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 岸 的 男 孩
作者:杨七
我在一个没有太阳的下午去的河边。当时我并不知道那天对我非同寻常。我心情挺好,无所
事事地看着大河在柔和的光线里缓缓地东流,那件由废船改造的酒吧就泊在岸边。白天,甲板
上空无一人。
忘记了何时,是谁,让我变成现在这样的。在人群中,我绝对是第一个被散漫的视线网住的
那个人。我的眼神很媚,金黄色的鬓发轻柔地贴着面颊,宝蓝色的夹克衫和奶白色的牛仔裤紧
紧地包着我十八岁的身子。我喜欢这样若无其事地走在男人的凝视里,花枝招展,伤风败俗。
尽管我是一个诚实的童男,但我依然无法准确地描述我的生活。
我叫齐规。规矩的规。名字是我妈起的,据说是希望象其他人一样规矩的生活。
我妈叫李淑兰。没有工作。偶尔帮别人卖过服装。现在在上海推销化妆品,和她的朋友合伙
。已经一年多没回兰州了。
我爸叫齐建国。医院的维修工。特别老实,所以也特别好面子。月工资800元。在西站有两室
一厅的房子,以前一家三口住在一起,现在只有他自己住在那儿。他对我妈的生意、合伙人都
不清楚。他对我现在的住址、经济来源也不清楚。他是一个非常沉默寡言的男人。
我妈脾气很大,小时候我回家晚点就会挨揍。她对我的期望很高,希望我到北京或者上海去
上大学,甚至出国:“到时候我们娘们俩一起过。”我学习一直很差,可是再差的成绩也似乎
没有让她失去希望。只要她心情好,便会憧憬未来我的光明前途给她的生活带来的改变。因为
成绩不好,初中毕业我只能进一般的高中就读。最后说不上谁先失去了耐心,我妈在我高二那
年突然决定和她的朋友去上海。她走了没几个月,我也离开了那所破烂中学,再没回去过。
我妈喜欢跳舞,极其痴迷。我妈跳舞的时候,就成了另外一个人,另外一个不是我妈,也不
是我爸的老婆的漂亮女人;身子像女孩一样轻捷柔软,眼睛也有神采,皮肤因为兴奋和出汗变
得又红又白,总之,完全成了一个和我们一家三口日常生活不相干的人。特绝。小时侯,我妈
不顾家,所以爸妈经常吵架,我妈老说,她和我爸是包办的。我姥姥那时候让我妈选择,要么
结婚要么滚出去和她断绝关系。我妈当时18岁,除了喜欢跳舞就会哭。我想因为她太小了,所
以不喜欢婚姻生活。如果让我现在结婚,我也会立刻手足无措,心里面绝望得要死。
我妈一直不是个善于持家的女人,并且花钱是根据情绪而非计划。有段时间,一到月中家里就
没钱了,连存折上的钱都花光了。然后我妈就不回家。我爸出去借些钱,我们父子俩开始相依
为命地过上半个月,到我爸下月发工资。我爸再把我妈不知从哪儿找回来。他总能找着我妈。
我小姑嫌我爸老实,没脾气,管不住老婆。有回说他:“哥你把胆子放正,我们齐家,没有什
么对不住李淑兰的,她跟你结婚的时候没工作在社会上胡混呢没人要了么,你把她娶了吃个哑
巴亏把娃养到这么大罗,够好了。她长得攒劲能做啥?想上天屎坠住着呢......”我爸一声不
吭地听着,一声不吭地象以往那样生活。
我妈不让我爸进厨房,嫌他脏。我爸的工作内容之一是打扫病房和手术室的垃圾。让一个每
天接触臭气熏天浸透脓血的纱布、药棉和残肢、脏器、死婴的人给她做饭,我妈说她宁可饿死
。
我妈以前对我爸期望挺高,指着我爸上个成人自考真的当个医生或随便哪个知识分子;要么
去做生意赚些钱等等。我爸的志向、爱好和他的话一样少。他就爱看个电视连续剧,除此别无
奢求。有次他聚精会神地独自观看《西游记》,我从外面回来偶尔往他脸上一看,那样一副木
讷和略带呆滞的面孔,都流露出强烈的幸福和满足的神情,像抽了包包(海洛因)一样。这可
能是他一生中都不多的几个心醉神迷的时刻。如果碰巧被我妈看到他看电视的傻样,又加之她
心情不好,那么一场争吵在所难免。我妈曾经在狂怒中试图砸掉电视机,但老式彩电的木外壳
很坚硬,撞碎了掷过来的玻璃杯,还完好无损。“窝囊废,”我妈说:“它是你老婆你儿子你
的光阴(钱)你的一辈子,你和它过去。”
说实话,我觉得我妈挺伤我爸的。我爸不吭声,话更少了。我妈好像没把我爸放在眼里过。
但是他们没离婚,过下来了。而且大概以后也不会离。
我妈年纪大了之后对家、对我爸好很多。尤其是她去上海后,还把我和我爸接到上海玩了十
几天。她究竟和谁做什么生意,我们父子不知道,也没人问。我们俩只知道我妈还是和以前一
样爱跳舞。她带我们去一个叫“金莉莎”的舞厅,那儿有许多人和她打招呼。我妈总是朋友很
多。她跳舞,我和我爸在旁边看。
我妈让我在上海学美容美发,活倒不苦,我独自住在阁楼上,谁也不认识,两个月后我孤单
坏了,所以我决定回兰州。我妈没让我和她一起过。
我18岁了。我妈像我这么大,刚生下我。而我现在要做什么,心中无数。我喜欢跳舞,现代
舞、霹雳舞,给人伴舞,都行。不,我没有受过任何专业训练,但我登过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