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005-08-16 14:10:53 编辑:昭幕纷音 字体: 大|中|小】
感谢卓彦,带给我光。
1
那一年,我在幕青家的木栅栏上看到枝叶上像荆棘一样长满小刺的白色蔷薇花。交错支干纠缠成整片,花朵拥挤叠放,开得如火如荼。模样有点点像月季,但是花瓣更小些,就这样一丛又一丛的开,气焰嚣张的吞噬整堵花墙。
她对我说,蔷薇是生命力很强的植物,虽然没有月季玫瑰那么妖艳,却好像永远也死不了一样。冬天枯萎的一塌糊涂,但是春天开放的比任何花朵都绚烂。
我一点也不喜欢。
这蔷薇开的快,败的也快。感觉它好像一直都在开,其实已经更换了不知道多少朵。它总会在你毫无察觉里悄声绽放残败,隐藏起疼痛时面目全非的丑陋。
有时只过一夜,打开窗,它们鲜活的灵魂已经离开。
幼时幕青与我在同一所学校就读。比我年长三岁,在高中部。
两家住的很近,在校园家属区的同一个小区内。从我家院子出去,走几步穿过两旁栽满成排槐树的小马路,就可以站在她家院门前。那些槐树花很香,洁白成串的小花朵坠在树枝边缘,春天清爽微风袭来,阵阵醇郁芬芳。
我站在树下她家门口叫她名字,姥姥坐在院子里边剥花生边向我微笑。深蓝格子小短裙轻轻拍打我的膝盖,有点凉。
幕青跑出来拉着我左看又看,然后坐在院子里帮忙剥了花生又择了豆角,姥姥就给了我可以随便摘花的特权。像我的奶奶一样,她的母亲和姥姥也都偏爱园艺,在院里院外种满各种花草植物,到春天便是绿丛丛一整片。
院中沿着木栅栏边上的花圃里是整圈月季花,红白粉黄紫,初夏时争先恐后开的最艳。月季是很容易活下来的植物,生命力强,很多人见她们家花开的繁茂,都过来要几枝花的中段,说是拿回去好好养就能继续生根发芽。
幕青拿了弯弯的修枝用的剪刀问我喜欢哪个。
她把颜色开的最漂亮的剪下来去了刺递给我,然后和我一起回家。说怕我奶奶怀疑我是从自家花圃里摘的,如果她陪我一起回去,我奶奶就不会疑神疑鬼的。
中午奶奶都会睡午觉,我们俩个人便蹑手蹑脚的走过她床边。找个花瓶盛了水把花放进去,又轻声细气手拉着手的走出去。
晚饭的时候被奶奶发现屋里的花,不分清红皂白的一顿臭骂。幕青在外面等我吃完饭一起出去玩,结果听见房间里的声音,拎了块砖头就往屋里闯。
她把我从饭桌上拉起来:[ 花是我家院里摘的,你不信问我姥姥去!]
我被她扯到屋外去,只听到啪的一声闷响,转身便见她把那砖头拍在窗台上:[ 拿这个把您家花都压瓷实了,省的让别人偷了去!]
幕青拽着我一直绕到楼后面,我感觉她的手心冰凉,微微颤抖。我停下脚步,发现她脸色铁青。
我12岁,幕青15岁。我只会在后面紧紧跟着她,一句话也不多说。
奶奶时常在夜里咒骂,你这么小就知道整天和那种野丫头鬼混,长大了也不会是什么好东西。
我盯着灰白天花板,从来没给过她任何回溃。我习惯了这样不给予任何人以任何情感上的线索,不想让任何人掌控住我的思绪。
母亲后来总是对我说,幕薇,我不知道你的那些想法都漂在什么地方,你一直都不能让自己安定下来。
2
家属子弟学校都是自幼就近任读,学校离家很近,10分钟的路程。她每天站在楼与楼中间的小路上等着我,听见我家的铁院门咣啷啷一声锈响,回过头来温和的对着我微笑,伸出手问,亲爱的,昨天晚上睡得好不好?
学校合唱团表演我没有白衬衫,她就把自己新买的拿给我穿。运动会时我没有运动服,她又捧来一套到我面前。亲戚送她的裙子总是落到我手里,我只要一穿上它们,她就过来抚摸我的脸,说你穿上真好看。细细白白的指尖一次次滑过我的皮肤,温暧而柔软。
她给予的照顾始终无微不至。我是在她身后悄悄生长的孩子,从天蓝色的卷边校服裙换成红白相间的运动服,除了一点点长高,基本上再没有其他变化。
我非常依赖幕青。视她为亲密的伙伴。那时候我没有非常要好的朋友,朋友的含义在我的脑海中也一直都没有既定的概念。与幕青很难称得上朋友,我总是感觉她为我付出的已经不能局限在朋友的范围之内。能够这般和谐相处在一起,该是比朋友亲密得多,称为伙伴。
伙伴这个词很好,隐隐有相依为命的寓义。
总是渴望自己的生活里除了幕青再没有其他的人,可是我从来都没有这样对她说过,我只是维持着最惯常的状态,跟在她身后,等待她向我伸出手。
我从小就是很任性的孩子,固执已见,极少信任别人嘴里说出的理论,甚是偏激。因此不愿交友,不喜说话,不爱笑,亦不与陌生人来往。独行很久。同年龄的孩子见我总与年龄大些的人在一起,便不愿意与我为伍,最后竟落得没有适合玩伴。
话不投机半句多的概念在骨子里逐渐根深蒂固。老师们有时故意安排喜欢说话的孩子坐在我同桌。大多数对我而言没有用处,我还是下了课就跑到高中部的楼梯口去等幕青。
或者幕青不在,就一个人坐在座位里低下头摆弄铅笔盒。把里面的铅笔拿出来,假装那是间很大的房间。橡皮做小人,让它住进去。是非常寂寞的游戏,因为通常只有一块橡皮,它一个人住在空荡荡的屋子里。
我默不作声的缩在角落里,小小的铅笔盒就能玩的悠闲自在,心底却在强烈渴望着幕青能够出现在面前。是害怕孤独的孩子,只不过很少被别人发现。
因为不和同桌说话,渐渐同学们都不愿意和我坐在一起。除非是极个别的男生为了能和要好的朋友坐的近一些,才答应坐在我旁边。那时候心里便乐的自在,因为这样就不用担心那些女生突然和我说些无聊的话。
我还是更喜欢和幕青单独在一起,她会带我到操场上去玩单双杠,或者两个人蹲在花坛边用小树枝逗弄一两只无辜的蚂蚁。
不喜欢很多人凑在一起,习惯了身边只有幕青一人,
父亲每每在我放假时翻看评语到此处,都皱皱眉头。我知道他在为那行字感到蹊跷,但是我只会站在旁边满脸若无其事。好在学习并无亮红灯现象,也将就着过。他一次次审视我,一次次重复,你得多结交些朋友才行啊。
终于有一天幕青问我为什么不和其他同学在一起。
我反问她为什么一定要去和其他同学沟通。
[ 因为你注定就要这样与陌生人交流自己。]
我不喜欢他们。
[ 可是亲爱的,我们做不了太多自己喜欢的事情。你偶尔也该有同年龄的小伙伴了。万一我不在,也有人陪你玩啊。你这样会使其他人逐渐脱离你。]
无所谓。那些不重要。
我扬着脸注视幕青。她是那样温和的抚摸我面容,直到我留下眼泪来。我没有难过,我只是感到皮肤上隐隐的颤栗。
[ 傻孩子,为什么哭了?只是这样一点小事,不值得哭的。] 她笑笑着看我:[ 我呢?我对你来说重要吗?]
那时的幕青留着短发,有时会穿不知道从哪儿弄来的男生校服,洁净面容看起来俊秀清朗。
我站在她身前,比她稍矮几公分。心底细细咀嚼着幕青这句话里面有可能会包含的各种意义,表面上却只是抬起眼勉强对她笑了笑,没有回答。
她说,你真是内向的孩子。
3
小的时候我常常对自己的心脏功能极度置疑,它总在不经意的某个时刻突然就发作起来。好像有根金属的鱼勾刺穿它,然后朝着一个方向用力拉扯。贯穿整个神经的揪痛反覆四到五次又自动消失无影无踪。
我以为那是预警。意味着身边将会发生不详的事情。
1994年,中考前最后一次集体出游。
阴天,气压偏低,我站在车厢的角落抵住胸口,几欲窒息。捏住手腕数脉搏,正常。可是感觉无法呼吸。
回程时幕青拉我到一边,你脸色很差,到我们车上来吧。
[ 我有点透不过气来。]
她过来摸我的手,阴凉潮湿一片。好像有什么事情发生,有奇怪的感觉。似是身体里一部分突然就被抽空,思维变的缥缈不定。
高年级的车厢里人很多。但幕青很快就帮我找了靠窗的座位。风从窗外涌进来,胸口却持续异常状态。那些高年级的学生好奇的探过头来,想看看是什么人能让幕青愣是把别的同学揪起来给让了座位。
我把目光投向窗外,假装视若无睹。那些人总是奇怪幕青为何待我如此,索幸这些事与他们无关,我懒的追究也惰于解释,只当做那些目光不存在。
幕青说我对很多事都是这样,最终选择以逃避做为结束。
逃避又有什么不对?这种事情我原本就没必要去面对。别人的不可理喻并不代表我有义务要向他们呈清任何。各自按心底意愿做不同的事情,谁也没权力干涉对方。
[ 你总是说这样的话会伤害别人的。] 幕青说道。
我说中要害,你就觉得是伤害到别人吗?
