音来打扰神经。] 她说。
令人愉悦的是彼此爱好相近,都喜欢听不懂歌词的音乐。我拿了很久以前听过的日文歌曲,她很开心的接过去。
词的含义恍惚,只留下郁郁韵律。她反反覆覆的听。
偶尔也会见她捧回几朵郁金香来。那孤傲的花朵并不是特别美丽,固执的半开着绽放出某种诡异的姿态。她把它插在小瓶子里直到枯萎残败。
你喜欢郁金香?
[ 还好,我听说这样的花一生只开一次,觉它可怜,就带回家来。]
是那样吗?我心里有些怀疑这样的说话。却又察觉到薰唇角隐约扬起,很快又坠落。
那是一个瞬间的独白,有些许绝望的期待。
用尽一生开放一次的花朵,确实有些可惜。是有些执拗的付出与天真的信念。
究竟幕青与沈南航最初是如何接触上,我不太清楚。
这两个人竟然会彼此相识令我百思不得其解。况且当我将与缨幽的事情告之给幕青时,她看起来与她们并不熟悉。仿佛只着陌生人的故事一样,那样茫然的专注。
不过南航确实只能通过幕青才可能会得知我的联系方式。但这件事从他嘴里听起来显的过份巧合,那时因着卓彦的事情还无法彻底平静,便即不曾想去追究。
是某个深夜,我正站在薰的房间里静静听叫做《深海》的日文歌。是一首很容易让人在旋律中回忆起过去的歌曲,有些哀伤。薰只是听了几句就转身去厨房。
我坐在窗前的小椅子里看着外面发呆。对面楼里很多家已经拉起窗帘,只剩人影在窗帘上摇摆。
手机里
一开始我并不想理睬,直到薰从厨房出来时把手机也拿到我面前。
看看号码并不熟悉,猜想是拨错了电话。除幕青与薰之外,没有第三人知道这个号码。不过可能是因为很久没有与陌生人说过话,竟也并不懊恼这突发性的骚扰。
我喂了一声,南航的声音在那边低低响起,我的反应甚为木讷。为了避免打扰薰听音乐的心情,便回到自己房间。
[ 你在什么地方?] 南航先是轻轻笑:[ 你哪天方便,我去接你。]
这男人竟然惦念我。
[ 我本来想打幕青电话,怎么现在你在用?]
哦。我才想起这号码究竟是如何得来,并未打听清楚。只顾着别人找不到自己便先行溜出北京。幕青常常换号倒是事实。谁知道这是什么时候用过的旧号码。
我没说话,只是对自己笑了笑。
[ 怎么不说话呢?]
[ 我不知道和你有什么可说。] 我依旧笑着。
南航问,房子我还给你留着那间,你什么时候打算回来住?
南航毕业那年,他家里的人另外在二环路附近给他买了套居室。算做小面积的两室一厅。他带我去参观的时候,房间里还什么都没有。
[ 搬过来和我一起住吧。你喜欢哪间就住哪间。]
[ 你要我和你同居吗?]
南航靠在门边笑着,顺手点燃烟:[ 想要什么样的家具?]
想要一张很大的书桌,还有整排的书架,可以放很多的书。
[ 你爱看书吗?]
偶尔看,不是很喜欢。
我对书还是非常挑剔的,除了几个比较固定的作者之外,几乎不接触其他人的作品。非常喜爱希区柯克,还有一些读起来索然无味的老书。就如生活与幻象,一个来的汹涌猛烈不可预知,另一个平淡若水毫无悬念。
[ 那你放一堆书干什么?]
喜欢新书里油墨的味道,淡淡的混浊,感觉却很洁净。把喜欢的漫画整排的陈列在一起,每天能看见自己收集起来的物品,觉的真切。
想拥有很多只属于自己的事物。便只有不停堆砌。
空荡荡的房间外有暧暧阳光铺晒进来,我站在窗边轻轻叹着气。
客观来讲他是我喜欢的男子类型,平时话虽然并不很多,却方方面面都能给予我无微不至的呵护。我需要这样的生活伴侣在身边。就如同他需要我一样。
卧室都朝阳,我记得当时是选了西侧的小屋。与沈南航在一起生活的决定并没有犹豫,但那间屋子一直空着。很多年。
4
遇见川与煦真之前,我尚未下定决心跟随南航回北京生活。我把自己放在某种类似自虐的幻想里。不想看到生活真象,亦不想见到别人是否幸福。那些是与我无关的事情,我一直这样暗示自己。
与自己无关,便不需多想。
直到川出现。
他和我是生活轨迹相差异常遥远的两种人。幕青突然把他带到我面前,我着实惊艳的很长一段时间都手足无措。
薰看起来却很平静。
在接到幕青要带个人来的电话之后第二天,就传来敲门声。薰穿好衣服过去打开房门,幕青带那男人进屋之后,她看着他怔了一下,便轻轻去抚摸他的脸颊。
[ 川?] 薰的目光里一阵交错复杂的疼惜:[ 你怎么变成这样?]
