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不可以照深夜的镜子
“KK你记得一定不可以照深夜的镜子,尤其是在月圆之夜的时候。你会被吸引看到一些你不该看到的东西。”
“是什么呀?”
“有一种古老的巫术。在月圆之夜用镜子反射月光,凝视着镜子里的月亮,然后刺伤你自己的手让鲜血滴落下来落在镜子中心。月亮会把血吸进去开始变红。等到镜子里的月亮完全变成血红色你就可以许愿。”
“我不相信那些,”我微笑的看着我的小女巫。“槿儿你吓不了我。”
镜子里的月影孤单而冷艳像一只迷人的媚眼。可等到她完全变成血红色时那会是怎样的一种眼神?
2.紫水晶的前世
巨大的音乐喷泉飞悬在城市黑暗的夜空里,彩光变幻,浮华如梦。从喷泉底下经过的时候有细微透明的水珠纷纷扬扬飘落我们身上。
“槿儿,这就是你说要带我来的地方吗?”
“我喜欢这里,还有这里的名字,石头记。”她不看我轻声的说。
长长的玻璃柜嵌在暗青色墙壁里,像冰海一样显得幽深。玻璃后面是许多颗奇异的石头,它们安安静静的排列成一个没有呼吸没有心跳的世界。
在幽幽的角落里它散发幽幽的蓝紫色,让人想到夜行蝴蝶寒冷的羽翼。那些紫色光影似乎不断的扩散着,飘飘渺渺的网住了我的视线无法离去。
“槿儿,你喜欢吗?”
“只要你喜欢的我都会喜欢啦。”槿儿的声音好娇柔像个要人宠爱的娃娃,但她的表情里却隐藏着让人不知所措的忧郁。
槿儿的手指白的像冰,似乎有些透明。她在指间拈着它的时候它蓝紫色的光彩扩散到了她的手上显得清冷诡异。“可是KK你为什么会选中这一颗,你不是一直都喜欢明艳的吗?”在她轻声问我的时候有几缕黑发飘落下来遮住了她的眼睛。
“大概是缘分吧。”我微笑着伸出手去。槿儿似乎微微紧张的退缩了一下,然后那颗紫水晶自己掉落到我的手心里。就在那一瞬间它像溶入湖面的露珠那样倏然消失了,只留下一丝彻人肺腑的寒意。有一扇窗子开着。夜风里隐约传来莫文蔚悲哀压抑的歌声。
“在前生它是你的一颗泪珠。因为你的前生不幸福,所以它就和所有的悲哀一起凝固下来直到今天。”槿儿用她那双深黑色眼睛看着我,好认真的说。
“什么呀,连石头也有前生。”
“是真的啦。”她依偎在我肩上的样子俏俏的好可爱,但她说话的声音好像从另外一个世界飘过来一样。
“那现在它所有的悲哀已经全都化解了,因为有你爱我。”
“所以它的悲哀可以全部都转移到我身上来。因为我爱你。”
3.林中水妖
我躺在深夜的床上无法入睡,因为无边无际的星空在窗户外面看着我让我心慌意乱。槿儿在双层床的上铺毫无声息,可能已经安静的睡着了。我闭上眼睛在心里描画她的样子:枕上随意散开柔软的黑发,她清秀的脸儿会像一朵开在水波中央的白色睡莲。然后我忽然就想到在另一个繁星满天的夜晚槿儿讲给过我听的,林中水妖的故事。
她们有大大的黑眼睛和无色透明的指甲。她们住在森林中秘密的水泉里,在树木最深暗的地方。那里即使是白天阳光也无法穿透层层密叶和永远如纱缭绕的灰色雾气,布满苍苔的地面上开着青白的小小花朵。有一天迷路的猎人带着她的猎犬来到水泉边,低下头想要用泉水洗净脸上的尘埃。可她在水中看到的不是自己的倒影而是水妖女孩披散着长长黑发苍白的脸,她像个幻影漂浮在幽暗空洞的水中,盈盈媚惑的微笑着,可眼神里却透出无法形容的寂寞。猎人为她的美丽所引诱,不由自主俯下身体向水面贴近,任凭一旁猎犬连连发出示警的叫声。在猎人完全陷入心迷意乱的时候,水妖女孩猛然从水中伸出一双湿淋淋的白色手臂环住她的脖颈,一下子就把她拉入水底。水面上动荡的波纹很快就平静了,只剩下失去主人的猎犬在雾气迷茫的丛林深处徘徊,哀鸣。
“那些落入水中的猎人后来怎么样了?”我追问我的水妖女孩。
“没有人见过她们。”槿儿的回答有点漫不经心,似乎她还在她自己的梦里。
在童话的世界里当然不会有什么后来,但我希望槿儿的故事会有一个美满结局。“水泉底下可能有秘密的水晶宫哦,那些失踪的人以后就住在那里生活的很幸福。”所以我微笑着说。
“她们最后都不幸福的。”槿儿有意无意的绞着手指说:“她们之中没有一个人是幸福的。”槿儿说这句话时电灯忽然无缘无故的自动熄灭了,只有星光从窗子里透射进来照着槿儿沿着肩头流散如水的黑发。在这一刻我有一种幻觉仿佛看到了她的前世,在她身上所有与生俱来的东西都像水晶一样清晰可见。
4.两条蓝眼睛的鱼
