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005-07-08 19:45:09 编辑:深秋小屋 字体: 大|中|小】
“故事发生在第二次世界大战时的巴黎,那时德军占领巴黎才两个月。纳粹军队排
着耀武扬咸的纵队穿过凯旋门,一面面井字旗在埃菲尔铁塔等建筑物上迎风飘扬。不远
处,一小队兵士沿着一条典型的巴黎街道行走着,不一会儿就开进了一家肉铺。肉铺里
有个老屠夫,长着尖尖的脑袋,后脑勺扣了顶小帽。一见德军冲进店堂到处搜索,老头
立即惊恐不安起来。
“德军从隐蔽的地窖中搜出了屯积的粮食和各种供应品,这些都是黑市商品。店铺
外面围了一大群人,他们当中大都是家庭妇女和戴着贝雷帽的法国男人。正当德国士兵
要离开时,一辆小型轻便货车开到了这条街上。坐在司机旁边的人看到了德军和人群后,
命令司机将车停在路边。司机的脸杀气腾腾,长着一双斗鸡眼。那个发命令的人注视着
卡车车斗,装卸工拉下了防水布罩,设法遮盖住车上运的货物:更多私藏的粮食和供应
品。卡车掉头溜走了。
“过了一会儿,卡车在一家典型的巴黎酒吧前停下,那个发命令的人走进了酒吧。
他长着一条瘸腿,畸形足的鞋下垫了一块很大的木块。他打电话向黑市商人报告了屠夫
被捕的消息,临挂电话前,他还敬了一下礼:‘马基万岁!’他们都属于一个叫‘马基’
的地下组织的成员。
“入夜,巴黎市中心的著名音乐厅舞台上正在演奏一首乐曲。观众首先看到的是一
群合唱队姑娘。她们个个具有仙女般轻盈优雅的体态,足以令人流连忘返。当合唱乐曲
结束时,灯光骤然熄灭,整个舞台沉浸在一片漆黑之中。接着有一束灯光象雾一样飘然
升起,渐渐地显露出了一个女人的身影。女人撩开层层雾纱,唱起了一支歌曲,她先是
用法语唱,随后用德语重复了一遍。
她亭亭玉立地站在台上,突然一道灯光在她脚下闪耀,她朝前跨出了一步。她每朝
前走一步,就有一道灯光闪起,最后整个舞台布满了一道道水平线似的灯光,使舞台上
顿时呈现出一座光的阶梯。音乐厅的一个包厢里坐着一位年轻的德国军官,他长得十分
清秀,金发碧眼白肤。当这位身材高大、浅黑肤色的女歌手莱妮向观众频频鞠躬致谢时,
她的视线与德国军官相遇了。
“莱妮回到化妆室,发现里面放了一束美丽的鲜花,然而花束里没有献花人的名片。
就在这时,合唱队中的一个金发姑娘敲门进来了,她显得异常激动,因为她想让莱妮―
―她最尊敬的女艺术家――首先知道她的秘密:她怀上孩子了。莱妮有些担心,她知道
姑娘还没有结婚。姑娘要莱妮不必担心,因为腹中孩子的父亲是一个德国军官,他非常
爱她,准备把一切都安排妥当后就娶她。然而一瞬间,合唱队姑娘的脸上却乌云密布,
她告诉莱妮说,她害怕会出什么事。莱妮追问她究竟是什么,她只是说:‘哦,也许不
会有什么事,只不过是我的愚蠢想法而已。’说完,她就告辞了。
“莱妮一个人呆坐着,设身处地地在想自己能否爱上侵犯了她祖国的人。她的视线
偶尔又落在鲜花上,不由得心生疑团,连忙问贴身侍女,这些鲜花叫什么名称。侍女告
诉她,这些花生长在德国境内的阿尔卑斯山上,是特意运到巴黎来的,代价昂贵得惊人。
“此时,合唱队的那个金发姑娘正摸黑走在巴黎的大街小巷中。她抬头望着一幢老
式的公寓大楼的最高一层,见楼上还亮着灯,脸上顿时容光焕发,微笑开来。她看了一
下手腕上的古玩表,方知时间正是午夜。那亮着灯光的楼上开了一扇窗子,一个小伙子
探出身来,向她报以微笑。看得出来,这个德国青年中尉正深深地爱着她,他从窗口扔
出了钥匙。就在姑娘走到街心去捡钥匙时,一个人影一闪而过,畸足人出现了,原来他
一直在跟踪着她。恰恰在这个时候,一辆轿车开来,他跳进车内,飞快打了个手势,于
是那个长得一脸凶相、罪犯模样的司机一脚将油门踩到了底。一声尖锐刺耳的响声过后,
车子飞冲出去、撞倒了在街中央捡钥匙的姑娘。轿车逃之夭夭,直到消失在空旷无人的
夜幕之中。目睹这一切的德国军官绝望地奔下楼梯。当他抱着她的时候,她还在他的怀