我站在自己房间门口,见那男人别开脸,不发一言。显得萎靡错乱,一副病央央的模样。
[ 把他交给你们两人,应该比较容易解决问题。] 幕青说:[ 帮忙关他几天,直到他想吃饭为止。]
川当时应是明显的稽延性症状。
看来为了要戒毒,他已经花费不少时间。天气并不特别炎热,他浅花格子衬衫已经隐隐湿透。我们和他说话,不是神思恍惚就是突然吵囔起来。急燥,容易被激怒,注意力也非常不集中。目光闪烁不定,眉头紧索。
脸颊削瘦,不过仍是美人胚子。我看着心里既欢喜又难过。迷恋世间凡物本已是愚蠢至极,为何他这样的男人,会被那种奇怪药品打动。幻觉在脑海中出现固然美好惑人。但假的终是真不了。我甚是不理解川何以嗜毒成性。难以自拨。
[ 你们得小心,这段时间他的毒瘾最容易发做。很多人熬不过去,又再自毁前程。] 幕青说他现在的状态虽然糟糕,但却是戒毒的关键时刻。
[ 干嘛不送去戒毒所?我又不是干这行的。] 对貌美男子虽然馋涎,但总归是个污泥坑,谁愿一脚就踏个正着?
[ 我不想把他扔到那儿去。]
[ 你不想让他去正规戒毒就随便决定把他丢给我们处理是吗?]
我开始对幕青发火。
其实当时心里并不特别厌恶,可能因着那段时间里压抑的过多需要适度发泄所以站在过道里便与她争执起来。只不过随着我的语速逐步提升,想要表达的语言就越发紊乱,听起来应该非常无理取闹。
薰似乎站在一边与川说话。不过我没法确认她确实在和他沟通,看川那时的神情姿态,根本就不可能听的进去。不过有一点能确认,就是在此之前,薰与川相互认识。
于是我一边与幕青强辞夺理,一边又盘算起幕青的交友范围。
她显然无意与我纠缠下去,把我丢在身后扯着川的胳膊直奔洗手间。川迷迷糊糊被拖着过去,眼睁睁的见着她给自己绑了手脚。我原以为他会反抗,却在他唇角发现一抹不易察觉的微笑。
[ 我现在没时间照顾他,你们也不是太忙。如果他状态好转,我就带走。]
[ 你把个大活人当垃圾一样扔来扔去吗?] 我靠在洗手间的门框上,看着川一副惨状。
[ 他不是垃圾。] 幕青站在我身前,一字一句的说给我听,[ 川是我未婚夫。]
我感觉她的牙齿间有细细的彼此磨擦的声响。
[ 这不可能。] 薰突然说话。
幕青转向薰,轻轻的,却坚决的说道:[ 没什么不可能的。]
这确实不太可能。
即使过去的某天我见到岚这个女人,我仍然不会相信幕青会爱上谁。
5
幕青走后不久。薰开始喜欢说话。
她总是会蹲到川倦曲的身体面前,发出低低的声音,我听不清楚。
我开始设想她在此之前与川这个男人非常熟络,亦或有过不浅的接触。她眼神里终于出现异样神情。我很欣喜的接受她这样的转变,至少是对于一个平时沉默寡言的女子。
她对我表现出的好奇视而不见。
我站在比较远的地方,倚在自己房间门框上悄悄审视这两个人。
川的情绪非常不稳定,有时薰把做好的饭拿给他,他们也能就此扭打起来。也许是因着川的身体比较虚弱,倒也没见着薰受到伤害。于是就站在旁边观摩,并不参与,亦从不阻止。
只有一次很偶然的机会,薰的衣袖被整条撕下来。我鄂然发现她手臂上有许多丑陋伤痕。这时我才走过去一把从川手里扯过薰的身体。
她在我手心里剧烈的颤抖,唇色发青。她在川身上下的心思果然不少。
[ 这伤是怎么回事?] 我问。
有些伤痕表面的皮肤看过去似是新长好没有多久,颜色浅嫩,仿若轻轻一划便可再次割开它。
薰轻描淡写的拨开我,在川的吵囔声里夺过他手里的袖子,转身就回厨房去了。
川像只被丢弃的小野猫,用诡异目光细细观察事态变化。我觉得他是有些神经质的把脸贴在卫生间湿冷的墙壁上,用倾斜的仰角洞悉各种声音。神情依旧流离不定。可是能看出他在努力想集中注意力。
我想起卓彦。
想起她在我生气时坐在身边努力想要哄笑我时那般专注姿态。想起那晚我把她的脸抽到红肿。她那双死寂般的眼底流出的泪。
我在那里眼睁睁的看着那些透明血液自她眼角一点点滑落下来,我其实总是想在那一刻紧紧拥住她。可是每一次,都只是那样面无表情的安静旁观。
我难道真的一点都不曾感到难过吗?
每个人都深知感到委曲痛楚时,最需要对方的怀抱。可我却一直对她保持某种距离,硬生生在我们中间空出一段余地。就好像最初与缨幽那般,无论多么想要与之靠近,也仍是选择尴尬的远离。
我知道对于感情,自身始终是有缺陷。心底深处的缺口,不知道如何去缝补,一直以来任其糜烂。感情不完美时疼痛不已,汹涌澎湃袭来前却又掀起仇恨的火焰。似是永远势不两立。
竟也应了幕青的话。要么折磨自己,要么便去折磨别人,总是不肯安宁片刻。或许我这种人,最该是适合自己生活下去。
我就这样站在川面前突地呆愣起来,一时忘记追问薰手臂上的伤疤。
川原本紧握的手掌毫无生气地落在瓷砖地上,安静的摊开。我不由皱起眉心矮下身去,侧低下脸凝视他空洞眼瞳。他的身体背着光,阴郁不堪。
我去抚摸那只落单的手心,微温的潮热。
我说,你摊开手心,原来什么都没有。我轻轻的说着,轻轻的扬起唇角,可是视线却开始变得模糊。
他终于扬起眼帘看着我,不知道为什么,在这半疯半颠的男人面前,我竟然悄悄流起泪来。
6
薰重新站在厨房里的时候,换了件新的衣服。我才意识到她总是在穿长袖衫的。
我说,我能问你件事情吗?