槿儿是像朵水莲花般的女子,似乎她的一切故事都注定在雨中发生一样。
我们经常为了一场细雨而漫步穿越整座城市,仅仅缘由槿儿的偏爱。整个下午我们沿着河边行走,安静而隐约。水面幽暗涟漪迷离。夹岸的是青砖黑瓦的旧房子,这是这城市最古老的一部分。
天色将近黑暗的时候,在石桥上我们看到那位卖古旧的老人。油纸伞下是简陋的小木箱,盛着另一个年代的零零碎碎。一根粗糙的手制蜡烛点在箱盖上,烛泪清亮嫣红。
槿儿蹲下来把她的手放进小木箱里去。她纤细的手指在黯淡的光线中看起来像些洇透了雨水的花瓣,青白而单薄。
我轻轻抚着她的肩,低头看着属于过往年华的很多故事在槿儿指间轻轻穿过。几叶泛黄的残笺,破了又镶起来的玉镯,残余墨迹的青花瓷。槿儿脸上的表情凝注里带几丝迷离,在她对什么事情用心的时候总是这样,似乎整个世界对她来说都只是不屑一顾。
槿儿不知道我经常会感到些许的,没有道理的忧伤。她一直爱着我,宠溺着我,但我却常感到我们之间浮着一层穿不透的屏障。这屏障有时淡然如雾,随手即散,虽然近在咫尺,却又永似幽明悬隔。
似乎过了很久,槿儿站起身来的时候眼里带了些许怅然。她的手轻轻放在我手心里,指间似还缠绵着幽幽冷冷的古意。我打开雨伞方要走时,那一直埋头自顾读着旧书的老人却忽然抬起眼来看了看我们。
“年轻人爱这些的不多了。”垂老的声音在雨里低沉浊暗。“看看这个,你们女孩子大概喜欢。”
老人从破旧的棉大衣怀里摸索出来的是一面镜子。很小的圆镜,普通的玻璃面明亮的反映着烛光。我接过来,感觉镜子在我手里出人意料的冰冷,似乎老人衰弱的身体没有给它带来任何温度。
槿儿有意无意的向老人微微笑了一下。她从我手里把镜子拿去,指给我看那绞丝银包边的精致。然后她把镜子翻到背面,是整面的铺银,刻着一些奇异的图案。那些水藻一样回环绵延的曲线忽然让我产生了一种陷入迷境的感觉:仿佛一不小心整个人就都被那些柔软的线缠了进去,缠到另一个世界,缠到一团剪不断理还乱的情丝和永生永世风吹不散的哀戚中间去,万劫不得脱身。
“是两条鱼呢。”槿儿轻轻的在我耳边说。再细看看,清楚了。四围装饰的繁复花纹中间,两条彼此紧紧缠绕相濡以沫的鱼。
“鱼眼怎么是蓝色的呢?”
“松石。”槿儿用指甲碰碰鱼眼的镶嵌。“松石是拥有最纯粹蓝色的东西。KK你看它永远都是这么干净的蓝,不管是在太阳,月亮还是烛光底下。假造的就不行,颜色在烛光里会泛黄。”
老人给我们的价钱比我想象的低了许多。我们收好镜子离去时天已完全黑了,这一带河边并没有路灯,我们半是摸索着沿潮湿的青石小道步行。槿儿走在稍微前面一点,拉着我的手不时提醒我石板破碎的地方。黑暗似乎对她完全没有任何影响。
这样走了大约一百多步,忽然一阵夹着冰冷雨丝的风吹到我们脸上,我们两个不由自主回过头去。
石桥上的那点烛光不见了,雨雾中只剩下一片茫茫的夜色。可是这也没有什么好奇怪的。那本就只是一根残烬的蜡烛头和一位没有来历的老人。
*.三生(镜痕外传之KK篇)
黑鸟
有许多人在梦里见过一只默不作声的黑鸟,她向云天冲刺的时候羽翼闪射暴戾的光芒。如果你眼力够好就可以在她展开双翼时看到深刻在她胸口的烙印,那是犯罪与流放的记号。
她的名字叫做卡卡。很久很久以前她出生在白云上面那个叫做天堂的地方。在她还小的那些日子里他们把她看作一个不可救药的孩子。她似乎从来都不会欣赏那些宛转的竖琴和唱诗班的圣歌,甚至无视神圣的祈祷。她每次受罚的时候总是会用那双冰一样寒冷锐利的银黑色大眼睛冷冷的盯着人看。这是天堂里的天使们从未见过的一种眼神,她的眼神使这些圣洁者们体会到一种他们所不应该感知的东西:在天堂里本来早已绝迹的不安和恐惧。很快就再没有一个天使愿意照看她。她让人想起远古时代的露西芙,她们有同样的眼睛。上帝不注意的时候,最年老的天使长们悄悄这样说。
因此她终于被逐出天堂就在所有人的意料之中。六翼的炽天使用燃烧的宝剑在她的胸口刻上诅咒的符号。以后她就独自在大地上流浪,从一个黑夜到另一个黑夜。她厌恶白天,厌恶明亮的阳光,浅蓝色的天空和云彩,因为那些都让她想起那个她曾经背叛的地方。在明亮的天色下有时她像一抹飞快的阴影掠过农田与河流,凡见过她的人们都会慌忙低下头去在胸口画十字,因为他们看到了不祥的飞鸟。