中呻吟,喃喃地叫他不要害怕,说孩子会健康地降生人间,他的父亲会引以为荣的。但
是她死去了,双眼无神地圆睁着。
“次日上午,德国军官找到了莱妮,要她如实地交待她所知道的一切,因为他发现
她是死去的姑娘的好友。莱妮除了说那姑娘正与一个德国中尉相爱以外,其他一无所知,
可警察并不信,扣留了她两个小时。这时他们接到了一个内线电话,电话中的一个声音
命令他们立即释放莱妮,让她当晚还能照常演出。莱妮害怕到了极点,可到了晚上她还
是登台歌唱。当她回到化妆间卸妆时,又看到了比昨晚更多的阿尔卑斯山的鲜花。
她正起劲地寻找着名片,身后传来了一个男人的嗓音,劝她不要再找了,因为这回
他亲自来献花。莱妮猛一转身,吓了一跳,一位年轻的德国高级军官站在她面前。她问
他是淮,她已看清这就是那个坐在包厢里的德国人。他回答说,他负责德国在巴黎的反
间谍活动,他这回来是想就早晨她所遇到的麻烦表示歉意。莱妮还问他,这些花是否来
自他的国家?他回答说是的,它们种植在他的家乡上法尔兹,那地方离位于白雪覆顶的
山峰间的一洼湖泊不远。这天晚上,军官没穿制服,只穿了一身燕尾服。他邀请莱妮演
出后到巴黎最好的一家有歌舞表演的餐馆就餐。在黑人乐师演奏的爵士乐伴奏下,德国
军官问莱妮,为什么她的名字是德国人的,却姓法国人的姓。莱妮说,她是德法边境线
上的阿尔萨斯人。但她坚持认为她从小就受到法国文化的熏陶,只爱法国,只希望做有
益于她的祖国的事。德国军官向她作了一番解释,点了一种德国白兰地。一刹那间,莱
妮很想激怒他,故意点名要一杯苏格兰威士怠。事情很清楚,莱妮不会真正领受他的款
待。
在整个晚餐桌上,她只是用嘴唇微微呷了点酒,便推说自己太累了,请他送她回家。
德国军官的私人汽车停在她的住处前面。
莱妮讥讽地问他,他是否有在将来某天再来审问他的打算?军官连连否认自己从未
有过类似的想法。她下了轿车,军官吻了吻她戴着手套的冷冰冰的手,并问她是否单独
住,害怕不害怕。
她回答说不,她的后院住着一对上了年纪的看门人。话是这么说,可当她转身朝她
那幢住所走去时,注意到顶楼窗口上有个影子一晃闪过,她不禁一阵战栗。然而军官在
一旁却什么也没看到,可爱的莱妮已使他眼花缭乱了。莱妮请德国军官把她带走,她说,
今晚她的确感到有点害怕。
“他们来到了军官的公寓。军官的住处实在是奇特:雪白的墙壁上没挂一幅画,高
高的天花板,房里的家具寥寥无几。但在这空空如也中,却能看到昂贵的物品构成的气
氛。窗帘是清一色的雪白薄绸做的,房内有几座白色的大理石雕塑,雕塑手法非常现代,
并不完全因袭希腊风格,表现的大都是裸体男人。军官吩咐男管家去安排一下客房,这
位男管家用古怪的目光朝她看了一眼后才去办事。这时响起了一阵奇异的乐曲,莱妮感
慨地说,她对他那个国家唯一所爱的就是它的音乐。微风飘进了敞开着的高大窗扉,雪
白的薄绸窗帘飘飞而起,吹灭了点燃的蜡烛,房内一片漆黑。不一会,月亮照进了房间,
洒落在她的身上,使她看上去象一座高大的塑像。她的身影仿佛象古希腊的双耳细颈酒
瓶。只听到军官在说,‘你是一个多么不可思议的人啊,美得不同凡人,你一定具有高
贵的血统。’他的话语使她感到有些寒颤,好象有点预感到,在她人生道路中将有某些
重大的事件要发生,而其结果几乎可以肯定是悲惨的。她的手颤抖着,手中的镜子滑落
到地板上,打得粉碎。德国军官握住她的手,问她是否太冷了?她摇了摇头。就在这时,
音乐变得响亮起来,在小提琴庄严的调子奏起时,莱妮大声问道:‘这首乐曲的旋律想
表明什么?’他承认这是他最心爱的一段音乐,小提琴的起伏象是一条德国河流的河水。
这条河由男神支配着,这男神其实是个凡人,由于他爱祖国,变得无往而不胜,象神一
样。音乐深深地打动了他,他双眼噙满了泪水。为了掩饰自己的激动心情,他走到了窗
前。一轮圆月挂在巴黎城的上空,房子周围的大地一片银色。”
“你喜欢这部影片吗?”莫利纳问。
“说不上喜欢不喜欢。你呢?”
