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
我被安排坐在教室最后一排。每天上课,睡一会儿,玩一会儿,根本不听讲。唯一要学的只有英语一门课。
也许学习稍微松懈下来,我的心思就开始向其他地方发散。晚上的梦整个改版了。在操场上遭遇一群黑熊,战胜敌人拯救地球之类的梦层出不穷。有一次我还梦到自己坐上泛黄的地铁,一开就开了四十年。
这段时间,我也埋头读闲书,金庸的武侠,倪匡的科幻,国内外的名著。。。不管是以前看过没看过的,全部再看一遍。可惜《水浒》我只看了一半儿,就扔到一边去了。以前的感觉,居然丝毫找不回来了。
我最热衷的运动依然是篮球和跑步。
高二的时候,我上课总是走神,满脑子想的都是穿着什么样的衣服,什么样的鞋子,如何带球过人,然后射篮。想得来劲的时候,真想从座位上跳起来。
现在轻松了,我当然更不放过玩儿的机会。
一天放学之后,一个男生拉着我讲笑话。
我先申明一下,其实我是一个很温柔的人,虽然我动不动就想打人,笑起来也绝不淑女。就像这会儿,因为笑话实在太逗了,我笑得前仰后翻,都快岔气了。
邻座的方敏看我这副德行,突然感慨到:“秦紫心呀,你越来越像假小子了。和高一的时候,简直是两个人。”
我不笑了,冲她眨眨眼睛,说:“男生和女生有多大区别吗?不就是二十三对染色体里面,有一对不一样嘛。”
说完我看表,这时间,该去占球场了。于是就拎起书包,告别了有些咋舌的方敏,转身往外走。心里想:是呀,不就是二十三分之一的不一样吗?就足以决定我一生的爱情吗?
这段时间,我当然也分秒不停的想徐品华。
上课的时候想,无意间,就在所有书本上,都写下了她的名字;下课的时候想,就总到高二那几个班门口晃,运气好能碰上了,也不敢多说话,冲她笑一笑,又往自己教室跑,心情能因此持续兴奋几节课;放学了之后想,连在球场上跑的时候都在期待,说不定她正好从哪里路过,能看到我。
每次我们出去吃午饭的时候,我就看着徐品华笑。闭着嘴,眼睛也照样笑。这情景,就算白痴看到了,也知道我热恋着身边这个人。有的时候,我去牵她的手,她总是避开。其实我也知道被别人看见不好,可就是忍不住。
我们的谈话也慢慢改变。我发现自己居然能这么体贴:“上午累吗?”“喜欢吃这个吗?”“穿这么少,冷吗?”凡是能问的,我都力求问上千万变,语气竟也能这么温柔,把自己都给麻死了。惟独乱开玩笑的时候,我还是猖狂的笑。
徐品华看我的神情是那么温柔,又略带闪躲,是害羞吗?
不管我多么希望能和她多待一会儿,她却再也不叫我中午去她家了。
这种激烈的感情随着晚上气温的下降,也冷却下来。
晚自习总是无休止的测验,我干脆就不去。有的时候一个人在校园里转悠,看着灯火通明的教学楼,就想起以前晚上,在徐品华身边做题的情景。多珍贵呀,现在却没机会了。
想到幸福,难免也想到烦恼。爱越多,烦恼就越多。
我真的就这样不顾一切,不想未来的爱一次吗?明明没有未来,为什么我还这么拼命的期待呢?徐品华的心里又在想些什么呢?她也为我们的离别伤感吗?她和李维胜。。。一想到她的家庭,我就不敢往下想。我怕我会吐血而死,或者撞破自己的头,要不然就失去理智,去找李维胜单挑。总之那次大哭一场之后,我就努力的逃避这个问题。每晚抱着冰冷的被子,多希望它是徐品华。这样我们就可以用彼此的体温相互温暖。只可惜,我只能每晚的独自意淫。分离就在眼前。
不愿意想,想不清楚,却忍不住不断去想。逃避永远不是解决的方法,而生活也不会让我的逃避得逞。
三月份的一天,徐品华叫我去她家吃晚饭。
我已经很久没见到李维胜了,原以为自己可以像原来一样装作傻乎乎的在饭桌上说说笑笑,问东问西。结果却完全不是那么回事儿。
(八十一)
那个时候,我对爱情的态度基本上是:爱上一个人之后无限自卑,相爱之后无限自责。而中学这几年,每多发现一个人喜欢我,我的自卑就减少一点儿。至于自责嘛,在获得爱情之前,它总是无法战胜征服的欲望。
我一进徐品华家,就看到李维胜。他穿着一件深色毛衣,很热情的招呼我在客厅坐下。不知道为什么,他心情特别好,比平时话多,说他最近打听了一些新加坡的情况,碰巧某个同事的朋友的孩子也在那边读书,我去了还能有个照应。我看着他,半句客套话都说不出来。心里只觉得愧疚:他对我好,我却喜欢着他的老婆。
李维胜见我不怎么言语,问:“怎么,再过几个月就走了,舍不得爸妈吧?”
