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欢声笑语仍不断。随着钟声的敲响窗外是震耳欲聋的礼炮声,七彩的光花撒满黑乎乎的天空,明亮照人。
在声声祝福中,我双手交握,微闭双目祈愿:如果真能如愿,我祈望我的家人健康,在新的一年里生活是多彩的,祈望我的朋友幸福快乐。祈望……能给我一个圆满的爱情。
这是第十九次的祈望,重复了十九年,算是一种心灵的寄托。寄托于谁,并不得而知。
一口气没能吹灭十九支蜡烛,还剩一只,火苗在风里摇摆或左或右。笑笑,轻轻吹灭它。接着是伴着礼炮的掌声,为亲戚们一一化分了蛋糕。我想,在蛋糕里加了我的祈愿,他们一定会健康而平安的。
电话响了。
我知道那一定是我的朋友送来祝福了。
「喂,叶飘吗?」
「杨木?」
「恩……飘,祝你生日快乐!」
「你早在新历时说过了哟。」
「许了什么愿望啊?」
「我啊许了……呵呵,我是没人爱的人,当然是许了请求老天给我一个爱我的人咯。」
「有了我还不满足啊?你这个小坏蛋。」
「开玩笑的啦,许的愿在还没实现前是不能随便说出来的,不然就不灵了!」
「飘……我爱你!」
礼炮虽是那样的响亮,却始终隔着一道门。可此刻似乎已穿透所有,轰鸣在我的心头。只有这一瞬间,是否听力被混淆了,是否自己想疯了?
「什么?你说什么?杨木,我听不清楚,你能再说一次吗?」
电话那头的礼炮声与身边的响声交错相通,恍惚同在一方,良久,响彻我耳边的只有三个字:「我爱你!」
这是我第一次听见杨木对我说爱我,很用力,很坚定,几乎让我耳鸣。她是用吼的。
站在原地,一动不动,我很想说点什么,或像杨木一样。可我始终没能说出相同的话,不过在挂断那会儿很是遗憾,咒骂自己何时变得如此胆小。
刚一放下电话,还没从极度的喜悦中回过神电话又响了。
「你好,我找叶飘。」
光听这礼貌温和的语气,定是夏鸣了,本想调侃两句,可对方接下来的语气并没见一点喜色,「飘……生日快乐!」
「夏鸣怎么了?」
「恩?噢,没……没事。」
「没事?大过年的咋这一副嗓音啊?」
「叶飘……」我似乎听到了低泣。
「夏鸣,快说!到底怎么了?」
「叶飘是我。」电话那头又传出另一个人的声音。
「朱晓?」
「是的,是我。」
「大过年的你怎么和夏鸣在一起啊?」
「我现在在她家里。叶飘,有件事……」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朱晓你来说。」
我知道夏鸣说不出口的,不会是好事。难道是……没由的,感觉全身发冷,等待着……一秒又一秒。
「陈晨,陈晨……」
「陈晨怎么了?说啊!!!朱晓你给我说啊!!!」不知道为什么那样激动,几乎憋足了气在吼。
「她不在了,她死了……」朱晓哭着回吼而出。
我的皮肤在发紧,全身麻痹,神经在收缩,她投了一个巨型炸弹,我看不到颜色了,失去了听觉,身边的欢笑声像是从另一个世界传来,空洞而生硬。
我连向她再确认一次的勇气也失去了。
紧紧的捂住嘴,眼泪没在眼眶里打转迅速的掉落而下,那样的冰凉,没有温度。身体摇摇欲坠,蹲下身子,狠命的抱紧电话,把所有的声音都淹没在怀抱里,一切都不是真的,不是真的……
「飘飘,你怎么了?蹲着干嘛啊?」母亲走过来摇着我。
我扑到母亲的怀里放声大哭,「妈妈,妈妈……你告诉我,告诉我……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会这样……这不是真的,不是真的……」
「飘飘,飘飘,我的儿啊,到底怎么了?」
我不知道怎么回答妈妈,回答她到底怎么了,怎么了?出了什么事,不知道……
「喂,我是飘飘的妈妈,你是?」
「……」
「能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
妈妈放下电话,抚着我的头,什么也没有说,只是抱着我。我仍在哭,不知疲倦的哭着。
「孩儿啊,每一个人都有选择如何生活的权利,做为朋友,你应比她更为坚强。」
「可,为什么她要如此选择,选择这条不归路,难道她不知道这样做伤害的不仅仅是她自己吗?陈晨,我讨厌她,讨厌她……」
「飘飘,别这样……」
「今天是我的生日,这就是她送给我的礼物?我不要,不要,我不认识她,不认识……」
「飘飘,今晚别守夜了,明天是她的宾礼,现在去好好休息。或许,她有难言之语,无法再承受……我想,这也是无奈之下的选择,那孩子怎么那样傻啊……」
躺在床上,我却不敢闭上眼睛,害怕再见陈晨的面目,害怕那无底的深渊,害怕无限止的眼泪停歇不住。我打开了房间所有的灯,把CD开到最大声,我需要光亮,需要声音,需要嘈杂……在这十九岁刚开始的第一夜。
在安然幸福的度过十八个年头里,我只知道什么叫得到,从不知什么是失去。而如今,失去的第一样不是一件东西,却是一个相伴近两年的好友,一个活生生的人。前日里还要拉我喝酒的朋友,在今日说不在就不在了,抓不住……任何。生命是什么?血液不再流淌,心跳冻结?仅此的简单?
