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我家住在市郊一片新开发的别墅区,最初拿到手的都是毛坯房,因为开发商涉嫌诈骗,被一大群怒不可遏的原材料供应商告上法庭,最终败诉。这片尚未完工的小区就抵押给银行,又由银行卖给了像我爸爸这样精明的业主。然后这些精明的业主又化腐朽为神奇地将这一幢幢毛坯房改造为颇具田原风格、异域风情的小型别墅。亭台楼榭、喷泉鱼池、假山盆景、绿树如荫,几乎没有一户人家的内部装饰、园林布置是一样的。因此,这里成为本市所有住宅小区中的佼佼者,成为高档小区的代言词。所有这些变化导致的直接结果是:我们家搬来才一年,这里的房价就比当初翻了三番。
小区一共有八十八幢风格迥异的洋楼,唯一没有卖出的是我们家隔壁那幢,也是其中面积最大的一幢,纯美式风格:层层叠叠的屋顶,围满罗马柱的门廊,突出的壁炉烟囱,还有宽大的落地窗,面积大约有五、六百平米。妈妈咂着舌:“这么大的房子,装潢用的钱都够再买一幢了!”这就是它迟迟没有主人的原因。在一大群姹紫嫣红的洋楼中,它裸露着灰色的水泥,破碎的玻璃,还有杂草丛生的花园,显得特别碍眼,也让我们家白白地蒙受了一番羞辱,因为有时候爸爸的一些朋友来找他,却又不知道我们家是哪一幢,热心的居民们就指着这边说:“就在那幢破房子左边!”。
后来,一张写着“美好家园装饰公司承接秦公馆室内外装修”的红色条幅悬挂在朝南一溜由一楼到三楼的通窗上。这可让我们大为好奇了:虽说大家都狠花了番心思将自己的屋子里里外外弄得异常豪华、舒适,可谁家也没大张旗鼓地请“美好家园”来做这些事情,因为 “美好家园”是一家港资顶级装饰公司,一般承接四星以上的宾馆、酒店、写字楼装修,似乎从未听说过他们也做家庭这一块。住在我们家后面那幢红房子的大伟在一家装璜公司工作,他告诉我,美好家园的业务的确包括家庭装璜这部分,可很少接过单,为什么?因为同样一个工程,请他们做和请别的公司做,价格要相差至少三倍,他还特意举了个例子,一百平方米的石膏吊顶,请别的公司去做,材料加上人工费,大约四千块,而美好家园得收一万五。当然,人家一万五做出的来确实比四千块的要好、要精细,可肉眼哪能看出来什么区别呢?再说了,差价也太大了。大伟说:“XXX你知道吧?他们家一百六十平米,美好家园做的,你猜猜多少钱?七十二万!都能再买两套房子了!”
西边蓝房子的胡可可的妈妈神神秘秘地说:“哎,卢阿姨,你可晓得这房子谁买了吗?我告诉你,你可别对人家讲哦!”说罢她眼睛骨溜溜地往四周瞄了瞄,又压低声音对我妈说:“是上一任省建行副行长秦XX!”
“啊?”妈妈吃惊地掩住嘴:“他不是前年就进去了吗?我听说判了十年哩!而且,财产全部没收了呀!”
“啧!哎呀!人家听到要查他的风声,还不赶快把财产转移呀?这房子说是他妹妹秦颂秋的,其实,还是他的钱,秦XX是被没收了一百多万,可人家有多少个一百万?分到几个儿女头上的又有多少?哪能查得清?”
胡阿姨的小道消息很快被几位热心人证实,这房子的确是秦颂秋名义买的,可将要住进来的却是秦XX的前夫人(在查处秦XX之前,二人突击离婚)阮夕玲和她的三个孩子。
二
“美好家园”日夜施工,电锯、电刨、电钻、电锤轮番响,三个月后,也就“十.一”国庆前夕,已经褪色的红条幅终于被拿走了。我可以透过窗户看到它的全部:三楼的露台上摆满了各式的盆栽,是个空中花园,还铺了浅灰色的防滑地砖,一只铜艺的整体秋千架,两张纯木长椅;屋子里除一楼是金黄色的大片大理石之外,清一色的全是紫檀地板,发出厚重的、光洁的色泽。屋外则是进口的四季常绿的草坪,草坪中间用黑色大理石砌起一个圆形喷泉,中央竖着一个巨大的纯白半裸天使雕塑。
几辆“金海马”家俱城的卡车装着成套成套的家俱进了小区的大门,真皮沙发、实木餐桌、“福临门”席梦思、酒柜――被搬了进去;一拨清洁公司的大妈大姐提着水桶,拿着抹布,很快将房子内外打扫得一尘不染;最后,一辆黑色的“奥迪”A6和一辆蓝鸟王停在了这幢气派非凡的建筑物前。
门开了,车上依次下来几位仪表不俗的男男女女:为首的是一位年约四五十的中年妇女,紧跟着的是一个身材魁梧的三十岁左右的黑衣男子,他身边是一个花枝招展的年轻女子,手上抱着一个二三岁的胖小孩。另一辆车里是一个黑瘦黑瘦的年轻男孩,一位瘪嘴老太,扶着老太的是一个年轻的长发女孩。他们对几名正在他们房子旁边指手划脚、评头论足的居民视若无睹,昂首走进屋里,旋即关紧了厚厚的防盗门。
几位居民中恰好有我妈妈,她当时正在细心观察门廊边的鱼池,里面养了不少红鲤鱼,还有几株睡莲。当他们进屋之后,连同我妈妈在内的几个人立即炸了窝。
“德性!”胡阿姨显然觉得受到了不公正的对待。
“腐败!唉……”乔老爷摇头叹息。
“这就叫目中无人。”我妈妈也深有感触。
“也太没礼貌了吧?有几个钱,了不起了?”乔老太附和着:“咱们国家对待他们还太仁慈了,应该一网打尽!”
