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事件 人类大部分时间都在遵守人类自己制订的各种规则,但逾矩也是经常的,有时表现为一种冲动和爱好。 ――《文化人类学》 板寸张说这几句话的时候,我正漫不经心地趴在桌上,扭头望着窗外:一群民工正在西草坪上挖草皮,“踩一脚,罚五百”的草坪刚存在了六个月,据说现在要把它改造成花圃。民工们戴着草帽忙碌,新斩断的草根渗出透明的绿色汁液,五月的空气里,到处弥漫着甘甜的草根的清香。要改建也不趁早说!我懒懒地直起身子,早知道应该多在上面走几圈,现在浪费了不是!循规的动力是合作与顺从规则所带来的自我利益的满足,板寸张继续阐述他的社会控制论。我不关心他到底在说什么,就像我不认为“在摩塔族谁付给产婆接生费谁就是孩子的合法父亲”这件事很有趣,我能一声不响地坐在这儿只是因为我确实无处可去。高二的时候,我在学校的植物组织培养室干了一年,种了满满一屋子的巴西长寿果。每次,上无菌工作台之前,我都要熬一大锅的培养液,冷却之后,就成了无土栽培所需要的培养基。有一天,一只倒霉的蚊子出了点飞行事故,一头栽进锅里,无可救药地陷在那锅透明而粘稠的培养液里。液体缓缓流动,无谓的挣扎掀不起丝毫波澜,人类的影像在身边晃动,然而,谁都不会关心一只蚊子的可怜的遭遇。无声息地,液体在慢慢凝结,回眸之间,自由已永远地被禁锢。我就是那只蚊子。我发现我就是那只蚊子已经很久了。终于,培养液彻底地凝结成冻状,我张牙舞爪地仰天躺在那里,如果没有上帝之手的拯救,我想我会永远保持这个难看的姿势,直到死去。午后的阳光太亢奋,与它相比,所有的一切都显得倦怠而有睡意。终于,铃声响了,板寸张的声音Q然而止,一种嗡嗡的嘈杂瞬间布满了整个阶梯教室。喧闹的声音让我觉得安心,我惬意地耸了耸肩,让自己趴得更舒服。不知道过了多久。 “你冷吗?”有人拍拍我。我一下子被惊醒,茫然地寻着那个声音。一张很冷酷的脸,没有任何表情地看着我。抬头看看天花板,转成饼状的电风扇摇摇欲坠。 “你是要我关了它?”我的语调夸张地上扬,巴望着得到一个否定的回答。她点点头,没有任何表情的脸上闪过一丝惊诧,“谢谢。”同样冰冷。越转越慢,越转越慢,电风扇停了下来,热气自脊椎处郁积,四下蔓延。我有些恼火地歪着头看她,她和我隔了一个空位,依旧面无表情地记着笔记。我对喜欢笑的人特别有好感,废话谁都不喜欢冷冰冰的面孔。可是,她的面无表情并不让人讨厌,某一瞬间,我甚至觉得她的冷酷有一种别样的诱惑。长发的她坐得笔直,四肢出奇的修长,这不是一个统一的整体,我望着她出神,说不清哪儿不对劲,但她就那么坐在那里,坐在180个人的阶梯教室的某个不起眼的角落里,却让人一眼就发现她的特立独行,忍不住好奇。人和人是不一样的。我费了很长时间才弄清楚这个道理,就像我直到初中才知道人的鼻子是有高低之分的,此前我一直困惑于大人们的审美观点,不知道他们为什么对某些人有莫名的好感,对另一些人则不。终于懂得鉴别鼻子的我于是惶恐地扑到镜子前,忐忑地端详着那个不曾注意过的未知,然而很多时候事情就是这样,我预想了最好的也设想了最糟的,结果却永远中正,不偏不倚。初一的时候,我开始知道自己拥有一个不高不低的鼻子。而她,有一个俊俏的侧面。下课铃又不失时机地响起,我如梦初醒地站起身,收拾自己一桌的家当。突然想再看看她,却只瞥见一个匆匆离去的背影。有那么多事要做吗如此匆忙,我叹了口气,慢慢地踱出教室。外面的阳光很刺眼,校园里的白色建筑群将阳光反射成一个个耀眼的光圈,灼得人眼前一阵阵发黑。我记得,黑白是可以相互转化的。六岁时的夜晚,天黑得很纯粹,纯粹到睁开眼睛,只感觉到茫然的白亮一闪而过,随即又是一片什么都看不见的漆黑。茫茫中,我被一阵深深的孤独感攫住,不知道如果爸爸妈妈不在的话,我一个人该怎么办。我在纯粹的黑暗中恐惧地睁大眼睛,第一次感到死亡的威胁,它像一头精明的兽,静静地潜伏在远处,慢慢地,慢慢地它走近了,它让你看到它,它欣赏着你的害怕,很多年。然后,你被它带走了。被它带走是不可怕的,可怕的是看到它把你身边的人一个个带走。你也会有那一天的。它回望了我一眼,墨绿色的眼睛闪烁着荧荧的光。六岁的我失眠了。我彻夜地失眠直到我终于想通了,我终于想通了的是我可以自杀。我为这个绝妙的答案狂喜,一切都解决了,我重又睡得香甜,像一个六岁的孩子。第二天,妈妈给我剪指甲。妈我们每天都比昨天老的,就像指甲一直在长长。我其实是想告诉她我想通了。胡说什么呀有些话不能乱说!她有些不高兴。我闭上了嘴,我开始明白有些话是不能乱说的,大人们都不希望小孩子知道得太多。十四年后的某天,临睡前,爸爸突然说要和我谈心。我已经不喜欢谈心了,六岁的时候我就知道有些话说出来是会让人害怕的,我情愿让他们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你可不可以告诉我,在你四岁的时候,他看着我的一脸茫然,有一天傍晚,我们到处找你找不到,后来发现你一个人背着手在一栋房子前来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