我找不到任何为她说服自己的理由。
第二日,阳光破天荒的很灿烂,拨开云雾露出了那张没感情的笑脸。
肿着双眼,穿着黑色的大衣,手捧黄色小菊花来到了陈晨的家。
那是一个刺眼的房间,与周遭的红格格不入,全是黑或白。
走进灵堂,正中那个黑沉沉的冰棺里躺着陈晨,依旧看不到她的面目。能再见她的只有冰棺前方的黑框,那张黑白的照片。照片里的陈晨眉目清楚,黑色的长发披散着,似乎还含着笑。
我很想向前问问她,为何不再笑,为何不再开口说话,为何要与我们相隔在另一个世界里,为何要睁着眼看亲人哭,为何!脚却发软,动弹不得。
陈晨的亲属哭泣着向我鞠躬,回礼,颔首。除此之外,再找不到任何安慰的话。
「叶飘,你也来了。」
「恩。同学只有我们三个?」
「恩!陈晨妈说不想张扬这事,其它人就不通知了。你没休息好?」
「你们能休息好?」
「哎……」
朱晓、夏鸣还有我放下手里的菊花,看了陈晨最后一眼,在她的面前我们掉了最后一滴泪。
「阿姨,有什么需要我们帮忙的吗?」
「谢谢,谢谢你们……以前老听那孩子提起你们的,以前你们总是照顾她,以前……」对于这个‘以前’每一个人听在心里都是酸酸发疼。
「阿姨,节哀顺便吧。」
「那孩子什么也没有说,就这样……有什么事是不能逃脱的啊,需要用……用这样的方式来放弃……飘飘,你告诉阿姨,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啊……有什么是面对不了的啊……只说自己犯了一个错误,究竟是什么错误?她傻啊,她是我的儿无论犯了什么错误,我这个做母亲的难道不会原谅她吗?她是我身上掉下的一块肉啊……养了她二十年……她才二十岁啊……」
我们三人或许在心里都有个底,可我们能说什么?又怎能解释清楚这一切,知道得越多也只有伤心更多。不想再加负沉重在这个善良的母亲身上。
「阿姨,我们都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或许……她认为只有这样才能解脱自己……」朱晓说不下去了,低着头掩面而哭。
「阿姨,陈晨她……有没有留下什么遗……什么话之类的。」
「对了,她留下两封信,一封是给我的,一封叫我亲手转交给叶飘或你们其中任何一个,除了你们谁也不能拆开。我一直好好保存着,随身带着……」
我接过信封,白色的,上面有着陈晨娟秀的笔迹,这是她第一次给我们写信,没想也是最后一封。
在离开前,我们没打开信封,揣在怀里向陈晨妈告辞,最后望了陈晨的照片再没回头。
酒吧小聚是我们四人的老习惯,无论遇到开心的或伤心事都会到酒吧里喝几杯。而如今在我们的身旁四人桌却空着一位,像缺了角的四方形。
我们仍然为陈晨点了一杯山城啤酒,老山城是她最爱喝的,她总说不容易醉才能喝到尽兴。我们三人却点了白酒,我们只需要醉!
我们再无法尽兴。
「飘飘,拆信吧。」朱晓说。
「恩。」
〖叶飘、夏鸣、朱晓:
希望见此信时你们都还好!
我知道你们现在心里都在咒骂我,呵呵,早知道以前就该让你们多骂我下……现在没机会了……
选择这条路,此刻不后悔,也许在闭上眼睛那刻或许会,可谁又知道了?