妈妈回到家里,把隔壁这户趾高气扬的人家数落了一番,并迅速做出结论:“暴发户就是没素质。”
这番定论在隔壁正式搬入小区的一个月后又被她推翻了,那位阮夕玲女士不仅斯文有加,而且十分谦虚。她不仅大大赞扬我妈打毛衣的速度和质量,还热情地邀请我们全家去她家参观。她的大儿子――就是那个身材魁梧的男子,也是非常地有礼貌,媳妇――那位每天穿得花枝招展,像搞时装表演一般的女人也并非像外表看上去那个刻薄,而是嘴巴十分甜,阿姨长阿姨短地碰到面就叫。小儿子尽管话不多,可实质也是很内秀的,像个小姑娘般一说话就脸红。女儿看上去有些冷冰冰的,不过,见过我妈还是颔首示意;瘪嘴老太是阮夕玲的婆婆,是一个极其热情之人,虽然耳背,喜欢乱打岔,可仍然非常愿意加入任何形式的交谈与讨论。之所以第一次来到小区时会给大家留下那样不友好的印象,理由实际上很简单:她们家人走路时都是昂首挺胸,目不斜视;而且,那时候,他们不知道围在屋子边的那群人到底是周围的农民还是谁家雇的保姆。
我妈天生是个外交官的好材料,八十八户人家,几乎没有她知道的事情,谁家婆媳又冲突啦,谁家小孙子考试没考好挨打啦,谁家丈夫在外面有婚外情啦,谁家老头心脏病又犯了差点见阎王啦,她总是会很快知道并广为传播。她这性格给她带来了很多不必要的麻烦:我的姑妈们不愿意与我们家过多来往,就是因为见不得我妈成天说三道四,搬弄事非。可她就这脾气,藏不住话还偏喜欢多管闲事。胡阿姨和我妈是属同一类型的,而且有过之而无不及,她们二人最乐意做的事情就是各自带着编织活,在中心花园的凉亭里东家长西家短,互相交换情报,而后,再把这些事先已经被声明要千万保密的情报利用晚饭时泄露给我和爸爸。
三
幸好,我和爸爸都不属于她那个类型的。大多数时候,我们只是当作花边新闻听着她眉飞色舞地絮絮叨叨,左耳朵进右耳朵出,遇到好笑的乐一乐,过后也就忘了。可没想到,前些日子,她竟然告诉了我们一个令人震惊的消息:秦晓丹――阮阿姨的女儿是个同志!
听到这个消息时,我和爸爸的第一反应就是不相信。
“玉英,这话你可不能随便说呀!让人知道非把你嘴给撕了不可!”爸爸停止了咀嚼,严肃地说。
“是啊妈,祸从口出,小心人家找你算账哦!”
“胡可可的舅舅你晓得吧?就是在反贪局上班的那个大胖子。昨天来可可家吃饭,她妈妈就打听了一下阮夕玲的情况,不打听则罢,一打听,嘿,你猜怎么着?秦XX非法所得总共有六百多万,还不包括其他什么烟酒啦、手饰啦、名表啦,可反贪局去查他账的时候,只找回三十几万,剩下的呢?全转移了!于是,他们就查他的子女、亲戚,查到他女儿秦晓丹的时候,发现她原来名下的那个贸易公司曾转账一百六十万到一个名叫欧阳纯的女孩那里。反贪局的本事多大呀,说要查你,祖宗八代都能挖出来。”妈妈象说书似的抑扬顿挫:“他们找到这条线索,先是通过欧阳纯周围的人取证,得出这欧阳纯原来是秦晓丹的同性恋人,这可是个了不起的发现,最后,在反贪局的强大攻势下,欧阳纯承认这一百六十万是秦晓丹给她的,说是将来一起投资移民到新西兰――嘿,你说,她们打算得还真好呢!我没瞎说吧,人家反贪局的人亲口说的,她是同志,知道不?就是同性恋,啊唷,啧啧!我都不能想!”
“后来呢?那个欧阳纯怎么处理的?”爸爸追着问。
“反贪局的人认为她的态度比较好,案发后,分文不少地将钱交还给国家。而且,这笔钱她事先并不知道是贪污来的,所以,只是进行了一番教育,罚了些钱。”
爸爸放下筷子,为自己端过茶杯,做出一副倾听的样子:“哦,那秦晓丹呢?为什么没有牵涉进去?”