“如果我有机会重新看一部电影,就一定选这一部。”
“为什么?这影片宣传的纯粹是纳粹主义的破烂货。你没有意识到这一点吗?”
“瞧,我最好还是闭嘴啦!”莫利纳说着说着,哭了起来。
“你疯啦!为什么哭得那么伤心?”
“不要以为是你惹我伤心掉泪的,我只是想起了……他。要是能与他在一起,讲讲
我所钟爱的影片,而不是和你在一起,那该有多好。今天我一整天都在想他。三年前的
今天,我碰上了他,这正是我现在哭的原因。”
“我告诉你,真的,我不是存心惹你伤心的。你为什么不跟我谈谈你的朋友?谈谈
他,你会好受的。”
“为什么?为了让你因此对我说,他也是……一件破烂货?”
“快讲吧,他是干什么的?”
“他在一家餐馆当侍者。”
“什么原因使你这么喜欢他?”
“好吧,我对你说实话。因为他长得一表人材。他很聪明,但他缺乏人生的机会,
直到眼下他还得干那种蹩脚活儿。他理应得到更多的东西,这使我觉得我应该帮他一把。”
“他愿不愿意让你帮忙呢?”
“我想你一定是个有灵感的人,你为什么问我这个问题?”
“说不准为什么。”
“那时他拒绝了我,现在我不知道他的想法了。”
“你们这事是怎样发生的?”
“有一天,我走进了一家餐馆,看到他在那儿,我立刻迷恋上了他。但这事说来话
长,我选个时候再跟你讲吧。也可能我不会再讲了,谁知你安的什么心眼。”
“莫利纳,等一等。你说错了……我认为我应该多了解你的经历,为的是更好地理
解你。如果我们在这个牢房要相安无事地呆下去,那么我们相互之间应该要更好地了解。
象你们这类人的爱好,我知道得甚少。”
“那我就把发生的事告诉你,不过我会讲得很快,要不然你会厌倦的。……我不会
把他的名字告诉你……那是我唯一想保留的东西。
“三年前的今天,也就是9月12日那天,我第一次去那家餐馆。同去的有两位朋友。
唔,其实她俩都是妓女。她们平时为人处世很难与别人融洽,但是为人都十分聪明机警。
其中一个妓女对侍者――也就是我的‘他’――尤为恶劣。起初,我只看到他外表长得
很帅,其它倒没在意。
当我那个妓女朋友真的做出无礼举动时,他马上让她乖乖地不敢越轨,而他自己却
毫不丧失自尊性。我对这点很吃惊,因为那些可怜的侍者由于自己老侍候人的缘故,而
往往产生心理变态,这使得他们对顾客那些粗鲁无礼的行为很难作出反应。然而这个侍
者并没说什么了不起的话,只是不露声色地向我的那位妓女朋友解释为什么饭菜没能达
到要求。他的举止如此优雅,结果妓女倒变得象大傻瓜一个。别以为他表现得傲慢无比,
他应付这种局面时完全采取了冷漠的方式。于是我的鼻子立时嗅出了异样的味道――他
是一个真正的男人。
“我第二次见到他时,他显得更聪明机警,一套毛式衣领的自制服合身极了,活脱
活象个电影明星,他干起任何事情来都是尽善尽美的,连他的走路姿态,暗哑轻快的嗓
音也都稍有几分柔意,我真不知道怎样描写才好。既使他在侍候人时,也充满了一种诗
意……谁知道他现在在干些什么呀……想到这点我就伤心,可怜的孩子在那种地方……”
“莫利纳,我们这鬼地方比他可差多了。”
“但是我们不会永远呆在这儿,对不对?而对他来说,他却必须永远在那儿呆下去,
他没有别的前途,就象判了死刑似的。我早说过了,他有坚强的性格,他什么也不惧怕。
但你想象不出,有时你能在他的眼神中察觉到一丝悲哀……
这悲哀吸引了我,我越来越想与他交谈……我去餐馆的次数更频繁了。起先他只是