她不再辩白。她面对我生冷僵硬的言语不做任何表达。我想她或者知道,我只是一直都不能适应她待我的好。我一直,都没办法在这方面有任何长进。
不知道是否每个人都有这样的经历。当身边一但发生何种变革时,就会察觉到四周氛围的不同寻常。又或者因为事态的严重,大脑里掌控记忆的部分就会使当天发生的一切都比较其他事情印得深刻清晰,甚为诡异。
那一年之前所有的糟糕天气我都没有记住。唯有那天发生的一切都历历在目。从学生集合出发一直到烧烤结束,心里一直像埋着石头。
天空阴沉的不像话。一路行人极少,除了学生车厢以外的地方,都很静。
解散之后我决定先去幕青家取些东西,沿途路过家门口,看见有车停靠院前,很多亲戚聚集,少有的状况。可是我没有直接回去。
院子里有人向我招手。
幕青看看我,问要不要先回家看看发生什么事情。
[ 不用。]
那个老女人卧床已经很久,即使死掉,也并不唐突。生老病死是平常事,何况我很早就有如此期望。我憎恨那些与她共同生活的日日夜夜,她的存在注定是阴影。
幕青非常敏锐的感觉到事情有变,坚持送我回家。她说万一发生什么不好的事情,至少你身边有个外人在,他们总是不会对你太过份。幕青的妈妈和姥姥也一致表示同意。我见着她们脸上表情古怪,心中更确认无误。
那老女人果真死了。
清早我出来时,她还在睡觉。开着床头灯,悉悉嗦嗦发出低低的呓语。
人们聚在院中各自装模做样,亦或有明显弄虚作假者还未进屋便在院中嚎啕不停。我在心底笑她们作戏不够专业,表面上保持不动声色。
父亲叫我到屋里去,幕青轻轻推我一把,低低的在耳畔说去吧我在外面看着。我走了两步回头看看她,她站在那儿一动不动,两只手放在大衣兜里。
我还从没见过死人呢。隐隐的好奇,于是跟了父亲进去。
屋子里没有开灯,视线昏暗。所有的人都坐在院子里,房间里便显得异样寂静。好像可以听到喘息声。这声音应该是来自父亲的,因为床上那块白布下的老女人已经不能发出任何声响。只是父亲在眼前揭开白布时,我的手心和头皮都在隐隐发麻。
我的手足无措并不是由于见到一具尸体,而是因着感到背后有许多的眼睛盯住我,仿佛要将我钉死在这陈尸的床前一般。我感到门外那许多人都在等着看我会做出什么样的举动,然后好就此引发争端。
幕青常常说我很诧异她待你一直不公,但世事皆如此,每家都有解不开的乱麻。你与她的纠缠不清,或许也是好的。
可是并不仅仅如此,我就像是根长年发霉的导火线。这里所有的人都在渴望着我能够自己把火点燃,引发什么,却又不用和她们有关联。
[ 看看她吧。记住她是你奶奶。] 父亲说着,一脸阴郁痛楚模样。
我冷冷瞥他一眼,心想你与她的争执终于结束,何必假装伤心难过。你们彼此仇恨难道又能够随着其中一人的死亡消失匿迹吗?别开玩笑了。摸电门自杀上吊动刀子的回忆都还在我脑海里闪现,怎可能消失不见。
我对他们从未存有血缘亲情,不知是自身问题还是由于经历过多,其他人嘴里应有的所谓生离死别,于我却一点都感受不到。见到老女人皮包骨的团缩在那里,肤色暗淡,面如土灰,眉头还是紧锁着。只屑看上一眼就会觉可憎。
你死的时候也会觉的难过吗?我暗暗的笑。咬牙切齿。
她们没有得到想要的结果。我面无表情走出去的时候,所有尖锐的目光前所未有的向我聚拢,幕青走过来把我揽到怀里,她们就用异样的眼神对她表示强烈的排斥。
我大概是最后几个得知消息的人之一。我从屋里出来后没有多少时间,大人们就陆续都进屋去商量事情。
小辈的几个孩子在院中聚作一团,幕青陪在我身边,不肯回去。
他们先是把房门紧闭,谁也不让进去。半小时左右之后一声轰然巨响,哗啦啦清脆的玻璃器皿碎裂开来。几秒钟的时间,表姐怀抱幼年的小侄自屋中夺步而出,满面怨怒的咒骂。
孩子吓的脸色惨白,惊恐异常。
那些人嘴脸变的迅猛,尸体尚冰冷沉放于房中,几个儿子便扭作一团。
家族式的群殴顿时便引来楼群中诸多围观者。隔壁邻居还有邻居的邻居家房门顿开,忽忽的不知道从哪儿涌出一堆堆的人。
真是景况状观,前所未有。
楼群中所有窗户里面突然间许多人影攒动。围观的人群把现场圈得水泄不通,谁也不离开一步,谁也不会多靠近半步。事不关己,天塌下来也可以像蛆一样被腐气吸引。
几个亲兄弟自屋内便推搡撕扯,杂乱尖锐的喊叫过后,终于扭打至院外。那小小的房门里挤出许多丑陋面孔。幕青站在旁边突然就抢过我的肩膀紧紧抱住。
[ 别看。别看。什么都没有发生,什么也不要去看。]
她的身体轻微颤抖,可能我也在跟着她发抖。我不知是感觉到异样的仇恨来袭,还是恐惧的漫延占剧。
她用力想把我推离现场,可是我的眼睛是睁开的。我看的到真相。那一声声耳光真是落的钝重响亮,冷气倒抽时每个人都在经历一场触目惊心。
嘿。那可是我的父亲啊。那一个个耳光抽在他脸上,我怎么会没有感觉。
[ 幕薇?]
我移开目光转向面色苍白的幕青,[ 快看看这就是一个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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幕青说,你该早些离开那个家。我和我妈商量商量,你搬来我家住吧。
[ 不用。] 我说,[ 幕青,你不用同情或者怜悯我。]
我没那种意思。
[ 我和他们流同一种血,搬到哪里都同样肮脏。]
那日晴空万里,杨絮漫天。我穿着浅绿色运动装与幕青站在校园里。一滴泪也没有。
出殡。我没有参加。
幕薇?
[ 我喜欢你一直都只叫我的名。] 我对她微笑。
我有时会猜想幕青的母亲给她起这名字,是否因为喜欢这碧蓝晴空。而我是夜晚出生。同一个幕,天幕与夜幕竟有这么大的差距。
她伸出手来替我挽起脸旁的散发,是吗?
[ 我不需要那姓氏。你唤我幕薇,我会以为,你我是血亲。] 我抓住柔软飞扬的绒絮,将它们轻轻揉在手心,搓成扭曲的小团。
你还是笑起来好看。纵使生活万千艰辛,亦应有属于你的愉悦欢乐。幕青说,我会一直在你身边,当所有人都离开时。不要想太多。
[ 承诺不应该轻易给予别人。你懂吗。] 我问幕青。
幕青温暧善意的诺言刻在我身体里不容易被触摸到地方。我偶尔向她提起这件事,她便拉着我的手久久都不会松开。
诺言是一种标志,如若你不能实现她,意味着你只是个喜欢给予他人幻想的稚嫩少年。但是倘若你能够在将来的某个时刻兑现你的承诺,那么你便是对方可以信赖之人。
语言是衡量梦想与现实能力的标准,别轻易对他人许下承诺。
如果对方不能实现那些诺言,失望的痛苦远远大于瞬间的满足。那些人随口许下一个未来,结果却当面亲自推翻它,我还傻兮兮的倦缩在那里等着他会捧个太阳过来呢。
全心的相信去等待别人带给自己温暧,根本就是愚蠢之极的事情。
幕薇。留你下来,是件罪孽的事情。
[ 为什么?]
她不说,只是紧紧的抱我在怀中。
她的臂弯收的很紧,我却感受不到任何暧意。皮肤已经麻痹,于抚摸与接触毫无知觉。流淌的血液应是温热的,37度在表皮下的灼烧仍然无法抵御各种寒冷。
这副皮囊于我只是负赘。
我想起那小侄在表姐怀中瑟索颤抖,他至少有他的归属还有只属于他的温暧怀抱。而我除了身边这看似同样柔弱的女子陪伴,便再无他人。
在应该拥有足够保护的年龄里,我只能把匕首长期藏在枕边,然后被幕青拉着躲到不为人所注意的角落里去,呆呆的任由摆布。
生活即是如此,我们各自在不同轨迹里不断前行,彼此背负各自回忆艰难前行,我把深刻的全部填埋,无人能见。
你哪弄的刀?
幕青发现它时,颇感诧异地放在手里细细摆弄。
是藏式短刀,金色把手,有古怪的雕纹。刀背侧面有浅浅的血槽。我把它放在枕边最容易摸到的位置。很神经质的,无法入眠。伴有轻微幽闭恐惧症。夜晚不能关灯,不能紧闭房门。
你要是害怕就搬到我家去。这个我拿走。
[ 不行。] 我伸出手,[ 给我。我哪也不去。]
到哪里都是不安全的,只要我一天不能摆脱身体里流淌的血液。到哪里都不可能安心睡眠。
幼年时深埋的仇恨尖刻茫然,惶乱又无措。始终都找不到倾泄点,唯有一夜又一夜挨过令人颤栗的死样寂静。
或者你快些长大,遇见心仪的男人。他娶你,你就可以有另一个家。离开这里。幕青紧紧握着我的手,可是我又不想你嫁给别人。
[ 我不嫁人。]
为什么?
[ 因为我没有勇气让自己骨血亲眼目睹生活的真相。] 我说,幕青,我不知道自己怎么能满心欢喜的抚养她成人,然后拉她到院子外面看这满眼的脏。
你想的也太远了。你可以只结婚,不生孩子。
幕青眼里盛着阴郁哀伤,我只轻轻反问一句,是吗?
嗯。也不是结婚就要生孩子。我只想你能搬走。
[ 可是你说过,我们做不了多少自己喜欢的事情。不是吗。] 我说,[ 如果结婚。那么,我就是从自己想要摆脱的,再跳进另一个想要摆脱的。]
2
时常梦见死去的奶奶。
以很多奇怪姿态,她总是存在。我梦见她是一团肉,鲜血淋漓,隐身罐中。梦见她又回来,躺在沙发里对着我笑。空荡荡的房间回荡她阴恻恻的冷笑。
那是她尚且活着时,最喜欢向我炫耀的资本。她可能觉得自己总是有权利去嘲讽碍眼的垃圾。
互相都觉彼此的多余,于是暗暗拧劲儿,谁都不肯稍有松泄。她那双对待别人异常亲切的眼睛总是盯在我身上,一步步检视着,看我会做出什么不利于她的事情。
人死了。我开始懂得何为恐惧,因为我再看不见她摸不到她。她就像透明烟雾弥留在我屋中的任意角落。甚至逐渐怀疑她会否总是守在某个黑暗地方,待我出现,悄悄砍上一刀。
于是我把脚从写字台的空洞里缩回来,不敢搭在床边。我在窗前和床边挂上佛珠,时常烧香,可惜丝毫也没能去除心中阴影。我愈是害怕,她愈是在。
最初的一段时间几乎无法安静入眠。闭上眼她就在身边不远,向着我耳边轻轻吹气。
有时刚刚睡着,便觉一股阴冷气息袭来,有强大的力量拉拽我的肩头,好似要将我彻底拖出这副躯壳般。我发不出声音,喉咙里嘶嘶作响。
她是想把我从这世间拖走。我害怕一但熟睡,就再也醒不来。
幕青每每听我说起,总是把我揽在怀中。我闻到她身体上的香气,那是除自己之外属于其他人皮肤的味道。隐约在她颈间听见动脉血管里液体鼓动的声音,想像身体里是否每个细胞都有自己的思维,在种种恶劣环境里挣扎着想要生存下来。
只是历经折磨活下来究竟又为了什么。
别怕。有我在,谁也带不走你。幕青说,我会一直都在你身边。
我对幕青说,我有时强迫自己相信你待我很好,但心底却并不踏实这种信任,仿佛自欺。
幕青说,因你并不爱我。
正在我对幕青那些话囫囵理解之时,她抱来一只通体纯黑的小猫。见着我无比欣喜模样,便轻轻叮嘱:[ 好好养,可以避邪。]
我赶忙点头应允下来,为自己如此轻易便得到另一生命感到满心愉悦。
我喜爱幼小生命,脆弱的仿佛轻揉即碎。
喜爱将它完全掌控于手心,要生要死,愉悦或疼痛,都由我改变。倾向于施虐的心理后来一直伴随我,看别人因自己的摆弄欢喜或酸楚,流泪亦或受到伤害,都足以令自己感觉满足。自己无法按心愿行走的怨恨,便堆放到其他事物身上。
自暴自弃,自私。却并不在意。
可是我却忘记猫是与其他宠物有着很大不同的物种,它们是有灵魂的生命,如若你待它不好,它会报复。
那只小黑猫给我带来许多麻烦。虽然它在的那些天里,我潜意识里知道有生命在房间里游走,偶尔可以熟睡。
它的小眼珠漆黑明亮,神色诡异冷淡,缩在角落里用阴邪目光追随你的身影。我总感觉有什么在背后盯着我,回过头便见它凝视我不放。并不如我想像中那般乖巧可人,亦不温柔顺从。时常彻夜哀号。
像小孩哭。
深夜里声声凄厉刺骨。
我紧紧抱住它柔滑身躯。但是它并不愿被任何事物掌控,在我手臂间不停挣扎,软软皮毛在手臂的皮肤表面厮磨。
在外界压力的制约下成长,该有多少怨念。我盯着这小东西,一时竟觉它或者并不认为生存是件美妙的事情。于是我心底陡然冒出诡异念头,想把它吞到肚里去。为何生得这么可爱的小生命,不能完全只属于我呢?