“她爸爸把所有的罪名一起顶了,反正在出事前,他老婆已经跟他离了婚,几个孩子都判给了她老婆。不也就十年吗?瞧人家这房子、这车子、这气派,也值了!”
爸爸沉思了片刻,微微摇首:“我可真没看出来,原来秦家那姑娘……玉英,这话在家里说了就行了,你可别再到处跟人讲啦!这都属于人家的个人隐私,你要是嚷嚷出去,让人家姑娘以后怎么做人?”
“我乱说这干嘛?我是那么嘴快的人吗?”妈妈不以为然。
我想,这件事既然我妈和胡阿姨都知道了,就已经意味着全小区的人将会很快都知道,就象以前飘柔洗发水广告中说的那样:“我只将秘密告诉了她,谁知她又将这秘密告诉了她,于是一传十、十传百,变成全国皆知的秘密了!”
四
我的心里充满了好奇:同性恋?多遥远的词!在这之前,我以为只有在美国那样宣扬性解放、性放纵的国家才有,没想到,就在我们的国家、我们的城市、我们的小区、我家的隔壁、我房间对面那个窗户里就有一个活生生的!这,到底是怎么样的一种事?就是相同性别的人相爱吗?可,相同性别的人怎么可能相爱呢?物理学中有“同性相斥,异性相吸”,同性之间,除去亲情、友谊之外,怎么能还有爱呢?这爱又怎么会在两个女孩之间产生?能够产生这种不正常爱恋的双方,又会有什么样的特征?她们的内心世界是不是与我们完全不一样呢?
我今年十七岁,去年暑假,我对我们班一个成绩很好的男生有过好感,我喜欢看他把书包反背在背后,用手勾住包带的样子;喜欢看他把校服外套的袖子卷起来,露出黝黑的胳膊;喜欢看他骑在自行车上,单脚踏在地上的样子;喜欢看他上体育课时漂亮的三分篮;喜欢看他上课时活跃的思维,大胆而又坦率的发言;喜欢看他演讲时坚定有力、不容置疑的手势;喜欢看他和别的男生说话时,装作不经意地瞥向我的样子……我觉得他酷极了!可我从来没有喜欢过哪个女生,大家都一样正正经经地背着书包;整整齐齐地穿着校服衣裙;斯文的不紧不慢地骑着自行车;说话时神神秘秘;没什么事就大惊小怪;说话故意装淑女;喜欢窃窃私语、说三道四;上体育课时总是假装肚子痛,躲过八百米……找一个和自己一样性格,一样打扮,一样思维的人,有什么意思呢?
竟然会有人觉得有意思,而且还这样做了,她才是真的有意思!
我下意识地掀开窗帘,向对面的窗户望去,对面的灯光透过一层白色窗纱朦胧地投射在草坪上,里面静悄悄的,也不见人影走动。
以前一直不曾留意过对面的那位姐姐,只觉得她很少在外面走动,遇到人也不会主动说话,几乎没有与我打过照面。听妈妈说她以前的那个贸易公司由于她爸爸的入狱而遭到查封,后来也没有再出去工作。一天二十四小时,她在那层白纱后面做些什么呢?
我想知道关于她的一切,从前和现在。我想知道“同性恋”们究竟在想些什么、做些什么。
为什么她们在妈妈的口中是神秘、污秽、诡异、疯狂、下流的呢?方才妈妈说起这件事的时候,就象几年前她发现忘了吃的火腿生满了蛆虫一样,仿佛连汗毛都要竖了起来。
我的生活中开始多了一个内容。
五
她似乎很早就起床,虽然她房里的灯总是在十二点之后才会熄灭。她起床后的第一件事是拉开窗帘,打开窗户,把房间内换上新鲜的空气。中午她会小憩半个钟头左右。她喜欢把床收拾的一丝不苟。她坐在背对着窗户的书桌前写写画画。下午四点钟在三楼露台的长椅上独坐,端着一只透明玻璃的烟灰缸,微微蹙眉抽烟。然后,打开水龙头用橡胶水管给楼上的花草浇水。她们全家在一楼的餐厅吃饭,其他人会说些什么,她只是默默地吃,然后回到自己房里。她的书桌上有一台笔记本电脑,她在晚上使用它。
除了过于沉默和在阳台上抽烟之外,她的举止与我所熟悉的二十五六岁的女青年无异。没有我想象中的那些疯狂的举动。
这才是开始呢!我告诫自己,也许是因为她刚搬过来不久,朋友们还不知道她的地址或者是还没来得及拜访她,所以,我得耐心地、不放过任何一个细节地观察她。
一想到她的“朋友”来她家,到她房里,我心里就有些兴奋起来,因为我想她和她的见面一定会不同于普通两个女孩的见面,她们会怎么样?会做些什么?同性恋?这是一个名词还是一个动词?或者是形容词?是用来称呼她和她,还是形容她和她之间的行为?或者是形容她和她的关系?多奇怪的一个词!
