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连青早上起来,闻到煎中药的香味。这几天,家里弥漫着中药的气息,煞是好闻。李叔给连母点了一付中药,据说是一个日本和尚的秘方,连母服用了几天,说感觉不错。连青心里宽慰许多。火炉上煎的中药咕嘟咕嘟地冒气泡,她随手翻检了一下桌上剩下没煎的几贴药,有羌活,香附,生地,陈皮,当归,黄苓,甘草,摸了一小块甘草放嘴里咀嚼着,微甜微辛,看一下时间,中药煎得差不多了,便端起药罐逼出药汤。家里有个病人,自己也快成半个郎中了。
连母一大早起来就在搅拌着糯米。板栗,五花肉,芋头丝,酱汁等物早就准备好裹粽子。她一边熟练地勾着棕叶摊上糯米,一边说:“青儿,过了年,妈想把老房子卖了。你李叔说在城北买了新房……”
连青听了这话,手猛地一抖,几滴滚烫的药汤溅到手上,心里倒抽了一口冷气,她明白母亲说的意思。手痛心更痛。
“妈,只要你开心,我没意见。”连青闷闷地答应,她看着左手让中药烫红的一块皮肤,多么不堪,生命真脆弱,还有什么过不去的呢。纵使她心里一百个不情愿,纵使她的退学显得毫无意义。可她不想忤逆母亲的心意。只要母亲能在剩余不多的时间里过得开心一些,让她少活十年也心甘。
“妈,药煎好了,你趁热喝了吧。”连青捂住红肿了一块的手,不想让母亲看到。
“青儿……你李叔他对我们挺好的,也不嫌弃我这样……他那新房我看过了,给你做了个书房呢。”连母埋头包着粽子,小心翼翼地说。
“他敢嫌弃么。”连青狠狠地想,说出的话却拐了个弯儿。
“妈妈,你要包多少粽子,吃得完吗?”
“十斤米,不算多,到时给他送些过去。年货我们办得差不多了,你还想买什么吗?你要买什么尽管和妈开口。”连母沉浸在与李叔将来成新家的快乐里。心里想得更多的是不想让连青工作得太辛苦了。与李叔一起生活,也是情不得已,虽说是迟来的爱,毕竟让一个长年苦痛中的女人多了几份娇颜。或许也称不上是爱,只是生活需要或安慰吧。
“连青!连青!!”门外肖敏之大呼小叫着。她哗啦地进门,咋舌说:“连青,快来接一下,重死了。”她大包小包地提着年货,对连母甜甜地叫着:“阿姨,包粽子啊,你别包了,我明后天给你再拿些过来。”
连母笑得合不拢嘴,她喜欢肖敏之的脆劲和体贴,唤连青快让座给客人。
“阿姨,这是麻糍,饭果。”肖敏之一样样地检出食品,声称是自己家里做的,送来给两人尝尝。连母急切地说:“你太客气了,你拿来这么多,吃不完的。”
连青看她从鼓曩的袋里不断地往外掏,说是她哥公司里发的年货,顺便给提来了。连青扒拉了一下,拿着一盒人参,问:“你哥公司过年还发这个吗?”
肖敏之瞪了一下连青,示意她别乱说,拎着另一个袋子,把连青拉到里屋。抖开一件淡青色的羽绒服,要连青穿上试试。连青躲闪,“不要啊,穿上一身的鸭毛。”
“傻瓜,这几天要下大雪,穿这个不冷。”肖敏之硬是把连青的外套脱了,帮她穿上羽绒服。她满意地瞧着,“嗯,不错,这颜色衬皮肤。”
她又拿出帽子和围巾,给连青戴上。她瞧着连青,眼里都是爱意。呵呵地乐了。“真像个洋娃娃。粉雕玉琢的小娃娃。”
连青用手指拨了一下帽子上的绒球,撅起嘴:“我觉得像马戏团的小丑。”
“不会的,好看极了。”肖敏之捏了一下连青的脸蛋,亲昵地说:“我得走了,今天都大年二十八了,忙死我了。”她靠在连青身上。悄声问;“这几天我不来了,你会想我吗?”
连青低着头,保持缄默。遇上肖敏之这种似调笑非调笑的话语,她常如鱼哽喉,不知如何回应她。
“呃……真是倔小孩。不想就不想吧。”肖敏之略感失望。她吻了一下连青的脸颊,起身告辞了。
连青抚了一下刚才的吻痕,镜中望着自己苍白的脸上,淡红唇彩沾着,吻痕若血痕。
连青对母亲说下午还要去上班,便出门了。一路上洋溢着年的气氛,街边小巷都是些卷起手腕,露出白胖胳臂的女人们,杀鸡剖鱼,在准备着年夜的团圆饭。小孩们迫不及待地点着小鞭炮玩,一路鞭炮的炸裂声,采购年货的行人拥挤着,连青每逢到了节日,倍感孤独,热闹总是别人的,她倒是希望春节的八天长假里能好好地睡一觉,她实在累极了。
就在那样烦忙的下午,在拿着钞票的青筋毕露的一双双手里抬头,一眼望见了琳。连青的心脏窒息了几分钟,脑子一片空白。而琳约她见面,笑呤呤地离开时,她望着那个无比熟悉的背影,恍然如梦。她死命地咬着嘴唇,很疼,不是梦。真的是琳。而且此时坐在她面前,在昏黄的茶室里,情意绵绵地盯着她。有时候,再长时间的分别,都无法隔绝情感的相依。
两人对视着,温柔,缠绵,悲凉,前尘往事只是弹指一挥间,隔不断的是停驻在心底的情丝缱绻。
“连青,你没再围那条白围巾吗?”琳问。
“啊,难道你没发现,那次我们俩换错了围巾吗?”连青道。
“发现了,不过我再也没围过它了。你那时怎么不问我换回,毕竟是你寝室里小妹妹的一番心意啊。”琳想起那次见连青时的情形,心里还有点酸。
“你的围巾,我也好好放着,一直没用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