我更用力地攒住它,它感觉到疼痛,突然就伸长指尖划伤我的手臂。我皱起眉看着血痕渐渐淡出,心底些许怨恨它这么不易驯服。
自幼便要远离血亲的残酷现实会让它一点点变的冷漠寂静,孤行独往。猫大概都是如此。所以它的眼神从不亲近。懂得获得时适度感激,磨擦你的脚踝。却也决不允许你在它沉睡时干扰它的休息。秉性暴烈激纵。
我总想它能完全顺从于我,却屡遭挫败。激怒的后果是它尖利小爪抓坏我房间里所有布制物品。
憎恨被动的毁坏,一气之下将它扔出家门。那时它还很小,比手掌大不出多少。我还记得它被我放到草丛中,惊惧的四处张望着。踌躇许久才试探着向远处爬去。
幕青说,我以为你会待它很好。因你该是懂得失去与得到间如何掌握平衡。
[ 它把房间搞的一团糟,我讨厌任何事物打乱我的生活。]
你太任性。明知道先是对它好,收养它,然后再弃它于荒野是多么残忍的事情。
我对幕青笑笑:[ 我就是想它知道那种滋味。]
想要依靠让别人感到恐惧从而使自己感到满足的想法是不对的。
听幕青如是说着,我只是站在原地轻轻回以微笑,掏出烟来点上。
她一把抢过去,烟气还未呼出,困在胸腔里不敢轻举妄动。我看着她的手臂笔直伸展开,指间的火光在风中奄奄一息。
幕薇。自甘沉惰是幼稚做法。你不能这样。
她说完,指尖一抖。
我盯着她的眼睛不敢移开,于是呛到自己。辛辣烟雾在胸口暴绽,整个呼吸道里贯穿的刺痛。直到眼泪迸出,我抱着她开始抽泣。
[ 我半夜听到它不停的哭,像小孩子一样。它不吃我喂的饭,我怕它会死掉。]
那为什么丢掉它?你明知道没有人喂养它,死的更惨。
[ 我不想亲眼看它死掉。]
你总是这样假装无动于衷,然后悄悄享受别人的痛苦来满足自己无法填补的占有欲。我有时觉你可怜,有时却觉你可恨。你不知道吗?如此一来,你伤害自己也伤害别人。
[ 我就是心理变态。]
我是宁愿你只选择其中一种,要么伤别人,要么就只伤害自己。
[ 倒底你是想同情我,还是想同情别人。]
我只同情弱者。幕薇,但我一直不希望你是弱者。所以情愿你去伤害别人。
3
中考结束,我顺利升入高中部。幕青则毕业离开。
我记得幕青是考了其他城市的学校,临走时我还曾去送她。
两人在道旁的槐树下并肩前行,夏天燥热的蝉鸣,还有不远处小区游泳池里漂白剂的干涩味道。我把浸湿的小方毛巾贴在脸颊,皮肤便开始紧紧绷住。
流不下汗水,也说不出话来。
到小区门口幕青便停下脚步,转过身来说,我只想你可以过的很好,不必为我担心。
她把我手里的行李接过去,说不要再送她。
[ 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见到你。] 我问:[ 真的不用我送你吗?]
其实那时候我觉得自己和她是同一种想法。彼此都想能够再多相处一分钟,但也清楚的意识到这样做无非是增加离别前的痛苦而已。早一刻分开就能够早一刻去适应独处的寂静。
在那之后连续三年的学年假期她都没有回过家。
有时傍晚我路过她家门口,院子里依旧花朵绽艳,她却始终不在。她似乎是有意要从我的生活里彻底消失。不留一丝痕迹。
那段时间我们彼此的经历于对方都是陌生,我到最后都不知道她发生过什么事情。
再见到幕青时是在我高中毕业之后,但她已经不是记忆中的模样。
1
幕青不在的三年里,我遇见沈缨幽与沈南航。
那是艳阳的夏天学校按例组织军训。一排排刚刚读完九年义务教育的男男女女们爆晒在烈日下,教官的口令与蝉鸣声混杂成片。
我有些想念幕青。
初中的军训时幕青站在围栏外拿着小豆冰棒等我。趁着教官一个不留意,我就回过头去找她的身影。她隔着铁栅栏冲我嘻嘻的笑。虽然天气同样混沌炎热,但是初中的校园里却有很多的树,大片大片的阴凉地。地面上有很多的小光斑在轻轻晃动。
远处传来嗡嗡的声音,我没听清楚,寻着方向看过去。
那面目丑陋的教官朝我走过来,他的身影在耀目光线下来回摆动,我猜自己是出神发呆没听见号令引起了他的注意。索性装做身体不适,目光呆滞的站在原地没反应。
[ 你怎么回事?]
我说,[ 头晕。]
这么娇气。这男人说着,给了我们十分钟的休息时间。
我动了动脚步,发现眼前真的漆黑一团。
可能是低血压低血糖的关系,自小就有这种只要蹲下去再站起来或者保持同一姿势站立过长时间就会一团漆黑的情况。
习惯性的努力睁着双眼,几秒钟后影像逐渐恢复,由苍青转为艳绿,继而一切正常。奇怪自己身体早就承受不了这样的状态,可是思维却能够始终正常运转,为何我从未真正一厥不起,总在片刻过后又恢复如常。
女生们围成一个圈,沈缨幽唯独挑出在日光下晒的几欲晕眩的我。
[ 你身体如果不好,就不要硬撑下去。]
不会,我没有不舒服。
[ 我还以为你会昏过去。] 她的明亮双瞳在我面前不停闪烁。
没关系,我总是这样。
她拉过我的手,用力支撑起我的身体,把手里的苹果汁递给我:[ 中午我送你回学校。你要是愿意,和我一起回家吃个饭再去。]
缨幽一头浓密长发,发质柔亮,阳光里看去是棕褐色。她并不是特别漂亮的女生,但是皮肤娇好,目光精干敏锐。她的指尖细腻温软,皮肤间嵌有浅浅肉香。
我突然间便觉天气真的过于闷热,胸口堵塞,以至呼吸困难。
与沈缨幽关系转为密切,是一瞬间就成立的事实。
没有经过特别多的艰辛或是人与人之间信任的测试。原本学生时期,任何两个女生都容易走的很近,我与沈缨幽,只是更加突显于其他例子而已。
虽然彼此性格爱好都相差甚远,却能相互照顾与忍让。我为自己能够与除幕青之外的其他女子相处舒适感到略略诧异。但我明白这并不是偶然产生的结果。我们的身体里一定有某些部分是相互吸引着的,或者她喜爱我的沉默少言,或者我喜爱她对我突如其来的接纳。
我们在那个心理年龄极需迅速成长的阶段里彼此相互摸索感情的道路。不停倾诉不停的了解,不停的分析各自奇特的思维方式。我把所有幕青所知道的事情都告诉给缨幽听,几乎用尽所有能够用掉的语言,直到有一天我又感到词汇贫乏,直到有一天我再次投入一个女子的温暧怀抱,我才再次想起幕青的话。
她说我不爱她。
我问缨幽为什么总是喜欢抱住我不放。
缨幽说,两具身体紧至贴近,没有距离,似乎心也可以由此拉近。人心是难以掌控的东西,我们都害怕它的远离。于是抓紧一切时间逃避远离的机会。
[ 这是说你喜欢我吗?] 我问她。
不是。我只是爱你。
我看着缨幽不易捉摸的眼神,问她什么是爱。
慢慢你会懂得。不需要任何理由。缨幽说,你像个孩子,需要有我在。
然后我站在不容易被别人注意的角落里看着那些女生向她围笼,等待她一次次摆脱她们向我走过来。
我发现每当自己与她一起离开众人视线,虽然可以保持不动声色,可是却在心底暗自激越的鼓动。
有时候我觉得自己还可以给你更多。更多,再多一些。因为你是那样需要有人给予你爱护。
[ 我没你看到的那么软弱。]
你不要逞强。
[ 我没逞强。]
你应该做个乖孩子。缨幽把我拥在怀里,用力的收紧臂弯,嘻嘻哈哈地问,快说,你听不听话?听不听话?
2
南航是缨幽的哥哥。
英俊的男人,除此之外我几乎不再了解他什么。
遇见沈南航之后,更加确认生活里没有真正的巧合。所有的所谓巧合实际上都是个人意识所造成的必然结果。如果我没有选择这样一所偏僻的学校,如果我没有应邀接受缨幽,如果我没有答应和她一起回家吃顿便饭,或者永远都不会有这样一个男人出现。
沈南航也许并非善类。从我见到他第一面,便是扑面而来的男人骨子里强烈的条件优势感。
我欣赏他的处事态度。果断并且目的明确,从不拖泥带水。身处各种事件中依然能够毫不犹豫的前行,便是强者的姿态。缨幽如是,南航亦同样。
她们就像是生活里某个模糊的起点,我在既定的轨迹里徒劳奔命,最后发现这世界是个圆,自己只是在圆环上疲惫挣扎着想要独立,最终又绕回去。
第一次见沈南航,三个人谁也没有互相介绍,表面看来像是自然而然的进行,细细品味起来却又夹带点奇怪的气氛。
他来开门的时候,可以闻到淡淡棉质衬衫的气息。阳光下刚刚晾晒过的纯粹味道。
[ 缨幽的同学吗?] 他站在门口笑,那一刻三个人站在一起的氛围古怪。缨幽的表情僵板,南航也只是扫了我一眼,便眯起眼来盯着缨幽看。
我借机仔细打量这陌生男子。
有洁净面容,穿短袖棉质衬衫,深色棉质运动长裤。衬衫应是刚刚洗过,站在门口都能闻到有洗衣粉的清香。
沈南航比缨幽年长四岁,在外地上大学。缨幽的父母长年不在家,很少有机会能见到。这大概也是南航惯性逃学屡次成功的原因之一。虽然如此,却听说他学业一直不错。有些人可能天生就被赋予很多才能,即可以懒懒散散同时也能成绩优异。
我倒是很羡慕他这一点。
不仅如此,南航也与许多同龄的男生不同,他很小便做得一手好菜。也许是父母长年不在身边,加上缨幽与南航关系长期僵化,两个人都分别能入得厨房。见着缨幽领了我回家,便争着下厨做饭。
鸡翅和黄花鱼都做得相当好,色香味俱全。缨幽拉了我坐在她身边,南航坐在对面的位置上。她刻意想要让我与南航保持某种安全距离。或者不如说是,保证某种距离以维持她的心理安踏。很明显的想让我与这男子划清界限。
[ 你身体这么瘦弱,可得多吃才行。] 南航说着夹菜到我碗里。
我笑笑着不知从何下手。
虽然整顿饭南航都没有盯着我们不放过,却总有种感觉是他在暗地里一直注意我们的一举一动,仿佛要利用每个小细节来判断我与缨幽的关系一样。
[ 你是初中部的吗?看起来比缨幽小些似的。]
[ 不是。我们同班。]
我的话音刚落,缨幽在桌下轻轻踢我的脚。南航温和的扬起唇角。
他的唇型很好看,刻出来一样,精致惑人。他并不是我见过最俊秀的男孩子,但仅仅是坐在那里的压迫感,便觉不同寻常。后来我一直觉着,南航的出现对于我来说是种压力。似乎我的道路无论如何扭曲,他终将站在某个地方,作为某种因他而起的转折点。
我看看缨幽,她不知为何瞪着南航,满脸愠意。
[ 你总喜欢看起来清纯的女生。别又要欺负她才好。]
[ 这和你没关系吧。] 缨幽冷冷答道。
缨幽总是通过各种各样的方式,潜移默化的让我了解,没有必要把自己坦露给任何人。我知道这是某种自我保护,缨幽个性固然开朗无疑,却绝对是小心谨慎的人。因此那段时间我也一直都无法得知缨幽究竟是从何时开始与南航的关系演变成这样。
其实也并没有特别的希望她能与南航关系缓和过来,甚至越到后来我越是庆幸当初并没有对此做出任何努力。
与缨幽提及此事,但凡遇到她生硬的驳回态度,便不会多问。
她叫我不要怪她不能事事都告诉给我知道。
我没责怪。我只是曾经为此心生妒忌,为不能完全掌控她感到难过。怀有如此扭曲思想,却从不肯纠正。
她说,我知道你在想些什么。她拉着我的手,伏在我肩上,我一直都知道的。
她长长的头发像丝一样光滑柔顺,我闻到发间洗发水的香气。
她说,有时候我们不一定非要了解对方的一切,但你能懂得我对你的感情,就是好的。幕薇,你与那些人不同。我始终相信,你是注定要走入我生活里。
[ 我不是很明白你对我是出于什么目的。]
没关系,慢慢你会懂得。
[ 你总是这么说。]
很多事说出来没有意义。表达不好或者也会伤害彼此本意。索性不说,等我们慢慢相互理解,才会过的好。
[ 你总是和那些女生不一样。]
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 不知道。]
这是因为只有我爱你。
3
那是首《卡门》中的哈巴涅拉。速度缓慢,旋律跳跃,节奏强烈,明朗大胆而又无拘无束。我记得她端坐在钢琴前,目光灼灼,神情谨慎。
她说将会一直爱我,没有欺骗。
即使我们会永远分开。再不相见。
年级大会的现场秩序很乱,我们两个人走上台时下面哄响起阵阵碎语。
她的指尖游浮在黑白键盘间,钢琴的古老以及会场的喧哗让那首曲子听来毫无质感。我对缨幽说自己觉得失望。
那只是因为你抱有超出现实的美好希望。她说,这种事我一点都不介意。
她低声提醒说最后一行,我伸出手去帮她翻换页面。
宝贝护肤霜甜腻纯粹的香气围绕她的皮肤,还应该是本真善良不懂得混杂险恶的年龄。她说我对现实怀抱过多希望,于是我开始怀疑自己是否活在虚幻的美梦里。
午间时,她坐在我腿上一口一口喂我吃菜,间或亲吻我脸庞。
我们就这样一直,不要分开。
[ 毕业以后呢?]