为什么她会喜欢一个和自己同性别的人?那个欧阳纯,会是个什么样女孩?是不是象妈妈说的那种“男人婆”?或者和秦晓丹一样是个沉默的女孩?她们后来怎样了?她们以后会怎么样?她们知不知道她们之间这种关系是怪异的?
我的头脑里塞满了问号,我急于把它们一一变成惊叹号。
六
让我感到有些遗憾的是,一直没有人来拜访秦晓丹,她简直足不出户。每天在家里安安静静的,看不出有什么快乐,也看不出有什么悲哀的样子。只是,她拿着橡皮水管浇花的样子有些落寞。
我看过一位作家写的书,她是我非常喜欢甚至极为崇敬的作家,在她书里,她曾说过:“每个人的心里,都有一个世界。这个世界是属于他自己的,可以很大很大,也可以很小很小。”
那么,对面这位姐姐的内心一定不象她的表面这样波澜不惊的吧!那里面,肯定有许多许多我不知道和我想知道的一切。每天这样隔着玻璃窗,怎能进入那个世界?仅仅凭着我每天几十分钟浮光掠影的观察,就能找到那些问题的答案吗?
我想,如果要找到这一切的答案,只有接近她。做到这一点并不难,凭我妈妈的外交能力,一晚上串几十户人家的门也不奇怪,我只要跟着她就可以了。
妈妈当然对隔壁这家人充满了好奇,她想知道秦XX在狱中的情况,想知道阮夕玲做的“醉蟹”究竟要放了多少酒,想知道她的大儿子为什么名下还有公司,是不是他自己的,想知道她们家那个从二楼天花板上一直垂到一楼客厅的吊灯到底多少钱,想知道这户表面上很和谐的家庭中究竟有多少潜伏的危机,当然她最最想知道的就是关于秦晓丹的事。
这也不奇怪,这两年报纸上连篇累犊地报道了毛宁、高峰、张国荣的新闻,几乎每一桩都和同性恋有关,无论是正面还是负面报道,都让所有的中国百姓大吃一惊。连我心中都十分疑惑:怎么这种事这么多呢?在中国这样一个传统的国家里,竟存在着这样一个不为人齿的群体!而如今,就在咱们家隔壁活生生地出现了一个典型,能不让我们为之动容吗?从妈妈和胡阿姨的表现就足以看出大家对此事的好奇之心有多大了:秦晓丹、欧阳纯、巨额款项、同性恋、性变态、人妖甚至艾滋病都成为她们言谈中出现频率很高的词汇。妈妈很郑重地警告过我:千万不要和秦晓丹有什么接触,比方说喝同一个杯子里的水什么的,因为艾滋病的传染性非常强。
她不光这么告诫我和爸爸,对自己的行为也变得十分严谨起来,在阮家聊天的时候,即便是口干舌燥也不会喝她们家为她倒的茶,有时碰到秦晓丹从房里出来跟自己打招呼,她会装作不经意地低下头或别开脸,总之就是避免有飞沫之类的细微物质溅到她身上。
爸爸在社科院工作,对妈妈的这些行为感到好笑,他耐心地告诉她:并不是所有的同性恋都有艾滋病,也不是所有选择异性的人就没有艾滋病;容易患这种病的高危人群是吸毒者、妓女、手术输血的病人,在同性恋群体中,女同性恋感染的机率比正常的易性恋者甚至还要低。再说了,如果秦晓丹真的有艾滋病,为什么每天与她同桌吃饭的家里人都健健康康的?同时,他还引经据典、旁征博引地向她介绍了一些目前国际上对同性恋越来越宽容的态度,籍此希望妈妈能够改变对秦晓丹的偏见。
不过爸爸做的这些并没有起到什么作用,妈妈依旧固执地嫌恶着我们的身边这一个可怕的“艾滋病毒携带者”,与这嫌恶并存的,还有捉狭似的好奇心。
七
我终于调整好自己的情绪,跟着妈妈一起步入了这栋气派的大房子。
我和爸爸一样,都不喜欢去别人家串门闲聊,搬来这么久,除了胡可可家和大伟家我去过几次之外,其余人家门朝哪儿开我都不清楚,我们隔壁的这户也同样,只不过,透过卧室的窗户,我已经无数次地将它能看到的地方看了个遍。
阮家一家人正在客厅看DVD,老老少少,唯独没有秦晓丹,这并不奇怪,据我观察,她好象除了吃饭与他们在一起之外,其余的时间,不是在自己卧室,就是独自在天台。她肯定是与大家不一样的喽!
他们看到我们非常热情地招呼着,那个黑黑瘦瘦的小哥哥给妈妈倒了杯热茶,还要替我从冰箱里拿瓶果汁。妈妈急忙摇手制止:“哎呀晓枫,不要忙不要忙,我们才吃过晚饭,什么也喝不下!你快去看你的电视。”
阮夕玲――阮阿姨站起身,将我们引到旁边的小会客厅坐下:“卢阿姨,快坐下,哟,这是卢苇吧!来,坐呀!”
