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时间出现了一段空白。
这个时候,我突然发现我在一个安静的房间里醒了过来。我习惯性地起床,披上晨衣,到卫生间洗漱,我把水泼到脸上,然后,突然之间,有什么东西在我头脑中闪过,那些记忆碎片犹如暴风雨前的闪电罩亮一张张狰狞的脸。我强迫自己镇定下来。我抬起头,看着镜子里熟悉而又陌生的自己,脑子里只有乱糟糟的碎片,而所有的这些不能拼凑出哪怕一点点的故事。
我是谁?
我从哪里来?
要到哪里去?
我怎么什么也记不起来了?我的过去一片空白。
我想继续习惯性地维持一天的生活,所以我拔掉塞子,水流顺着管道打着旋涡缓缓而下,一种没来由的恐惧开始袭上我的心头。我不知道此刻我脸上有多少是水,有多少是汗。我从镜子里看着顺时针旋转的水流,直觉它像一只巨大的嘴巴将要把我吞噬掉。我的时间,我的记忆,我的灵魂,乃至我的身体,半滴不留。
我尖叫着蹲下身来,蜷缩成一团躲在洗手台下面。环顾四周,这个卫生间应该是我非常熟悉的,可是突然之间,这里变成了陌生之地,过去的记忆正像瘟疫一样,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侵袭过来,立刻吞没我现在的一切。我没来由地恐惧着,因为不知道应该恐惧什么而恐惧着。
我突然意识到,顺时针的旋涡从未出现在我童年乃至少年时代的记忆画面里,那时候的水流都是按逆时针旋转的!我也不明白为什么我突然这么执拗地意识到这一点,但是,毫无疑问,我现在远离我出生和成长的地方,我现在在地球的另一端,在南半球的一个陌生之地,突然由混沌变得清醒,当然,也可能由清醒变得混沌。从哪一端到哪一端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现在处于意识的变换之中。
我恐惧红色。红色却如同一张网笼罩着我,无孔不入地侵入我的视觉范围。我看见抽水马桶的水箱下面有一个纸篓,那里面泛滥着红色的东西。下一刻,我明白过来那是什么东西。
――不可能,那不是属于我的东西,那是属于另一个女人的东西!
她是谁?
另一个女人和我生活在一起,可是我居然全然不知,对她毫无印象。怎么会这样?
耶丝?
我的脑子里突然冒出这个名字。然后记忆如同排山倒海般向我扑过来。
耶丝。是的,我记得耶丝。
但是,那个女人,她不是耶丝!她究竟是谁?
我站起身奔出卫生间,跑出卧室,冲下楼梯,我在整撞房子里团团转,最后终于跑出大门,来到一片开阔的草地上。四周除了绿色什么也没有了。远远近近不规则地分布着一些乔木,一条大路伸向未知的远方,我如同一个被放逐的囚犯关在这个地方了。我绝望地哭了起来,然后我又回到大屋子里面,我不断呼喊着,希望有一个声音能作出回应,但是周围安静得像一个坟墓。我有一种感觉,好象这里衣袂飞舞,人潮汹涌,他们在一起谈笑风声,川流不息,但是竟然没有一个人意识到我的存在,我和他们被不同的时空分隔开来,我看不见他们,他们也看不见我。难道我注定要被孤独地放逐在这个死寂的陌生的鬼地方吗?
那个和我一起生活的女人,你是谁?
“出来!你出来!出来!”我不停地尖叫着,疯狂地打开一扇又一扇的门,期望从门的另一端出现一个人,哪怕那是一张我并不熟悉甚至完全陌生的脸孔。
就在我陷入崩溃边缘的时候,屋外有了汽车开进大门的声音,我奔到阳台上,看见一辆黑色轿车停在草坪上,车门打开,有一个穿白色衬衫,银灰色长裤的男人匆匆忙忙地下了车。
在他抬头的瞬间,我昏了过去,扑倒在阳台的栏杆上。
※※※※
“柏千寒!?”
“你怎么了?怎么一个人在家?安妮呢?你的护士去哪里了?”
我们两个人都很吃惊,互相不明白对方在说什么。
“你是谁?你是柏千寒吗?”我再一次问道。
他微微一怔,但是不一会儿,他似乎已经明白过来了,他说道:“是的,我是柏千寒,你的丈夫。”
“丈夫?我有一个丈夫?”
“你没事吧?出什么事了,你不应该一个人在家的啊?”
“我不知道,醒过来的时候只有我一个人了。”
“安妮呢?你不知道她去哪儿了?”
我看着柏千寒的脸沉默了半天,然后我以一种连我自己的没有意料到的冷静口吻说:“我想我没有伤害她。”
“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什么意思?你觉得我以为你是什么意思呢?”
他的脸上出现一种类似痛苦的表情,他说:“我不想和你吵。”
我想我的脸此刻显得非常冷酷,那是一种下意识的冷酷,我觉得这简直不是我自己了。我直觉他刚才问我护士在哪里时,心中明明有对那个人的担心,他甚至怀疑我对自己的护士做出可怕的事情来。这种不信任使我很恼火,不是说他应该信任我,而是他错误地企图信任我。我不希望他信任我,相反地,他不信任我是应该的,他明明不信任却试图自欺欺人地装出一副信任的样子来,这种举动让我觉得虚伪、讨厌、恶心!我无条件地对他有一种反感,那与当初有条件地对他有好感不一样,这种反感来得剧烈得多。
顿了顿,他讨饶地说:“别用这种眼光看着我,我是你的丈夫,我们是相爱的。”
“你不是我的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