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我在不知不觉中茫然随着音乐往前走，甚至忘了揩去身上的雨水。血液里的东西在强烈回应着，令我无法抗拒。

      近了，它就在我前面，隔着一道门而已。

      伸出略微发抖的手，我推开练舞室的门，再度看到了檫得发亮的红木地板，它们反射出与体育馆一样夺目的光，让人半眯了眼，而在这一片光亮之中，我看到了，看到了那个人――修长的四肢、柔软的体态、清秀的面庞还有那似曾相识的笑容――依青！居然是依青！

      Volver――《归来》，她回来了！卡洛斯的volver把她带回来了！

      我惊讶得忘了呼吸，忘了一切，时间就此凝固，只有篮球在落地时不安地发出嘭、嘭、嘭的声音，一如我的心跳，紧张而激动！

      父亲啊，你将那探戈的天赋让给我，为的就是今天吗？――如果是的话，我绝不后悔当初将它抢走！

      依青回头，脸上同样写满了惊讶，然而，不过是瞬间的事，很快便恢复了常态，依旧跳着卡洛斯的Volver，随着她的舞伴不停地旋转，这一刻，总算明白了她打球前的准备活动为什么总是这么柔软了。

      “为什么你总能如此冷酷？”我在心底里声嘶力竭地喊，全然不顾匆匆朝我奔来的校舞蹈团成员，甚至连他们说了什么，都没有听清楚，直到他们捡起我的篮球，连推带搡地要把我往外推时，我才反应过来。

      我勃然大怒，不顾一切地推开众人，冲上前去，记忆里的探戈迅速被唤醒，我伸长了手，以挑战的姿态指向依青――就让篮球场上的对抗在这里继续吧！

      那有力而标准的动作震慑住了追上来的人，在教练的喝止下，他们乖乖地退了回去。
我的左手十分傲慢地搭上了依青舞伴的肩――那是一个相貌平平的男生，似乎还不太会跳探戈――在我眼里，他能得到的，就只能是这种程度的评价而已！

      我一用力，那男生便不由自主地被扳了过来，紧接着，我的右手压上了他的腰――我要这个男生为我而跳，我要他成为我的舞伴！

      “探戈是男权的舞，但是男性却做不了永远的主人。”刚接触探戈时，母亲就这样对我说过，至今，我仍然深信不疑，况且，这个男生根本不够资格引领我和依青当中的任何一个，所以，从一开始，就注定了要被玩弄于指掌之上。

      我挑衅的目光射向了依青――这次，换我向她挑战了！

      依青眼里划过一丝忧怨，身体迅速绷紧，她接受了，接受了这次挑战！

      我嘴角扬起痛心的微笑，神情也回应着露出极度悲伤来――探戈世界里，表情永远都和动作一样重要，况且，这种舞蹈自诞生之日起，便充满了惆怅情绪，一种痛到骨髓里的忧伤！

      我将男生推开，让他置身于我和依青之间;袒露着双臂，挑战，在深沉低哑的手风琴伴奏中拉开了序幕！

      我狂野的姿态在不停散发着诱惑的气息，而依青则以她的柔情似水紧紧系着她的舞伴不放；我因高傲而干脆利落，她因忧郁而变幻莫测；我放纵但不失高雅，她内敛却不甘沉寂……

      台上虽有三个人，却仅有我俩真正在跳，彼此都不肯示弱，不愿退让。至于台下，早已鸦雀无声，我知道自己的舞姿有多么绚丽、多么鼓惑，也能清楚地看见依青的舞是多么地曼妙、多么地柔媚，任何一个都足以让他们有“惊艳”的感觉，试问又怎会不愣，怎能不呆？

      十分钟后，那个男生终于受不了我们如暴风骤雨般的“抢夺”，也许，更受不了的，是那种似有还无的妖冶媚惑吧，总之，他狼狈地跳了下去。

      台上，只剩下我和依青傲然对立！平手？不！这不是我想要的！依青，我要你屈服在我之下――只要是在探戈世界里，我决不退让！

      舞姿随着男生的退出以及心情的变化而迅速改变，已不再是那神秘妩媚的魔女，取而代之，是热血青年，一个固执地要将少女的心收服的王子！――探戈世界里，我绝对有这个能力！

      我的脸上渐渐流露出专注之态，激情在慢慢燃烧，依青不敢正视；我不停进取，她步步退却；我带着浓郁的热情围绕她快速而舞，她已无法回避……终于，我抓住她了，我用力将她揽入怀中，并深深压下腰去痴痴观望，依旧是那张俏生生的脸，以及那淡淡的眉薄薄的唇……她涨红了脸，低声斥责：“放开我！”我傲慢地摇头――探戈世界里，没有人能够命令我！

      我攥着她再度起舞，节奏快速而有力，我知道，压抑了良久的无尽思念与深沉爱幕将在这里爆发！也只有在这一刻，我才意识到自己早就无可救药地恋上她了，所以才会如此在意、如此躁动不安……

      哈，果然和肖然那时的不一样！多么大的讽刺啊！我做梦都想不到，自己会变得这么地积极而主动……

      依青无法挣脱我的臂弯，我的舞步霸道地主导着、限制着她，除了顺从，除了为我而舞，根本就没有选择的余地。而我，压根就不愿意给她任何喘息的机会，生怕一旦停了下来所有的一切都将化为虚假。

      我痴狂着忘情而舞，仿佛任性的孩子在撒娇，永不知足。依青渐渐凌乱的呼吸毫无规则地喷在我发梢耳际之间，紧帖着的身子亦隔着薄薄衣物传来阵阵急促的心跳声，她已渐渐迷失，迷失在我的探戈世界里，迷失在我狂野不羁的情感海洋里……

      尾声悠然飘至，我缓缓随节奏慢了下来。结束了，我的探戈，我的依青……你是否感受到我的热情了呢，又或者是，仅仅把它当作一场纯粹的探戈表演？带着深深伤感，我坠坠不安地看着已是大汗淋漓的她，慢慢松开了手臂……算了吧，放了吧，终归是两条路上的人……

      然而，就在快要绝望的一刻，我又看到了，看到了那种若即若离的眼神！当初就是它令我陷入这如梦似幻的温柔中的！我怎么能够忽视，怎么能够放弃？我不甘心啊……最后一个音符奏起，我不再犹豫，坚定地将她重新揽回怀中，并狠狠地用双臂把她死死箍紧――这次，说什么也不让你逃了……

      刹那寂静过后，便是如雷掌声，教练和老师们带着学员用力地拍着手。我回到现实中来，不得不松开臂膀，依青“哼”了一下迅速离开，用背对着我，使我看不到她的表情。

      “跳得太棒了！同学，你是哪个院系的？真是太棒了！”一个肥头大耳的中年男人出现在面前，档住了依青的背影。我十分反感，猛然站起，冷冷逼视那个比我还矮的男人――我认得他，在新生大会上，他以副校长的名义来发言，长篇大论的让我直犯困。

      很快，便有人将我的底细告诉了他，他摇着圆圆的脑袋摆出若有所思的样子：“原来是篮球队的啊……”

      我瞥了依青一眼，她依旧背对着这边，肩膀轻微而有节奏地不停起伏，看来的确消耗了不少的体力。而此刻，她的舞伴则形影不离地跟在身旁，又是递毛巾又是递水的，满脸的殷勤相。

      哈，你宁可面对一个谄媚的无聊家伙，也不愿望我一眼，难道我就这么让你讨厌吗？――我愤然转身，心里掠过一丝被伤害的感觉，然后就头也不回地大步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