我有些拘束地坐下,她们已经聊开了,其实妈妈挑起的话题都是些无聊的什么下岗啦、过日子啦、蔬菜残留农药啦、培养小孩啦之类,我又插不上嘴,只好东张西望地打量起这间屋子起来。
她们家布置得十分雅致,就如同眼前这位女主人一般,简洁而又高贵的样子。地上也很干净,墙上挂的几幅画倒是很别致:用许许多多的色彩堆砌的几何图案,每一幅的形状都不一样,主色调也不同;配合周围墙体、天花的洁白和地面的浅灰,显得十分跳跃、点缀。
我仔细地看了几遍,终于忍不住打断了她们的话:“阮阿姨,你们这些装饰画好漂亮,在哪儿买的?”
她微微笑了笑:“是我女儿画的,她原来学的就是美术专业。”
“哦,是晓丹呀?啧啧,真不错!怪不得你们家放了那么多石膏几何模型呢!”妈妈不失时机地接过话头:“我开始还以为你们放在家里做摆设的呢!”
“是以前她刚上学那阵子买了一大箱,搬家时本想丢了,她又舍不得,就一起带过来了。玉英,你刚才讲的那个……”阮阿姨岔开话题,我想也许她不愿多谈她的女儿吧!我呆坐在沙发上,渐渐觉得不自在起来,觉得还不如回去看看小说快活,但又不好示意我妈离开,有些如坐针毡的感觉了。
楼梯上却响起了一阵脚步声,我想,一定是秦晓丹下来了吧!这正是我晚上来的目的啊!想到此,心跳竟有些加快了。
果然是秦晓丹,她看到我妈,友好地打了声招呼:“卢阿姨,来玩啊?”
阮阿姨指了指我:“这是卢苇妹妹。”她冲我微笑着点了点头。
“晓丹,你画得画儿真漂亮,我们家卢苇还以为是买的呢!”
她笑了笑:“过奖了,其实这些都是乱画的,连我自己都不知道画的是什么,后来看看色彩挺丰富,就挂在这儿献丑了。”
“哪里啊,真的很好啊,很别致。”我不由得衷心地赞扬起来,的确是嘛!
“你也喜欢画画吗?”她问我。
“我画得不好,再说――”我下意识地看看我妈:“我妈她说要以学习为重。”
她点点头:“这倒是真的,画画只能是个业余爱好,想以它来谋生太难了。大多数画家都是穷困潦倒的,比如梵高。”
“也不能一概而论,拿齐白石来说吧,他小时候家里很穷,12岁就去当小木匠,27岁学画之后,就平步青云了,画一只虾要一个大洋哩!后来,还当了中国美术家协会主席,获得‘人民艺术家’称号,他不就是靠画画吃了一辈子的饭吗?再比如安格尔、毕加索,他们好象都不错哦!”
现在轮到我妈她们插不上嘴了。秦晓丹看了看大眼瞪小眼的她们,侧脸对我说:“看得出来你对美术还有一些造诣呢,到我房里来吧,我拿几本书给你看看,上面有不少世界名画,快餐式的。”
“好啊!”我欣然起身,分明感觉到屁股上被妈妈拧了一下,她一定是示意我别去,可我已经起身了,而且,我此行的目的就在于此啊!
我敢说,如果秦晓丹是个正常的女孩,哪怕她离过婚,或者是个到现在还没恋爱过的老姑娘,我妈一定非常乐意我们交往。我妈刚考上高中,就遇上了文化大革命,下乡接受改造去了。回城之后,就遇到了我爸爸,再后来就有了我。她对自己没有上过大学的事一直耿耿于怀,因此对大学生有种近乎崇拜的热情,这也是她跟我老爸好上的原因。所以,假如秦晓丹不是这个状况,我妈在得知她是大学生之后,一定会鼓励我和她交流了。
八
这是她的世界,一个带着些冷冷的、干净的香味的房间,也是我非常熟悉的:紫檀色的木地板、洁白的窗纱、亚麻色的窗帘、浅灰夹亚麻色的床饰、深胡桃色的梳妆台,小型的书橱,还有背着窗户的那张书桌以及电脑。窗户的对面,正是我房间的窗户,此刻正紧闭着、漆黑着。
她从书橱里拿出几本硬壳书:“喏,你看,这一套书是按年代序列排的,都是彩页,收录的作品都极具代表性。还有那些作者的简历、风格,所以我说是快餐式。”
我接过它们,顺势坐到书边的椅子上心不在焉地翻了起来,我并不想看书,我想观察她,想了解她,想窥视她。
她在床沿上坐下,面对着我:“你今年上高几?”
“高三。”
“哦,那可是关键时期,文科理科呢?”