[ 伤?]
我站在原地不知所措的笑。
[ 还是不提这事吧。] 她看起来面无表情,但是把土豆皮削的满地都是,不小心踩上去险些滑倒。慌慌张张又矮身去收拾。
那天晚上她把川移到她的床头去,自己在洗手间里冲凉,我在门外等了很久都不见她出来。花洒的声音很响,除此之外听不见别的。
川倒是很意外的静静倚在床头睡着了。
南航的电话打进来时,川换了个姿势继续沉睡。我小心的回去自己房间。
第二天清晨再见到薰时,她的眼睛显得轻微红肿。
7
你永远无法强求对方为你做出何种反响,因为每个人想要的不同,亦各自有各自权利。得到与失去,根本无法平衡。
生活把我们想要的折磨至面目全非。实际已经深陷谷底,被幽沼中的藤蔓层层缠裹,无以脱身。我们还信心百倍的等着有一天能够见到明媚阳光。是十分可笑的事情。
某天傍晚我们一起听首宇多田光的老歌,幽扬歌声弥漫在房间里。洗手间里川好不容易才熟睡过去,薰给他身上盖了条薄毯子。
[ 我最初见到川,他并非如此凄惨落魄。] 薰说,川对那年轻男子的保护就像午后母狮般隐在暗处观察自己的子女。表面仿若闲适懒惰,实际上即冷静谨慎又小心翼翼。他把整个身体掩在草丛里,一边注视着它们,一边渴望它们能够在恶劣环境里的生存下去,坚强且独立。
爱是持久不泄的保护,彼此懂得,以及相互珍视。我把它扭曲太长时间,竟然忘记这些。
一个人的生活。
整日时间飞速逝去,身边却什么都没发生一样,除了寂静还是寂静。
[ 我是想让你再不愿独自生活,离开我就感觉毫无意义。]
她的声音在阴暗房间里响起,我抬起眼来却什么也没有。
卓彦的微笑不在。卓彦的拥抱也不在。似乎正如她与我热恋时所期望的那样,我的生活被撬开一个缺口,全部内容瞬间逃逸无影,顿时苍白。
章十五【 惶真 】
我并非想要撕毁你。
煦真的手指抚在川凌乱的短发上,瞬间暧昧的温情。
川,生活是你我共同负担拥有。我们有各自道路,需分别行走。唯望与你谐手共勉,支撑渡过许多坎坷崎岖。如若我们相互缺失,无法完整,亦会各自向前,生活仍在继续。只是寂落,会否寥此一生?我不愿。
所谓爱,即非我于你般激狂,亦非你于我的不忍触碰。应是懂得。亦是彼此不离不舍。
你我存在,是如此。
这是那生我之人教与我,唯一的相信。
他和他的空间以某种青白色刺目的光在我面前浓烈绽开。我几乎是非常轻易的就被湮没其中。
1
煦真是那种于自己不爱的人向来喜好干净利索解决处理的人。
他说,几个巴掌带来的烧痛捎带着近十年所谓的感情关联,在半小时就会消去不见。这是现实生活,残酷的有趣。
煦真是生活在绝决中的男人。我很喜欢他。
我欣赏他的直白,隐约有安卓彦的影子,只是更加异样的浓烈尖锐。
幕青把煦真带到我们上海的住处。
我为能够这般好运见到川的另一半而激动万分,好像躲在暗处窥视大人私密的孩子,懵懂不安又兴趣昂扬。
川那时身体状态稍有转机。
煦真扭动卫生间的门把手,缓慢推开。卫生间小窗外夕阳的桔黄色光茫郁郁的充满着狭小空间。阔叶法国梧桐轻轻摇摆,阵阵潮热气息袭来。川倚在浴缸边沿,仰面晕睡正沉。
几秒钟之内他没有任何表情。我和薰站在旁边细细寻找他眼底的情绪。
这个年轻男子像极川的俊美,只有那双眼里隐着浓浓坚定与不可置惑的沉静。
白色休闲棉衬衫,有修长手指。略有倦曲着贴在裤线两边。他凝视川疲惫睡容,瞬时有笑意延唇角弧线扬起来。他抬起手轻轻抚过川的凌乱短发。
然后川睁开眼,看到了他。那年轻男子,就这样坦然站在他身边。
[ 川。] 他说,[ 我总会长大的,你不肯等我吗?]
川的嘴唇微微颤栗着蠕动,茫然双目里淌出泪来。
你怎么会来?