我勉强的说:“中学六年都住校,不会太想家的。”
徐品华走过来叫我们吃饭,李维胜边站起来边问:“品华,我那条棕色的西裤,你给我收哪儿去了?我找了几天都没找着。”
我看着徐品华回答李维胜的样子,甚至没去听她在说什么,只觉得刚才的抱歉一瞬间被心中的嫉妒给淹没了。为什么问她的人不是我?!她爱的人明明是我!她应该属于我才对!我几乎是咬牙切齿的。
吃饭的时候,李维胜还是像原来一样的客气。但他给我夹菜时,我没有说谢谢,而是死死的盯着他。心想:你夹菜给我!?你知道我吻过你老婆吗?知道了你还夹菜给我吗?真可惜,你不知道。但是我知道,我还知道她爱的是我。你以为恩惠就可以换取爱情吗!
徐品华见我失态,推了我一下:“吃饭呀。”
我又看徐品华,黑色的衣服衬着她的皮肤,越显白皙,神色有些不自然。
我原本是愤怒的,但我怎么可能不知道哪些事情能做,哪些事情不能做呢?现在看着她担心的样子,竟突然觉得,也许在她眼里,我只是个鲁莽,没有大脑的人。
于是我埋下头吃饭,心里觉得委屈,喉咙管像堵住了一样,酸酸的。
想了好久,我抬起头来问李维胜:“李叔叔,在你眼里,什么是爱?”
李维胜听了我这话,差点儿把嘴里的饭喷出来,笑着说:“紫心啊,你看言情小说看入迷了吧。怎么突然问我这种问题?”
我看着他,也不笑:“我从没看过言情小说。我只是想知道你的看法。”
李维胜看我叫劲的样子,只好不笑了,仰着头想了想,说:“我可没你们小女孩儿那么浪漫。在我看来,爱嘛,就是相互的关心和体谅。希望她日子过得好。走到哪儿,看到什么好的,都会第一个想到她,看她需不需要。”
说完之后,李维胜为自己的矫情有些不自然。
这是爱,我知道。可是否太平淡了呢?像白开水一样的无味。难道生活就永远是这么的碌碌吗?
我觉得不满意,又问:“你愿意为你爱的人牺牲多少?有底线吗?”
李维胜笑了一下,表情还是认真的:“我最爱的人嘛,当然是孩子和老婆。我干什么都是为了他们。当然可以为他们失去其他所有东西。”
说完,李维胜不自然的看了看徐品华,有点不好意思。徐品华也正看着他。目光很深,很专注的看着他。
灯光是那么温暖,我看着面前这对夫妻。觉得自己,是那么多余的一个人。
接下来我就沉默了。还能说什么呢?我连张嘴的力气都没有,我连思考的力气都没有。
李维胜这时候笑问我:“紫心,是不是早恋啦?一直在想这些问题呀?”
我看着他。早恋?赵苏寓吗?是呀,我不是早就放弃了吗?怎么还妄想着爱情呢?
我努力的笑着摇摇头,说不出话。
吃完饭,我很快告辞了。徐品华送我出门。她似乎打算一直陪我走回学校。我低声的,却坚决的说:“别送我,我自己回去。”
徐品华也不勉强,但当我听到她回身关门的声音时,眼泪还是流了下来。
(八十二)
我越想越伤心,人家有那么好的家庭,我还去搀和什么呢。原来我一直都没搞明白,自己不过就是个第三者。她那样的生活就是幸福吗?徐品华,你为什么要骗我呢?我又回想起以前一次次的经历,连我自己都说不清什么时候已经爱上她了,她也说过她爱我的呀。难道这一切都是假的吗?
我觉得没有气力,却并不怎么想哭。我开始嘲笑自己:谁稀罕你的爱了。你也不想想自己是谁。还以为可以给别人幸福吗?李维胜的一句‘老婆孩子’,也抵得过你一万句的‘我爱你’。
徐品华,你为什么要让我爱上你呢?为什么到现在,我还这么爱呢?
那一晚,我很早睡了,唯一的一点力气用来闭上眼睛。从来没想过自己竟变得这般阴柔,脆弱。
第二天中午,我去徐品华办公室,她正在等我。我把已经想好的话告诉她:“我不和你去吃午饭了。”
徐品华看着我,好一会儿才问:“和同学有事儿吗?今天。”
我垂下眼睛:“不,以后也不去了。”
良久,我听到她说:“哦,是吗。”
“嗯。我走了。”我低着头,转身离开。
走出办公室,我开始跑,跑到办公楼和教学楼的连接通道时,我停住了,靠在墙上。
难道我真的要逃离吗?这样我会后悔一辈子的。可我还能做些什么呢?