对我说一些非说不可的话,而我也就老是不停地点菜,荤沙拉、汤、主菜、甜食和咖啡
等。他得来回不停地来到我的餐桌前,渐渐地我们开始经常聊天了。
他告诉我,他的真名叫卡门。在一般情况下,他不是早晨7点上班、下午4点回家,
就是晚上6点露面,直到凌晨3点回家。然而有一天他对我说,他最喜欢夜班。我不禁好
奇起来,因为他说过他结过婚。另外一件事也有几分可疑,他手上没戴任何戒指。他妻
子干的是一种早九晚五的办公室工作,我不知道她具体干什么。我花了好大的劲,总算
说服他与我一起喝些咖啡,不过我们之间什么也没发生过。他只是向我谈起了他的身世,
这是一个多子女贫困家庭的故事,他们没钱上学,或者是因为读书对他来说缺乏刺激。”
“人们要是想读书,还是有法子的。听着……在阿根廷,受教育并不是一件最难的
事。大学是免费的,这你知道。”
“他承认,在他一生中有惰性的时候,他为此付出了代价。他说,大概在十七岁时,
他不得不参加工作了。噢,我忘了告诉你,他象布宜诺斯艾利斯邻近地区的一些穷苦孩
子那样,读完小学就开始在机械厂干活。他学会了一门机修技术,在十六岁这个青春年
华里,他开始疯狂地追逐女人。更糟糕的是,他迷上了足球,还在很小的时候,他就能
踢一脚好球,到了十八岁,他进入了专业球队。但关键的问题是他不能成为专业足球运
动员,因为他从来没能老老实实地缄口不言。只要感到有问题,他就会大叫大嚷。他不
是两面派,不知道什么时候该闭上嘴巴。”
“他从未卷入政治活动?”
“没有。他对政治有许多怪想法,避而远之,我和他从不谈及工会的事。”
“接下去说吧。”
“两、三年后,他不踢足球了。”
“那些女人呢?”
“由于女人的缘故,他放弃了足球生涯。女人很多,但他得参加训练,然而女人比
训练更能抓住他的心。”
“看来,他毕竟没受过严格的训练。”
“自然。但我没告诉你另外一些事:他的未婚妻,也就是那个他认真来往、最后与
之结婚的女人,不希望他踢足球。于是她替他在一家工厂安排了机修工的工作,活儿相
当轻松,而且他几乎立即被提升为领班。婚后,他们有了两个孩子。他尤为钟爱头生女
儿,不料女儿在6岁那年突然死了。这时候,他在厂里和老板发生了争吵,老板让他在两
条路中选择:要么滚蛋,要么服从命令。他提出辞职,但你知道主动离职是怎么回事―
―你得不到一个子儿。结果他在那家工厂干了十多年后,只落了个流落街头的命运。这
一年,他已三十多岁。设想一下他在那种年龄再从头找工作的苦处吧。起先他还能勉强
度日,但最后不得不接受了侍者的活儿。……我一直崇拜他,但他不愿要我帮忙。”
“你准备替他干些什么?”
“我想使他明白,他还是有机会重新进学校拿个学位或其他什么的。我还忘了说了:
他的妻子干得比他出色。她在一家公司当秘书,慢慢地升到经理的职位,而他对这些却
不很热心。”
“你见过他的妻子吗?”
“没有。他想把她介绍给我,可我深深地怨恨她。想到她每夜睡在他的身旁,我嫉
妒得要死。”
“那么他知道你对他的一片深情吗?”
“显然他是知道的。我把一切都对他说了。
当时我还希望能使他信服,我们俩之间……真能……发生……一些事。但什么也没
发生,我无法在这件事上使他信服。我对他说,在他一生中就只来这么一次……但他从
来也没想来过。过了一阵子,我自己也觉得太窘,无法再向他坚持了。
我只好用‘普通友谊’来安慰自己了。”
“照你的说法,他和妻子相处得不好?”
