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我家住在市郊一片新开发的别墅区,最初拿到手的都是毛坯房,因为开发商涉嫌诈骗,被一大群怒不可遏的原材料供应商告上法庭,最终败诉。这片尚未完工的小区就抵押给银行,又由银行卖给了像我爸爸这样精明的业主。然后这些精明的业主又化腐朽为神奇地将这一幢幢毛坯房改造为颇具田原风格、异域风情的小型别墅。亭台楼榭、喷泉鱼池、假山盆景、绿树如荫,几乎没有一户人家的内部装饰、园林布置是一样的。因此,这里成为本市所有住宅小区中的佼佼者,成为高档小区的代言词。所有这些变化导致的直接结果是:我们家搬来才一年,这里的房价就比当初翻了三番。
小区一共有八十八幢风格迥异的洋楼,唯一没有卖出的是我们家隔壁那幢,也是其中面积最大的一幢,纯美式风格:层层叠叠的屋顶,围满罗马柱的门廊,突出的壁炉烟囱,还有宽大的落地窗,面积大约有五、六百平米。妈妈咂着舌:“这么大的房子,装潢用的钱都够再买一幢了!”这就是它迟迟没有主人的原因。在一大群姹紫嫣红的洋楼中,它裸露着灰色的水泥,破碎的玻璃,还有杂草丛生的花园,显得特别碍眼,也让我们家白白地蒙受了一番羞辱,因为有时候爸爸的一些朋友来找他,却又不知道我们家是哪一幢,热心的居民们就指着这边说:“就在那幢破房子左边!”。
后来,一张写着“美好家园装饰公司承接秦公馆室内外装修”的红色条幅悬挂在朝南一溜由一楼到三楼的通窗上。这可让我们大为好奇了:虽说大家都狠花了番心思将自己的屋子里里外外弄得异常豪华、舒适,可谁家也没大张旗鼓地请“美好家园”来做这些事情,因为 “美好家园”是一家港资顶级装饰公司,一般承接四星以上的宾馆、酒店、写字楼装修,似乎从未听说过他们也做家庭这一块。住在我们家后面那幢红房子的大伟在一家装璜公司工作,他告诉我,美好家园的业务的确包括家庭装璜这部分,可很少接过单,为什么?因为同样一个工程,请他们做和请别的公司做,价格要相差至少三倍,他还特意举了个例子,一百平方米的石膏吊顶,请别的公司去做,材料加上人工费,大约四千块,而美好家园得收一万五。当然,人家一万五做出的来确实比四千块的要好、要精细,可肉眼哪能看出来什么区别呢?再说了,差价也太大了。大伟说:“XXX你知道吧?他们家一百六十平米,美好家园做的,你猜猜多少钱?七十二万!都能再买两套房子了!”
西边蓝房子的胡可可的妈妈神神秘秘地说:“哎,卢阿姨,你可晓得这房子谁买了吗?我告诉你,你可别对人家讲哦!”说罢她眼睛骨溜溜地往四周瞄了瞄,又压低声音对我妈说:“是上一任省建行副行长秦XX!”
“啊?”妈妈吃惊地掩住嘴:“他不是前年就进去了吗?我听说判了十年哩!而且,财产全部没收了呀!”
“啧!哎呀!人家听到要查他的风声,还不赶快把财产转移呀?这房子说是他妹妹秦颂秋的,其实,还是他的钱,秦XX是被没收了一百多万,可人家有多少个一百万?分到几个儿女头上的又有多少?哪能查得清?”
胡阿姨的小道消息很快被几位热心人证实,这房子的确是秦颂秋名义买的,可将要住进来的却是秦XX的前夫人(在查处秦XX之前,二人突击离婚)阮夕玲和她的三个孩子。
二
“美好家园”日夜施工,电锯、电刨、电钻、电锤轮番响,三个月后,也就“十.一”国庆前夕,已经褪色的红条幅终于被拿走了。我可以透过窗户看到它的全部:三楼的露台上摆满了各式的盆栽,是个空中花园,还铺了浅灰色的防滑地砖,一只铜艺的整体秋千架,两张纯木长椅;屋子里除一楼是金黄色的大片大理石之外,清一色的全是紫檀地板,发出厚重的、光洁的色泽。屋外则是进口的四季常绿的草坪,草坪中间用黑色大理石砌起一个圆形喷泉,中央竖着一个巨大的纯白半裸天使雕塑。
几辆“金海马”家俱城的卡车装着成套成套的家俱进了小区的大门,真皮沙发、实木餐桌、“福临门”席梦思、酒柜――被搬了进去;一拨清洁公司的大妈大姐提着水桶,拿着抹布,很快将房子内外打扫得一尘不染;最后,一辆黑色的“奥迪”A6和一辆蓝鸟王停在了这幢气派非凡的建筑物前。
门开了,车上依次下来几位仪表不俗的男男女女:为首的是一位年约四五十的中年妇女,紧跟着的是一个身材魁梧的三十岁左右的黑衣男子,他身边是一个花枝招展的年轻女子,手上抱着一个二三岁的胖小孩。另一辆车里是一个黑瘦黑瘦的年轻男孩,一位瘪嘴老太,扶着老太的是一个年轻的长发女孩。他们对几名正在他们房子旁边指手划脚、评头论足的居民视若无睹,昂首走进屋里,旋即关紧了厚厚的防盗门。
几位居民中恰好有我妈妈,她当时正在细心观察门廊边的鱼池,里面养了不少红鲤鱼,还有几株睡莲。当他们进屋之后,连同我妈妈在内的几个人立即炸了窝。
“德性!”胡阿姨显然觉得受到了不公正的对待。
“腐败!唉……”乔老爷摇头叹息。
“这就叫目中无人。”我妈妈也深有感触。
“也太没礼貌了吧?有几个钱,了不起了?”乔老太附和着:“咱们国家对待他们还太仁慈了,应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