我爸爸正咨询一家专业学校,你和我一起去读。这样也有机会一起工作。
[ 你结了婚呢?我们就会分开。]
缨幽望着我,倾泄长发柔软的搭在我肩上,空出一只手来与我相握,暧暧的温度一点一点抚过我每根手指。
她说,我会给你找最优秀的男人。如果我过得幸福,你就必须同样幸福。
4
缨幽16岁。她说自己有了男朋友。
她的男友长的清秀俊朗。与我们同级,我完全不知道她们是何时开始认识,何时将关系发展成这样。她把他拉到我面前时,很多人的目光都望过来。关注着沈缨幽要把这个全学校最英俊的男孩子拉到我面前干什么。
他对我微笑,幕薇,我知道你们很要好。你要帮我。
那个男孩子阳光般灿烂温暧的笑容在我面前绽开。他对我说的唯一一句话就是,幕薇,你要帮我。
我看着他,没有任何表情,也不回答。
很多次,我从教室外面回来。看见缨幽坐在他身边,温情暧昧。
她问,我有了男友,你会觉的寂寞吗?
我靠在窗边的暧气上,没说话。
可是无论生活里经过什么样的人或事,你我之间并不会被影响。她说。
缨幽趴在我身上仔细审视我的表情,过了片刻又问道,你知道爱与不爱之间,有多少差距。
[ 不知道。]
只一个瞬间。
怀抱缨幽柔软腰肢,确是妖娇惑人。我把脸埋在她长发里,用力呼吸。
女人的味道与男子不同,清香纯静,让人安心。我并不知道她为何会突然这样形容与那男生的关系,缨幽繁复的思维方式使距离感一直存在。我与她走的愈近,有些地方就愈是遥远无法触及。
在心底好似有许多饱含毒汁的触手,无时无刻不在四处搜寻细微的疼痛点,在上面滴下古怪液体,任其腐败溃烂。太容易因一点小事就会疼痛不已的人。神经质,过度敏感。
其实即便缨幽真的对那男孩子付出真情又如何。如若疼惜掌中这夺目宝石,是应该给予她更多呵护,而不该紧紧握住。可是我只记得自己会疼,忘了对方会窒息。
章四【 即使只有瞬间 】
1
某日烈阳烧得糜烂。满目皆是刺眼白光。这样春末夏初的季节,正午的街面人烟稀少,整片难得的安静。我乘着空荡荡的公车准备回家。
倚在靠窗的阴凉位置,他从远处走来,青兰色棉质格子衬衫,卷着半截袖子。露出结实小臂。
等到他不急不徐迈上车来,旋转目光发现我。我便向他轻轻微笑。
他的头发比我见他第一面时稍长些。看起来很柔软,在空气里静静浮动。夹带锐利邪气的俊美。
他说,幕薇,女孩子怎么可以这么色迷迷。
[ 几个月不见,你越发令人倾倒呢。]
沈南航笑,如果你觉得有人倾国倾城,只是因为你心里有对方的位置。他侧过脸来看着我,你说你会不会喜欢上我?
[ 你目的不纯。]
他突然就暴发出一阵诡秘的笑声,车上售票员向这边望过来。那时我想,我喜欢他爽朗不羁的笑,以及他交叉的指尖,眼底混浊不清的暧昧。
空气里有着仿佛是属于其他世界的味道。干燥的风拍打在皮肤上,陌生的触感。我眯起眼睛看窗外明亮光线下的疾驰树影,南航坐在身边。
怎么没和缨幽在一起?
[ 周末我们很少见面。]
她很早就出去了,我以为你们约好的。
[ 她有很多其他的朋友。]
南航的目光落在我身上很久都没移开,我看向他时,他正扬起唇角。他说,你这个寂寞的孩子。
[ 我没觉得。]
只有当两个人相爱时才会有所谓寂寞。除去在学校,缨幽在外面认识些什么样的人,做什么样的事情,我从没干预过。一个人的生活的确充满寂静,却并不属于寂寞。即使换做幕青,没有她也仍然能够过得很好。
然后南航说,晚上你有没有时间?
[ 没有。]
你真干脆。
我便笑起来,我说,南航,你目的不纯,我怎么会上当。
2
他从衬衫口袋里掏出小小的记事本,向我借了笔,写下两行数字。仔细谨慎的折了印撕下来递给我。
过两天我就回学校,这是我的电话。有事你可以打给我。
[ 你又逃课了。]
快毕业了没关系。
[ 毕业以后有想做的事情吗?]
很多。你打算考什么学校?听说我爸这几天正帮我妹找学校。
我说我还没想好。叹口气又看向窗外。想着等我毕业,缨幽会去考容易找工作的学校,幕青也该是回来的时候了。
夏初至夏末,仅仅是瞬间的行进,有人出现之后消失。唯有不知道谁会一直留下,才令人来得兴致薰然。我那原本隐藏得很深的笑意或者就这样突兀又张扬着爬上了唇角。
3
苏翔在傍晚打来电话。
白日晴空已经渐渐阴沉起来,青绿色有浓浓水气的视野,院子里吹来潮湿的风。我怕是要下雨,把晾晒的衣服都收进屋里。
在这样我最不喜欢的气氛下,他拨电话进来。
他问我你好吗。
没继续听他说第二句就挂断了电话。紧接着院子的地面上就滴满了雨印。
雨水的气息涌进房间,潮湿清冷。我一直都不清楚可以对苏翔说些什么,或者应该怎样对待他。
第二天我在学校门口遇见他。时间还很早,缨幽显然还没有到。他靠在传达室的门框边。很多学生站在对面悄悄打量。
你真是无情,挂断我的电话。
[ 怎么没回学校,跑来我这儿干什么。]
我在这边找到工作。他说,南航也要再陪我待几天才回去。
苏翔是那天遇见南航时半途中上车的。
他和南航约了要出去办事,早早就等在车站。南航在车厢里向他招手,他几步窜了上来。
是很干净利落的男孩子。皮肤很白,有一双明亮的眼睛。我以为他是太温情的人,不适合我。因为我不喜欢没有味道的柔软恋情。
南航帮苏翔在缨幽的电话本里找到我的号码。他总是算好时间等在我回家路上的某一站,准时上车。有时我赶不上,便无法遇见他。那么到家之后就会接到他打来的电话。
我习惯敷衍,南航看不过去,时常数落我。他对我说,你不能这样对他。
那么我应该怎样对待他?你说说看。
南航的犹豫很少见,苏翔是令他踌躇的男人。
苏翔说,放学我来接你。等在这里。
[ 放学缨幽会送我去车站。]
你不要总和她在一起。
我抬眼看看他,他马上就笑了,你真不容易抬眼看人。
发现缨幽的时候,她可能一直都在听我们谈话。推着自行车站在苏翔身后。神情古怪。
[ 你在这儿干什么?] 缨幽满腹孤疑的置问。
和我女朋友说话。他转过身来又重复一句,放学我来接你。不要跑了。
4
我没能等到苏翔。因为缨幽一放学就拉着我往外走。
她用很坚决的语气说,你不能和苏翔在一起。
我把自己的手从缨幽手心里抽出来,[ 我不是他的女朋友。]
好吧,如果你不想告诉我是怎么回事,就不说好了。可是,你决对不能和他在一起。
[ 为什么?]
你不要问那么多。
对苏翔的印象并不是非常深刻。没有太多次的见面,也没有暧昧的缠绵。只有一次在拥挤的公车上,他俯下脸来轻轻的对我说话。
他说,幕薇,如果我们可以相爱,该有多好。
我仰起脸见到他忧郁的眼睛,没有初次见面时明亮的光芒。那是一双空洞的瞳孔,盛满寂静的浓雾。那一瞬间他说,如果我们可以相爱。可是我感觉那双眼睛里的寂寥,并不是为我。
假如那一刻,我们相爱。或者都会变得美好。
那件事发生的异样突然。几乎没有任何预感。
清晨缨幽在校门口等我,神色游离。我问她发生什么事情,得到的回答却只是不断摇头。于是我安静的陪她把自行车存好。如往常一样,她拿了书包和我走进教学楼。
楼道里阴凉的空气袭来,她突然就紧紧扯住我的手。
[ 你怎么了?]
缨幽的眼底有满满的惶恐,你有特别憎恨过谁吗?
我茫然的看着她,不明白她想说些什么。
她说,我憎恨扰乱我生活秩序的人,无论是谁。无论是谁。幕薇。
我感觉她的精神有些紊乱。她死命捏住我的手不放,弄的我骨肉生疼,却不敢发出声音。我见着那双眼瞳里脆弱的部分,仿若一击即碎。
没几个小时缨幽便请假回家,始终没和我说发生了什么事情。整个下午翻来覆去不停猜测,始终理不出头绪来。之前似乎还一切正常,只一夜时间能发生什么会让她突然说出那些话来。
当天放学,南航站在校门口向我招手。
阴天,有点潮冷。感觉可能是要下雨的样子,气压偏低,我又感到有些喘不过气来。
他站在校门口的花台旁环起双臂,洁白衣袖轻轻抖动。他是笑着的,只是神情憔悴。
一整天都感觉事态不对劲,南航突然来学校,我意识到缨幽出事了。或者说这两个人中间出了事故。并且非常严重。
[ 你怎么过来了?]
送你回家,因为苏翔不能再等你。他微笑着看我说,他死了。
章五【 他他 】
我的左边眼眉留下浅浅的疤,即使画妆时描过眉也能看出来。
南航一巴掌抽过来没留丝毫忍让,我从地上爬起来,摸了满手鲜血。
1
他的笑意惨淡,神情恍惚。
他说,幕薇,你会不会喜欢上我?
[ 南航,你果然目的不纯。] 我说,[ 你至少该让我知道你和苏翔是什么关系。]
我和苏翔上床,被缨幽带了爸妈进去捉奸。他的目光倾斜,始终淡淡着笑。
[ 然后呢?]
他抄刀子割了动脉。
我的眼泪流下来,像寂静的没有声响的河水,淌过身体里某个脆弱角落。有一股奇异的气氛汹涌袭来。熟悉着陌生,忽隐忽现,不能得以掌控。
你少装蒜。你们的眼泪有几个值钱?他的声音轻轻颤抖。
我说南航,一直以来你无非是想借我报复缨幽。不就这么简单吗?
2
苏翔的死应该是与我无关,我常常这样想。想和这件事完全脱离关系。
南航说,如果苏翔真的和你在一起,或许会幸福。我不得不觉得自己罪孽缠身,于是想要彻底摆脱掉苏翔那张白皙的面容。
时间抹杀过去,发生过的永远也无法追回。那件事总是会突然出现在脑海里,心底钝重的憎恨便如潮水般汹涌而至。
我以为得不到的,至少是好的。因它的美好与幸福不可被认知,我只能始终感慨且存有猜测。对于苏翔,我与南航是同一遭遇,他的疼痛虽然无法全部了解,可是我们同样失望。即使不去提及,那里的伤口依旧存在。我们都走不出来。
我知道自己难过得流下眼泪是因为当时没能立刻明白苏翔话里的含意。
他向我伸出手,渴望得到救赎。可是我给予他的,只有那一次彻骨的绝望。
如若他还活着,我会不会过的快乐。可是他不在。我再不能得知结果。南航说着把脸轻轻仰过去,将整片晴空合在视线之外。
我也尝试把眼睛紧紧闭起来。却看见昏暗拥挤的公车里,一双凄凉瞳孔。
3
苏翔的事情过去一段时间,缨幽终于到学校来上课。
她看见我眉角贴的纱布紧紧皱住眉心。她问,你这是怎么弄的?
