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尹云的家是一个两室一厅的房子，宽敞舒适，并且像她从前的房子一样收拾得干净整洁。只是，好像少了什么似的，有点寂寞的味道。林杉扶尹云到沙发上坐下来。

 

“这是城的公司分的房子吗？”

 

“不是，是城买的，用我们两个人的名义。”

 

林杉听了，心里有些不是滋味，这是个他们的家，他们两个人的家。城是个有能力的好男人，能给自己的女人充足稳定的物质生活。只是，他太忙了。可是尹云还是选择了他，因为她爱他，爱这个为了他们共同的家独自在外面奔忙的男人。或许这样的男人是值得爱的。

 

“那你们打算什么时候结婚？”

 

“他说，这次回来就娶我，以后就不再总往外面跑了，好好留在家里陪我。”

 

林杉这时正在饮水机前给尹云倒水，她没有看到尹云眼里掠过的惆怅。而尹云也没有看到她表情的酸楚。

 

“有什么人可以来照顾你吗？”林杉走过来递给尹云一杯热水。

 

“我在北京没有什么亲人，朋友们也都很忙，我现在这个样子真是很糟。”尹云一脸无奈，“我又不想让我家里人知道。我妈那么大年纪了，我可不想让她大老远跑过来照顾我。看来我得找个陪护了。”她叹了口气。林杉没有说话，坐在她身边喝着水，若有所思。

 

“真不好意思耽误你上班了，我现在就给家政公司打电话让他们找个陪护来。你回去上班吧。”

 

“没关系，我已经请了两天假，今天我留下来照顾你好了，明天一早我再去帮你找个陪护回来。”

尹云比林杉大三岁，她在一所大学里教书，课程不多，闲暇的时间很充裕。老公不在的时候，她总是种种花养养草，读读书，看看碟，很少出去应酬。这样的生活虽然平静安适却总也有些无聊和郁闷。每周一次的健身班，游泳馆游泳，现在腿伤了，也没办法再去。跟学校请了假，她打算好好在家里修养生息。林杉又一次走进她的生活里来，像几年前一样。她开始陪伴她。

 

她没有涂香水，林杉在遇见她的时候就觉察到了。她看见她的梳妆台上摆着一些香水瓶子，奇迹也站在其中，但已经空了。人的习惯是可以改变的，也许她已习惯了别的牌子的味道。她曾喜欢养绿竹，而现在她的窗台上摆着君子兰、仙人掌、百合，却惟独不再有竹子。三年的时间足已让很多东西改变，就像她曾习惯于跟她写信，而分手后却再也不曾打开那个邮箱。三年前她做了决定，既然是决定就必须彻底遵守。她要从心里把她去掉，她不要再开启那些与她有关的记忆，否则她无法给她的老公完全的爱。而林杉却遵循着原有的习惯生活着，即使从学生变成上班族，即使离开原来的城市来到北京，有些东西还是不愿改变。绿竹是她家里养的唯一的植物，邮箱是她最依恋的地方。她听以前的音乐，看以前看过的电影。她企图在有着巨大改变的生活中保留一个不变的角落，也许是故意，也许只是潜意识，总之是习惯了。如今她又回来，来到这个那样熟悉而又陌生的氛围中，心中伴随着无法言喻的喜悦和失落。

 

午饭叫了外买，两个人随便说着分别后的生活，共同相识的人的近况，那样的无意和平淡，谁也没敢提起两人从前的情感，她们都小心翼翼。她扶她上厕所的时候两个人有点尴尬，她扶她坐下，然后出去等着，等她上完后再进去搀她出来。不是普通的亲密同伴，即便是一个受伤的弱者，她也要尊重她的隐私。尹云恨自己不能自理，她说她不要成为一个彻底的残废。

 

晚上9点是尹云给老公城打电话的时间。林杉借口买东西而出了门。她去小卖部买烟，然后在路灯下散步，想抚平心中的波澜。她爱他，她需要他，没有什么能将他们分开，林杉感到自己的爱自始至终都是那样的脆弱和无力。她必须尊重她的选择，她必须理解她，她还能做什么呢？被需要或者被放弃，她都是被动的。三年前她也争取过，然而她能给她什么？她一无所有，除了青春岁月。而现在25岁，青春正一点点流逝着，她却永远得不到幸福。大约快10点的时候，林杉回到尹云的家。两人有点尴尬，尹云赶紧打破这种气氛，她顾做随意地说：“城说要我帮他谢谢你来照看我。他说朋友很重要，也很难得。”

 

“不必那么客气吧，既然是老朋友。”林杉强言欢笑。

 

她扶她去洗澡，她的腿不能见水。她找来椅子和凳子，让她坐得安全和舒服，她替她装满两盆水，水温调得刚刚好，她替她拿来浴花和毛巾，把所有需要的东西摆在她身边。然后她退了出来。让她自己在里面擦身。她站在门外，防止她发生意外。

 