那是自川住进来之后,第一句让我听得真切的话。他对煦真的突然出现所表达出的瞬间空白仿佛在一刹那也同样进入我的脑海。
[ 你不是想得到我吗?] 煦真脸上泛起怜惜的微笑,[ 如若你爱,应该是与我不离不舍。]
2
煦真决定留下来照顾川,突然间我的时间又空置下来。
房子里有两个英俊男人的声音。川与煦真不是很爱说话,只听见他们一起在厨房时水流和碗盘的碰撞声。川轻轻的笑声。煦真做好饭会来叫我起床。
我开始整日晕睡不止,夜晚清晨以及几乎整个下午。只在吃饭的时候起床,需要买生活用品的时候出门,除此之外不做任何运动。薰的工作很忙,她慢慢无暇顾及我,没有人管便没有压力,幕青的电话逐渐很少去接。
在她还没有发怒之前,我告诉自己可以过非常平稳的生活,只需要吃饭和睡觉。我感觉自己非但没有变得瘦削,反而在一段时间内被薰和煦真的高超烹饪技巧养得白白嫩嫩。
薰不常在家。她偶尔也会提起我的事情,问及我将来的打算,我只能摇摇头。
她说,你的状态一直都不大好。工作或许可以帮助分心。
[ 我是没心思上班才来这里。]
薰莫名的想了想,说不如找份兼职,不用整天坐班的那种。
[ 嗯。我考虑考虑。 ]
自从煦真到来,川的身体和精神便很快都有了明显改善,偶尔我会听见他向煦真请求自己想吃的菜,天气晴好时会想出去散步。
可是如果他们出门,我又剩下一个人。
我开始不习惯周围的静无声响,于是时常央求煦真用空闲下来的时间对我讲他们的事情。他本身似乎因为从未经历过这许多人同住的生活,对我和薰的存在都心怀好奇,很喜欢以倾诉的形式表达自我。这大概与我和薰都很容易成为专注听众也有关系。
他说,一开始我有点担心你们会反感我。
[ 怎么会呢。] 我和薰异口同声的热情反应带给他最大限度的亲切感。
那就好。他伸手挠挠脑后的头发,不好意思的轻轻笑。
他已经不是当时的高中生,事隔许多年,他已然像川一样成长为漂亮的男人。像川一样,有着一张异样俊美的面容。并且成熟懂事,懂得照顾身边的人。
我偶尔会想像在他还念高中时,那张带点童稚的面容是如何引起川兴趣的。
3
川是在北京初春时,煦真的继母嫁过来时带的儿子。比他年长7岁。这样尴尬的关系在很多所谓特殊家庭里并不少见。
川说他从未感受过兄弟姐妹之间的情谊,煦真当时的出现对于他是原本是有些欣喜的。可是他从煦真眼瞳里见到的,是支离破碎的目光。他为煦真那异样的神情感到悲伤。
某日清晨关窗时,杨树的绒絮暴雪般纷飞散落。明晃晃的阳光辅满茶色客厅,川穿浅蓝色格子棉质衬衫。背着光倚在窗前沙发旁,两只手一直拢在裤兜里。
身前一片阴影。
整齐清爽短发,洁净面容。是一张精致脸孔。
棉衬衫在阳光里散着特殊的香气。煦真以为自己出现幻觉,他明明距离他很远,却似可以嗅到那气息。棉质味道有阻隔感,喜欢棉质衣服的男人有很独的个性。通常习惯与人保持距离。
川与煦真之间那片阳光与肩背造成的阴影阻隔,让煦真察觉到窒息的前兆。
煦真的父亲脸上虽然没有体现出一丁点嫌恶的表情,但是他却知道父亲并不喜欢川。
川犀利的目光里隐着嘲讽的笑意。那样的态度是煦真与父亲之间不可被触及的部分。也是他和父亲之间唯一能证明有所关联的部分。
父亲绝不喜欢川的态度。他知道。
[ 煦真。] 父亲把煦真拉过去:[ 以后你们就是兄弟。]
要和睦相处。
父亲是希望他们可以和睦相处的。亦如很多二婚家庭一样,谁也不希望由于两个不同血缘的儿子不和而闹出什么事情来。
川那时只对煦真点头示好。
煦真的心底是稍有失落的。他以为川会立刻向自己走来。不过失落很快就淡忘在脑后,他开始庆幸川还好没有热情的与之打招呼。因他并不知如何与陌生人相处。
陌生人的进驻亦是如此。他不知要从何处理,尽管这些事其实都由不得他自己选择。生活在尚且年少之时,只是生你之人掌中物品,放置或搁弃只在他们一念之间。
他未曾心怀憎恨。因得知它总会成为过去。懂得如何处理。只是觉房间里每多一个人,可以用来呼吸的空气似乎就减少一部分。川的出现,令他的心脏鼓动异常紊乱。严重不适。
[ 你想和煦真住一间,或单住一间?] 父亲问。
煦真的家境很不错。四室一厅的房间足够每人分居一室,他不喜欢有陌生人在自己的房间里走来走去。
煦真在暗地里偷偷的嘲笑,那男人竟仍然岂图介入他的生活。真是可笑。童年于他并不存在,那男人却始终视他幼小无知。如若无知,应是不懂那男人何以频繁沉溺与各种女人寻欢作乐,丢弃他应有的正常生活。
川的目光移向煦真。
好像一眼就看出他在想些什么,他向煦真微笑。笑起来的时候,眼底所有的阴郁色彩全部藏到唇角后面去。微笑着埋葬自己。
阳光好似从他身体里穿透过来,直接晒在房间里。那片阴影在川唇角倾斜的瞬间从煦真眼前消失掉。
[ 煦真还要学习,我会影响他。] 川说。
煦真并不怎么好奇,只是稍感有趣,有类似的人突然就闯进生活里。
然后川花了三天的时间,把所有的行李搬进煦真的隔壁。
夜晚煦真的听觉过份灵敏,房门永远留着缝隙,是需要洞悉一切的人,亦渴求自由流动空气。封闭的房间,在他看来便仿若真空,与世隔决。不能呼吸。
有能够与外界沟通的渠道,便能听见客厅电视墙上挂钟哒哒的声音,父亲半夜在房间里走动的声音。虽有强烈领地意识,但身边有人在,总会相对安心。
这是缺口。每个人都曾有。
凌晨的时候煦真听到大门打开的声音。睁开眼看看床角的电子表,2:35。
煦真在心里想着那家伙虽不致夜不归宿,不过也太晚了些。随后带着些许幸灾乐祸的情绪等丰父亲的房门响了一声。客厅里立即传来父亲披头盖面的一顿臭骂,川却没发出一点声音。
父亲回房后,煦真竖起耳朵仔细辨认房间里能发出的所有声间。川好像在门口换拖鞋。
只短短几秒,他虚掩的房门被推开。
[ 你睡觉不关门也不关灯吗?]