“那只是当他们口角打架时才是这样的,但他永远爱着她。更糟的是,他羡慕她比
他干得出色。有一天,他说的那些话使我差点想扼死他。
父亲节来临了,我想送他点东西,因为他对自己的孩子充满了父爱。这似乎是送他
礼物的极妙借口。我问他是否想要一套睡衣,可我仿佛遇上了一场大难……”
“别吊我的胃口了,快说下去。”
“他说他从不穿睡衣,他总是光着身子睡觉。他还说他与妻子同睡一张双人床。这
句话毁了我。有段时间,他们好象要散伙了。于是我就用幻想来欺骗自己……幻想他可
能会同我、我的妈妈住在一起。那样的话,我就能帮助他,逼他学习。我除了关心他之
外,什么闲事也不会去管。我把一切事都给他准备妥当,什么衣着啦,买书啦,注册啦。
我将慢慢地使他确信,他再也不必去工作了。我还会把任何一小笔必需的钱交给他的妻
子,作为孩子的赡养费。这样一来,他只要把自己管好,其它便什么也不用操心了。
让他如愿以偿,永远消除悲哀,那不是很美妙吗?”
“是很美妙,但不现实。”
“你要明白,我作为一个橱窗设计师,尽管整天干着愉快的活儿,但一天下来,总
会感到一种内心的空虚。能为他作些什么,那该是多么美妙……给他一点点幸福吧,你
懂我的意思吗?你说呢?”
“我不知道。我得好好分析一下才行,眼下我还说不上。你干吗不在今明两天里多
讲一点电影故事,这样我就能谈谈你的侍者了。”
“行啊。我们上回讲到哪儿了?”
“噢,莱妮和德国军官的浪漫史就这样开始了。不久,他俩就爱得如胶似漆。每天
晚上,她在舞台上都把自己唱的歌献给他,尤其是一支动听的《哈巴涅拉舞曲》。歌词
未经翻译,但听起来很悲伤,大意是一个人失去了真正的爱情,欲罢不能,于是只好听
天由命。莱妮还和德国军官双双出现在赛马场、游艇上、俄罗斯夜总会里。
“电影里有一场戏,莱妮正在床上用早餐,女仆进来禀告说,她有个亲戚刚从阿尔
萨斯赶来,此刻正在楼下等候,是一位先生陪着他来的。
莱妮穿一件系着白带的黑缎子睡衣下了楼,客人原来是她的小表弟,与他在一起的
是个畸足人。
表弟开口说话了,他想请她帮个忙,协助他们执行一项任务。她问表弟究竟是什么
任务,他回答说,就是合唱队里金发姑娘起先应承后来又拒绝干的事。莱妮怕得要死,
因为他们要她去刺探一个非常重要的机密:找出德军在法国的一个巨大弹药库。合唱队
的金发姑娘已经开始干了,但当她爱上德国中尉后,就拒绝合作了。在她还没来得及向
德国占领军当局告发之前,地下组织就决定必须杀掉她。接着畸足人说,莱妮必须帮助
他们。而莱妮表示她还得考虑一下,她本人对这些事一窍不通。畸足人说,这是谎言,
德国反情报机构的头子爱上了你,你不费吹灰之力就可搞到情报的。莱妮鼓着勇气反驳
说,她没有胆量做这些事。畸足人要她放聪明些,不然他们要采取报复行动了。这时,
她看到表弟两眼低垂,下颏颤抖个不停,前额沁出一粒粒汗珠。顷刻之间莱妮明白了:
他当了人质!畸足人解释说,这可怜的孩子当然是无辜的,他唯一的罪过是做了你的亲
戚。莱妮无可奈何地答应了。畸足人带着她的表弟走了。
“当莱妮再次去德国军官的家时,她搜索了所有的抽屉。但她心中十分俱怕,因为
男管家无时无刻不在跟踪着她。自从他第一次用怀疑的目光打量她以来,男管家似乎对
她的一举一动都十分注意。
“有一天,莱妮在花园里与她那位德国军官一起用午餐。在座的还有几个人,其中
也包括男管家。军官叫男管家到酒窖里去取一瓶名贵的葡萄酒。这是莱妮提议的,她知
道这种特酿酒只有他一个人能找得到。那家伙一走,她就溜进了房间,坐在一架白色钢
琴前,自弹自唱。德国军官根本就没想到,她在屋里耍了个花招:留声机上放了她从前
灌制的一张唱片,自己来到军官的私人书房,翻阅起他那一堆文件来。
“男管家拿来了葡萄酒,却把钥匙遗忘在酒窖的门锁上,他只得转身再走回去。他
沿着临庭园的栏杆一路走着,一路想透过窗子朝屋里看。窗帘挡住了他的视线,使他看
不清莱妮是否真的坐在钢琴前。当这一切在紧张进行时,军官一直在花园里与其他高级
军官忙着说话。花园是法国式的,还没种上花,只有一些修剪成方尖塔形的树篱。”
“这是德国式花园,说得精确些,应该叫撒克逊式的。”瓦伦蒂插嘴道。
“你怎么知道?”莫利纳问。
“因为法国式花园一般要种许多花来装饰。
虽然也修剪成几何形状,但总给人一种轻松自如的感觉。你讲的这个花园是德国式
的,这部电影明显是在德国拍摄的。”
“你,你怎么会知道这些东西的?这全是些女人的玩意儿。”
“是从建筑学中学来的。”
“你学过建筑学?”
