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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早上我做了个梦,我又梦见了童年时代那片一望无际的麦田,记忆永远定格在麦穗高过头顶的年岁,绿色的麦芒顶着半个尚看得见的天空,好象大地伸出无数双手,托着蓝空里几缕羸弱的白纱。
我牵着晓梦的手在一条田埂上慢慢走着,我喜欢晓梦的两条眉毛,它们在那少不更事的年纪上就结上了两道轻愁――尽管她的眼睛,鼻子,还有总是湿润娇嫩的嘴唇都为人称道。我们没有说什么话,因为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好,空气里到处弥漫着春日麦田的青草味道,我仿佛还能体会到丰收时节麦场上扬起的芒刺吹入鼻孔、衣领的不适感。风过田埂,耳边传来远远的犬吠声,还有红卫兵嘹亮的歌声。
然而一转眼,我就和晓梦坐到了一艘小船里,她穿着高中时常穿的那条白色连衣裙。我走到船头,撑一支竹篙,小船在河里缓缓前行。被栀子花的香气熏染过的少年时代从远处悠悠地飘过来,掠过鼻尖。我甚至还能感觉到手上传来竹篙的浮力,看到水面映着两岸苍翠欲滴的树、庄稼和草地,水波荡漾荡漾,生出的涟漪一层追着另一层直到岸边的泥滩。
然后我就在水面的倒影里看见晓梦站在河岸上,她的左手后边是一棵枝繁叶茂的榕树,远处田野的风和阳光正一点点,一点点地由她背后绕到眼前,她脚下的草地于是翻起了一个个绿浪。
我正纳闷站在船上的另一个人是谁,视野里出现半张模糊的脸,这个人似乎要转过身去背对我,又似乎要转过身来面向我。好象在重温一部老电影,当模糊的镜头快要变得清晰,或者说当我想要调整眼睛的焦距时,千万道曙光射进我的眼睛,梦境变成了一片耀眼的白色……
我睁开眼睛,我的清晨永远徜徉在半梦半醒间,我需要大约7、8分钟的时间来调整自己的心理和生理状态。我躺在床上一动不动,专注于窗口那一盆不知名的植物,它的一片叶子伸到天空里,每天要为自己接一些露水,那滴露水顺着叶脉游走到叶尖,朝阳的折射使这个小小的水世界变成了另一颗太阳。
我坐起身,那颗小太阳随之坠落,碎成湿淋淋的一片。
我的床头柜上放着一张上海―东京的机票,是雨露寄过来的。说实话,只有看着照片我才能从过去挖掘出一点点的影子,她的样子已经成了平面的了。无论我怎样努力地回忆,就是记不清她其他的一切,音容笑貌、举手投足,都遥远而陌生,我唯一的印象是她很美,像晓梦一样温婉美丽又带点儿女孩儿家的娇俏可爱。我想为什么我对她会如此陌生呢?也许是因为当初我们并不曾怎样地深爱过彼此吧。
我记得是连风介绍我和雨露认识的。
连风是我大学时代的一个同学,读研究生时我和他一个宿舍。他是个典型的花花公子,家境非常好,人也风流倜傥,所以在我们学院里很吃得开,女朋友换了一茬又一茬,像一年轮作好几回的水稻田一样忙忙碌碌。他有一个很令他难堪的绰号,叫“小仙女”,我一直不敢告诉他这是我给起出来的。那时候很多人的绰号已经找不到出处,但是只有我记得连风为什么叫“小仙女”。因为我习惯叫他莲蓬头(洗澡的那种),后来又演变为撒花(莲蓬头的另一个说法),接着是散花,因为散花的是仙女,加上一些爱昵的称呼,就进而变成了“小仙女”。出于内疚,我后来一直管他叫连风,而不是小仙女。
不过连风和“小仙女”基本上搭不上边,反而他的女朋友一个个都像小仙女一样。
拿连风的话来说,雨露是他的漏网之鱼,像她这样的美女是不应该被他错过的。
事实上是,那时候我刚刚失去了恋人,苦闷无聊之际,连风带回来一个女孩子,他给我介绍说:“这是沈雨露,这是何秉文。”我们是连风撮合在一起的,谈了一年的恋爱,后来雨露出国,我留在国内。
雨露的短信写得简单而且隐隐带着不耐烦,她说:“你要么坐这一班飞机来东京,要么我们吹。”
我想我不怎么在乎了,也许当初就没有在乎过,是从来没有在乎。她走的那天我们聚了一聚,当时她家里一个人都没有,可是我们什么也没做,很平静地站在门口道别,我吻了她的脸颊,好象是左脸,也好象是右脸。
连风知道后把我大骂了一通,他说他女朋友出国时他们大战了三天三夜,后来那个女的一直对他念念不忘,结婚时还不忘飞回来和他鸳梦重温。
可是,即使我现在真的想飞去日本,我怀疑我还能走得成吗。
我现在有一种大难临头的感觉。
我还记得七岁那年在河里游泳时的情景,天有点儿热,阳光照得人精神恍惚,我从一棵老槐树边跳下水,荫蔽了大半天的水凉透了全身上下。晓梦站在河岸上眼馋地看着我,她还不会游泳,只能在岸上看着,她这辈子都没能学会游泳,每回下水,她都死死地抱着沐歌不放,所以她不可能学会游泳了。
我在槐树底下的阴凉里潜下水,当我从河底抓上几颗螺蛳想要向晓梦炫耀时我的脚抽筋了。这个时候我开始后悔不听大人的话到树底下游泳。小孩子间盛传着从大人那里听来的一句话:每一棵老树下都有一个鬼。我相信,或者说我已经感觉到盘踞在老槐树下的那个鬼伸出冰冷的手拖住了我的脚。
人家说在水里抽筋一定要保持镇静,那种人要么天天抽筋不把抽筋当回事,要么压根儿没下过水,像我这种年龄的小孩子一个人在水里游泳时碰到抽筋,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