“理科,我不喜欢背书。事实上哪一科我都不喜欢,我觉得自己可能对美术、摄影、音乐这些感兴趣。”
“这倒和我的爱好一样,以前念时,我的文化课都不怎么样。”她笑了笑,又敛容道:“不过,这样可不好,至少得先考上一个好大学,以后有个好工作,再重拾这些兴趣爱好也不迟。否则的话,会走很多冤枉路的。”
“你现在还画画吗?”其实这句话是明知故问,我已经多次从窗口看到她坐在画架前画着什么了。
“有时候会随便画点什么。”她继续翻着书橱,头也不抬地回答我:“已经很久没有画了,现在闲下来也没什么事,就重新拾起画笔――生疏了许多。”
“为什么不画呢?”
“缺少灵感啊!其实也可以说是缺少一种创作的激情。”她温和地解释。
“那你应该常去写生啊,可以在大自然中汲取营养。”
“从前经常去,现在――”她随手又从书橱抽出一卷什么,“喏,你看看这些,都是以前上学时画的。”
我接过那卷东西,原来是一些水粉画,多是一些水乡风韵的写生:波光粼粼的湖面、草长莺飞的河沿,可能已经有一些年头了,那些画纸的边缘已经磨损,色泽也有些微微发黄,每一页的右下角都有一个龙飞凤舞的铅笔签名:秦晓丹。我胡乱地翻着,心里却不停地盘算着怎么套她的话,蓦地,我的目光触及到一副素描的肖像:一个清清瘦瘦的女生侧面,头发软软的垂在额前,眼睛带着些笑意,鼻子小巧而挺直,唇廓鲜明,背面还写了许多字――我的直觉告诉我,这就是那位欧阳纯。我飞快地用眼角观察了一下秦晓丹有没有看到这幅画,她依旧停在书架前在寻找着什么。我用其它的写生画遮住它。
临走时,我提出把这卷画带回家欣赏,她微笑着点了点头,我敢肯定,她一定忘了夹在中间的那幅画。
九
现在“欧阳纯”就躺在我的书桌上,她的眼睛很清澈,即便只是铅笔素描,我还是能感觉到她白里透着粉红的皮肤,从这张画上看,她大约二十一二岁,再看看落款日期,是四年前。
我感兴趣的是背面。
一行娟秀的钢笔字:你的功力又提高了,值得嘉奖!
接着是秦晓丹的铅笔字:奖励什么?
钢笔字:下课请你吃冰淇淋,怎么样?
铅笔字:不怎么样。
钢笔字:爆米花,如何?
铅笔字:差矣!
钢笔字:放学请你吃牛排,可以了吧?
铅笔字:不行,太便宜你了,我可是花了一节课的时间画的呀!
钢笔字:那晚上请你看电影?
铅笔字:什么电影?
钢笔字:听说是《Titanic》,看不看?
铅笔字:那还要附加一个kiss才行。
钢笔字:kiss,给过啦!
铅笔字:不准耍赖,否则少一罚十。
钢笔字:饶了我吧,上次你弄的吻痕害得我穿了一个星期的高领毛衣!
铅笔字:呵呵,知道厉害了吧……
看得出来,这是上课时的作品,我仔细地看着她们的每一句对白,想象着她们当时的情景:两个坐在最后一排的女孩,其中一个偷偷替另一个画了这幅肖像,然后递给她看,被画者欣然在背面夸了她,于是她们你一句我一句地传着这张纸……
不知道这个kiss会在什么情况下发生?什么地点?我记起前不久我和他的第一次接吻:那是一天放学后,轮到我们组打扫卫生,我和他一边擦窗户一边聊天――当我们意识到时间已经不早的时候,才发觉教室只剩我们两个人。他盯着我的目光变得灼热起来,连呼吸的频率都变快了,我的心也扑通乱跳,感觉又不欣喜又是害怕,不知道他会做什么――他拉过我的手,将我拽到他的怀里,低下头笨拙地、准确无误地捕捉到我的嘴唇……
我很快就挣脱了,脸烧得滚热,拿起书包低着头就往外面走,他有些手足无措,跟在我后面慌慌张张地说:“对不起,你不会生气吧?”
虽然当时有点委屈的感觉,认为他也不征求我的同意就这样,可后来我自己问自己,如果他真的问:“我可以吻你一下吗?”我一定也是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但凭心而论,接吻的感觉并不是很糟。
那么,两个女孩的接吻是什么感觉?
十
“晓丹姐姐,这是上次从你这儿借走的画。”没过几天,我在随妈妈造访邻居家时,将这些画捎带还去,那张素描的肖像我犹豫了半天,最后仍然将它放在最底下,还给了她。本来我是想放在最上面,这样她一接过去,就会看到,自然也就会明白我已经窥视到她的秘密。可这样做未免也太露骨了,所以最后我小心地将它放在最里面,也许她不会翻到。
“哦,如果你觉得对你有点用,你可以留着呀!”她接过,却拿在手上翻了起来:“我记得有张画了一栋庙宇,那年参赛还拿了个奖,你可以参考一下,上面的渲染用得挺……”她蓦地止住,手也停住了动作。
那副黑白的肖像就在她的双手间,画上清清瘦瘦的女孩在我这个角度看,竟有些哀怨的神色。秦晓丹的目光直直地盯着她,紧抿着唇。
气氛有些尴尬,是不是她在看到这幅画的时候,想到了背后的那些对话,接着就想到了我也看到了这些……她现在是什么情绪?难过抑或羞愧?或者她还没想到这背后的字,只是触及到画中人时,勾起了她的回忆?或者她在思考该和我说些什么?