不小心碰的。已经快好了。
幕薇,你什么时候学会骗人了?
我有些心不在焉,趴在窗口不发一言。偶尔扬起头仰望天空,还是会痛。
年级女子排球比赛,我们班输的惨痛,缨幽跑过来趴在我肩上呜咽出声。她的男友过来好心相劝,却被她恶言撵走。
那些男人都是一副脸孔,见了就恶心。她说。
[ 是吗?]
你在想什么?她扳过我的目光,告诉我,你在想什么?
[ 你不是一直都知道我在想什么吗?]
她注视关我,眼底异样恨恨的神色,半晌过去,她说:你行,你行。然后转过身去回到自己座位,不再向我看一眼。
我们的矛盾极少,即使翻脸也很快就会过去,因为我总是跑过去笑眯眯的向她道歉。我说,亲爱的亲爱的,别生气了,我错了,下次再也不敢了,求求你原谅我吧。
她就会面无表情的继续做她自己的事情,绝不看我,然后冷冷应声:行,重复10遍。
[ 亲爱的亲爱的,别生气了,我错了,下次再也不敢了,求求你原谅我吧,亲爱的亲爱的,别生气了……]
行,再过来亲我一下。
[ 啊?]
赶紧的。
[ 噢。]
她的嘴唇有淡淡糖果味道。我总是可以从那里叼出半颗奶糖,一小截薯条或是一小片口香糖。然后她让我亲吻她的脸颊,再紧紧拥我入怀。
可是自从她把那个俊美的男生带我面前之后,我再也没有那样做过,我想自己是害怕从那样纯粹的亲吻中嗅出属于别人的味道。以至于苏翔事发后,我开始尽可能的与她保持距离。虽然彼此谁也没有直接提起这个禁忌的名字,他却是一直都在。我没有追问过她为什么要那样做,我猜南航已经询问过她,但其实我也很想弄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
我只是不知道怎么样开口,不想去解释和南航的接触,也不想解释为什么要站在别人的立场去。更不想由此去引发自己指责她什么,她和南航的关系毕竟我无法彻底了解。
于是第一次任由她坐回去,我没有走过去对她甜美微笑,没有向她表示歉意,没有按照她指定的路线行事。纵使我能意识到,只要自己乖乖听话,她就会永远停留在我的时间里,绝不可能消失。
可苏翔要怎么补偿。
他的自杀原本完全可以避免,他并不是那样脆弱的人,他不应该单纯的会想去结束自己。
只要想到那一扇门轰然撞开。我就会看到他那双寂寞的眼睛,我会看到南航向我伸出手时,绝望仇恨的目光。他怨恨我为什么不能挽救苏翔,为什么没在他们犹豫不决时伸出手将苏翔拉离那条没有归途的道路。
缨幽与她的男友关系愈是密切,我就愈是掩不住内心莫名奇妙的不平衡。
直到南航终于肯打电话给我,他在那边呵呵笑着道歉,我问他是不是还好,他却说已经找到新的男友,叫我放心。
我想说我并不是为你担心,我只是觉得无耐。
似乎那些所谓爱或不爱,根本都是骗人的。你爱他吗?或者你不爱他,又能怎样?你们各自的道路沿不同方向前行,谁也不会因为缺少谁就停下自己的时间。可能你们分开时,会疼痛异常,无以承忍,只是时间一点一滴在眼前无情流逝。
生活仍在继续。什么也没变过。
4
某天我抬起脸来看着春天的柳絮在风里雪花般飞舞的绚美。
不知道能对她说什么。
我从来也不懂得如何去安慰其他人,我知道那些伤口是会撕裂作痛。只是那又如何?你会疼,我也会疼。我拥抱你或是松开,你还是要独自感受痉挛般抽搐。
幕薇。缨幽把脸伏在我耳边,我恨时间不停流逝。
[ 我只想它能走多快就走多快。]
为什么?
[ 因为我们只有这样才能更快的遗忘对方。]
缨幽离开我的身体,面无表情。眼泪从她的眼角滑下来,没有一点声音。
你不要我了?
我勉强挤出僵硬的微笑,[ 我们需要距离,才能更安全。]
是吗?
那时我原以为她会给我一巴掌,却不想我转身离开,她一句话都不再说。恍恍惚惚中听到抽泣声小心翼翼的在身后响起。
幕薇,我爱你。至死不逾。
她在给我的最后一封信中这样写。我把那封信放在抽屉里,时常取出来翻看,信纸渐渐发黄,字迹却始终清晰。后来那封信被我一把火烧烬,因为每次看到它,都会令我泪流满面。我害怕软弱。宁可抛弃它。
我反复咀嚼她的名字。微笑着将它刻在身体最隐蔽的角落。
轻抚自己面颊,缨幽触摸过的地方已经一片荒凉。那女子的温暧在我一个转身的瞬间就消失不见。
5
之后有一年夏天的深夜,我好像看到她快步穿过立交桥下黑暗的甬道。白色连衣裙在对面路灯照射下泛着哑黄的光。她的长发披在肩后,风里面舞的美艳。我摇下车窗探出头去望,她却把脸别开。
我看见她的细细带子高跟凉鞋,她裙带子上的细细腰绳,她小臂上五颜六色的饰品,然后很快,我从反光镜里见到一张无懈可击的妆容。
人与人不过这般,在路途里遇见,偶尔发现兴趣相投便彼此试探着靠近。事实上每个人皆有各自道路,突发的交错后继续分开前行才是真切轨迹。
幻象过后颜色洗净,只剩空白。出现与消失的组合,好似开始与结束,记忆的容器里从来留不住固态物质。
我遇见幕青之后她离开了,遇见缨幽时苏翔走了,赶走缨幽,幕青又很快会再回来。那些似有若无的影子只能够一闪即过。如昙花绽现,又似舞台剧一般耀眼夺目。
我要一直一直这样想,才能感觉到自己能够赎清罪孽。
章六 【 女人女人 】
有时候我们不能判断任何事物的对错,因为我们没有经历过。
看过一部电影。《LEON》。吕克贝松95年导演。
那个单纯的男人站在墙边安静的熨衣服。生活仿佛平静若水。一小时前满手血腥。仿佛无论发生任何,生活都在不停前行,没有终结之所。
女孩的出现带来了光。
她假装镇定经过父亲的尸体,按响男人的房铃。门开刹那,阳光倾袭,明亮光线几乎扑的人睁不开眼。阵阵晕眩。
1
苏翔回来了。
就在我拉着我的第一个女朋友嘻笑着穿过商场电梯时,他突然出现在拐角的位置。
那双寂寞的眼睛幽幽的凝视着我,就好像每一次在他送我回家的公车上一样,穿越过我的身体,望向遥远的另一边。
[ 如果我们可以相爱。]
我全身的血液都仿佛逆流起来,从脚心开始一瞬间的瘫软涌向每个细胞。那炎热的夏天,在空调清爽的建筑里,我冷汗如雨。然后女朋友扶住了我。
南航接到我女朋友打去的求助电话后很快就过来接我。
他询问我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可是我吓得一句话也说不上来。我始终不能解释这件事情,但是却分明见着他站在那里,望着我,向我求助。而我又一次的拒绝了他。
在那之后,我决定把一些事情告诉给我的母亲。
这是事隔十几年的分离之后,我第一次与母亲进行了不算太短的谈话。我第一次把已经远离她的部分展示在彼此面前。这样做并不是期望能够得到什么,我只是害怕再一个苏翔的出现。
我喜爱女人。感情这样即时性的事物,倘若你能够与对方相互完整交付,是男是女,是人是鬼又有何妨?
在发现这样倾向的期间,我不间断的暗示自己在与异性的交往间没有任何缺口,暗示着说服自己苏翔的事与自己无关,再退一步我至少可以说自己已经在为自己的罪孽付出代价。
南航为我做出这样的决定颇感诧异,并且耿耿于怀。不时的借机试探,问是不是他的取向对我有所影响。并且劝阻我不要将这样的事情过多的透露给父母。
他每每提及此事,总会看着我似乎有什么想要提出来,却一直忍住没说。我想那只能是关于苏翔。
他在这方面吃过亏,于是不希望我也踏进去。
2
有天母亲问我幕青怎么样了。
我才记起是幕青快要回来的时候,我问她为什么突然间会想起提出幕青这个人。她用复杂的眼神凝视我片刻,没有说话。
其实我并不是常向她提起幕青,但转念想想,发觉自己除去幕青之外,几乎没向她再提起过其他的朋友。
母亲很小心的询问我这些事情是否与家中发生那些事有关。
不得不承认思维方式多少都会与个人自身经历牵扯不清,对此无须解释也无须辨别是非对错。我想我并没有奢望她能完全懂得我的心意,我想我需要的是某种倾诉和卸载。我害怕如果某一天在她的不知情下会产生什么样惊心的结果。所以需要倾诉,即使完全不被接受。
母亲总应该是心疼子女的,毕竟是身体里坠下的骨肉,连血带皮,无一不是她给予我的。纵使我们很早以前便分隔两地,致使我自己毫无无亲缘概念。
我曾经非常深刻的思考过这方面的问题,是不是自己的家庭或者单亲的缘故比较容易造成这样的结果,又或者会否因为这类似的原因而对异性提不起兴趣。但是最终都被自己一一否定。
一开始我并不敢断定这女人是幕青。
她拖着一只巨大的行李箱,细高跟凉鞋步履艳媚。无袖低领口背心松垮的在娇好身体外轻轻摇摆,长发随意夹起来,没有粉底但有精致的眉以及颜色很正的口红。
远远向我微笑,唇角便扬起盅惑弧线。待她来到身边,有薄薄香气。我以为她会拥抱我,直到她那盛妆般华丽的嘴唇贴到我唇角才吓坏似的蹦开。
我说你干嘛?
她伸过手来轻轻捧住我的脸,姿态婉约如画。你还是老样子,让人担心。
修长指尖划过我面容,红色甲油像渡过金属膜的浓稠血浆。
她已经从穿校服的短发女生完全褪变为诡秘妖娆的陌生女人,在这行色匆匆的机场大厅瞬间引来诸多目光。
母亲说,幕青这孩子很古怪,我不放心你们在一起。
她开始在寒冬里穿很薄的羊绒大衣,在凛冽的风里向我伸出冰冷的手。然后还要挂起莫名的微笑。
你的眉毛是怎么回事?她指间的烟在我额角散开,我轻轻眯起眼。
[ 没什么。]
打架了?
[ 怎么可能。]
也不太可能是随随便便碰到的吧。她怀疑的神情扫在我脸上。
幕青环起双臂凝视我,她似乎从没有这么认真,亦或者是在想在我们分开的这段时间里究竟有多少东西是彼此没办法再填补的。
我想总有些感情一但变得浅薄便无法再拾起。
夹杂太多扭曲了事实的,以及时间带来的不可认定。我对那样的情感会怀抱太多手足无措的疑虑。
苏翔的事情甚至包括南航,我都没有再刻意的提起过。
幕青问我告诉我这些年你都做了些什么的时候,我只说在学校遇见了很喜欢的女生,然后又分开。
她没问原因,只是浅浅的笑。
浓浓的呵气在冬天干涩的天空一团团氤开,我忽然觉得我们在不可制止的情况下站在了不同方向的两端。
纵使很多年后的今天又能够自由相处在一起,却已非当初所憧憬的模样。
母亲不喜欢幕青。也可能是幕青的出现带给她危机感,这样一个女人站在路边的某个地方,她以为是她指引了我走向另一条不知结局的道路。
对于我来说,我们彼此的道路只能继续远离。
没有可以返回的地方,或者到死都不能停下。想要的生活简单纯善,自己却无法从他人手中得到。那些奢侈的欲望一点点从思想里剥离开来。
这样的道路一点点被撕裂,彼此无法确认真实面目。生活是这般残酷无情,冷漠淡薄着造就种种不同人生。
我见着母亲眼角细密纹路,不知从何说起,亦不知是否有必要继续与之倾诉。
我暗地里观察她几次,只觉她仿佛有许多话想要说给我听,却也不知如何开始。后来在很偶然的情况下,才说是因幼时极少有机会过问我生活,现在突然不知道怎样开始。
她说的时候,我们谁也没有转过目光直视彼此。
心底隐约抽搐。不明痛痒。
我感觉眼泪汹涌的冲刷过身体里所有内脏,冰冷如潮,一滴也流不出来。
3
女人能带给你并不完全是娇柔妩媚的妖娆,绝对一部分的女人或多或少有属于自己独特的中性意念。她们没有矫揉造作,不爱浓装艳抹,不会整日围坐一团讨论无聊的服装鞋帽,更不会洋腔作势。
我喜爱她们爽朗的笑容,温暧的手臂,坚定的信心以及永远闪光的强势号召力。就像是学生时期,柔弱娇小的女孩子们总是会喜欢像男孩子般坚强的女生一样。她们同时拥有女人内心深处的细腻和男人们帅直魄力下的刚强。
女性理智的本能总是会选择于自己最有益的生活状态,对于伴侣的挑剔通常更加严格。如果有一个人不但可以有足够的能力给予你安全感,又拥有多数男人所不具备的细致贴心,或者再加上一张清秀的面容另你为之迷恋。真的能不为之动容吗。
幕青是这样的女子,拥有一张细腻晶透到无懈可击的脸孔。
可她已经不仅仅是初中时那个会处处维护我的小女生,我们已经从生活的预备姿态成为两个起跑线上的人,已经学会如何彼此观望。如今即使她不着粉黛,我也不会再毫无顾及的投入她的温暧怀抱。因为我们开始懂得很多事情如果发生之后的无法预测。
有一天她忽然问我,你知不知道我为什么要考到那么远的学校?
