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吧,走吧,为自己的心找一个家。
(三十二)
从机场把Andy接回家,一路上我们竟然没说什么话。
一年多不见,他变得老成了很多。大概是一夜未睡,他的精神很疲倦,我有些不忍又觉得离开脑子里的印象差了很远。
到了家,他的父母和家人不停地问东问西。我没有时间插话,便悄悄躲在了一边。感觉上象是一出戏,大家都在努力地表示喜悦。其实不过是各自盘算着他的心里到底谁的份量最重。而衡量的标准便是拉开他的旅行袋,一一检阅他带回来的东西。
分到最后,Andy终于有时间过来和我说话。我懒懒地笑着,他无奈地说,对不起啊。
然后从贴身口袋里拿了一个丝绒的小盒子出来:他在电话和信里提了无数遍的那对钻戒此刻安安静静地躺在那里。他用两个手指把戒指小心捏了出来,然后跟我说,喜欢么?
钻石在阳光下一闪,顿时刺痛了我的眼睛。眼泪就要流下来的样子。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想哭,是为了这一年多的等待,还是为了Andy的诚意,亦或,是为了就要离开上海,离开梅蕊?
我不知道,也无从去想,只呆呆地拿着那对戒指,什么也说不出来。Andy过来把我抱在怀里---我很久没有被男人抱了,那股男人的气息强烈地冲击过来,我霎时被电击了一样,全身瘫软在他的怀里。彼时彼刻,我忽然明白了自己从来就犹豫不定的感觉到底是什么,这辈子,我注定是要属于男人,被他们照顾,为他们所爱的。没有办法,即使在心理上那么那么需要细腻的感情,但在另外一方面,渴望着被一种更加强大的力量去征服。
是啊,一个爱男人也爱女人的双性恋者,注定是这个世界上最可怜也是最可悲的人。
除非她/他能够彻底的玩世不恭,但事实上,她/他不可能真正去失去哪一方面:男人,或者女人。都是组成这个世界的一部份,缺一不可。
只是如果碰到一个同性能够彻底拴住了他/她的心,他/她便成了同性恋者,反之,他/她又会成为异性恋者。他/她在男人和女人之间徘徊抉择,永远不能两全其美。
婚礼前的忙碌是可以想见的。我们每天一清早出门,在民政局,医院,公安局,饭店,摄影棚之间穿梭,几乎成了机器人。他的假期才三个星期,而在这三个星期里面我们必须办妥所有的从结婚到最后我的签证的手续,然后我才能够和他一起飞去美国。因为事先把很多事情都打听得很清楚了,所以没有花很多周折就办得差不多了。
出乎意料的是,我的签证竟然也异常顺利地拿到了手。
走出美领馆的时候,我呆呆地看着外面的一群人。太阳很大很大,灼伤了他们的脸,每个人都在脸上蒙了一层油,然后非常焦急地来问我:签出了没有?
我点点头,没有大多数人兴奋的表情。也许我本来就对出国并无太大的兴趣,也许我本来就知道我不会被拒绝。总之我感觉不到什么兴奋。一切是懒懒的,淡淡的。给家里人打了一个电话,告诉他们签证签出来了。他们也是半喜半忧,知道分手就在眼前,但还是希望不要阻拦我的"前程"和"幸福"。
我没有时间去思考,周围的空气里弥漫着上海特有的潮湿。几乎每天都要经过淮海路,几乎每天都可以看到曾经住过的那条弄堂。
我揣度着梅蕊是不是在那里,我打电话给她,家里永远没人接,手机永远关机,呼台小姐告诉我,主人去外地,有事请留言。
我明白她又开始和我玩捉迷藏的游戏。但这次我却镇定了许多。我能怎样去强求她呢?让她示爱然后令我左右为难?我不知道如果梅蕊真的苦苦相求,我会不会留下来。她不敢冒这个险,我也不敢。
母亲看出了我的不快乐。趁着Andy不在,轻轻地叹口气,对我说,我也知道你跟梅蕊的感情。妈妈不强求你去选择。可是,做大人的心里总是自私的,总希望你,能够平安地去过一生。Andy很优秀,也是个可以负责的男人,这样的丈夫,你错过了,就不会再有。而且,梅蕊的病,万一。。。你怎么去跟她父母交代?
我粗暴地打断了母亲的话,摇摇头,说,我已经决定了,你劝也没用。梅蕊有自己的男朋友,她也会结婚的,我留下来又能怎样。我不过也是个女人,她要的家庭,孩子,我都给不起,我们不可能永远年轻,永远可以挥霍,所以,我想,还是我离开吧。
和母亲的谈话算是有了一种默契。她对Andy出乎寻常的好,似乎是为了弥补所有的我的过失。幸好Andy不是一个有心计的人,他甚至粗心到并没有追究我手腕上的伤,只是很疼惜地说了一句"以后要小心阿"便再没了下文。我听了,又是愧疚又是怨由,自己并不知道自己应该怎样去应对。只是暗暗觉得,也许离开了上海,离开了中国,我和他的生活便会有一个崭新的开始。
婚纱照终于冲了出来,一大叠在大家的手里传来传去。我看着那跟我根本不象的脸,被浓妆艳抹着,娇艳造作。也许结婚就是一场热闹的戏,而且连彩排也没有。我们即兴上了场,然后匆匆退场。
那个夏季流行着张艾嘉的歌。她抱着年幼的奥斯卡在唱:
走吧,走吧,为自己的心找一个家。
也许生来我们就在找"家",妥协与挣扎的最后结果,无非也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