无论什么情况,我想应该由我打破这个并不太好的气氛:“这位姐姐真好看,是你的同学吗?”我不动声色地注意着她面部表情的变化。
她再次看了一眼画上的人,将那卷纸叠好,转身放在画架上,缓缓地说:“是啊,这都是好几年前的事了。”
我无法看到她说此话时的神态,可从她的声音、语速来判断,她肯定有些伤感。
“你们是好朋友,对不对?”我佯装什么都不知道。
她转过身子,微微笑了一下,极不自然:“是啊,好朋友。”
“那为什么不见她来找你?”
“她不知道我搬家了。”
“那你不告诉她?”
“怎么告诉她呢?”她叹息了一声,看了看我,又象下了决心似的,脸上出现一种决然的神色:“想知道我和她的事吗?”
“……”这是我始料未及的,她如此坦率、直接。
“她是我的女朋友,你明白吗?女朋友,已经超出好朋友界线了的那种。我不知道你会不会觉得很怪异或者无法理解。”她用一个手势制止了我的插嘴动作:“从大学一年级开始,一直到去年。因为一些经济上的原因,我们被牵涉进了一桩案件,这里面很复杂,以后有机会我再告诉你。也正是因为这个案子,我们的关系被彼此的父母察觉,我们被迫断绝往来。我这边是辞去了工作,举家搬到这里,封锁了我与外界的联系:我房里的电话线被切断,我不得单独出门,更没有人知道我现在究竟在哪里;而她那边好象也没有了自由……”
“他们为什么要这样做?”听到这里,我十分吃惊,难怪从来未见她出过门:“这样限制你的自由是侵犯人权他们知不知道?”
她唇边浮起一丝嘲讽的笑,眼神黯然失色:“跟他们讲这些有什么用?再说,我也够让他们蒙羞的了。”
“可这事情并不是什么大逆不道的啊!社会都这么进步了,怎么这些大人还这样愚昧?”我有些激动,虽然我不理解她为何会喜欢一个与自己同性别的人,但这一点并不能否定她的全部。至少在我看来,她是一个温柔的、善解人意的、有教养有风度的姐姐,她与我所认识的其他女孩并没有什么不同,她也干净整洁,也真诚大方,也知书达理……
“也不能怪他们,这种事发生在别人家,他们都能宽容,可出现在自己家里就是万万不能了。”
“那你准备就这样下去?她呢?”
她摇头:“不知道。”
“你不去找她?”
“我怎么出去?我现在出门都带保镖的。”她苦笑了一下:“我妈说,如果我再去找她,她就死在我面前。”
“哦――”我实在难以理解她妈妈为什么要说出这样可笑的、带有浓烈的旧社会色彩的话来:“那还有别的办法吗?比如,她来找你?”
“我连电话都打不了,怎么告诉她我的地址?再说,她找来又能怎样?她现在的情况肯定也不好……”
“那也总好过现在这样杳无音信的呀!要不这样,你把她的电话给我,我来告诉她你的情况,好不好?”
“真的?”她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你真的愿意这样帮我?”
“小事一桩啊!既然你这么相信我,我一定在所不辞!”我也慷慨激昂起来,感觉像是身负重任的地下党一般。
母亲看到我从她的房里出来时,投过来的眼光充满狐疑与嗔怪。
十一
本来,我想把这件事告诉他,可想了又想,觉得不妥,毕竟这是晓丹姐姐的私事,不应该到处宣扬的;如果我那样做了,岂不成了跟我妈一样的长舌妇了?
不过,我试探了他对“同性恋”的看法,他的回答很令我为他骄傲,他认真地告诉我,同性恋也是一种正常的感情,只是比起大部分人来说,他们所恋的对象性别不同而已。他说他尊重他们的选择,也相信很快中国也会象国外一样开明,把同性恋上升到合法的地位,让他们也受到法律的保护。他还说:“本来嘛,法律是保护每一个公民的,不管你是同性恋者还是异性恋者,在法律面前人人平等。”他的这番话让我更钦佩他,我觉得他是一个各方面都非常出色的男生,也是一个有着自己的思想、立场的男孩子。他比起学校那些二百五的成天只知道打架闹事谈恋爱的男生好八百倍――虽然他也谈恋爱,但我和他是认真的,我们都想好了,现在以学习为主,等我们考进大学,再细细品尝爱情……
哎,看我,一说起他就喋喋不休,没完没了,那是因为在我心里的的确确地喜欢着他,那么,在晓丹心里,欧阳纯也是她永远不会厌倦的话题吧!
接电话的是个中年男子的声音,他听说我要找欧阳纯,立即十分警惕:“你是哪位?找她什么事?”