卡卡喜欢月夜和雾气迷茫的寂静丛林。她有时会从弥漫的林霏中突然的一冲而出,振翼直飞向挂着月亮的天顶。天堂里是没有月亮的,而她离开那里的第一个夜晚正好是满月。那个银色的圆好美,卡卡想。她后来知道了月亮有时候也会残缺,也许是因为寂寞吧,卡卡想。她想要飞去陪伴她,可是每次她用尽全力飞到她以为已经很接近月亮的时候胸口的烙印就像火那样燃烧起来,那种痛苦沉重的炽热使她不得不精疲力尽的坠落到地面上,整夜浸在寒冷的水泉里簌簌发抖的用羽翼抱紧自己。但是即使这样,每个满月的夜里她还是不知悔改的重复着她绝望的追逐。
卡卡在她最后一次这样的飞翔中被猎人的冷箭击中。锋利的箭镞深深刺进了她的心,几片染血的黑色羽毛在空中飘散。胸口带着箭的卡卡像一颗黑色的雨滴透过月光急速下落,她在坠地之前就已死去。
银鱼
卡卡是一条银色的鱼,在深深的海底出生。她有蓝紫色的,与海水相似颜色的血液和同样的眼睛。在她胸口仍然带着前世致命的伤痛,但是那深深的伤口是藏在鳞片底下看不见的。没有人知道其实她一直都在流血,因为血一流出来就马上融进大海里去了。
在深海里她银色的形状是那样独特而醒目,以至于没有别的鱼群愿意收容她,甚至连鲨鱼都因为她的特别而不敢对她攻击。所以卡卡是寂寞的。她寂寞的寻找食物,寂寞的穿过绵密藻海,寂寞的回到石洞里,并且以一条鱼的方式寂寞的睁着眼睛睡觉。与寂寞为伴的是卡卡伤口的痛楚。无论是游泳的时候还是休息的时候,这种痛觉都如影随形的缠绕着她,夜里卡卡睡着,痛就跟她一起到梦里。卡卡并不记得前世的一切,所以她无法理解为什么自己要忍受那种与生俱来的痛苦,她只有恨折磨她的大海。她许多次的试着在水面上用力跃起想要从大海里逃离,但总是只在空中闪烁一下就又落回海水中去。
这样过了很久以后卡卡决心不再忍受,她决定离开她的居所去寻找大海的边缘。每一条鱼都以为卡卡发疯了,因为他们全都知道大海是没有边的。对他们来说海洋就是整个世界。
卡卡在海面上整夜的朝着一个方向前进,星星给她路标。每到白天她就沉到水底休息。辛苦旅行的卡卡没有时间去觅食了,而她伤口的血仍然在不断的流。这样卡卡很快的虚弱下去。但是安慰她的是每个夜晚头上的星空都在一点一点的向后推移着。
就在她快要耗尽生命的时候卡卡终于真的看到了沐浴在月光里的银色海岸。大功告成的的卡卡并没有狂喜,只是有些欣慰的感觉。她用最后一点力量从海水里挣脱,躺在沙滩上安静的睡了。
第二天太阳升起来的时候海水已经远离卡卡的身体了,昨夜的潮水是多年来最高的一次。已经不再有痛觉了,卡卡感到致命的窒息。水分从她的身体里迅速的蒸发出去,卡卡听到她的鳞片在炽热阳光下发出轻微的碎响。她知道她就要死了。她已经没有力气再回头望大海一眼,但听到海浪声音的时候她忽然知道自己原来一直都是错的。鱼只有在海洋里才可以生存。卡卡用一生的时间完成了一次逃离,但她逃离的却是自己唯一和永远的家园。
KK
我出生在冬天,中国大陆西南的一座城市。
我的故乡以名胜古迹和辛辣的火锅闻名。那是一座拥挤的城市,春天有许许多多的花和昆虫,夏天则十分炎热。秋天是最美丽也最短暂的季节。冬天一般并不寒冷的,但我出生的那年故乡遇到了少见的风雪。
我一直住在那里,从小学到大学都不是班里的好学生。在刚上小一的时候常常和同桌的男生打架,最后老师不得不把我们的座位调开,我想现在他手背上应该还留着我指甲的痕迹。中学以后我忽然变得特别收敛,喜欢一个人安静的读书,当然读的不是课本。班上同学在背后说我得了忧郁症,我不想反驳只是在心里暗笑。然后到了高三,我努力学习了一年考上了重点大学。在这以前我没有过知心朋友,无论是同性还是异性。
也就在上大学的同一年我爱上了第一个女孩,这段感情持续了两年,然后自然而然的断了。现在回想起来竟然淡淡的没有什么印象,中间即使有些波折也都是平凡俗套的波折吧。不过没有那段日子就不会有今天的KK了,因为正是那些日子把我从一个儿童变成一个女人。女人是依靠感情来进化的,就像花苞依靠阳光和水分才能开绽一样。
后来我搬出学校去住,过了两年单身的日子。我养成了逃课的习惯,这使我的成绩一直不好。寂寞的时候我就上网聊天。到快要毕业的时候,我认识了槿儿。
认识槿儿的时候我想我自己已经长大了。
长大的我知道我是一个爱女人的女人。
我叫KK。
5.水上花(或两个人的子夜)