我看着她却不想回答,也不想她自己说出来。
然后她上了一辆陌生男人的车,摇下车窗对我说,过些日子我介绍朋友给你认识。
4
我站在远处的天桥上等待约会,并不是预定的地点。幕色沉至,冷风阵阵。习惯小心谨慎的躲在不易被发现的角落。
没太深究是出于何种心理,只觉彼此完全陌生,便不愿先把自己暴露给对方。总是想让那个人先走进自己的视线经受审视。
她骑着车停在台阶前张望。穿黑色棉质短款大衣,领口立起来,肩膀略耸,寒风里显得清瘦。
整齐精神的短发,夜色里灯光映照下是张年轻洁净脸庞,像极了漂亮男孩。
卓彦是幕青特意介绍给我认识。
生活里诸多时间地点转折,仍能与之相识,应该是命里注定。即使有个不尽如人意的开场,我还是会这样想。这是在幕青离开又回来之后,介绍给我的第一个人。我的生活似乎只要有幕青这样一个女人存在,就注定会引发各种各样的奇怪场面。这或者是母亲对幕青不满的原因之一。
我又再重复的告诉自己,她走了,苏翔便出现了。她又回来,带来了卓彦。
那天刚下班,正准备回家,幕青打电话过来说在朋友家,叫我过去一起吃饭。
天冷又起风,很是不想出门,只望赶快回到家去喝碗热汤,便直接拒绝掉。幕青却在电话别一边咯咯咯笑的古怪,说总是独来独往不好,想介绍个朋友认识。
真奇怪,我和别人关系怎么样,那是我自己的事情。
她在电话那边有几秒没出声,随后是不太耐烦的口气,说我不想和你吵架,你赶紧过来,我们等的菜都要凉了。
我可没答应你要去。
[ 好吧。幕薇,我现在请你过来陪我吃个饭。]
你实在有点多事。
[ 我只是希望你能过的更好。] 她说,[ 我想你能过的幸福。为你指一条明路,希望你不再坎坷。可是这么多年,你一点都没能改善。]
倘使当天固执的回家,便不会有后面事情。只是如若没有遇见卓彦,不知道生活是怎样。会否依旧维持在男人和女人之间,选择各自适合的角度,两三个月结束一段交往,再开始再结束。始终不能得细细体会情为何物。
幕青后来有说,两人相遇本是平常事。从很多好的方面来讲,卓彦于你都是很好的伴侣。
结果一见面却不得不怀疑幕青把她介绍给我的意途。我认定她这是想要试探我。
我在心底暗暗喜悦。下了天桥走近过去,并没立即与她相认。如果马上说话,我恐怕自己会把目光从她面容上移开,因为越是近距离打量,越觉她皮肤细腻白皙。
不动声色的从她身畔走过,感觉她的目光始终追随,便轻轻扬起唇角忍不住想要笑出来。暗中窃喜,大概就是如此。我抿抿嘴唇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只是普通过路人,站在离她
卓彦掉转车身,慢慢滑到我身边:[ 幕薇吗?]
她对我轻轻的笑,瞳仁清亮,唇角扬起来很好看。单眼皮,垂下去时好像卡通漫画,整张面容用笔勾出来似的。线条简洁,唇线清晰。
我不说话只顾盯着她瞧,她便从车上下来:[ 我以为你早就到了。]
嗯,比你早。我说,我正计算你会迟到几分钟。
[ 不是吧,才几分钟而已,你那么想见我?]
她眯起眼,再睁开时又见着她明亮瞳孔。靠近站在一起,比我高出
你家很远吗?
[ 不远。我带你过去吧。]
不要。
[ 那要么你带我?]
见我扬起眉瞪她,又是一串爽朗笑声。
卓彦把自行车推进屋中,幕青坐在正门对面的沙发里见着我木讷表情吃吃的笑。
我站在门边想这么多年来彼此从不曾想戳穿的一层薄纸,她现在却试图要考验我耐性。
5
卓彦带我进去她的房间。
非常乱。像被洗劫过的场面。所有的东西都被抖在外面,几乎没有可以落脚的地方。许多CD和书本散乱着丢在地上,床上是成堆的女人衣物。柜橱开着,横七竖八的挂着空衣架。
这是怎么了?
幕青听见我问,没回答,站在角落里只顾着笑。
卓彦在门边漫不经心地说:[ 我被人抢了。]
原来是卓彦的女友卷了东西和男人跑了。等她回来已经是像把家搬空的模样。
如同南航时常说的那样,人是没有束缚就无法自制的物种。同种性别的感情在没有任何限制的环境里滋生,任意朝向,最终难免分离。
生活里倒也不乏这般女子,遇见条件优于现在的,就选择及时跳槽。对感情处理视如公事,也并非错事。追求现实罢了。
我们三个人站在这个被那女人丢弃的房间里各怀心事呆愣了好一会儿。
幕青说,你帮她收拾收拾吧,我是不愿意干这种活儿的。
卓彦神情落寞的矮下身去捡张床单,把床上的东西一股脑都堆在上面,最后胡乱包起来打个死结丢到一边。
我还没有与其他人共同生活的经验,也不太能理解她内心里究竟会怎样难过。至少她的女人只是和男人跑了。远远及不上南航当初那样。更何况目前为止她都与我形同陌路,亦没心思多做细想。
幕青退了出去独自在客厅看起电视来,空气里弥漫着古怪的气氛。
我带着不知道该做什么的心理去帮卓彦收拾被另一个女人丢掉不要的东西。还好至今为止,尚且没有任何一个人如此待我。但转念又想,说不定这是幕青特意拉我过来,让我瞧瞧做出如此取向所获得的结果就只能落得这种惨况。
6
酒不是件好的事物。
可是它能够让你认清许多事实。诸如酒如若饮的过多,视线就会恍惚,思想却异样清醒。令人恼怒或是难过的片段仍然会留在脑海里,借由酒精挥发愈是深刻丑陋。
尝试过几次,均如此结果。心脏跳得很快,像要脱离这具多余躯壳,我在音乐里岂图尝试抛弃一切令人恐惧的羞耻感,抱着幕青泪流满面,我说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我们不可以就这样醉死过去。为什么我们不可以谁都不爱。
幕青靠在栏杆边轻轻的笑。我记得她是在笑的。黑暗里红红绿绿灯光下,她在那里嘲笑我的软弱。
她说,亲爱的,你只是喝的不够多。这就是自作自受。
第二天全部的记忆还在,只留存头晕脑涨的余迹,折腾得整天不得安宁。
亲爱的,你喝很再多酒,闹再多次酒疯,我都可以原谅你。可是你会影响到别人的情绪,而且自己未必能得到想要的结果。幕青说,我下次不会再带你出去。你自己好好反省。
那天卓彦喝掉很多酒,易拉罐扔了一地。
我见她喝酒像喝水,那许多的水全部倒进肚子里,也不知怎么盛得下。私下里怀疑这人血管里流的是些什么东西。
幕青见我一直小口喝酒,又不停跑厕所,不时把卓彦递给我的酒拿过去自己喝。我看看她,她不理我,也不说什么。
卓彦喝到神情恍惚,一个人在饭桌前小声自语,幕青劝了两句并没有太大效力,最后干脆坐到一边点了烟看电视。卓彦独自说着说着眼底隐隐含起泪光,把脸搭在我肩上词不成文。我开始猜测如果她就这样迷醉过去,会做出什么奇怪决择。
苦味的酒气拂在我脸颊,轻微骚痒,幕青扭过脸来看着我笑。
我盯着卓彦重重垂下的眼睑,短短睫毛轻轻颤动。忽而想起上学时与缨幽拥在一起的温暧感觉,竟有种欲望想要去抚摸一下,心底为此想法摇摆片刻,终是放弃,不敢轻举妄动。
她见着我凝视她不动,突然便起身跑开,回来时眼圈微红,是哭过的模样。那时我感觉她虽然容貌动作酷似男子,却仍然是女孩子感觉。柔软的皮肤触感,还有淡淡体香。
[ 不用理她,瞧瞧那点出息。]
卓彦不睬她,只顾喝酒。
见到卓彦这种下场,倒真是心有慰藉,至少每次都不是她们选择离开我。我总会首先找出彼此的不可融合,并且首先提出分手。对于这一点,我自始至终都选择保护自己为先。
幕青渐渐不再言语,靠在一边的冷漠姿态与她往日给我的印象极不相符。如若换做我在难过流泪,她定会走过来拥抱我。转念再想,我似乎极少在她面前哭过。
我从来都不懂得要如何做才能给予他人安慰,使那人情绪能够平缓下来。
有时甚至是欣喜的看着别人难过,然后自己在内心深处欢快的嘻笑。亲眼见到别人目睹生活真相,才真心感觉愉快。
幕青了解这一点,也清楚我非常兴灾乐祸的在那里听她骂卓彦没有出息。她其实就是想看到我这样的反映,站在她面前无以应对的表情。或者她自己早在心底乐开了花。
[ 我今天刚见到她的时候就非常想让你过来。] 幕青说:[ 正想着什么时候和你说说以前的事情,结果卓彦就约了我。]
你倒底想说什么?
[ 我听说你前一个女友找了新朋友。] 她坐在那儿笑。
那是我的事。
[ 请原谅我又干涉了你。不过你偶尔也该体量我的苦心。] 幕青说,周围朋友向我述说你与她过的并不好。为什么一直都不肯告诉我?
[ 我有我自己的生活,和你没关系。]
她盯着我的眼睛很久都没有移开目光,就那样细细密密一寸寸斟酌我的神色,不停的扬起手来在唇边吞吐烟雾。
你是怪我那几年都不和你联系吗?
[ 那是你的事。]
幕薇,你真是一点改善也没有。
[ 人和人之间原本就是如此。我心里并不关心你的事情,又何必假装询问你过的怎么样。]
哦。好。
我没注意她的手是如何伸过来扭住我脖颈,只觉一股力量环过来,脚下没站稳便倾斜过去。幕青的面容在印象里第一次如此贴近,她眼睛闭起来,专注投入。带着辛辣气息的舌尖在口腔里激烈缠绕,似乎想要把我吞下去一般,弄的舌根生疼。
我用力推开她向后面踉跄几步,看到卓彦把头仰过去靠在沙发里竟然睡着了。
[ 你干什么?!]