“对,快往下说吧。”瓦伦蒂催促道。
“就这样,男管家听到了歌声,却发现屋里的钢琴并没发出声音。他拔腿去寻找莱
妮。莱妮正在书房里,翻遍了所有的文件,终于找到了那张标有德国军火库的地图,强
记下了军火库的秘藏地点。就在这紧急关头,莱妮听到了脚步声,她慌忙躲到书房外的
阳台上。男管家走进了书房,四处打量着。莱妮紧张得透不过气来,一张唱片眼看就要
放完了,要知道,那时候慢转密纹唱片还没问世哪。就在男管家走出书房时,她几乎在
同一时刻冲了出去,唱片正好转完。所有的军官全在屋外出神地聆听着,歌声一完,他
们便唰地站起身向她鼓起掌来。而她则重新坐到了钢琴前,天衣无缝地瞒过了众人的眼
睛。
“莱妮、畸足人和表弟三人在一家博物馆的六层楼上偷偷地碰头了。在他们的周围
陈列着巨大的恐龙,博物馆的四面墙壁是清一色的大块玻璃,窗外就是塞纳河。莱妮告
诉畸足人,她已得到了必要的情报。畸足人听了得意忘形地说,这只不过是她为马基组
织服务的开始。无论是谁,只要一卷入间谍活动,就没有回头路了。莱妮听罢这话,当
下决定不告诉他真实的地点。但她一眼又看到表弟在那儿索索地发抖,只好如实说出了
德国军火库匿藏在法国的确切地点。那畸足人是个很残忍的家伙,他对莱妮说,一旦德
国军官得知她的背叛行为,就会极端厌恶她的。小表弟在一旁静静地听着,注视着莱妮
那张气得发青的脸。渐渐地,他的视线投向了窗外。没等畸足人醒悟过来,小伙子用足
全身力气,拖着他一起跳出了窗外。莱妮趁机混杂在看热闹的人群中间抽身逃走了。那
天,她幸好戴了帽子和面纱,所以没人认出她来。”
“你知道马基是些什么人?”瓦伦蒂打断了莫利纳的话头,问道。
“我早就知道他们是爱国者,可在这部电影里,他们不是的。让我把故事讲完,行
吗?我觉得这都影片太神妙了。对我来说,有这一点就够了,我已被禁锢在这个牢房里,
遇事最好能朝好的方面想,不然,会发疯的。懂吗?”
“在这地方呆下去,你的确有可能发疯。不光是绝望,而且象你这样自我异化的行
为也会使你变疯的。”
“怎么会呢?我看不至于。”
“老是想逃避现实,将会成为一种恶习,就象是吸毒一样。你听着,因为现实,我
指的是你本人的现实。如果你读些书,学习点知识,就能超越你身处的牢房。你明白我
说的话吗?这就是我为什么天天读书学习的原因。”
“但是政治……有你们这些政客存在,世界将会有什么结果呢?”
“别用十九世纪家庭妇女的腔调说话,现在可不是什么十九世纪,而你也不是家庭
妇女。还不如再给我讲些电影中的情节,是不是还有很多?
“干嘛这样问,听腻了吗?”