他说着就要按电灯开关,煦真也不知道自己哪根筋不对,一下子就从被子里窜起来:[ 出去!别碰这屋里的东西!给我出去!]
川站在那里手指抬在半空。愣住了。
煦真感到自己的指尖都在颤抖。拥有的东西任何人都休想碰触。这个突然闯进来的家伙凭什么半夜三更的一顿说教。
对于黑暗的恐惧他自己也无法解释清楚,害怕任何人触碰这弱点。何况川与他根本只是无关相联的陌生男子。刚刚住进他的家,打破这房子里原本正常的空气流动方式,就胆大到想着要来破坏他的领地了。
川转过身离开时,脸上没有丝毫被激怒的痕迹。
[ 长不大的孩子。] 川说。
煦真光着脚站在床边,听到他这么说,冲过去就想给他一拳。
川在狭窄昏暗的走廊里靠在墙上只用一手就扳住他的拳头。说话的声音很轻,漂亮的唇角轻轻扬着,像是在微笑一样。
[ 关个灯也这么大脾气,不是孩子是什么?]
他身上有浓浓的酒气,气息间还带有烟草味。和煦真说话的时候,眼睛在煦真房间里灯光的映照下显的格外明亮。
[ 用不着你来干涉我的生活!]
[ 我没那种闲情雅致。] 川说。
父亲的巴掌落在川脸上时,煦真站在那儿一动也不动。他看着川在自己面前斜斜歪在角落里,浓重的酒气让他看起来根本没有力气再站起来。整个人软软的靠坐在墙边。
煦真很清楚是自己刚才的叫声又引暴了父亲的怒气。他懂得如何运用那个男人的力量。懂得他什么情况下会发火,又在什么状态下可以平息。
川那张清朗面容在煦真眼前倒下去时瞬间的快感竟使他整晚无法入眠。继续开着房间里的灯,在床间露出浅浅的笑意。
[ 这是他擅自闯入我生活所应当付出的代价。] 煦真想着,根本不需要那个陌生的女人到我的家里来掠夺仅剩的东西。她竟然就敢这样堂而皇之的走进这里,竟然还带个儿子。
他把手里的闹钟捏的很紧,整个手掌都感到生涩的疼痛。就保持着这样的姿势迷迷糊糊的倒在被褥上。
4
煦真对于母亲的印象很难用一句话形容出来。
她是很美的女人。客观的说起来,和父亲交往的女性中,她的确出类拔萃。可是酗酒,几乎毁了她整个人生。
他们一起生活很久,但是煦真始终憎恨她的反复无常,还有她莫名奇妙就会暴发的阴郁,以及无缘无故的吼叫。万幸的是,她从未欧打过煦真他。
她习惯一个人坐在沙发里喝酒。眼底诡异的孤独和寂寞永远也不能为任何东西所排遣。他猜想她是有些抑郁症之类,常常会半夜醒来在客厅里走来走去,偶尔发现她在黑暗里吞食颜色奇怪的镇定药品。
每每见到那样的场景,煦真就靠在角落里冷冷的注视着她。那美丽女人逐渐腐化的背影在他的心底就好像一株吸食了腐臭液体的植物,枝叶伸展的姿态愈来愈诡异,开不出花朵来,茎干一点点萎缩褶皱呈现紫黑色。
父亲不在家的时候,他小心翼翼的帮她扫去吐了一地的污物,然后看着她整个人倦在床上死一样的睡过去。心底有时揪痛,有时毫无波澜。他不清楚自己是不是应该去帮助这个女人。
可是她是他的母亲,他并不希望她变得如此丑陋不堪。
煦真感觉自己从未爱过母亲,就好像从未爱过父亲一样。他们有各自的工作和生活方式。母亲不常和他说话,他也不知道其他的家庭是否也是如此,即使与父亲在一起,彼此间的话语也很少。
他们总是与他不大相干的人。和他生活在不同的轨道上。偶有交错,一刹那就又分开。在他睡的很安稳的夜里总是争吵。
于是他开始失眠。不能关上灯,也不能关上门。总是害怕自己在听不到看不见的情况下,就轻易失去些什么。
很多次煦真忍无可忍的踢开他们的房门,见到母亲仰面躺在床边,卷曲长发铺散床间,好似深海海藻,绵媚缠绕,冲着父亲娇妩微笑。父亲站在旁边咬牙切齿的发抖。
煦真说:[ 那不是我想要的家庭。]
她和陌生男人离开这个家时,只对他说了两句话:[ 知道为什么给你起这样的名字吗?]