我习惯于关掉浴室的灯把自己完全浸泡在黑暗的浴盆里。温热阴暗的水面散发出隐约的香气,象压抑的音乐旋律在浴盆上面低低的空中萦绕不散。我双手抱在胸前,两腿重迭着侧躺在水里,头枕在浴盆边缘湿润的毛巾上,保持同一个姿态很久直到浴盆里的水变得像反射星光的深潭一样寒冷。我想在这种时刻我在回到前生,变成一条美人鱼,有光滑青色鳞片的鱼尾和无声无息展开的羽鳍。有时我也会打破自己这种近于梦境的状况,从水面下抬起一支白的像月亮沾满水珠的手臂,悬在空中自恋的注视一会儿,然后又让手臂自己啪的一下落回水里。在黑暗中一朵水花晶莹的跳跃起来,许多看不见的水珠纷纷溅落在我脸上,睫上。
窗外是暗紫色无星的寒夜。浴盆上飘浮着若隐若现,变化着各种虚幻形象的水雾。我总是在这片朦胧的水雾中看到花朵的形象,那些硕大,柔软,幽暗的美丽花朵,半透明的摇曳在稀薄的空气中,一瓣瓣慵懒的舒展着低垂着的。
有时候我在层迭的秘密花瓣中间看到槿儿的脸。是我第一次见到她的样子,苍白纤秀,因为一场笼罩城市的丝雨而微微潮湿,含着漫不经心的,忧郁的微笑。这时候我的浴盆忽然变得空洞而幽深。温热的水从我身体四周寂静无声不可抗拒的涌上来,我感到自己正在沉溺。而槿儿依然飘在那里看着我,带着她始终不变的微笑表情。
从浴室里出来的时候屋里没有亮灯,我看到槿儿的背影,她穿着宽大的白色棉布睡衣坐在床边,靠近窗户的地方。她的黑发用发圈扎在头的一侧,沿着肩背披散下来。像一只黑鸟无力垂落的断翼。我轻轻走过去从后面拥住她的时候感觉到她身体的清凉和微微的颤抖。
整个夜晚我们像两株迷乱的白色藤蔓植物,在雨林深暗的地方紧紧缠绕,纠结着,像长在一起一样分享,伸入彼此柔软的身体。在纤美迷离的痛楚中我们这样相拥着沉沦,无法倾诉只言片语。我们同样也无法睡着。两张脸贴的近近的,四颗明亮如星的眼眸互相凝望着,我只可以看清她黑色羽睫极轻微的扇动。
槿儿微弱的低吟让我联想到水仙花开的声音。屋子里静静飘逸着植物的芳香,绝望而哀婉的气息。她流了很多血。一朵花的开放会是一个伤痛的过程,我想。花蕾在绽裂的一瞬间一定有许多看不见的血液飞散到空气里去了。那些血液芳香而轻盈如缕,在我纤白的指间缠绵流离,留下洗不去的浅褐色痕迹。槿儿失血的身体是潮湿幽冷的,像一株无助漂流的水生植物,在暗夜的水波上散发着令人迷惑的清香。这种清香忽然使我变得完全软弱无力,像个孩子一样安静。她绵长的黑发流散在枕上,环绕着我们两个人的脸颊。
她就像我习惯于在幻觉中见到的那些花朵,柔软,忧郁,带着伤痛与芳香的双重印痕。她深黑的大眼睛,莹白透明的指甲,散乱柔软的黑发,还有浅珊瑚色的嘴唇,这一切聚拢到一起形成花朵奇异飘摇的形象,寂寞依约,水动风摇的,分不清是真实或是幻像。
6.镜花缘*摘自槿儿日记
在她见过另一朵花之前她从来不知道什么是爱情。根茎和枝叶默默的供给她水和养分维持着她的娇艳,她却总是骄傲的抬着头不屑于看她们一眼。她在大多数的时候会安静的望着窗外。窗户总是关着的,透过玻璃可以看到外面是一个白雪茫茫的季节。她是一朵来自温室的花儿,从她开放的一天起她就生活在这密闭的房间里,在她短暂的生命里永远不会见到本该属于世界上每一朵花的,阳光明媚芳草如茵,飘逸着浅浅芳香的春天。
这个冬天里这座城市连阳光也很少,只有槿儿每天早晚会特意过来看看她,送给她一两句微笑的问候和花瓣上轻轻的一吻。她有时微微舒展她的花瓣来表示对这种小小关心的感激,更多时候则显得冷漠,无动于衷。她有许多心事,但槿儿听不懂她的语言。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孤独盛开在一个冬天的寂静房间,也许,只是因为她的美丽吧。
好在一朵花生来就知道自己是美丽的,这是她的本能。她因为自己的美丽而矜持,也因为自己的美丽而寂寞。
那天晚上槿儿进来整理房间,她的位置被移到了梳妆台上。于是她第一次见到了她的所爱。在那一瞬间她的每一片花瓣都快要跳起舞来。她为对面那朵花儿优雅的姿态深深迷惑。终于不再孤独了,她想。她们是有相同的灵魂的。因为她们随时都会彼此心有灵犀的交换一个微笑或者飞吻。
因为她太爱她了,她终于再也无法容忍隔开她们的距离。
在一个满月的夜里她努力的拍动花瓣从她的花萼上飞开。照着寂静雪地的月亮看上去温柔而神秘,有一角微微的残缺。离开花萼投入空虚月光的那一瞬间她有失重的感觉,有好几次不习惯飞行的她差一点坠落到大地的黑暗里去。但她终于学会了怎样正确的运用她的花瓣----现在应该叫它们翅膀。
是月亮给了她起飞的力量,她想。在月光中飞翔就好像在水中飘浮一样。