“我不喜欢这故事。不知为什么这种宣传使我感到好奇。”
“听起来,你好象在向我施善。记住,是你要我讲的。”
“莫利纳,我很欣赏这个电影故事,来吧,再讲点给我听听。”
“好吧。”
“莱妮离开了博物馆,象个丧魂丢魄的人,漫无目的地逛遍了整个巴黎。这时,那
德国军官正吩咐手下人准备了一顿双人烛光晚餐。蜡烛烧短了,夜已很深了,军官左等
右盼,就是不见她的人影。他身穿锦缎长袍,系着爱斯科式的领带,坐在钢琴前弹起了
一首相当悲伤的华尔兹舞曲。
他以为莱妮不会再来了。就在这时,她走了进来。军官没有起身招呼她,但方才那
悲哀的舞曲已换成了欢快、浪慢的调子。
“次日清晨,莱妮充满爱意地醒了过来,瞧瞧窗外,外面正下着蒙蒙细雨。她走到
了电话前,拎起了话筒,无意中听到了德国军官在打电话。他正在吩咐如何惩办黑市上
那两个黑手党成员。当听到‘要处死他们’这几个字时,莱妮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她不知不觉听完了电话中的交谈,直到他们挂上电话,她才放下话筒。
军官走进了她的房间,询问她是否想吃早餐。莱妮避开他的问话,反问他是否真的
不怕任何人。
他毫不迟疑地答道,如果是为了他的国家利益,他时刻准备迎接任何挑战。接着她
又问,叫人去杀一个手无寸铁的敌人是否出于恐惧?害怕将来有一天局势扭转,你得两
手空空去面对敌人?军官一点也听不懂她的意思。于是她换了个话题。
“这一天晚些时候,当房间里只剩下她一个人时,她按着畸足人给她留下的电话号
码,与马基组织联系,想交出军火库的秘密情报。刚才德国军官的回答,在她看来不象
个真正的男子汉。通了电话之后,她出外与马基组织里的某个人碰头,双方约定在剧院
会面,因为她正在那儿排练。在剧院,她眼看接头人来了,并对上了约定的暗号,不巧
空荡荡的通道中央走来了一个人,嘴里直叫‘莱妮小姐,莱妮小姐’。原来是德国最好
的一家电影公司发来电报,邀请她去主演一部影片。于是约会被打断了。莱妮匆匆地整
理好行李,立即去了柏林。你喜欢听下去吗?”
“不,现在我想睡觉了。等到明天再讲好吗?”
“瓦伦蒂,如果你不爱听,我就不讲了。”
“我想知道结尾是怎样的?”
“……好吧,明天就讲结尾吧,晚安。”
第二天,监狱看守迟迟没有将晚饭送进七号牢房。瓦伦蒂气愤地说,“这么晚了他
们还不送晚饭来?我想他们早就给隔壁牢房送去了。”
“唔,我也听到响声了。你今天的学习完了吗?”
“还没呐。什么时候了?”
“八点过了。幸运的是,今晚我不饿。”
“莫利纳,你今天有些异常,病了吗?”
“不,只是有点紧张。”
“你还没告诉我,在监狱长办公室里,他们对你说了些啥?”
“什么也没说。我只是和新聘请的律师签了些文件。”
“委任状吗?”
“唔,换了律师,就得签些文件。”
“他们怎样对付你的?”
“没什么特别的,象往常一样。”
“你听,有人来了。”
“唔,他们来了。快把杂志藏起来。要是让他们撞见了,管保会搜去的。”
“我饿坏了。”
“瓦伦蒂,别在看守面前发牢骚。”
“好吧。”
看守送来了晚饭。
“瞧,莫利纳。看在你的面上,我没跟看守罗嗦。要不是因为你,我就要把盘子朝
他脸上扣去了。这种狗屎一样粘糊糊的东西,他们却管它叫‘米饭’。”
“发牢骚有什么用?”
“一只盘子盛得要比另一只多出一半,那狗娘养的胖子看守一定是发疯了。”
“瓦伦蒂,我拿少的吧。”
“不,你一向喜欢吃米饭,你拿多的。”
“我告诉过你,我不饿。”
“怕胖吗?”
“不是。”
“那就吃吧,莫利纳。不管怎么说,粘糊糊的还不算太坏,吃起来倒有点象米饭。
这少的一份足够我吃的了。”
入睡后,瓦伦蒂被莫利纳的呻吟声惊醒了。
“怎么啦?”