他摇头。
[ 因为一切都是假的。]
她说完抬起脸对着父亲露出刺目的微笑。母亲笑起来真的很好看,年轻的面容花般绽开,可是那一天他却在她轻抬的唇角下感到身体的颤栗。
她只穿了件暗红色的丝质长裙,整齐的盘起长发。没有化妆,脸色略有苍白。什么都没有带走,所有的东西都还放在煦真隔壁的房间里。
她和那个男人消失在门口的下一秒钟,煦真就冲进她的房间,把她所有的东西从抽屉和衣柜里倾倒出来。父亲站在那里面无表情地看。
[ 让她走好了。] 煦真说。
他把她从自己的记忆里,一件一件的倾倒出去。因从那一刻起意识到,她就像是一种毒汁,会不停影响他。不停侵蚀他的身体和记忆。
得学会保护自己。
不能让那些会制造疼痛的尖刺留在自己柔软的心脏里。她既然选择离开,他就可以把她连根拨起,彻底清空。
她与父亲间的矛盾或是感情纠葛都与自己无关。
[ 煦真,别碰你母亲的东西。] 父亲尽量让自己保持平静。
煦真把一整抽屉的漂亮裙子抬出去翻倒在父亲脚边:[ 从现在起,别和我提起那个女人。]
[ 那是我们之间的事,你别插手。]
[ 对。那是你们之间的事。与我无关。]
他拎着抽屉站在门口,看着父亲的眼睛,他知道父亲正在愠怒的边缘,知道他此时已是一点即燃,可是却希望无论怎样他应该有更强烈的反应。
[ 你们要怎么玩都不关我的事!就是别妨碍我!这是我的生活,今后不需要那个女人的存在。]
从那之后煦真的父亲便很少把在外面交往的女人带回家来。
5
煦真在临上学前,拎着书包把自己房间的门关好。那个继母从川的房间里走出来,和他撞个正对面。
她背对着煦真,转身时扫了他一眼。
大概是他一直都没有对她显示出不敬的原因。煦真的父亲第一次带她回来时,就是这样的姿态。冷漠的看着煦真,不融合也不侵犯。不与他说话也从不参与父亲和他之间的问题。
煦真的父亲介绍他们认识,她微笑着向煦真点点头。眼底没有半分笑意。
这女人有意思。煦真告诉自己。自那以后从没轻易招惹过她。然而他并不愿意她进入自己的生活。
看着继母走开,煦真便靠在川的房门口向里面观望。川侧卧在床边,一只手臂悬空着垂下来。掌心没有期愿的摊开。
是张漂亮的脸。皮肤也很好。一个男人能把皮肤保养成这样很是不容易。
煦真的父亲脸上凹凸不平,有浅色斑块。不知道是不是每个男人长到他那个年纪就会那样。然而川的脸上平平整整,那一刻煦真盯着那张脸,竟有些心存妒忌起来。
他看的正专注,川的眼睛突然就张开。恍惚的看着他,像是突然惊醒,尚未熟悉周围环境。煦真站在那里愣了一下,不知道如何应对。
川伸手揉揉额角:[ 你还不赶紧走?不是还要上学?]
他的声音有些沙哑,是酒精烧了喉咙,前晚回来因为煦真闹事,他没有再回到客厅倒水喝。
[ 你还不是睡觉不关门?]
川哼哼的笑两声:[ 她出去不关门,和我有什么关系?]
川并不像有固定工作的人,但看起来并不缺钱花。从未听他提起任何与工作有关的事情,那个继母亦不说明。煦真能确定的是,继母与他都没有向父亲伸手要过钱。
那个女人与川的关系看起来也很淡然。两人并无密切接触。她偶尔在第二天清晨去川的房间看一眼,很少谈话。
章十六【 隔窗川之光 】
煦真说,我的世界被那个男人打开了一个缺口。他灌输进来的,就像寒冬窗外的阳光一样,有隔离感的温暧和新奇。并且夹带些许欣喜。
1
最初的日子并没有煦真当时预想的那样难熬。川时常晚归,正巧煦真忙于高考,两个人并无过多时间相互接触。
煦真发现川似乎也在有意无意间避开与自己见面的机会。白天他在家时,川绝少出房间,也很少去洗手间。开饭之前几分钟,他会自己静静的开门出去。吃过饭再一个人回来。
煦真的父亲说川习惯在外面吃饭。虽然为了维持良好关系劝他在家用餐,但煦真清楚那些也并非强迫的友好态度,仅仅是做做场面文章而已。
第一天的冲突之后,两个人关系稍显疏远。对当时那个年龄的煦真来说,竟也是其中得利条件之一。川的时隐时现在煦真脑海里印下很深的痕迹。
他有时也会想要看看那张漂亮面容。那是很奇怪的想法,年龄差距比较大的男孩子之间,硬生生被拉在同一屋檐下。
有天周末傍晚煦真放学回来川已经在家,竟颇觉新鲜。这俊朗男人在房间和不在房间竟如此不同。他身上淡淡烟草味和煦真的父亲完全不一样。
他们抽不同牌子的烟。父亲独爱辛辣三五,川是Seven Stars,很少见到的包装,银白底色上暗灰与红色横纹。似是老旧款式。
轻轻嗅,味道浅淡。颇有好感。
川见煦真拿着烟盒摆弄,笑了一下便从他手里拿走。
[ 你还未成年。不能抽烟。]
煦真只想看看而已,没多做解释。转身把书包扔回房里。发现桌上放了奇怪的东西。好像是照明用的灯饰。圆形,纯白色,手掌大小。
[ 夜间照明用的。接到插座上就行,只有3W,很省电。] 川站在门口说。
[ 谁买的?]
