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安妮宝贝丝绒般的底音音质在房间里潮水般起伏。清冷空气中有属于年轻男子的皮肤味道。行素保留着那记忆,裸身在整个城市的灯火天色之中,裹住白棉布床单,沉沉睡去。 行素见到这个男子的时候, 他正好落座在她的身边。约有1.82米左右的身高,非常瘦。他又穿一件尺寸略小的滑雪衣,袖子似都不够长。牛仔裤绷着两条直直的腿。很普通的球鞋。整个饭桌都已经坐满了人。他是突然出现的清新少年。也许当一个女人日益年长的时候,就可以把年轻的男子称为少年。可是他的手,又是明显的成年男子的手。手指修细,肤色净白,有分明的骨骼轮廓。 他转过头来看她。一张脸非常俊美。无可挑剔。已经很多年没有在现实中,邂逅这样的脸。五官混杂女性和孩子的特征。眼睛看人的时候,亦有一种略带神经质的内向的直接。恍若有淡淡的阳光照射到额头上,心里轻轻荡漾。行素说,你喝点茶。伸手给他倒茶。他安之若素,非常镇定。但是她知道他在记得她的照料。这是一种奇怪的直觉。看到自己的感触穿越他的心,抚摸到他的所思所想。 这个名叫纪善的男子。是朋友的朋友。在出现的那一个瞬间,就仿佛带着故人的诡异印记。丝毫也没有生分。 饭局结束。他们同路,他搭她的车。她开这辆吉普不过是半年的时间,但因为夜深人静,空旷的马路上一旦疾驶,就有一种飞翔的速度感,所以开得飞快。他在旁边扭开电台放音乐,一个频道一个频道地换,在音乐台停住。有人在播英文歌,一个黑人女音在唱,夏日午后,躺在白布单人床上,窗外有夹竹桃花瓣,仿佛下起一场雪。我会记得我爱着你的时候,我们在旅馆睡眠……丝绒般的低音音质在车厢里潮水般起伏。清冷空气中有属于年轻男子的皮肤味道。他说,这音乐很好。行素无语,因她也正在喜欢这段旋律。 一个第一次碰到的男子。没有任何深入的交谈。但是却彼此有很多相似之处。喜欢喝汤,吃海蛰,清淡新鲜的饮食。包括喜欢同一种类型的音乐。她不想与他一起来对证这些心意相通,宁愿沉默地体验它们一点一点微妙地呈现。下车之前,他问她要了电话号码。她报给他。他用手机存储下号码。说,你的名字?行素。然后她又听到自己的手机响。刚想接,他说,我的号码在你手机了。他推开门,下了车。此后他从未叫过她一次名字。总是直接开口和她说话。 他在夜色洁白的马路中伫立,旁边是建筑中的一片荒地。瘦而俊美的年轻男子。南方人。大学毕业之后,就一直在家里靠一台电脑工作,做软件和电子音乐。全国各地漂流。在不同城市里居住。她亦很清楚人在这个年龄中的心态,因自己已经度过这时期。任性,肆意妄为,以为什么都能做到,并沉沦于游荡的生涯……是一条只为激盛勇气驱动的黑暗隧道。但随着年龄增长逐渐会有变化。就像行素。 行素与任在一起也就是1年时间。只是想了结混乱的生活,并试图获得安全和简单。任比她大11岁。有一个规模不算小的贸易公司。感情都已经不是两个成年男女关注的问题。行素倒是习惯了在平稳寂静之中,日子唰唰地飞快流过。她给一家家居公司设计素材,例如白底蓝花的整套咖啡用具。或者是有玫瑰花,芍药,鸢尾等种种花朵的壁纸。用手工描出极其繁复细腻的碎花来。 不知道喜欢花朵的女子,是因为内心荒芜,还是生命力激盛。行素最喜欢看茶花,玉兰,蔷薇或是樱花,在春天的时候,花期一轮轮开始和结束。不知不觉,时间也寂静地消失。而在物质的素材上,花朵以静默长久的姿势存在。每一片花瓣都在散发欲望气息。并且是不会老的。它像一个人固执留守时间的心结。但其实再如何肆意尽力,到最后总是要坠入轮回。 朋友此后召开的饭局,他们基本上一直都在。也一直都是由她送他回家。只有在车上的那一段时间是属于他们两人的。有音乐,但时常沉默。突然抛开了在人群中的热闹面具,露出孤僻倾向。闷闷地,静了下去。仿佛彼此已经非常熟悉。仿佛可以如同和自己相处。只是每次一开口,说的都是实在并且深入的话,从不敷衍,如同知己。这种天分像埋在地下的宝藏,闪烁着光芒,早已存在。如果一挖就挖到,那么就丝毫无障碍。 往往在人群中, 他们会更活泼一些。大家都在喧嚣地喝酒,聊天。朋友常戏谑地开玩笑撮合她与纪善。纪善曾从一场爱恨深重的恋爱中逃脱出来,自闭了很长一段时间。此后就一直有些颓唐,在大帮比他年长很多的女子中言语无忌,因大家都纵容他。视他为孩子。而行素,是平时太为端然自省的女子。 他们一直在人群之中保持着抗衡和欲迎还拒的姿势。比如有人说,纪善,你一定要在一个月之内把行素给收拾了。行素就说,一个月太长了,最好是一星期。纪善就马上接上去说,那今天晚上你就带我回家,我们来好好收拾。在众人的嘻笑中,这样公众的调情,显然就是热闹而过场的。只是用来调节和活跃气氛的一个有效工具。在这半真半假的言语游戏中,即使有些珍重的东西,也被强迫地戴上面具成了戏子。但似乎也只能这样维持。也许她和纪善都太明白此中界限。亦或一直在彼此试探。 那日,聚会中又新来一个朋友的朋友。也是性格爽朗且姿态大方的女子。行素即将起程去香港参加一个设计展,先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