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影中的同性恋”并不意味着“同性恋电影”。同性恋电影是另外一个我感兴趣的话题。作为一个目前为止的异性恋,我对那些看似平常或者我们说正常的电影中,那些暧昧的暗渡陈仓更有兴趣。这几乎是一个智力游戏。所谓异性恋眼中只有同好,同性恋眼中只有同志。在一部符合正常人性别取向和价值规范的电影里,怎么甄别同好与同志微妙的界限,是非常有意思的。也就是说,我特别喜欢发现――发现那些小把戏,擦边球,暗示,隐喻和反抗。换了一种目光审视电影,将会对那些所谓的正常大吃一惊,那就是沉默在黑暗中的人们,如何用他们独特的方式传播信息,使我们这些后而来观看的观众们知晓,曾经在任何时代,都有人以一种世人不容的方式活着。
以获取一点小小的告慰,优越,以及微不足道的尊严。
他们一定在坟墓里窃喜着,如同我一样。这是我们共同的秘密。
现在,或许你们也该知道。
一 最早电影中的同性恋
我曾说,电影中的同性恋和电影一样久长。没错,1899年,在一部爱迪生实验电影 ( Edison Experimental Film)中,就出现了这样一个画面:一个绅士悠长地拉小提琴,旁边,两个身穿马甲的男人狎而起舞。
早期电影中,这样的场面很多:
1914年,在《佛罗里达魔法》(A Florida Enchautment)一片中,两个女子,身穿薄如蝉翼的纱裙,径自撇下男人,拥抱起舞。被丢弃的男人们自暴自弃地紧紧拥抱,开始大跳特跳。
而在另外一部电影《舞会》中,更加滑稽的事情发生了:一个男子彬彬有礼地走到一对男女面前,要求交换舞伴,女子自做多情地伸出了手,男子却把邀请的手伸向了另外一位男子。
二 电影中具备女性气质的男同性恋形象
我们所见的许多电影中,男同性恋者(尤其是受)是有明显的外在特征的,这些特征甚至在今天也被人们信奉,包括:兰花指,娘娘腔,搔头弄首,走路扭屁股,穿女人的衣服,喷香水等等。这些特征在庸俗的香港电影里夸大到了极至,简直成为了一个约定俗成的丑角形象。同性恋一上场,人们就发笑。男子的女性化特征是可笑的,可耻的。因为男性的雄性气质是不容污蔑和侵犯的。一个男子具备了女性特质,就意味着软弱,无能,没有攻击性,没有正常性能力,使人恶心。我们中国人一般用这些词来称呼这样的人:“兔二爷”(古代中国人莫名其妙认为兔子是搞同性恋的,可能是兔子雌雄难辨的缘故),“二胰子”,最难听的,要数《功夫》里那位包租婆威风凛凛骂出来的啦――“老屁眼”。
在早期好莱坞电影里,也是如此:
1912年,在电影《矿工阿尔吉》(Algie,Miner)中,率先出现了一个这样的男子:他身穿格子衬衫,翘着兰花指,一惊一咋,一把手枪(枪具备强烈的性暗示)几乎吓坏了他,他很强壮,但是举止细腻,像一个情窦未开的小姑娘一样羞涩。
1923年的《士兵》(The soilers)里同时拿枪和同性恋开涮:两个男子在地上亲密扭打的时候,另外一个翘着兰花指的士兵走进来,拿走了他们的枪。
1927年,电影《西部流浪者》(Wanderer of the West)里,一个小胡子男子饶有兴味地打量着另外一个高大土气的牛仔,他抚平他的口袋(这也是我觉得好玩的,在描述两个男子的关系时,两个“他”变得无法辨识,不分彼此。)抚摸他的胸膛,倚靠在他的身上,问:“今晚孩子们是不是都出去玩了?”(对白是字幕式。那还是无声片时代。)
1933年,电影《我们的更好》(Our Betters)中间,出现了一个瓦里斯特先生。看来这位先生是社交界的红人儿,他有一个光洁的大脑门,描画过的眉毛,多情的眼睛和红唇,两撇小胡子。这是一张阴性气质和阳性气质结合在一起的脸,并非以美的形式。但是毫无疑问,他是非常自信的。
三 电影中的易装癖
