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还有5分钟就要到12点了，顾伟明望着墙上的钟，眼神近乎绝望。整整一个晚上，他打爆了那个号码，然而回应他的永远是一句话：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请稍后再拨。他害怕听见这声音，也痛恨听到这声音。但是，事实上，如果对方真的接起电话来，他恐怕也是要紧张地话都不会说了的。尽管如此，他还是在等待着，一直到咖啡馆里的人越来越少。

2月14号，也就是今天，应该说是顾伟明最最难奈的一天了。为了把那瓶“奇迹”摆在林杉的桌子上，他6点钟就爬起床来。紧赶慢赶地来到单位，时间已是6：50，离清洁员来打扫卫生的时间还有十分钟。把礼物摆在桌子上，这个动作本身是只需要一秒钟的时间，从大门口走到林杉的办公桌也花不了半分钟。可是，这充裕的十分钟对于伟明来说，却是异常的紧张。因为紧张，他都有些发抖了，生怕有人看见了他做的一切。只不过是男人追求女人的事情，到了顾伟明这里却搞得像干地下情报工作一样。他偷偷摸摸、战战兢兢地走到林杉的桌前，迅速地从大衣的口袋里掏出那个桃红色的盒子，摆在桌子上。由于紧张，他一直用右手在口袋里攥着这个盒子。手心出汗，所以盒子上留下了一些水迹。汗是暴露人弱点的令人尴尬和讨厌的东西。伟明不能允许自己送给心爱的人的礼物上有任何的瑕疵，于是他赶紧弥补。找遍口袋和皮包都没有找到一张纸巾，没办法他只能掀开衣服，用柔软细腻的保暖衣的一角小心地把那个闪亮的桃红色盒子擦拭了一遍，然后摆回到桌子上。做这一动作的时候他突然变得像一个职业杀手杀完人后处理凶器一样冷静而又细致。礼物摆放的位置十分重要，即不宜太过张扬、太过醒目，又不能太隐蔽，否则万一主人今天粗心没有看见，岂不是全部泡汤了。伟明双手捧着这个秀气的东西，在林杉的桌上来回挪动了好几次，终于找到一个合适的位置。他让她羞涩地站在桌子右面的角落里的那个黄绿色水杯的侧后方。这里既不像在桌子中间那样张扬跋扈，又一定会被发现。因为林杉一定是要喝水的，只要她伸手去够杯子，就一定会看得见它。而且，黄绿色和桃红色放在一起，那是最绚丽的搭配，人的视觉会不由自主地被吸引到那个地方去，并且会觉得这搭配赏心悦目。选好位置后，伟明从大衣内侧的口袋里掏出了那张小而精巧的卡片。那卡片是他精心挑选的，上面印着一幅暧昧不明的抽象画。为了在里面写下那句话，他昨晚在纸上连了好多遍。翻来覆去斟酌后他还是决定不署名的好。写完以后他自己读读也觉得有些肉麻，但已经写好了，也只能这样。伟明把那张卡片插在香水盒子上，然后觉得不好，又拿下来，立在盒子前面。还是不好，又把它插了回去，只露出一点点在外面。搞定了一切以后，伟明还是心有不甘，他起身走出座位，然后又假装自己是刚刚来的一样走向那桌子，学着林杉的样子坐下来，随意地扫视一下桌上和四周，摆弄摆弄文件架上的文件，然后把目光落在一旁的桃红色东西上。他是在想像着林杉来的时候会怎么发现它，需要几分钟才会发现它，看到它的时候又会是什么样的心情。

“GOOD ！完美极了。”伟明对自己的安排十分满意，他确定这瓶奇异的香水一定能讨到林杉的喜欢。看看表，已经快7点了。伟明噌地跳起来，把林杉的桌椅照原来的样子整理了一下，尽量不露出蛛丝马迹。然后他仓皇地跑出办公室的门。为了不让清洁员或者来得太早的其他什么同事碰见他，他没有坐电梯，而是从侧面的楼梯跑下楼的。13层啊，他就那样一面兴奋地笑着，一面整理着自己的衣服，一面跑着下了13层楼。冲出公司的大厦，绕到后面的小路上，他已气喘吁吁了。他松了松领带，使脖子能够更自由地呼吸。空气好清新，阳光好明媚，风还很凉，从领口和袖口灌进去，很快吹干了伟明脊背上的汗珠。他抬起头，望着十三楼的办公室的窗户，脸上绽放出小孩子般的开心笑容。他期待着，在这个浪漫的日子里，对他暗恋了许久的女孩表白心意。

