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这一天中,醒着的时候总听见雨的声音。
早上父亲实验室的钳工老师傅来过,我们去看机器,回到屋子里便倒头睡去。
下午雨停了的时候,父亲敲我的门,我们再去实验室,陈师傅给我开了机车间的们,我们在砂轮上加工那些工具,砂轮飞速转动的声音,金属摩擦声,飞溅的火花,瓶中冷却的水,机油的气味,一切如儿时的回忆,陈师傅那时还是小陈阿姨,现如今我握着手中磨细的锥,抚摩丝一般细蜜缠绕的划痕――机器的力量人心的温柔,雨在窗外淅淅沥沥地下。
在药铺的地下一层我找到了圆口的刀片。中药的气味,白色的制服和玻璃窗透进的淡灰的光,这些都让我无语。
再去五金铺找钻头,找螺丝,这些细小的东西,总在沉默中让我发狂。如果人的情绪也可以用号码来表示那么也可以林林总总地摆满这浩瀚的大厅吧。
回到家,我打开工具盒子,久久地注视那些冰冷精致的家伙。无语。
到了六点,母亲焦急地催促我和父亲,在荷塘背后的饭馆子里,等我们的是――是什么呢?简单的说,该叫做相亲吧,对方的母亲我见过的,从前送过几次岩石标本给她,只可惜印象中的和所见的似乎满不是一个人,抱歉的很――而我已不讶异自己的顺从,如那男孩无意所言:不做绵羊便做山羊吧――总之一句话:狼性不再。
饭馆的装修真是――精致,内心很抱歉彼方家人的破费,眼睛枯涩地望着墙壁上伪造的拓片,爹说:九成宫。是啊,可不是,九成宫醴泉铭……做徒弟的时候每天的功课,我怎不熟稔,内心翻出一些味道,把眼转去看北墙的几行莫名其妙的金鼎文,无人能懂的字往往却有这么多人欣赏……
一桌人,各有各的心思,饭吃的清清淡淡,斯斯文文,安安静静,男孩同父亲谈工厂里的锅炉,谈的兴致昂然,一天五百吨的煤就这么谈笑间灰飞湮灭,变成了可增值的产业,多么好,这年月还有人肯一年二年地扎到人烟稀少的地方去干事业――而他们走得多么偏僻,也依旧是主流社会的代表,这真划得来。
好端端的,干干净净的,什么样的父母,肯把这种儿子拿来和我认识,我真替他们可惜,可惜着斯斯文文温温柔柔的爱儿子的心思。我多想拿眼睛看看他的所谓我认识的母亲,可我什么也看不到。
饭局收拾得干净。大人们命我带男孩子散步,而我,毫无意识地,领人家沿昨日里行过的路行走,走到人家的儿子都叫苦说走不动了。每走一处,眼中却是前一日的景致言语。
人家却偏要问:那你这么久在外边,该是很寂寞了吧?我则记得二年前,怡然所言,她的小妹也这样问她,她回答:是啊,很寂寞。――才懂,人的心原来象个口袋,是两面的,里是里,外是外。我从口袋里,微微笑着看别人在外边经营什么事情,笑得一脸残忍。
心不在焉,滔滔不绝。
雨轻轻坠落,落在我透明的眼镜片上。
男孩走了,走前笑笑说:你很象你的母亲,满个性一个人。
我心里笑笑,连邻居的阿姨,实验室的陈师傅都知道,我满象我爹,一举手一投足,一颦一笑,包括某些时的逆来顺受不说话。
谢谢母亲吧,也谢谢自己的演戏的天分。
夜,雨未停,我的窗开着半扇,楼下玉簪的香淡淡飘进来。
想起来,不由得,那想忘不能忘的,日子。
别人的话,算了,都远了,不能原谅自己的是自己。记起两年前,坐在这里看《逆女》,她写到:“清清啊,你这一条命,就只值这五块钱!”这句子狠狠地锥着我的心,狠狠地,不能停下。雨还在下,凉凉的。
看灯下手臂上淡淡的那几个伤痕,翻过腕来,这一面没有刀印,它不在我的腕上,那熟稔至极的细细刀印,原来不生在我的腕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