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4年7月16日 小雨 星期五

　　世上的疼痛有千万种，有一种疼痛却很美丽，她属于母亲。

 
　　昨天，我的邻居，一个刚刚拥有了女儿的新爸爸，摆了一桌以女孩、女人、母亲为主题的晚宴。席间，他说起女儿出生前妻子的阵痛，伸出两手让我们看妻子在阵痛时抓挠的道道伤痕。他伸出手时，面容微笑着，言语的神情俨然是一种骄傲，一种自豪，一种大写意，是为女人、为母亲。我想，那艳如桃花的娇妻，在丈夫的怀中，分娩前强忍的阵痛――该是孕育着未来希望的疼痛，是包含着女人引以为自豪的疼痛，是标志着世间完美人生的疼痛。

　　觥筹交错，有君言：做母亲真不易，依我看，女人最美的一道风景就是挺着那座“小山”在公园里散步。

　　那是怎样的一幅人类生命繁衍图：亭台楼榭，草长蝶飞，身着孕妇裙的女人挽着丈夫的臂腕，漫步在花园幽径中，挺起的腹部骄傲地移动着，那里孕育的不仅仅是一个小小的生命，同时还孕育着一个崭新的世界、一个明媚的春天、一个美好的希望。

　　想起十七年前的初夏，自己在北大荒即将做母亲的那一天一夜的人生飞跃，至今还恍若眼前。

　　那一天，与我一样欲做母亲的五个女人，汇聚在农场职工医院的同一间病房里。病房中整整一天都是歪仄的形象、痛苦的表情。助产师一遍遍地告诫躺在床上的女人们：要多活动，否则，不利于生产。于是，女人们鼓胀着的身子，在病房中蹒跚，在窗外的草坪间徘徊。有两个来自农场一线连队的妇女，性情泼辣，生育前的阵痛竟使她们大骂其丈夫，似乎那叫嚷与谩骂能减轻疼痛。而此刻的男人们是那样的驯服，任凭女人怎样的“风吹浪打”，都只把微笑写在脸上。显然，丈夫们虽不能代替那种疼痛，却晓知怎样的呵护。　　

　　从前一天的子夜到第二天的傍晚，阵痛不断加快频率，一阵紧似一阵，仿佛金属刃器在腹内探入。我知道，我在体味生命的超越，我在感知生命的旋律。　

　　医院外的小花园里，蜂蝶嬉戏，追逐着阳光；花草郁郁，含苞待放。我托捧着“小山”踽踽漫步，在温馨的阳光中享受着胎儿与我见面前最后的痛感。先后有三个圆弧样体形的女人走进了产房，然后又以灿烂的微笑，携带着“雄壮”的“音响”回到了产后的病床，跑前跑后的男人笑得更加辉煌。　　

　　当晚霞收起了最后一道光线，医生告知我可以进产房了。丈夫搀扶着我挪近了产床。看到产床距地面足有一米半高，我畏惧了，伟岸的丈夫正准备把我拎上产床，助产师却将他从我身边拉开，对我说：“别娇气，自己上，这样对你生产有好处。”一边说着，一边拿过一个方凳。

　　我心里好委曲，眼泪“吧嗒吧嗒”地滴在产褥上。在丈夫、助产师及护士们的众目睽睽、“袖手旁观”下，我终于艰难地爬上了当时看起来是那么“高”的产床。　　

　　医院丈夫守在产床边，丈夫可以目睹一下妻子生产时的痛苦，丈夫立在我床头的一侧，目光紧张地注视着我。我们共同期待着那个即将诞生的新世界。　　

　　医生们在我的身上忙碌着，我的心跳开始加快，我知道，女人惊心动魄的一刻就要来到了，越过这一道女人所独有的疼痛的门槛，我便将加入用乳汁哺育人类的行列之中了。这最后的疼痛，将使为人妻的我同时为人母了。　

　　一针催产剂，一阵剧痛，一脸涨红。紧咬牙关，屏住呼吸，凭全身气力的一跃。撕裂了隧道，凝固了时空，疼痛化为了彩虹。　　

　　女人，不正是在经历了这样撕心裂肺的疼痛之后才走向伟大的吗？女人，只有经历了这样疼痛之后的女人，才会拥有一个完美的人生！　　

　　接生大夫剪断了脐带，举到我眼前的是一个白胖如藕的婴孩，鲜活的小天使，大大的脑袋，黑绒绒的鬈发。大夫说：是个女孩。 　

　　呵，女孩，女儿，我的！

　　我的心一阵莫名的激动，目光紧紧地盯住了那个小生命，她是攥着小拳头无声地躺在接生大夫的手中的。那位有经验的中年妇产医师很熟练地倒提起女儿的两条小腿，对着小屁股狠狠地拍了一下，没声音，我的心在颤抖；再拍一下，还没吱声，“大夫，您真打呀！”我按捺不住了，目光已经模糊。终于，随着助产师第三下“啪”的一声巴掌，“哇……”女儿睁开眼睛，开始“呐喊”了。原来，她是在“沉默”之后才“爆发”呀。　　

　　我笑了。丈夫笑了。大夫们也都笑了。笑我那时涨红的脸上已是汗水涔涔，牙咬得咯咯地响，竟然还有气力要与大夫争执。　　

　　丈夫俯在我的耳边，悄悄地说：“小姑娘，挺可爱的。”我不禁为自己能够孕育出这样的生命而自豪起来。躺在产床上，我想，能够经历生命从无到有，能够经历腹中十个月的孕育，能够经历分娩前阵痛的磨练，还有什么会比这更难？

　　做了母亲的女人，还有什么可以畏惧呢？　　

　　其实，一个新生命的诞生，无论是男孩子还是女孩子，都将带给年轻的父母抑或家族中的老人，乃至整个世界无限的希望。　　

　　男孩――男人，用勇敢，用力量，用责任支撑着人类世界。

　　女孩――女人，用温暖，用贤惠，用母爱润泽着这个世界。　　

　　我的邻居，那位新爸爸说他是个独生子，老人是希望传宗接代的。但，他说他更喜欢女孩，他第一眼看到女儿时就想去亲她，“真的！”――那溢满幸福的微笑真诚地感动着每一个举杯为他们祝福的人。　　

　　也许，他已经读懂了女人那疼痛后的骄傲――女人之所以伟大就在于她拥有男人所不能拥有的阵痛。　　

　　经历了做母亲的疼痛，也便真正彻悟了做母亲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