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画家
“你好!”
我听见有个陌生的女人在说话,抬起头时,看见一个长发飞扬的轮廓。阳光太烈了,她背光站在我跟前,我看不清她的脸。
“你好,我注意你很久了。”对方在我身边的长椅上坐下来。她的长发有点儿故意的凌乱,化着很前卫的浓妆,这使我不能肯定她究竟有几岁。
“有事吗?”
“我看你一直坐在这里,很楚楚可怜的样子,就忍不住……”她说着从长椅脚下拿出一块画板,“想把你画下来!”
她把画板竖在我跟前,我看到铅化纸上用炭笔画了一副少女肖像,低着头,轻蹙着眉,真的是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潋光离开了我两年,我居然变成了这副样子。
“但是……你不快乐,别这样,笑一个,好吗?”
我觉得这个人不仅无聊而且无理,我从长椅上站起来,连“对不起”也不想说就想走开。
“我不喜欢你忧伤的样子!”她拦住我,然后把铅化纸从画板上取下来,“你应该这样!”
“嘶――”画被她撕成了两片,“把不快乐一撕为二。”
说实话,那张画真的很漂亮,看得出她是个班科出身的,但是那样一张需要至少半天才能画出来的素描肖像她却痛痛快快就撕掉了。
我不喜欢古怪的人,所以我避开她扭头就走。
“你不能走,画撕破了,你不赔我别想走!”她拉住我的手臂蛮横地说道。我还是头一次看到如此无理取闹的人,简直不可理喻,明明是她自己画自己撕,关我什么事?
“你到底想干什么?”
“你失恋啦?”
我愣了愣,的确,我这种情况只能归结为失恋――我被潋光甩了。
“哈,让我猜中啦!”她弯腰很夸张地笑起来,当她仰头时我看到了她脖子上的皱纹。美女实在不应该大笑,自从朱丽娅罗伯茨在《漂亮女人》里用那种粗嘎的喉咙大笑后,似乎这种笑法成了时尚,宁静也在《红河谷》里那样笑。可我觉得,又难听又难看。
我不明白我失恋她笑什么,这个人真是恶劣,是潋光而不是别人甩了我啊!
“那种不懂得欣赏的傻瓜,他不甩你你也该甩了他,有什么好伤心的?”说着她背起画板,另一手挽住我的胳膊,“我们去喝一杯吧,庆祝你失恋!”
“太过分了!你懂什么啊?”我甩开她的手,我想我一定气得脸颊通红,牙关咬紧了。
她皱起眉头看着我,似乎有点儿委屈(?),好象我的控诉不能成立,大大地冤枉了她一样。“我真是嫉妒那个家伙,你居然对他那么痴心!”
“不关你的事。”
“你们上过床了?”看我默认了,她盯着我的小腹好一会儿,突然就怒气冲天,“真是个混帐!你该不会……又蹦像……如果有困难我可以帮忙。”
“你用不着帮忙,我没怀孕,更用不着去堕胎。请你――走开好吗?”今天真是活见鬼了,到公园里坐坐都会被这个怪女人盯上。
“要走开可以,赔我一副画!”她死皮赖脸地说。
“你搞清楚状况,画是你自己撕的,我没欠你什么?”
“有!”她说道,“你欠我一个微笑,我要把你微笑的样子画下来!否则今天绑也要绑住你!”
我真的拿这个人没辙。
这是我和邝维的第一次见面。在初秋一个阳光亮丽的午后,我坐在小公园一条隐蔽的长凳上发呆了一个下午,这时候职业画家邝维盯上了我,一定要让我做她画画的模特。
不久她举行了次反响不错的画展,那次画展让她在这个城市小有名气。而一副《小松微笑》就挂在显眼处,她称它为自己的得意之作,他对来捧场的朋友这么说时一边还看着站在角落里的我。
但我实在看不出那副鬼画符一样的所谓“得意之作”和我有什么联系,邝维画得一手好画,可是她画我的肖像却根本不能称之为肖像画,连个鬼影子都没有。也许我缺乏艺术细胞吧,我压根看不懂邝维的画。
邝维喜欢把我介绍给她各种各样的朋友认识,而且不管我同意不同意便以我的亲密好友自居。她频繁地到我的宿舍来找我,弄得人人都知道我有一个画家朋友。圈里圈外的人几乎无一例外的赞美邝维和她的画,可她偏偏赖上一个对她的画一点儿兴趣也没有的陈小松。
邝维是个非常神经质的艺术家,幸而她不像有些艺术家那样邋里邋遢,相反,她打扮得很前卫,住的地方也相当奢华,比潋光的那撞别墅还要气派。我觉得她有些自恋,她有一间收藏室,专门挂自己的画,全是她喜欢得舍不得卖掉的作品。不过艺术家非自恋即自虐,或者兼而有之,否则他们总以为自己不够“艺术”似的。
邝维高兴的时候就请一大帮男男女女的朋友到她那间别墅夜夜笙歌。她虽然不吸很烈的毒,但是偶尔会抽大麻。抽烟则抽得比潋光还凶,每次舞会到后半夜,一屋子的人就或趴或躺倒在地板上,空气里有着浓重的烟酒味。我想她追求一种颓废贵族式的生活,即奢华又糜烂。夜上海使她看起来颓废得不象话。
她有时候也很忧郁,无缘无故地放声大哭,她会抱着我边哭边吻我,然后在我怀里自慰。
她从未做过一件让我高兴的事,所以我决定离开她。我不接她的电话,不去她住的地方找她,甚至她亲自来找我时,我扭头就跑。我真是见这种死缠烂打的人怕了,我真后悔有一天跟着她去酒吧里喝地烂醉把潋光的事全说出来了,那天晚上灯光很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