我按照晓丹姐姐事先叮嘱我的回答:“我是她的同学刘菲菲。”
“哦,刘菲菲啊――”对方似乎松了口气,在那边喊:“小纯,电话。”没一会儿,一个女生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喂,菲菲?什么事?”
“嘘,你听我说,不要说话啊!秦晓丹要我告诉你,她已经搬家了,地址是***********,她的电话是*******,不过她房间里没有电话,她现在被她家里人看管着,没办法出来,如果你愿意,可以去找她――她很想你。”最后一句是我自作主张加上的,晓丹姐姐不会生气吧?
她连呼吸都屏住了,半晌才压低声音问:“您――是――”
“我是她的邻居,晓丹姐姐已经告诉我你们的事了,现在不能说那么多,免得你家人怀疑。”这段对话让我更有地下党的感觉了,最好我现在再戴一顶鸭舌帽,低低地压住眉眼。
“哦,你说乐媛要结婚啊?哪天?后天?好的,好的,到时候见!”欧阳纯非常机敏。
我放下电话,心里先一松,后又一紧:晓丹姐姐和她就要见面了,多好!可是,欧阳纯家里的人放不放她出来呢?
真是很难理解这些父母,难道自己的面子还有所谓的名誉真的比自己儿女的幸福、自由还要重要吗?都说父母之爱是天底下最无私的爱,如此看来,他们还是自私啊,他们难道就不想想,自己百年之后,什么名誉呀、什么面子呀不也都没了?反而因为他们的专制与愚昧耽误了子女的幸福和前途!
十二
两天后的早晨,我背着书包出了门。刚走出没多远,就迎面碰到一个女孩:大约一米六五的个子,一张素净的脸,额前留着几绺留海,软软地垂着,后面是直直的长发,挺直细巧的鼻子,有些苍白的唇色――是欧阳纯!我愣了一下,几乎要叫出来。
我们对看了一眼,她对我微微地笑了一下,继续朝前走着,我却停住了脚步,扭过头看着她向那幢三层的楼房迈进。
原来她在电话中说“后天,到时候见!”是想让我代话给秦晓丹,她后天来找她啊!我真笨,我没告诉晓丹姐姐这句话,只说了我把她的地址电话告诉了欧阳纯。
她已经走到了晓丹姐姐家的门口,伸手摁响了门铃。
非常不幸,开门的是阮阿姨,从我现在站的地方可以清楚地看到她的表情,先是惊讶后是布满冰霜:“你?你来干什么?你怎么知道这里的?”
“阿姨,晓丹在家吗?”欧阳纯的声音不卑不亢,可惜我看不到她的正面。
“她不会见你的!你回去吧!”阮阿姨说话间就把门关上了。
门外的女孩不气馁,再次摁响了门铃,这铃声在这样初夏的早晨尤其显得响亮。
门没开,门铃声在继续。
已经有几位好事的人从家里射出了探究的目光,我妈更是,已经从屋里站到了门檐下,肆无忌惮地对这边张望着。
三层楼里传出激烈却压抑的争吵声,听不清楚。
门铃声响着,象一声声号角一样,打破了这个清晨的寂静。
屋里有东西打碎的声音:“哐啷――”有晓丹的叫喊声:“我要去开门!”
好事者们已经不约而同地从家里聚到了欧阳纯的身后,有人问:“姑娘你找谁呀?”
那个摁铃的人没有回答,却也没有再摁铃了,她扭头看到了她身后的几十束目光,还有一旁呆若木鸡的我。她的眼睛里涌出了一些液体,紧紧地咬着自己的嘴唇……
那串在朝阳中闪着光的泪珠让我迷茫了:我是不是不应该出这个主意,帮这个倒忙的?以前虽说晓丹姐姐的事情已经为这里的好事者所知,可都还是暗地里的,表面上谁也没有提过。如今,让这十几个人冷眼看着这位他们口中的异类……晓丹姐姐以后将如何面对这一切?我真是愚蠢极了!
我站在那里不住抱怨着自己,同时,也绞尽脑汁地想着如何让欧阳纯迅速离开这里。要不要我上去跟欧阳纯说些什么?
门豁然打开了,满面泪痕的秦晓丹出现在所有人的视线中,她的后面是怒气冲天的阮阿姨和脸红脖子粗的晓丹的哥哥。
晓丹深深地看了面前这位满脸无助的女孩一眼,抬起脚步,跨出门外――阮阿姨暴怒的声音随即响起:“你走?你走出这屋子一步,就永远别再想跨进来!”
晓丹的身体微微震了震,连我都惊愕了:阮阿姨这是在恫吓晓丹姐姐,如果她要和眼前这个女孩继续来往,就要和晓丹姐姐断绝母女关系!
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晓丹的脸上。
晓丹并没有什么特别的表情,她只是将手伸向前,握住欧阳纯的手,坚决地跨出了那道紫红色的防盗门……
她们手拉着手向前走着,跟在后面的我看到清晨的阳光将她们的身形都罩上一层熠熠的金光……我猜想,在我后面的人,也将见到我的背影与她们一样――阳光能照在我的身上,也能照在她们身上。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