花朵是有来生的,只要花根不死每年她们都可以从新的蓓蕾里绽放出来新一度的娇艳,可是蝴蝶没有。每一只蝴蝶都是一朵离家出走的花,她们为了追寻爱情抛弃了自己安宁的栖所在风里流浪。等到她们纤弱的翅膀再也无力承载身体的那一天她们就只有任自己随风而去,飘向世界遥远幽暗的边缘。在那里,那个风铃永远不会歌唱的地方,是所有蝴蝶们的坟墓。
她像一个灵魂在空中飘行着,急切的寻找,然后她远远的看到另一只蝴蝶轻盈安静的飞过来。她认出了她的所爱,她马上就可以拥抱她了。她那颗小小的心里盈满了喜悦使她丝毫也感觉不到冬夜的寒冷。从前每天的这个时候她已经收紧了花瓣安睡在自己的花萼里,但现在她却完全沉浸在月光的幽冷水波中。
她已经看到了她的微笑,可是当她想要温柔贴近她的时候却出乎意料感到一种冰冷的推拒。她被阻挡回来,惊魂不定的飞开,又回头,看到对面的她带着同样受伤疑惑的表情。一缕阴影缠住她的心。她再度飞近她,对面的她也向她迎上来。可那种感觉又来了,似乎在她们之间隔着一道坚硬光洁而冷漠的水晶墙壁。她无法理解这是为什么,因为她们已经如此接近,却不能感觉到彼此的气息。这让她痛苦。
“你不要再白费气力了。”一个低沉幽冷的声音似乎从无边无际的空间响起:“回到你的花萼上去吧,现在还来得及。等到月光消失你就再也找不到回去的路了。”
“你是谁?”她茫然的四顾,可周围除了月光一无所有。
“我是镜子。”声音回答。
“那分隔开我们的是你吗?”
“我并没有隔开你们。你是真实的存在,而她只是一个幻影。”
她无法理解这些神秘的预言家式的语句,但她相信发出那声音的,她看不见的镜子就是隔绝她们的那道障碍。所以她直率的问:“请你让我们在一起好吗?”
“不可能的。你和她永远只能在镜子两边。”空中传来那个声音毫无感情的,冷冷回荡的答复。“永远只能,永远只能,永远只能。”
她忽然有些晕眩,几乎失控的碰撞在镜面上。她挣扎着飞开,在翅膀上感到撕裂的伤痛。
“不管怎样我都一定要和她在一起。”她讲话的声音有些虚弱,因为致命的寒冷已经悄悄侵入了她的肌骨。“如果你不肯让路,我就要打碎你。”
“你做不到的。而且即使那样也没有用,她并不在我背后。她只是一个幻影,如果我破碎了,她也会消失了。”
“你是说你制造了她。”
“镜子什么也不制造。制造她的是你,她是你自己在镜中的影子。”
“我不相信你的话。”她有些绝望的质问。“如果她不在,那你背后隐藏的是什么?”
“......”
“你说,你告诉我。”她感觉不到疼痛,只看见镜中的蝴蝶用她柔弱的身体猛烈的冲撞着她们之间的镜面,一次一次。她绝望的样子让她看上去心都碎了。
“虚无和黑暗。”
月光正在悄悄的从室内消失。她留意的时候发现黑暗像诡异的攀援植物沿着墙壁渐渐生长。
“黑暗会淹没我们。”她略微忧伤的想。“我们没有时间了。”她的影子停留在对面的空中孤零零的,她纤白的翅上带着浅紫色伤痕。
“我爱你,永远。”她用花蕊向镜中的她飞去一个吻。这时候阴影已经升到了她的身边,即将消逝的最后一线月光在镜面上显得无比苍凉。
月亮在天空消失的时候她紧贴着那看不见的镜面无声无息坠落下去,她翅膀上的细粉在玻璃上留下一道微弱短暂的莹白痕迹。“虚无和黑暗。”她思想里最后的意念像风中花瓣一闪而过。“现在我们是在同样的虚无和黑暗中了。再也没有什么东西可以隔开我们。”
清早天空明媚的有些奇异,让人想到春天。早起的槿儿开门进来,走到窗边眺望,几缕阳光柔软的照在她脸颊上。“今天会是冬天里最温暖的一天,雪很快就要化了。”槿儿微笑着想,然后她拿起梳子梳理长发。直到她坐在镜子前面的时候才发现她的蝴蝶兰静静凋谢在梳妆台上。
7.一切都好
“暖气停了。”我回到家的时候槿儿说。雪白的灯光冷冷照着我们的房间,四壁仿佛都挂上了一层薄薄的冰霜。
因为我们没有交取暖费,所以我们没有暖气。理所当然的事。继续这样下去挨饿也会变成理所当然的事了。好在房租暂时还不必担心,因为房东要到六月才从国外回来。
“鲜奶草莓冻,你喜欢的。”槿儿在招呼我吃点心。她仍然穿着秋天的衣裙,脸色苍白的有点儿透明。难道她真的对充满我们小屋的寒冷毫无感觉吗?可她珊瑚色的嘴唇已经变得那么黯淡了。
浅蔷薇色透明的草莓冻用茶匙划成一片一片的,排在白磁碟里像荷花娇媚的花瓣。在这个季节草莓贵的可怕。槿儿是不知道我们的经济状况,还是她根本就不会去想?可是,也许她只要洒一点水就可以让结冰的花盆里长出新鲜的草莓来,也许她能做到的。