在普通电影观众的电影记忆中,娘娘腔是男同性恋的一个标志,另外一个标志就是穿一些色彩鲜艳,镶嵌着亮片和羽毛,紧身夸张的女性服装,并且化着妆,捏紧嗓子说话。易装癖,就是我们俗称的男扮女装,女扮男装。在电影里,这是一个好用且滥用的噱头。(在三流古装武侠电视剧里更是如此。)如果说,梁祝是一个包装下的男同性恋神话,那很多故事都值得我们重新审视了。
1916年,卓别林也玩了这么一个噱头。在电影《银幕背后》(Behind the Screen)中,卓别林亲吻一个女扮男装的女孩,被一个强大的胖子撞见了。胖子戏谑地拍打倒霉的卓别林的后脑勺,并调戏地捏了捏那个女孩的嘴,在他眼里,那应该是一个漂亮的小男孩。
人们笑了,观众有时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发笑,但起码知道自己笑得有些心神不安。
最早的异装癖出现在1929年。一部叫做《百老汇大街》(The Broadway Melody)的电影中,一群歌舞女郎正在卸装。一个老肉横陈的舞女把一束羽毛头饰丢给看管衣帽的男人,说:“给我放好,还有,别再偷穿了。”
男子悻悻说:“小气。”
在1932年,暗示变得大胆了。在电影《她是野蛮人》(Call Her Savage)中,几个穿着女招待围裙的男侍者在喧闹的餐桌之间且歌且舞十分招摇。吃饭的客人爆笑成一团。
是的,男子穿女装使人发笑,如果在电影里想整蛊男主角一把,就让他穿女装吧,不管是为了逃脱,还是为了伪装。总之他斯文扫地,滑稽窝囊。可是相反,荧幕上女扮男装的女人们,却一点儿都不可笑。
1930年,电影《摩洛哥》(Morocco)迷死了所有人,包括男人和女人。德意志金枝玉叶玛琳 黛德丽身穿男子礼服出现在夜总会的舞台上。她转过一个台子,捻起一位女宾鬓边的花,作势一闻,并且低头亲吻了那个女人。观众鼓掌欢呼。她举帽示意,像一个优雅轻浮的男子。旋即将花丢给台下一个英俊的士兵。
她同时调戏了男子和女子。她显得随时等待侵犯。
在1933年,著名的《瑞典女王》(Queen Christina)中,葛丽泰 嘉宝表现了她经典的“零度表演”。(她差点和《EVA》中的凌波丽一般成为“三无”美女,即:无表情,无台词,无感情。)嘉宝英姿飒爽,一身男装,扁平的胸部,随时轩起高贵的眉毛,冰冷地说:“我永远不准备用婚姻去扼杀一个男子。”并且,她也亲吻了一个女人。
她显得永远不可侵犯。
1954年,《荒漠怪客》(Johnny Guitar)里的琼 克劳馥已经老了。可是她犀利的眼神没有老。她穿着黑色衬衫,把枪别在腰上,倨傲地走下楼梯,一身牛仔打扮。另外一个女牛仔则用狂热的眼神仰视她,说:“我要杀了你。”琼冷漠地说:“在我杀了你之前。”
易装很多时候在电影里是权宜。1959年,最伟大的电影人比利 怀尔德拍摄了最伟大的喜剧《热情似火》(Some like it hot)。怀尔德几乎和希区柯克一样聪明。在这部电影里,两个男子为了逃避意大利黑手党的追杀,乔装成女人,隐藏在女子乐团。其中一个男子竟然被亿万富翁瞧上。另外一个一直忙着和玛丽莲 梦露调情。电影以电影史上最经典的一段台词结束:
男子:“我要说实话,我们不能结婚。”
富翁:“为什么不能?”
男子:“首先,我不是纯正的金发。”
富翁:“没关系。”
男子:“我会抽烟,我一直抽。”
富翁:“我不在乎。”
男子:“我有可怕的过去,我和一个萨克斯手同居过三年。”
富翁:“我原谅你。”
男子:“我永远不会怀上孩子。”
富翁:“我们可以收养几个。”
男子无奈地拿下假发:“你不明白……我是一个男人!”
富翁神色如常:“没有人是完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