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感到四周湿冷,湿气侵蚀着我的皮肤,彻骨寒心。我的意识渐渐苏醒过来。我睁开眼,坐起身,发现白色雾气弥漫四周,天是阴沉的,象是凌晨三四点的样子,透过团团雾气,我发现自己站在一个大旷场上,更切确地说是一个潮湿泥泞的大旷场,那个我刚才熟睡时躺在上面的旷场。旷场无限延伸,而我视野可及空无一人。大大的旷场,只有我一个人,站在浓浓稠雾中,我不知该往哪走,也根本找不到路。只有我一个人茫然地站在旷场上,非常地――无所适从。
这是一个梦,一个我经常梦见的场景,梦里的我就熟睡在一个旷场上,然后因为潮湿寒冷而醒来,然后发现自己孤寂一人。那种感觉, 很可怕。
真正醒来后, 依然手脚冰冷。有时我想,我分不太清楚梦境和现实,但 ,同样冰冷。
以前在家,每个清晨, 我都会把换下的睡衣晾在阳台上,我的阳台朝南,可以接触到最充足的阳光。我喜欢阳光,非常地喜欢,尤其是它的耀眼和温暖。
然后晚上回来,把睡衣收进来,洗完澡穿上后,我可以很清晰感到阳光的温度,就贴在我的肌肤上,温暖的,干燥的。
那件有温度的睡衣裹着我。我真的喜欢这感觉,只是很可惜,穿上不一会儿,那感觉和那温度就会消失,消失在我肌肤上或是空气中,总之,逃得毫无踪影,而我,依然冰冷。
现在我就很想念我的睡衣。住了近三个月的医院,白天晚上都是那身兰白条,视野所及没有任何温暖的色彩,苍白惨淡的白与兰,没有温度。
医院是个奇怪的地方。病人在这里接受治疗,而别人呢?病人的家属则被麻木。那天我去门诊作检查,看见一个中年男子正在做手术,似乎很顺利。而他的太太则在手术室外,只是个小手术,1个多小时而已。当一个护士打开手术室的门,递给中年女人一张还需缴费的单子时,那女人一脸笑地迎过来接过,很形式化的麻木的笑,并保持着这笑容直到回来。男人出来后, 女人搀扶着男人一起离开了医院,没有什么交谈,只是一直笑着。
常听见医生和护士长谈起我――那个女孩有些自闭。住在这个有着惨白墙壁和灰暗光线的医院里,我不认为有什么可说的,更笑不出来。我喜欢一个人静静地做自己的事。太多时候,我会看书,每翻几页就会发现几张漂亮的糖纸。我总是爱攒糖纸。每次吃到一种新口味的糖,我就会把糖纸留下来。用手把糖纸尽可能抻平,听着它发出的脆弱的声音。然后轻抚着那难以消失的皱褶,看着上面美丽而诱人的图案,最后微笑着把它夹在书里。回忆,就在这片片糖纸中凝固。
很清楚地记得安妮宝贝的一句话:生活是无法选择的。任何时间,任何地点,任何人。就向我那个身处湿冷旷野中茫然无措的梦一样,没有路可让我选择,我只能无驻地站在那个阴沉湿冷中,不能动作。我想人生就是这样的吧,不是什么都可以掌握在自己手中的。
几天后检查结果出来了,从主治医眼神中的焦急和无奈,护士长的惋惜与怜悯,我猜到了一切。够了,够了,我的梦境终成现实,我真的无路可走。奇异地,那一瞬我竟感觉不到冰冷了。
像作最后挣扎一样,我必须挑战一场大手术。为了使手术顺利,我在这之前必须接受一套训练,一同去的还有一个小男孩。病魔在他身上肆虐。他的眉头紧皱,眼神灰暗。有一天,他泪眼模糊地拽着我衣角问:“大姐姐,我好疼的,你不疼吗?”
疼痛是什么感觉来着?有人的疼痛显而易见,而有些人的却没有声音。我无言。
三天前,护士长搬了一盆秋海棠到我房间的窗台上,它变成了这病房里唯一灿烂而盛开的东西。我还清楚地记得当时她满怀希望地微笑着对我说:“秋海棠会给你带来好运气的!”
我心里是感激她的,尽管这用处不大,但我仍然会感激她,在这时送来这样一件生命力旺盛的东西。
此刻我静静地坐在轮椅上,等着护士长推我进手术室。她走过来试着对我微笑,却显得那样脆弱而无力。临出病房门,我回头看了一眼那盆窗台上的秋海棠,依然灿烂绽放。我安然地进了手术室。
昨天夜里,我没有做那个我在旷场上茫然无助的梦。而是梦见了那盆秋海棠,干枯得只剩下枝桠,脆弱的枝头上挂着一滴露珠,透过夕阳的光,看起来,红红的,似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