或者你考虑和我试试。我很愿意。幕青淡淡的笑,舔舔嘴唇看我反应。
她身前浮着浓浓青白烟雾,忽然之间就觉有一堵高耸围墙横在我们中间。谁都无法靠近彼此。多少年中我曾经依赖过的女子,但此时她把我揽到怀中,我却挣脱开来。
她说,你只关心自己的那些事情。
[ 对。我就是自私。每个人都有权利只为自己着想,别人可以,我为什么不可以。]她似乎就如我所想的那样等在那里观察我的反应,我只有暗自把指尖深深的掐进肉里,狠狠的生疼。
我没有批评你的意思。幕青说,我倒是宁愿你能一直像你自己说的这样下去。
章七【 没有空白 】
后来我们开始一起生活,她总会那样笑。小小的虎牙露出来,笑的纯粹甜美,仿佛什么事情都不曾经历过。她只是那样嘻笑着站在面前,我便想要伸出双臂将她拥在怀中,永远也不松开。
卓彦并不是非常完美的女人。她的直白还有她的坦诚会让你害怕。
因为她可以是一束光,照亮一切,但是酗酒。她可以对你百依百顺无微不至,可是你不能治止她的滥情。
她的优点亦可成为缺憾。她对待你的善良可以一直一直感动着你,也会一直腐蚀你。你会发觉爱上她,随即恐惧缠身。
但她还是打开那扇门走了进来,裹着耀眼光辉。
1
情欲是火星,遇见酒精便能够肆意燃烧。无论男女,人总是需要约束的动物。
可我不喜欢与毫无感情的人有身体联系,不喜欢陌生指尖抚在身体上的冰凉触感。
这个陌生的,长得像漂亮男生的女孩突然在半夜里爬到我身上,满身酒气的请求做爱。那双冰凉的手胡乱没有节制的在我身上东摸西摸。我把她推开。
我并不厌恶和女人在一起。我的身体也不拒绝她们。相反,我其实很喜欢她们的亲吻和抚摸。女人和女人之间的情欲总是带点违逆的叛离感。她们没有可以用来遗传的基因,因此她们带来的愉悦和快感都只有那么一瞬间,永远都不可延续。
这或者就是传统感情方式所无法理解与接受的另一种形式爱恋。无论你如何去形容它,它只是隐约存在并且悄悄发生,决不会施舍给你任何结果。没有任何事物可以证明它,也不能让它变得像普通爱情那样所谓完整。
当你看到与自己一样的身体躺在身边,无论如何浪漫或激情,你总是会想到它的不可完整,也迟早都会感到它带来的落寞。除非你只为取得一时片刻的性欲满足感。
我推开她。
那一秒钟,我忽然间再次想起南航的告诫,这样的同种性别造成的没有约束力的缺陷。
也因此,卓彦的光芒里,在我的眼中永远都带着暗的晦涩。
次日清晨天未亮,我站在窗前向下望,星星点点路灯,偶尔有车疾驰而过。我转过身取大衣,把自己紧紧裹起来。推开门,头也没回一下。
寒气流动刺骨,浑身酒气踏入无人街道。招来出租车钻进去,发现手机欠费被迫停机。回到家把染了混浊味道的衣服全部扔进洗衣机,倒在床上昏睡过去。
醒来时已过正午,掀开窗帘,冬日明亮光线涌入,苍白刺目。
27岁。
那一年认识卓彦,却仿佛耗尽所有与幕青的积蓄。
卓彦说,我把我的姓氏给你。你便是我的人。
27年。27年碾转,找到卓彦。
爱是心脏终于张开双眼,开始为生命存在奋力鼓动。并且以同样精力投奔最终的结束。
2
卓彦再次约我去她家做客时只有我们两个人。
她说一个人在家只有方便面,如果你过来,好歹可以炒个菜一起吃。
[ 不喝酒我就去。]
[ 好啊好啊。不喝酒。]
那房间已经收拾的很干净,床的位置调换了一下,与原来方向正好相反。基本上没有女孩子味道,除了书就是CD。没有零碎小装饰。开敞的小阳台隔段上铺了几张暗黄色写书法用的毛边纸。
应该是基于突然一个人生活,百无聊赖才会把很久以前的爱好拿出来重新温习。几本篆体书法摊开来放在书桌上。
旧式的装订格式,自左而右翻折,装印的感觉有浓浓油墨的味道。我小心的拿起来贴近书页表面细细的闻。卓彦在旁边选CD盘,没有注意。
我轻轻微笑,斜过目光看见那一小叠毛边纸旁摆了个小鱼缸。里面黑乎乎的竟盛了墨汁。
我好奇这平时嘻皮笑脸的家伙能写出什么样的作品来,于是让她写几个字看看。
[ 行。你说写什么。] 她一口就应下来,说着拎过那只可怜的小鱼缸。
我对书法是一窃不通,选了隶书让她来写。
她倒从杯子里点水到鱼缸里,把毛笔放在这诡异容器中轻轻碾,墨汁浓重的味道一点点飘过来。我喜爱墨汁的味道,粗闻起来古怪腥臭,在纸上洇开后会散发某种淡淡的幽香。芬芳,醇厚入骨。
我爱生活若暗夜幻象般深厚浓重。
卓彦提笔,悬肘持笔姿势甚是自然舒逸。看得出是得益于少年时的修心苦练。她这般安静书写姿态给我很深印象。我见她眼底平溢祥和目光,在笔尖处书写的暧意,浓烈沁腹。时间流转缓慢近乎停顿。
我站在那里心底暗暗惊叹。自己于很多爱好都没有坚持的耐心。虽然迷恋生活里各类细节,却总是无法适度的付出,并且易于憎恨流逝,很快便对其失去激情。是过于懒惰的表现。于人于事均是如此。感觉来的很快,投入激烈,冷却速度亦非常迅猛。
她得意的抬起笔来看作品时,忽然感觉所谓幸福,即如此般吧。
卓彦的目光转向我,平和温情而坚定。谭水般深遂纯彻。
我听见心脏鼓动的声音,清晰激烈,仿佛嗅到重要意义般奋力的想要站立起来,承载它的肉体便突突的阵阵隐痛。
她的气息缓缓靠近我脸颊,轻轻拥抱我。我闻到她身体上特殊的沁香,她的短发在我耳边密密的厮磨,有些痒。然后她松开手臂,小心的将我揽在怀抱里。
那天她穿着ESPRIT藏蓝色棉质帽衫,感觉自己就像被一团深色棉花裹起来,安全且舒适。面前又是这样一张洁净容颜,着实的迷恋。
我在她目光下仔细躲闪,不想她体会渴望过的美好幻象,待到最后却落得失望难过。想起年幼时与幕青讨论过的那个话题。先对一个人很好,然后再逐渐疏远,是如何残忍的事情。
我总是喜欢很快迷恋一件事物,然后在不能完全掌控它的时候,全心投入对它的报复中去。感受别人的痛苦总要比感受她的快乐来的尖锐显露。就好比见到骨肉绽烂的血腥场面绝对比见到鲜花绿地来的胆颤惊心。
恐惧是人类与生俱来的弱点,以抓住别人的弱点满足自己的私心是最直接起效的捷径。
3
其实与卓彦的约会通常很简洁。吃饭,说话,看电视。然后她送我回家。她总在车站目送我远去,两只手插在裤子口袋里,很久都一动不动。
我把CD机打开,戴好耳机。她站在路灯下面对我轻轻微笑。那是夜幕里裹着暧暧春风的笑容。有甜甜虚幻的香。
有时害怕她会突然冲上来,把我拉扯下去。有时又期望她能把我带走。然而她始终没有那样做过。她只是安静的站在那里,让我开始对她产生某种无以避免的怜悯。
幕青几乎是在从我口中证实这一点的同时,就立即提出:[ 出来我们谈谈吧。]
傍晚时天气渐渐转凉。北京春秋季节风沙总是很大,一点出行的兴致也没有。电话里幕青的语气严肃,只好先推了卓彦的约。
餐厅是有隔段的布局,稍有点晕暗的光线,感觉些许暧昧。
挑了靠窗的位置,可以见着窗外立交桥上斑澜灯光迅疾流转。卓彦的短信一条接一条跟过来,寻问我在做些什么。我笑笑着看看又删掉。
抬起眼来,发现幕青一直紧紧盯住我。隐隐约约的有些尴尬。
正方型的小餐桌压着茶色玻璃,铺草绿色格子餐布。我呆坐在餐桌前任幕青点菜,又问服务生要了烟缸。
幕青看起来脸色不是很好,略有苍白,声音轻缓坚定。
[ 我对你说过的话你没记住吗。]
[ 我和她在一起会影响你?]
[ 不会。]
她转个话峰又问:[ 她有没有对你怎么样?]
[ 没有。]
服务生递过来做工精致的玻璃烟缸,她从包里掏出烟来点上。
[ 卓彦这个人对朋友倒是没话说,不过个人生活太紊乱,如果关系太近,我担心你将来免不了会吃亏。]
[ 你明知道她是什么样的人,为什么还要介绍给我?]
幕青先是不说话,扭过脸看向窗外车流,眯起眼抽烟。
我想她当初大概只是利用卓彦来试探我究竟是什么样的人。目的达到,就想把那条系上的绳解开。又或者她确实只想介绍普通朋友给我,并没料到结局如此。
我坐在她对面一边在心底盘算,一边等她给我答复。忽然又发觉自己即便是对待幕青,也一副怀疑心态,看来我对他人的不信任已经根深蒂固,不易拆解。
菜上了桌,两个人不言不语的吃东西。我心里暗自不悦,得不到回答便不停吃饭夹菜。见烟缸里烟头逐渐累积。幕青还是没有说话。
我叫的冰红茶端上来之后,她才抬起眼看看我。
[ 你要不要搬出来住到我家去?]
[ 干什么?]
[ 没什么。] 她说:[ 我就是不想你和卓彦走到一起。]
[ 你真是莫名其妙。如果一开始不想我和她交往,干什么非把我推过去!]
幕青的表情看过去深不可测,我猜不到她到底在想些什么。我只能干坐在她面前尽自己所能的去理解那张精致的脸。突然就很奇怪为什么很多人都能说出对方五官下的心理活动,然而我却在大多数情况下都读不懂一个人的表情。
我既不知道她下一句会说什么,也不能肯定自己是否应答如流。或者说,在某种程度上来讲,我已经开始丧失人与人间基本的语言技巧。
从餐厅里愤恨的走出来时手机铃声响起。卓彦问我在什么地方,我说还在外面。
[ 吃饭了吗?要是没吃就过来,我做饭给你。] 卓彦在电话里很高兴的样子,仿佛一心期盼着我能过去陪她。
[ 好吧,那你到车站等我。不许迟到。]
挂断电话的一瞬间,她的笑声尤在。
她穿着那件黑色外衣站在桔色电话亭旁边,昏昏夜灯倾斜着映在身侧。我站在她面前时,见着她唇角浅浅的微笑。昏黄街灯下那张光滑面容显得格外清秀,她伸出手臂来揽在我腰间,好像附属品一样。背后有坚定强势的依靠。
她和幕青的不同在于此。
卓彦如若待你好,那样的感觉便会异常强烈。是完全不同于她在其他人面前那般嘻皮笑脸模样。至少她在我面是单纯和善。直白不喜隐瞒,温和且神情幽静。最初时更是不太喜爱言语,是安静的人。
那时我偶尔见着她房间乱,衣服胡乱堆放,显然是长期没有伴侣在身边照料。心有怜惜,便着手去收拾。这是很平常的事情,我是见不了乱的人,喜好干净整洁,不爱见着房中一塌糊涂。
卓彦高兴的不知道说什么好,她嘻嘻笑着跑去厨房做饭。说是家中只有一个人在,常常便不喜欢做饭来吃,总是饥一顿饱一顿凑合。
[ 你肯来陪我,我真的很高兴。]
卓彦说,幕薇,你待我不薄。都说受人滴水之恩,当涌泉为报。我是不是该用自己的一辈子来报答你。
一辈子是多久?
她眼波流转,清彻瞳孔明亮刺眼。于是我稍稍偏开焦点,不让自己正视她。心底暗自算计,一辈子有多久?如若感情可以持续,一辈子是长或短?