在附近的小饭馆里吃完早餐，离上班的时间还早，刚好还有时间顺便去附近的花店里买玫瑰花。因为是情人节吧，这一天花店都开张得很早。伟明来到一间店前，他是今天的第一个客人。玫瑰们向他绽放着娇媚的笑容，红的，白的，蓝的，带着新鲜的露珠，等待着幸福的情人们的手将她们采撷，并在美丽女人们的花瓶里完成自己的使命，度过她们的余生。被挑选的玫瑰就像被选中的情人一样，是幸运且骄傲的。而那些不够新鲜，不够艳丽的，命运则悲惨些，她们被遗落在孤独的角落，无人问津。顾伟明预定了一束白玫瑰，他亲自挑选了9支最最新鲜的，叮嘱老板娘留好，等待他下了班再来取走。

从花店里出来，伟明的心情像此刻的阳光一样明媚。他甚至不能掩饰自己嘴角的微笑，不时地仰着脸，让金色的阳光染满脸颊。上班的人渐渐多了起来，伟明混入人群中，大踏步地走向公司的大楼。

林杉为那香水陶醉着，伟明在百叶窗的后面偷偷地观察着一切。他的办公桌在玻璃墙的另一侧，但位置刚好可以看得见林杉。就在日日的不经意的窥视间，伟明爱上了这个女孩。她微笑的样子，她低落的样子，她投入工作的样子，都深深吸引着他。此刻，他看着林杉那双颤抖的手，他自己握紧的拳头也激动地颤抖起来。她喜欢它！伟明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他得意于自己选对了礼物。幸福感让他无法进入工作状态，一心想着这件事情。什么时候表白呢？下班后吗？不，太晚了，应该立刻打电话给她，问她是否喜欢那礼物，并且定下晚上的约会。事情如果不在当下搞定，恐怕之后会出纰漏。伟明清了清嗓子，稳定一下情绪，装作不紧张的样子。刚刚准备拿起电话，突然身后进来一个人。

“开会！”

伟明准备好的心情被突然打断，有一点点沮丧。他跟随着大家来到会议室，林杉就坐在他对面不远的地方。老板的讲话和同事的发言他一点也没听进去，他不时地瞄一眼林杉，发现她也同样再失神。一定也在想着那件事吧，他想。会议一结束伟明就被主管叫走，他说有个客户要他跟他一起去见。什么也没来得及做就被主管拎走了，伟明心里愤愤。情人节为什么不放假呢？那该死的项目谈了整整一下午，还好晚饭不需要作陪，客户也是要过节的吧。伟明逃脱了主管，急急忙忙赶回公司，林杉和其他人都已经走了。 电话一直打不通，伟明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她难道被别人约走了？和什么人正在分享法国大餐？还是在电影院里被别的男人牵着手？或者在哪个热闹的DISCO里热舞？根据他长久的观察，林杉是没有男朋友的。但是谁又敢保证她没有地下情人？一个有家事的老男人？貌似忠厚的小白脸？或者就是公司里的哪个男人比他先下了手？伟明已心乱如麻。从7点钟就坐在咖啡馆里打电话，看着别的恋人们一对一对的进来，又一对一对地出去。期间点了一份简餐，但也没什么食欲。白玫瑰放在桌边，好像在嘲笑他一样。客人渐渐稀少，情人节就要过去了。一直到墙上的指针过了12点，他终于彻底溃败，颓废地走出大门。一个怀里抱着悲惨的白玫瑰的年轻男人，走在风声呼啸的地下通道里，难过得快要流出泪来。 林杉躺在床上，在黑暗里闭着眼睛。和尹云分手快有三年了，林杉心中的哀痛被一千多个日日夜夜掩盖着，不敢发出声音。今天，当那香水的味道再次扑来，伤口似是被人揭开，连着甜蜜带着疼痛地袭来。她想起她睡在身旁的感觉，她柔软的细腻的皮肤，有着母亲一般的温暖和安全。她的鼻子靠近她的脖颈，她的耳后散发着温柔的香水余味。这种味道很适合她。尹云是让人迷恋的，让人迷恋的女人却往往带来同样多的伤害。曾经的所有幸福甜蜜在分开后的日子里咬噬着她的心肺。那些伤残的地方在一日日麻痹的生活中被一点点填平、结荚，然后又会在某个意料不到的日子里被重新揭开。她忘不了她温柔的笑容，同样也忘不了她分手时的冷静和淡漠。她最终还是选择了那个男人，那个可以给她安全、婚姻、家庭、孩子的男人。她不怪她，亦不恨她。在遇见她的时候她已有他了，这使她们的相爱变成了一种罪过，这种罪过不断折磨着她们两人，在所有的甜蜜和欢乐中都隐隐地夹杂了泪水。是她搅扰了她原本平静的生活，是她的错。所以她不能怪她，更不能恨。然而也正因为不恨，才又使她对那些在一起的时光念念不忘。越是念念不忘，越是悲伤，越是不愿提起。越是不提起的，越是深处最缠绕不去心结。

2月14号早已过去了，林杉在一片混乱的记忆里睡去，她的梦里会有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