只是,我只是不想再痛苦,我没敢选择用刀,看着自己流干血而死,我很害怕,很怕……吃药真的不痛,还能撑着药效没发作给你们写点什么,留点什么给我的朋友们。
呵,我们三个朱晓最大,比我大五个月,同年二十岁,夏鸣十九,而叶飘十八,喔,马上就满十九了,心智也是最成熟的,只是任性了点。真好的年龄,人生最美好的青春正开始……我了?却在这一刻终结了。
我是个恶魔,不可饶恕。
我扼杀了一条生命……活生生的生命,在某个时候我总能幻听到她的呼吸,那样的安然……我讨厌听到她的呼吸,讨厌她时时刻刻入我梦……我不停的拍打,不停的跳跃,码头的石梯每一阶通通跳过,最高的,最低的……可她仍呼吸着,仍在酝酿着,每分每秒都在长大。
我苦苦恳求医生,给我一刀吧,结束这个生命吧。她是不能存在的,这里不是她的世界。
那是我还没成型的孩子啊。流了很多血,白色的床单上全是血,孩子没了,肚子空了。
我还剩下什么?一句话?是的,记得他对我说过的最后一句话:我不能接受这个孩子。我已经有了一个孩子,合法的。
噢,我的孩子是不合法的,长大了没有户口,没有身份证,没有父亲,只有一个破坏别人家庭的第三者的母亲。孩子,我对不起你……
孩子?原来,我已经是一个母亲了。
我亲手杀死了我的孩子,我变得疯狂。我想杀了他杀了他全家,我要他们所有的人去陪伴我的孩子,所有的人……
可是,你们知道吗?
他的女儿还那么小,是那样的可爱,她甜甜的问我:姐姐你怎么了,不开心吗?为什么哭了?
我为什么哭了,为什么在他的女儿面前哭了……他需要他的孩子,他的妻子,他的孩子需要他,他的妻子也需要他……我也需要他啊,他却不需要我的……
叶飘,你告诉我什么是爱情?有爱情吗?真的存在吗?不存在,我的孩子又是怎么来的?
夏鸣,你告诉我什么是善良?有好人吗?真的存在吗?不存在,我的孩子被我杀了!
朱晓,你告诉我什么是快乐?有快乐吗?真的存在吗?不存在,我的孩子还没笑一声!
噢……为什么四周都是黑的?为什么我听不到任何声音……
有人来找我了……还是人吗?
看来时间到了。无论爱情或快乐都不再存在了……不要告诉我的母亲,至少在她心里我还是完整的,还是纯洁的……只是不孝,并不是孽子……
我喜欢白色的百合。送我一把吧。
晨绝笔〗
酒是苦的吗?
「小姐,你卖的什么酒啊?假的也卖,苦的。」朱晓拉扯着喉咙向一脸无辜的小姐发着火。
「小姐,我们的酒有合格证的,不是假酒。」
我拍拍朱晓,歉意的向小姐说,不好意思,她喝醉了。
「我没醉,我没醉,我比什么时候都清醒……我的姐妹都不在了,我能醉?还能醉吗?还醉得了吗?你说你说……TMD」
夏鸣抱住朱晓,早已成泪人儿。「晓晓,晓晓,别说了,别说了……」
「都怪我。那日陈晨找过我,她说她有事想和我谈谈,她说她想喝两杯,她的语气不好,真的很不好……可我……却……是我害死了陈晨,是我……」
「不怪你。这一切都是一个人造成的,那个叫海伟的男人,是他,是他害死陈晨的,是他……他不是人!」
「叶飘,把信给我,我要拿给那个男人,我要让他一辈子活得不安灵。」朱晓神经质想把信拿走。「晓晓,别这样。 」夏鸣劝说到。
先一步拿到躺在桌上的信,掏出打火机一把火烧掉。
火焰是红色的幽魂,吞噬了白色的伤感,孤独而无奈。轻叹,熄灭。
「叶飘!」
「朱晓,不要失去了理智!难道你想陈晨到了另一个世界都不得安灵吗?你想那男人带着妻儿去坟墓探望她吗?你想那小女孩知道她可亲的老师原来是来抢她爸爸的?晓晓,这不是陈晨期盼的,这是我们能为她做的最后一件事――保守秘密。」
「叶飘……」
我没有哭,真的!在她的灵堂前我已经流下最后一滴泪,我知道她能看见我们,我们的伤悲会让她走得不安。她希望我们比她坚强,坚强的走下去。
我们的人生才开始啊。
※ ※※※※
作者手记:
我们的人生才开始,却接受了最沉重的考验。
什么是人生?
――人活着就得承受苦与痛来酬谢老天给予的这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