满月。这也许是这个冬天最冷的一夜。槿儿在上铺安静的让人放心不下。我轻轻的起身把椅子移过来,站到椅子上的时候忽然打了一个很强烈的冷战。
槿儿很乖的睡在那儿,她的脸在黑发的环绕中显得清冷单薄。我把那件仅有的大衣压在她被子上。假羊绒的大衣,几乎起不到什么保温作用看上去却很华丽,像一朵柔软硕大的黑色郁金香在寒冷的月光下张开花瓣。
槿儿丝毫没有反应。这有点反常,她以前一直是那么敏感的。可能她是太累了所以才会睡得这样沉吧。看着她宁静的睡眠表情,忽然感到她一直是寂寞的。我的眼睛变得有点潮润。我低下头轻吻她的嘴唇,可槿儿的嘴唇冷的像冰。它们以前是温柔的,散发植物清香的。我受刺激的抬起头,这时槿儿那双深黑色的大眼睛猛地睁开了。她一动不动,没有表情的直视着我,极轻而平静的说“KK……”然后她又似乎极度疲倦的突然闭上了眼睛,脸上没有一丝生命的气息。
我无法挣扎的听凭自己从椅子上跌落下去,前额清脆的碰撞在铁床架上,却一点也不感到疼痛。我披散着头发跪在水泥地板上打电话,110,120,还有电话号码簿上能找到的所有医院急救部的号码。再也没有电话可打的时候我又爬到上铺去紧紧的抱着我的槿儿,贴着她凉凉的,没有知觉的脸。无法控制的泪水把我们两个人的脸颊都湿透了。我不敢想我就要失去她,有一种暗红色温热的液体悄悄流进我的眼睛里,我的眼泪变成了柔和的玫瑰颜色。
坐在灯光惨白的诊室里我的心乱作一团。他们在我额头上贴了一块奇形怪状的纱布。一个年轻护士用消毒水味道的声音告诉我可能会留伤痕。
“她怎么样了,我要看她。”我已经快要虚脱了,低下头看到手背上来不及洗去的凝结血斑,像阴暗绯红的花朵。
“还在抢救。”夜班护士冷冰冰的回答。“现在不能去看她,你就在这儿等着。陈主任刚才说她没事的。”后一句话似乎是出于同情,她在转身出门的时候又加上一句“今晚是陈主任值班。”
我忽然没有来由的恨那个陈主任。他一定要把槿儿治好。他没有别的选择。即使这样我还是恨他。
铝合金房门关上了,我一个人被留在屋里。我感觉这房间像一座密闭冷酷的洞穴,窗子外面则是充满隐藏危险的黑暗。雪白的四壁和医院的气味都让我感到眩晕,同时致命的疲倦使我虚弱。有一种本能总是在虚弱的时候让我容易恐惧,似乎什么可怕的东西马上会破窗而入。房间有窗帘,但我没有勇气去拉起来。我从床上躲到椅子上,又从椅子上小心翼翼的滑下来。最后我抱着双膝缩在离窗子最远的墙角里发抖。直到这时我终于发觉了自己的寒冷,在零度以下的天气里竟然连毛衣也忘了穿。
*.月亮的女儿(镜痕外传之槿儿篇)
每个夜晚她在繁华城市稠密的人群中安静的行走,没有人知道她的姓名,住址,也没有人知道她要去哪里。她会整夜的在街头散步,走累了会随便在哪儿的台阶上坐下来。她的脚步轻盈无声,她紧贴你背后走过的时候你只会在意识深处朦胧感觉到空气柔软而奇异的流动。
她偶尔会坐在热闹的快餐厅里像平常人一样喝着可乐吃着薯条,但她总是在有别人坐到桌边以前就离开了,侍应生收拾塑料盘的时候却发现她桌上的食品连包装都没有打开。有时她也出现在上映老片的电影院里或者随着人流在商场和精品屋里穿行。她常常会买下一些女孩子用的东西,有时是一支唇彩有时是一个手袋或者一件时装。可是人们从来都不会看见她化妆,她永远只穿着那件不显眼的黑色衣服。那么她为什么买这些东西,是要送给什么人吗?没有人知道,同样没有人知道为什么一到天边露出曙光的时候她就会奇异的消失不见,在天空明亮的时候她似乎从来没有存在过。
所有人都会觉得她十分清秀但很难说她是个美丽的女孩,因为她的苍白几乎遮掩了她所有的光彩。她的黑发绵长浓密像阴郁的藻海流散在肩头,和她的黑衣难以分辨。有时候隔着玻璃门可以看见她坐在巨大的镜子前面,发型厅的师姐正细心的修剪或者挑染她的长发,可第二天晚上漫步在喷泉广场的她仍然是飘逸着满头黑发一如既往的样子。
每一夜她的表情都不一样,有时是阴郁,有时是怀疑或者企盼有时是快乐。但这些表情并不代表她真实的心境,她只是把这样不断的改变当作一种游戏。她深黑色的大眼睛不会透露她心里真正的想念,它们永远都像夜空一样宁静,带着浅浅的忧伤。