“我的肚子……”
“想呕吐吗?”
“不……”
“我去拿个袋子,以防万一。”
“省点事吧。是下腹部痛。”
“是腹泻吧?我去叫看守……”
“不,瓦伦蒂,现在好象不痛了。”
“痛起来有什么感觉?”
“象刀戳一般……”
“就一边痛?”
“不,整个肚子。”
“可能是阑尾炎吧?”
“不会,早就割掉了。”
“可这顿饭,我倒不觉得什么……”
“一定与我的神经有关。今天,我太紧张了。”
“尽量放轻松些,放松手脚。”
“唔,感到好些了。”
“你疼了好长时间了吧?”
“唔,有一会儿。对不起,把你吵醒了。”
“没关系……莫利纳,你应该早点叫醒我。”
“我不想麻烦你。”
“那部影片是怎样结束的?”
“我们上回停在哪儿?”
“还是讲下去吧,这样你就不会想到肚子痛了。要是思想分散一些,疼痛会减轻的。”
“是不是担心还没听到结尾,我就一蹬腿死了?好,就讲吧。”
“莱妮去德国拍片了。她彻底迷上了德国。
她看到德国青年整天都在操练。她还原谅了她的德国军官,原来军官要处死的家伙
是个可恶的罪犯,做尽了坏事。德国人还给她看了至今还逍遥法外的罪犯同伙的照片。
她感到这个罪犯似曾相识,只是一时想不起在那里见到过。拍完电影,她回到了巴黎。
人还没安顿好,她就急着与马基组织取得联系,因为这回她想把黑市组织的头目引上钩,
诱饵是答应告诉他们关于德国军火库的秘密地点。你还记得,这是畸足人梦寐以求的事?”
“记得。但是难道你不知道马基分子是真正的英雄?”
“嘿,你把我当作什么啦?一个愚蠢的女人吗?不管怎么样,有一点你要记住,这
部影片一涉及到爱情场面就妙不可言,完全是一种梦幻般的情调。而那些政治货色嘛,
也许是政府强加给导演的,也许你根本不知道这些事是怎样发生的。”
“假如哪个导演执导了这部影片,那他同政府一起犯有同谋罪。”
“行啦,让我快点把故事讲完吧。哎哟,你一提这种政治话题,我就肚子痛了。”
“讲下去吧,让注意力分散一下。”
“莱妮坚持要求见马基组织的最高领导。有一天,他们开车带她离开了巴黎城,驰
向某个城堡。她事先已叫德国军官带领一些兵士在后面跟踪,去围捕黑市上全部马基成
员。开车的司机正是上次与畸足人一起行动的人。半路上,他意识到自己已被跟踪了,
于是马上改变了方向,一下子甩掉了紧跟在后面的德国兵。汽车在城堡前停下,司机逼
着莱妮走进去,迅速交出情报。出乎莱妮意料之外的是,马基组织的头目原来就是德国
军官的男管家!她仔细一打量,恍然大悟,这个留着大胡子的可怕家伙,就是她在柏林
看到过照片的那个逍遥法外的罪犯。她把机密告诉了他,因为她确信她的德国军官马上
会带兵来救她的。可是她还不知道,军官已失去了跟踪目标。时间越来越晚了,她还是
没见到德国人。倒是偶然听到那个司机在向他的头头悄悄私语,说他有一种被人跟踪的
预感。就在这时,她忽然记起一件事:这个男管家老是在军官家的窗子外面窥视她的身
体,于是她打起了最后一张王牌――
设法勾引他。城堡内的密室拉上了厚厚的帘幕,一桌饭菜已摆好。就在这个举世闻
名的罪犯朝她身上扑来的一瞬间,莱妮眼疾手快地操起餐桌上的一把切肉刀,戳死了他。
德国军官和手下人经过层层搜索,终于跟踪而来。莱妮打开窗子想逃脱,没想到司机就
站在窗下。莱妮的男友发现了司机,一枪撂倒了他,但是司机在临咽气前,没忘记向莱
妮打了一枪。莱妮紧紧抓住窗帘,不让自己倒下,直到她的男友跑来把她抱在怀里,莱
妮才失去了最后一点力气。她缓缓地说,她是多么爱他,还说他们不久会在柏林团聚。
军官吻着她,等他的嘴唇移开时,她早已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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