一点小小的幸福在她的心里，她站在那里，像是她的另一支腿。 洗完澡后，林杉扶尹云回到卧室的床上躺下，喂她吃了所有的药，帮她掖好被角。尹云看着她，好像要说什么。

 

“你睡吧，我睡外面沙发就行了。”林杉说。

 

“你睡这里就好了，怪过意不去的。”尹云说。

 

“没关系，我先看会儿电视。你不用管我，先睡吧。晚上有需要的时候就喊我。”林杉说着就出去了。尹云心里很感动，但是也只能由她。

 

第二天一早尹云就醒了，她拄着拐杖吃力地走出来，看见林杉还在沙发上睡着，很疲惫的样子。

 

这样一个女孩，曾给过她那么真诚的爱情的女孩，是应该被怜惜的。在这样需要帮助的时候，如果没有她在，她会多么的狼狈。她总出现在她最需要被关怀的时候。而她能为她做些什么呢？她伤害了她，为了自己的未来，为了害怕动荡的生活和社会的压力，自私的选择了放弃她。尹云心里觉得很自责，她决定为林杉做点什么，她才是需要被照顾的。

 

尹云悄悄地走到厨房去，准备给林杉做点吃的。可是她太笨手笨脚，一只碗不小心哐啷一声掉在地上。

 

林杉惊醒了，她跑到厨房，看见手足无措的尹云，急忙拉她回房间坐下。

 

“你要干什么啊？我来就好了。”

 

“对不起吵醒你了。”

 

“你是不是饿了？想吃什么我给你弄啊。你现在这样子是不能乱动的，万一有个闪失怎么办？更好不了了呢！”

 

尹云望着林杉说不出话来，她觉得自己真是个废物。

 

早餐吃了面包和燕麦粥。吃完饭后林杉说要去帮她请陪护的人。她出门前帮她上了洗手间，扶她在沙发上躺好，把电视机的遥控器放在她身边，在DVD机里放了一张碟子， 拿来两本杂志，端了一杯热水放在茶几上。一切完毕后，她才出门，临走时还撂下一句：“别喝太多水，我会尽快回来的。”

 

大约一个多小时后，林杉一个人回来了。

 

“你没有请到人吗？”

 

“我想过了，别人照顾你我不放心，所以我请了长假，等你好的差不多了，我再回去上班。”

 

她是去请长假了，但是压榨人民血汗的资本家又怎么会同意呢。于是她毅然地辞了职，留了不羁的背影给那个目瞪口呆的台湾胖老板。工作可以再找，但所爱的人只有一个。林杉的决定坚决而跋扈，但尹云的心中充满感激和温暖。

 

两个人的生活就这样开始了，仿佛一切都很完美的样子。林杉开始学习做饭，她一个人的时候生活的很简单，几乎不怎么做饭，觉得十分麻烦。尹云搬着凳子坐在厨房门口，指挥着笨手笨脚的林杉。

 

“不要放太多的油。少放点味精，对身体不好。用那个大点的磁碗。豆角要多煮一会儿，不然会有毒的。你呀，连饭都不会做将来怎么能嫁得出去！”

 

“你好罗嗦哦。” “你就全当在我的厨房里锻炼厨艺好了。”

 

“我看也是，在你的指导之下，要不了多久我就会变成超级大厨了。”

 

两个人说说笑笑地在厨房里忙活着，直到林杉把一桌饭菜在桌上摆好。

 

“不要嫌不好吃哦，我可都是照你的意思办的。”

 

“唉！有的吃已经不错了，我现在是个残废，还能要求什么啊。不过锻炼你的厨艺也是为了你好嘛。”

 

林杉一边给尹云碗里夹菜，一边若无其事的问：“你现在擦什么香水啊？”

 

“想得起来就擦，想不起来也就不擦。CK，DIOR，CUCCI,看心情喽。不过成天一个人，生活那么无聊，所以也经常记不起来擦。”

“不用奇迹了吗？你不是最喜欢那一款了吗？”

“用完了，就一直没再买。”

“我觉得还是那款最适合你。”

“是吗？”

“恩，前天我过生日的时候，收到一瓶。我把它拿来你用吧。”

“哦，是吗？对了，前天是情人节！……人家送给你的，你为什么不留着用？”

“我都没有擦香水的习惯。放在家里也浪费。”

“谁送的啊，你这么说人家会伤心的。”

“我不知道，不知道是公司里的哪个男人。”

 “看来追求者还不少呢，没有值得考虑的吗？”

“没想过要交男朋友。”

“那女朋友呢？”尹云小心地问。林杉没说话。

“还是找个男人照顾你吧。”尹云说。

“我那么不着吊的人，谁受得了我啊。“

“你怎么了，干干静静的又很细心，挺不错的嘛。”

 

林杉没有再说话。 晚饭后，尹云又要给城打电话了。林杉说要回家收拾点东西，于是就又出了门。回来的时候尹云已经睡着了。林杉把奇迹放在她的梳妆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