她从来没有想过对陌生人说话,但别人向她搭话的时候她会有礼貌的回答。她只说简短的句子,语调安静而纤细。在喧嚣的车声里她的声音听起来像迷失在城市街道的夜风清冷无痕。如果你愿意和她走在一起聊天她也不会拒绝,但很快你就会感觉到一种无以名状的幽幽气氛萦绕着你,让你难以喘息,只有想要尽快逃避到远远的地方。这是寂寞的感觉。从她身上散发出来的,致命的寂寞。如果你是男子,无论你对她说多少话她除了必要的回答以外不会多说一个字。而如果你是女子,在你对她打过招呼以后她会用一种仿佛幻觉的轻声问你从哪儿来。对所有的人她只有这一个同样的问题。每个人真真假假的回答似乎都会让她的眉梢飘上一丝失望,这以后她就再也不会问起什么。
在行路阑珊的深夜,没有人注意的时候她会靠在一个幽暗的墙角里出神的仰望天空。在那儿月亮从许许多多的高楼大厦中间显出圣洁而妩媚的淡淡银色。在霓虹灯绚烂刺眼的光芒压迫下月亮看上去有些苍白渺茫,像一片单薄的剪纸。
她是月亮的一颗眼泪,当这座城市里两个女人爱情的破碎让月亮感到伤心的时候她就被遗弃在大地的阴影里。于是她只有带着自己所有的悲哀在每个夜晚漫游寻找回家的路。为了躲避缠绕不去的寂寞,她学着所有的城市女孩一样做和她们相同的事。她没有昔日的记忆,她只知道自己的家是在月亮上,那里是一个好美好美的地方,住在那儿所有的女子都相亲相爱。她一直希望着有一天会遇到一个和她自己同样来自月亮的女孩,那她们就可以一起回去,因为她知道这座城市里有着通向月亮的道路。但那条秘密的路只有当两个人在一起的时候才能打开,用一句神秘的符咒。
8.一切都好*续
我拉开洗手间的窗户把一只手臂伸出去,真的下雨了。凉凉的像深海生物的触丝,打在手上会有些微的疼痛。抽回手臂的时候皮肤上是黑暗的雨痕,散乱,幽冷。春天在下第一场雨的时候就会来了,槿儿以前是这么说的。她肯定是弄错了,因为现在一点儿也不像春天。寒冷的雨比雪更危险,因为雪至少不会让人窒息。雨却不一样,即使你关紧门窗它的气息还是会和笼罩一切的寂静一起贴近你,用冰冷透明的雨丝把你的心细细密密的缠绕起来。在这样的雨夜里每一个人都触摸到自己的孤独。我想。忽然有一种强烈可怕的奇异感觉抓住了我让我不敢去打开洗手间的门,我想当我打开门的时候会看见门的那边是和窗外同样望不穿的茫茫雨夜,我的一切回忆和真实还有整个世界全都一下子消失了,被这深冬的第一场雨冲刷到再也找不回来的地方,只留下我一个人在这亮着白色灯光,门窗敞开的小房间里,在一场永无止尽的夜雨里漂流。
我们租的房间里没有电话,现在我们连手机都没有了,这意味着我们失去了和外界联系的一切方式。我已经不太相信自己还可以找到事做。可是我们有了槿儿的药,有了方便面和苹果,还有玫瑰花。本来我们还应该有巧克力的,可是槿儿说她不喜欢,我的智齿又在悄悄作痛。所以我们在吃苹果,在情人节的夜晚并排坐在一起吃苹果。不成束的白色玫瑰花插在我们唯一的水晶玻璃酒杯里。槿儿把其中的一枝抽出来当发簪用,在头上挽了一个松松的髻。
“槿儿原来这么美呀,怎么一直都没有发现。”我微笑着说。我想这时候我的语调应该是水波一样轻松飘荡的,像个女孩子一样,像个学生一样。
“KK,我会把一生所有的美丽都留给你。”槿儿看着我的眼睛里似乎流动着泪光,病后的她比从前清瘦了好多。
“恩。我要用一生好好的珍惜着你。”我轻轻的坚定的点头。很久很久我们都没有这样说过话了,平安而快乐的时候我们会忘了彼此的命运。承诺是一条纤细的水晶项链,可以作为晚礼服上美丽的装饰却永远无法锁住灵魂的流浪。
刚刚认识的时候我们是艰难的但也是快乐的,因为有希望在我们前面照耀。那时候希望显得那么圆满,那么光明就像天空中的太阳。可它落到我们手里的时候就啪的一声破碎了。因为它不是太阳,它只是一个看上去完美的气泡。
记得去年的情人节我们站在马路上讲长途电话,从下午一直到晚上再到深夜。我们在两座遥远的城市里度过我们的节日,我们有两条相似的街道,两台在地心深处牵连的IC电话机,天空开始黑暗下来的时候都市的灯光像一片片闪耀透明的玻璃降落在我们身边的大地上。在没有话说的时候我们把听筒紧紧的压在脸颊上直到冰凉的金属变成和肌肤一样温热柔软。“槿儿,太阳落下去了。”“是呀,你看好美的晚霞。”在同一片天空下我们彼此分离,但并不寂寞。街边有单薄的小女孩抱着许多大朵娇艳的玫瑰一边走一边叫卖,我招手叫她过来,买她的花,槿儿在电话另一边安静的微笑。我可以想象到飘浮在她脸颊上蔷薇色的幸福,那时候她的声音是清凉的,呼吸是柔软的。
“槿儿?”