[ 为什么你对我总是爱搭不理呢?] 卓彦扳过我的脸,表情认真。
表情认真可以发自内心,也可以做于浮面。我一方面希望她确实出于内心,另一方面又无法避免的怀疑她只是做出认真的表象来给我看。目的单纯,只为获得女人。
与卓彦最初的接触,便是如此矛盾进行。
我几乎从每个小细节做起,刨根问底似的想挖掘出深浅。看看自己究竟对他人的怀疑可以进展到何种程度。
因为自己并非希望有天可以信任他人。比起相互坦诚相待,我更愿意选择拒人千里。与其有一天会被别人伤害,不如先去伤害他们。
4
和卓彦在一起生活,是出于对新生活的向往与好奇,也是一种努力。努力想有新的希望。
就像是长时间生活在暗的阴影,忽然见到了光。满心恐惧着一旦它消失之后依然坠回黑暗,却仍是无法抑止自己内心深处,渴求温暧的奢望。
可能每个人的一生都是如此,表面上与各种各样的事物展开奋力拼搏,实质上却是一辈子都活在自我的血腥杀戮中。
你会惯性的寻找身旁昨夜共枕的伴侣,那是唯一可以亲近的人。我极少喜欢与别人在一张床上休息,因着怀疑而生成恐惧。不能预知那人会否在我沉睡之时翻过身来陷住我的喉咙。因此能够允许别人在自己毫无介备的状态里同床共眠,无论对谁也来讲,都应该是出于极大的信任。
睁开眼后她可以过来搂住自己,向自己说早安,亲吻。异样亲密贴近的语气与你交谈,逐渐就会依赖起她的存在。
反过来,如果清晨一觉醒来,发现床旁边位置空荡荡的,没了那人的温度,最先产生的难过反映是来自身体深处的。似乎是一种潜意识里进行,不需要经由大脑思维去掌控的行为。
追求光明的幸福是人的本能,对黑暗的惧怕亦是同样。
章八【 即使片刻幸福 】
幸福来之不易,要懂得珍惜。因不知何时将要失去。她说,幕薇,我会好好待你。别离开我。
是喜爱棉质衣服的女子。棉质内衣到棉质大衣,衬衫,长裤,无一例外。她有一头整齐精神的短发,柔软的在风中轻轻摇摆。
安卓彦。我的恋人。
1
对于我与卓彦很快便展开的同居生活,幕青始终带着某种仇视般的诧异。
一段时间里曾经过份稳定,生活中没有任何波澜,软棉棉的好似被一整团棉花包裹着,不会跌倒,更不会感觉疼痛。只在温暖里沉沉坠陷,甚至有些思维麻痹。
卓彦是很懂得如何调剂感情的人,观察力敏锐,脑筋也非常好用,对于如何哄女孩子开心,似乎只是股掌间的小把戏,轻而易举。
通常只要白天事情安排的不紧,她就会主动要求送我上班,如果傍晚也没有事,会特意跑到离住处很远的公司来接我下班。她总是嘻皮笔脸的说工作是不得已,但工作以外的时间,都应该归我所有。下班回家这么长时间都不能陪在你身边,实在是变向铺张浪费。
我站在她身前笑着捏她的脸,一边捏,她就一边做鬼脸给我看。然后可以像孩子一样咯咯的花枝乱颤着倒在她怀里。
卓彦的怀抱温暧有力,仿佛她会一直一直捧着我,不让我倒下去。
这女子应是属于我。生活里诸多幻象般沉腐糜恋无以解释。我只不过是贪爱那一瞬间的领地意识。
[ 你啊,就这张嘴甜的让人受不了。]
瘦不了你就胖呗。她还是笑。她的脸颊被我用力捏过后浮现浅浅红肿,却从不喊疼。
[ 难不成你早上起床喝了蜜吗?]
是啊是啊,抹的满嘴又香又甜,专门等你回来哄你开心。我多尽职尽责啊。
[ 整天嘻皮笑脸的,一点儿也不正经!]
清晨还没睁开眼睛,她的手就伸过来找我,把我整个人都扳过去趴在她臂弯里。两个人抱成一团嘻嘻哈哈腻腻歪歪闹半天,我才爬起来去刷牙洗脸。
回来房间拿护肤油,才发现她又趴在床上睡着了。合上的眼皮还有短短的睫毛在阳光里看过去像孩子一样甜美可爱。睡姿虽然不太雅观,但伏下身听她细密的呼吸,好似感觉到她梦境里的香醇迷醉。
色迷迷的审视她露在被外修长光洁的腿,总是忍不住想要过去东摸西摸,直到把她弄醒了挨一顿骂为止。
[ 你个丫头成天色心不改,大早上起来瞎摸什么呢?!] 她躺在那里眯着眼睛:[ 奇怪,我刚认识你的时候可没觉你是这样。]
我嘻嘻笑着怪她自己身材太好总是勾引我的色心。趴过去在她腿上狠狠啄上一口,终于被冠予流氓罪行被她私下判决处理。
有时她睡的沉,我悄悄拿了东西自己去上班,她就一个电话扔到公司,嘴里气急败坏的嚷嚷着说早上起来睁眼找不着我,非常不高兴。她在电话另一边哼哼唧唧没完没了数落我一顿,说以后不管怎样至少也要亲一下说声再见吧。我笑的实在不成样子,但又怕同事听到,只能说好吧好吧,下次一定叫醒你。
最初很长一段时间都在犹豫着晚上是不是该回自己家去。这样几乎肆无忌惮的逗留在外是以往从不曾发生的过事情。
只是潜意识里不想回到过去的房间,一屋子莫名奇妙的人,还有那些可说可不说的废话。
想要脱离过去生活带来的阴郁气息,想遗忘很多仇恨。我一直问着自己,如果有一个女人,给你干净的生活,温暧的房间。是不是就能够脱胎换骨?
2
幕青说,卓彦就个人品质来说从不会拐弯抹角,是很直爽的人。但你也要小心,没有任何一个人是完美的。
[ 你什么意思?]
你现在生活甜蜜,我说什么你也不信。慢慢你会知道。
[ 想用她的时候你拿她来试我,现在又反悔了?]
呵呵,幕青淡淡嘲讽的笑,她说,你不如多接触她周围的朋友,就会知道我至少是给过你提醒。
幕青虽然对于我与卓彦闪电般交往同居表示不悦,但事情既然已经发展至此,她并没有做出任何实际性的阻止举动。
偶尔接到她打来的电话询问近况,总免不了对卓彦的行动提出部分置疑,然后时常驳问我实情。那时确实出于赌气,每次提及此事,便硬生生的把责任推回到她身上。
幸福的光环降临时,暗的部分便会被遮藏起来。眼睛看不到的地方,会忽视掉。这似乎是每个人都会经历的过程,没有疑点便会全心相信。
即使如斯,仍是感激幕青把卓彦介绍给我。
我是如此喜欢她的微笑,喜爱她于我的懂得,喜欢与她同行时她会拉过我的身体,将我挽在怀中。喜爱那份悉心的爱护与珍视。
一同去古玩店,卓彦挑各式各样的毛笔,我在一旁看鲜红的珊瑚首饰。她走过来搂在我身后,气息呵在颈间,带着淡淡体香的淳甜。
两个人总有许多不同嗜好,站在同家店里也会分别看不同柜台的货品。她可以非常耐心,安静的陪在身边。见着路边有卖老样式的小人书,停下来一起嘻笑着翻看,想起幼时一个人蹲在角落里看阿童木,二十年后便有了卓彦。
不是轻易得到手的,总会心怀感激。
与之前几个朋友都没能做到如此,总觉诸多隔阂无以融合。
卓彦说这是因为两人交往如果没有机会在一起生活,便无法彻底彼此了解。大多时间只能各顾各以照应自己为主。人人都有私心,亦并无过错可言。但倘若能够日夜相见,便有机会彼此磨合。
3
卓彦是中性化很浓的女子,性格里刚强硬朗,却不失女子柔腻。工作时坚毅果断,生活中亦可细致入微。
喜爱衬衫。男款格子衬衫,深深浅浅,在衣橱里挂了一整排。我看着它们轻轻笑,一件件取出来放在床边。棉质的手感很好。即使陈放很久,亦会有日光味道深藏其中。喜欢穿棉质衬衫的人。整洁清爽,淡淡中性格调。
周末天气晴好,她把所有穿过的衣服拿去扔进洗衣机。我便把干净衬衫全部取出来整熨。音响里放着我最喜欢的宇多田,熨台靠在墙边。
我们的爱好曲别很大,无论是对事态度或者生活细节都几乎没有任何共通之处。
她喜欢很多人围在身边,我喜欢两人独处。她要接触各种各样的人群,与之为伍,但是我却要逐渐疏远身边的人。她要的生活丰富多彩,没有定向。而我要平稳无惊澜。
她不喜欢我带来的大部分CD唱片,说听起来总显的非常烦燥。不过她很少阻止我。常常细心的记住我喜欢哪一张,闲暇时,放来给我听。
午后艳阳透过窗玻璃晒在身上,暧暧的慵懒气息。她修长的四肢夸张的横在床上,嘴角偶尔微微张开来。
我爱卓彦那张带有柔软陷落感的双人床。松木制,铺纯棉被单,浅浅的洁净。
[ 如果有一天你不再爱我,就把这床搬走好了。]
为什么?
[ 我怕你睡不着觉。] 她说:[ 找媳妇得先找张好床,即使你不要我了,也得为这张床仔细踌躇斟酌。]
我看着她,轻轻给予微笑。
她鲜活跳跃的理念随时可以带给我新的意向,以及美好的幻想。可是每个人站在不同的地方,向往总是令人迷恋不舍,却也可能会成为罪孽的根源。
分离。我还没有在卓彦身上考虑过这样的问题。
虽然这样的事情一直以来都是由我先行提及。一些人出现和消失,只是过程。并不被纪录。我总希望她们在我厌倦时很快隐藏起来,不要再被我看见。
就像是身体上出现了一块即将腐烂的肉,我会盼望它很快结痂,长出新的完整皮肤。让那些曾经彻骨的哭泣以及难舍的拥抱全部随着丑陋的痂一点点脱落,离开我。
就好像很多年前,我曾与某个女子相遇,我为彼此的遇见惊异和感动。那些坚定笑颜,那些相握的温暧。可是与她自始至终都没有过多言语。最终分开,亦无过多辨白。只保持着彼此分开便就此不再联系的做法。
很多人你一辈子都无法完全了解。很多人需要用一辈子的时间去离开她。很多个瞬间的镜头可以变成结束的谢幕片,前一秒钟还见她站在那里凝视远处,后一秒钟我已经与她永远没有联系。
每个人都有长在心底的尖刺,它们会追随你很久。即使决心坚硬如石,不给自己缓和机会。那些往事总是会存在,放在那里任由倦怠时被它溜出来在一些小角落里轻轻划伤你,虽然是无关紧要的事情。
这之前始终厌恶人与人的纠缠不清。要么就选择停顿不前,要么就不去回头。
卓彦说,[ 我们应该一直在一起。]
会吗?
[ 我希望这样。]
我觉得你好像老了。
[ 是吗?怎么说?]
因为如果真是这样,那么你已经开始害怕生活里的变动。
人心是会先于身体而迅猛衰老。太多不间断的失望和绝望把生活的勇气和决心一点点消磨干净。就好像一块青葱草地,被碾路机反覆研磨,最后终落得寸草不生。石块般空白一片。
我看着她,有些不甘。或者是欲望使然,竟然心底并不希望卓彦是因为疲惫才不愿与我分开。欲望是深渊,愈填愈觉深遂无底。
卓彦从身后环住我,说不是那样。
[ 幕薇,我们应该有个家。我喜欢与你一起时心底的平静。总想每天走进房间,第一眼就会见到你站在那里。]
我把那些衬衫平整的架回衣橱,她仍然站在那里轻轻微笑。
如果有一天你也离开,我不知道自己会否依旧坚强。
[ 我不离开。幕薇。我们不要离开。]
她紧紧将我揽在怀里一遍遍的亲吻。柔软的嘴唇贴在皮肤上的触感是温热的。这清秀女子潮热的气息拂过耳畔,心底那些平日里隐藏不见的稚嫩触手小心的伸展开来。昏暗里露出小芽努力贴近光束,它们渴望温暧。
或许一直都是。每个人都会在一点点的绝望中保持希望的部分,它们遇见可能的光线就会迅速成长起来。因为每个人,都渴望拥有甜美幸福。
卓彦的温暧源源不绝。她独有的敏感时时刻刻都在注意着那些小触手的行动。她的懂得,是许许多多实际的存在。我感受的到。因此格外愉悦。
[ 我想就这样一直生活下去。我们相爱,然后有个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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