[ 女友去超市看见,帮你带的。]
煦真哼了一声,把它放到一边:[ 好像家里电费是我爸在交,还用不着你费心吧。]
他含着烟眯起眼睛:[ 只是做做样子给他看,随便你用不用。]
烟雾四起,煦真皱起眉来。
[ 出去,别把我屋里弄的乌烟瘴气。]
川的烟雾停留在房间很长一阵,他斜斜倚在门框上,目光诡秘。
2
煦真说,幕青原本是由那个继母带来,介绍给他和他父亲的。说是川的女友,两人交往甚久,可算自家的人。
不知为何。凡是她与川在一起的时间里,都让煦真感觉他们更像是很要好的朋友。在父母面前偶显亲密而已。川应是很早就察觉到煦真有这种奇怪想法的,却从不解释。
但仔细想来也是,他没有义务要对煦真解释他的私生活。何况他们并不是亲生兄弟。
只有一次,他放学回来发现川房间的门没有关严,侧过脸去瞄了一眼,顿时就停下脚步无法移动。
其实如果真的像他说的那样,在幕青身上会发生那样的事,倒也确实令人感到惊异。
就我个人所知,幕青做不出那样的事。或者说,我从一开始就在潜意识中灌注着幕青不会交男性朋友的状况。
幕青坐在倾斜着躺在床边的川身上,衬衫的扣子没有系上,露出米色有性感蕾丝花边的胸衣,两个人吻意正浓,谁也没有注意房门开了一条缝,而煦真就站在那里观看。
川的手指延着她纤细的腰迹向上攀爬,她突然就轻轻笑起来。他们停下来,川的目光停在门缝外的煦真身上。
幕青回过脸来,并不感到慌乱。她只是随意的扣起胸口的衬衫钮扣,轻轻道,哦,未成年,影响不好。
依然是在笑着。
煦真把那扇门推开,川下床走过来:[ 煦真,不能偷看成人节目。]
煦真说,他们当时笑的那样自然,就仿佛他们确实是一对情侣在偷欢时被逮到某个不上级别的片段似的。
煦真扭身便冲进洗手间,对着镜子回想那些发生在自己脑海里古怪的想法,并且为自己不能控制的泪水诧异不已。拧开水龙头用冷水洗洗脸。再抬起来看看,眼睛里已经是红的。
如煦真所言,幕青应该是喜爱川的。否则也不会轻易提出要和哪个男人结婚,一起生活。至少,如若彼此不相爱,或丝毫也不喜欢,做为女人是极难同意要在同一张床上忍耐一个男人。
[ 你是在那时察觉到会可能喜欢川的吗?]
不是。
[ 我以为你那时已经是很强烈的妒忌了。] 我说。
煦真看着我笑,成熟的面容上露出隐隐天真。我那时还有点偏向于当他是自己的亲人,不希望外人突然插进来。他说。我从未有兄弟姐妹,其实非常渴望有比父母还要亲的关系存在。
[ 后来呢?] 我问,[ 幕青什么反应?]
煦真说当时没有注意幕青是什么样的反应,只记得川在洗手间外敲了几下玻璃门。问他可不可以让幕青留下来。
[ 为什么要征求你的同意呢?]
那天我父亲和继母出门,晚上只有我和川在家。也许是怕他们会吵到我。
煦真说,后来我就在洗手间里哭了。很傻吧?
[ 不会。怎么会呢。]
3
该死的川。为什么要为那种人难过呢?他原本就不必说什么可不可以借住的话,直接说我们挤一挤不就行了?干嘛摆一副划清界限的嘴脸?!
煦真一边咒骂自己,一边用毛巾捂住双眼,任那些咸涩的液体从某处安静地流淌出来,再被柔软的毛巾迅速吸收,不愿意被任何人发觉。
五分钟后煦真从洗手间走出去时。幕青却堵在他面前。
[ 陪我去超市买菜。]
[ 买个菜用的着两个人吗?!] 他没心思在这时候红着眼去人多的地方,更没心思等着一个陌生的女人趁机和自己套近乎。
幕青却一步跟上来扯住他衣服后面的领子,[ 别和我犯小孩脾气。去换衣服。]
[ 别碰我!] 煦真甩开幕青的手。
幕青对他这种强硬冷淡的态度只浅浅笑一下。
[ 我可没空跟你在你那些所谓自我领域和个人尊言上绕圈子。叫你和我出去自然是有话要说,不想去又不想听的话,就直接说不去,拐弯抹角的怎么那么麻烦!]
这女人真是奇怪。
她以为自己是站在什么地方和谁在说话?!
[ 好啊。你给我听着。这是我家。我要做什么或不做什么用不着你来插嘴。你明白吗?]