“是我,KK。”
“有没有想我啊,你最近好吗?”
“有啊,天天都在想你。我很好,你呢?”
“我也很好啊。我们两个都很好哦。”
“我们一切都好,是吗?”
“当然是了......我们一切都好。永远都好。”
9.镜痕
槿儿的眼神从来没有这样空洞过,她披散着头发坐在我的床沿,银边的小圆镜落在她两脚之间的地板上。
“我帮你梳梳头发。你的头发零乱的像一场秋天的雨。”玻璃梳子轻轻滑进槿儿的黑发就像沉入安静的泉流。一道月光从窗外的枇杷树枝中间透射进来,把如水的清冷洒在床前,我们的脚上。
“槿儿不要再乱想什么了,乖乖睡吧,明天早晨醒过来就什么都好了。”
透过我们中间的黑暗槿儿脸上现出苍白失神的笑容,一滴泪水滑过我赤裸的手臂。过了一会儿她安静的站起身来,抓住床边的铁梯子到上铺去。
带着冰蓝色透明的闪光,仿佛一大滴泉水从槿儿肩背上披散的黑发中间滴落下来。我神经质的张大了眼睛,同时听到自己心房背后尖叫的声音。
不清楚那一刹那空气里有没有传来清锐的破碎声音,因为我在瞬间失去了感觉。从槿儿发间滑落的玻璃梳子像一颗绝望的眼泪穿透黑夜飘下来,在月光幽冷的水波中拖曳着闪光下坠,一直溅落到留在地面上的圆镜中心。
像同时在风中飞散的无数白色细碎花瓣一样,玻璃梳子在我们眼前破裂成成千上万微小而尖锐的晶片消散在房间的阴影里。我垂下床边赤裸的小腿上感到丝丝纤柔冰冷的刺痛。
月亮一样圆圆的镜子中间,清冷的光晕里浮现了一道破碎的纹理,一丝寂静无声,冰冻的涟漪。
10.物证&槿儿的结局
“她是昨天子夜在这儿割脉自杀的。”穿白大褂的法医简单的看了看后宣布。
“怎么在现场一点血迹也没有?”年轻的警察问。
“可能是被雨水冲掉了。昨天晚上还晴的好好的后半夜忽然下那么大的雨,真邪了。”老警察手里拿着一样闪亮的东西站起身来:“你看看这个,认识吗?”
绞丝银边的小圆镜,背面刻着一对蓝眼睛的缠绕的鱼。“这是我的。”我脱口而出,同时迅速的一把抢了过来。
“这是她带在身上唯一的遗物。”警察的声音似乎有些沉重。“法医在镜子上找到她的血。”
我翻过镜子的正面马上就看到了槿儿留在这世界上最后的印记:在镜子中心一个暗蔷薇色的圆形。连下了半夜的大雨也没有洗去它。这个圆圆的,凝血的月亮似乎已经融进了镜面的玻璃,把这镜子破碎的两半紧紧拉在一起。
“有一种古老的巫术。在月圆之夜用镜子反射月光,凝视着镜子里的月亮,然后刺伤你自己的手让鲜血滴落下来落在镜子中心。月亮会把血吸进去开始变红。等到镜子里的月亮完全变成血红色你就可以许愿。”
她终于还是做了。她为我们许下了一个不可实现的愿望,月亮就要了她的生命作为补偿。
我转身想要离去,但警察拉住我的手臂阻止了我。“你不能把镜子带走。”他很和蔼而坚决的说。“等到结案以后你可以把遗物领回去,但现在这是物证。”
“哦,物证吗?”我问。并不期待回答,我放弃了镜子匆匆走开。这些日子有太多无法抛却的物证了。我们在一起生活过的小房间,像学校宿舍一样的双层床,两个人合用的浅蓝色脸盆,桌椅上和床上到处零乱的书本,装满各种小物件的铁皮糖果盒,还没有枯萎的情人节玫瑰和零落满地的玻璃梳子残片。我无意识的走上回家的路,这些日子我们已经不知不觉习惯了把那个借来的白色空心的六面体叫做我们的家。我没有别的路可以走,没有别的地方可以去。我无意识的穿过雨水淋漓的城市,我不知道回家后我将怎样面对那些依然散发着她气息的什物,还有她本人。她是我深深爱过的唯一的人,她已经死了。但是我知道她现在一定还会在那寂静的小房子里等待着我回来,带着她习惯的微笑,虚幻而漫不经心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