[ 像句人话。] 幕青仍然是笑着:[ 你刚才本应该对川说,这是你家,我不愿意那个叫什么幕青的女人突然跑进来说要留宿才对。]
幕青温和的目光里没有一丝敌意。煦真原以为自己听错了。但她确实站在他面前说了他想要说却没敢说出口的话。那一刻他突然就发现自己在幕青面前,确实是在使用小孩子技两。
其实在家中,幕青在煦真父亲的面前非常得宠。虽然她话并不多,也从不对长辈嘴甜如蜜,但父亲还是很喜欢她。甚至因此与川之间的关系也都因此缓和了很多。
幕青后来和他说,她不过是普通女子。而父亲也只是喜欢她普通的一面。
[ 你父亲其实还是渴望你有正常的生活才为你娶继母。而且一直尽力忍耐对川的不满。我不过就是一层纱,用来模糊川在你父亲面前的清晰罢了。]
她说,川是私生子,所以你父亲不会喜欢他。
幕青这样说的时候,川就站在她身后,她没有发觉。煦真的目光透过幕青落在川眼底。川还在对他微笑,然后转身回去房间。
那一刻煦真突然感觉到川其实一无所有。
对于川来说,其实是生活在没有父母,没有朋友,甚至没有自我的世界里。他是毫无知觉的。至少他对于煦真所做的一切完全都不在意。从不恼怒,也不会为那些过激的话语感到难过。只会略表诧异,然后微笑。
川空洞扬舞的唇角倾斜着划伤煦真身体里始终隐蔽的角落。那样轻巧的就拨开了那扇他原以为封禁过久早已经锈死的铁窗。
一瞬间竟然分不清究竟是耀目的光,还是遮日的黑暗令他的脑海里顿然空白无物。
煦真啊煦真。你如何会对这目中无人的家伙起了恻隐之心呢。难道许多年来拼命回避和遗忘的,就这样白白释放掉吗?
他转过身想要离开幕青的视线。却突然间发现眼前模糊一片。
幕青靠在走廊的书架边。环臂注视着他仓皇逃出客厅的身影。他的脚步几乎是用逃的。恨不能从那里彻底的消失掉。
4
煦真于川的感情是始于一次没有目的的跟踪。
他从未在公共场所见过川的模样。他跟着他进入那间喧哗酒吧,有不详预感。
他看见川把外衣递给吧台里老板娘模样的女人,便扭身混入人群。是非常熟的关系才能有的沉默与瞬间领会。
男人很多,极少女士。
最明显的吧台边上坐着的两个女人竟然会是幕青与岚。
煦真有些害怕会被她们见到揭穿他,于是小心谨慎的躲在舞池里缓缓移动步伐,希望在黑暗里找到川的身影。
比想象中简单。酒吧的面积不是很大,重要的是像川这样有着洁净面容的男子即使缩在隐避的角落也很容易就会被发现。
靠近他时,他正在点烟。指骨修长白皙,夹着星点火光在灯光与黑暗交错间滑行。他想,即使自己与川同样性别,他仍然是他见过的,最摄人心魂的男子。
然后煦真发现有男人围在川的身边,行为古怪,甚至可以说是有些暧昧。他们把手轻轻揽在他肩上,说话时彼此脸颊贴得很近,川的面容笼在烟雾里,并不抬眼检视他们。
有个男人正要碰到川的指尖,被他随意的甩开。
煦真站在原地进退不能,被这样奇异的场景弄得满头雾水。潜意识里在提醒自己他们不是普通的人,他们对川有特殊的需求。
想到这里,醋意滚滚地走过去。
那陌生的男人就在这时出现在川身前,不怀好意的肆意打量:[ 你朋友?介绍我们认识认识吧?]
他的声音很大,因为煦真与川此时已经很靠近,或者他一下子便看出来真是要过去找川的。
川抬起眼看了那男人一眼,目光最终落到他身上,似乎并没有对在这种场合遇见煦真感到诧异。
煦真说,川的不动声色,应该是整件事的诱因。即使年少无知,亦能感受到某种不明原因的被保护的强烈气息。
昏暗的角落里,川只浅浅笑着,垂着眼小声说什么。煦真没有听见,然后他扔下烟站起来,他整个人突然就被川拉到怀里。
小孩子,学学看做个大人怎么样?
[ 呃?]
只此一次。川捧着他的脸神色诡密的笑。
[ 我想他只是做给那男人看。呵呵,我当时怎么就觉的得全身都僵硬呢。] 煦真说着,有些不好意思。
我在他面前聚精会神的倾听,见他脸颊竟有些绯红,不由笑起来。
你当时没有想推开他吗?
[ 想过。] 煦真说,[ 可是觉得不能呼吸,没力气挣脱他。]
和川接吻应该感觉很美妙吧。呵呵。我调笑他,你真是个可爱的孩子呢。
[ 哈哈哈,当时还没来得及细想,幕青就把我从他怀里拽出来了。太突然,所以脑袋里几乎空白一片。]
川用指弯抹抹唇角,几乎是用鼻子哼了一声,满脸不懈的低下头点烟:[ 他是我朋友的弟弟,你们别乱来。]
[ 怎么老是胡来?] 幕青从人群里挤过来,把煦真拉到身后去:[ 回去让我妈问出来,怎么办?]
川笑:[ 谁让他长这么又白又嫩的?!我尝个鲜。 ]
[ 给我闭嘴!]
那时煦真感觉川的每个眼神幕青好像都能自如的判断用意,他是想让煦真离开这里。或者他从一开始就知道幕青会插进来管闲事。
[ 死婊子,] 那多事男人看上去有些怒意,骂了一句便拉住她胳膊:[ 这有你什么事儿?]
[ 放手!] 幕青的声音夹着明显嫌恶感。
岚那个女人不知又在何时出现。每次见到她都是在幕青出现麻烦时。她先是扯开煦真,又从那男人手里扯回幕青的胳膊。
幕青仍然挡在煦真前成,轻轻拽平被那男人弄皱的衣袖。
别碰我的女人。岚在音乐陡停的束静里淡淡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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