我怎么也不觉得破坏一段婚姻有多罪恶,如果它本身就不以爱情为基石。世俗比追求幸福还重要吗?可现在呢?我根本不是徐品华要追求的幸福啊!
接下来没过几天,我突然开始头痛,后脑勺不停歇的痛。周末,我回去告诉爸妈,他们赶紧带我去医院检查,怕是上次被打的后遗症。结果是一切正常,没事儿。但我还是没日没夜的头痛,隐隐的。睡觉都只能趴着,也睡不踏实。
这样持续了一个礼拜,老爸开始接我回家住,不住校了。
结果有一天,我出校门的时候,看见爸爸正站在车旁和徐品华聊天。我立马就僵住了,想转身回学校。他们却在这个时后看到了我。于是我只能走过去。
“还好吧?”徐品华问我。
我避开她询问的眼睛,答了声“还好。”,就钻进车里。
爸爸和徐品华在车外又说了几句之后,徐品华走了。
老爸打开车门钻进来,还没坐稳,就冲我说:“你怎么这么没礼貌!她怎么说也是你老师啊。”
“我头痛!”我冲着老爸吼了一句。他也不再说什么。
这些天,我过得多不容易,岂是一言两语能说清楚的。
长这么大,除了些外伤,我几乎从没生过病,现在这么莫名其妙的头痛,而且一点儿好的迹象也没有,我能好过吗?再加上不停的想徐品华,越想就越委屈。
回到家,老爸就对老妈说:“当妈妈的,你去买些天麻煮汤给女儿吃试试,今天我碰到徐老师,她说天麻治头痛的。”
又是徐品华,怎么到处都是她。我关上房门。
又过了些天,我的头痛还是不好,我每天回家后就在爸妈耳边上念叨。只有吃天麻的时候心情特别好,真的,天麻炖鸡汤的味道,三个字:太棒了。
一天,妈妈突然受不了了,在饭桌上对我说:“我看,干脆别去上课了。反正又不参加高考。头痛还是在家里休息算了。”
我当时就愣住了,脑子里第一个念头就是:那岂不是见不到徐品华了吗?
我这才发现,原来自己和徐品华唯一的一点联系就是学校。现在离开的话,什么都没有了。
我赶紧回答:“过几天再说吧。又没得治,在哪儿呆着也没什么区别。”
第二天中午,所有学生都去吃饭了,我一个人往办公楼走。在楼道口就迟疑了:真要去找她吗?她现在应该不在吧。
正在这个当口,突然有脚步声从后面传过来。我转过身去看:徐品华。
(八十三)
徐品华也有些吃惊,赶忙问我:“紫心,你怎么在这儿?头痛好些了吗?”
我看着她,想也没想,就把这些天心里一直的疑问问了出口:“你怎么也不来找我呢?”
徐品华看我可怜兮兮的样子,走到我跟前,说:“我是怕,你见了我会不高兴。”
是这样的吗?我仍旧问:“那你就不打算再来找我了吗?”我一直没间歇的头痛,忍不住伸手按住自己的后脑勺。
徐品华看我这样,露出焦虑的神情,拉着我往办公室走:“别胡思乱想了。你这样,头痛什么时候才能好呀。”
我们一起走进她的办公室,徐品华给我倒水。我根本没坐下,打开玻璃推拉门,走到天台上。空气好清新呀,风有点儿大,吹着衣服。
徐品华跟出来,说:“进去吧,你头痛,少吹点儿风。”
我看着徐品华被风吹起的头发,努力了好几次,终于伤心的问:“你,爱我吗?”
我的头好痛,根本想不清楚。一阵风吹进我的眼睛里,视线都模糊了。
徐品华拉着我,眼里都是无限的怜惜,嘴上却回避:“紫心。。。”
“回答我!”我打断她。
她看着我,然后垂下脸看身旁的花草,我看到她紧锁的眉头。好一会儿她才又抬起头来,直直的看进我的眼睛:“是的。我爱你。已经很久了。”
终于听到了,我一时搞不清自己想笑还是想哭,只能把头埋在她的肩上,紧紧握住她温热的手。
“进屋吧。”徐品华轻声说,拉我走回办公室。
她把热水递到我手上,问:“怎么样?头痛到底好些没?”
我握着水杯,觉得自己怎么能幸福成这个样子。好多天的多愁善感,竟烟消云散了。我刚才一副哭相,现在变成了笑,盯着徐品华,说:“有你在,我神经都不好使了,哪还知道痛不痛呀~。”
徐品华笑着,转头避开我的眼睛。我就凑上去亲吻她的脸。她没有动,我当然就接着去吻她的嘴唇。她却低头避开了。
我坐回原位,看着她。突然又急了:“你刚才不是说爱的吗?!”
徐品华显出很烦心的样子,又是好一会儿的沉默,才说:“你是有未来的。”
“那又怎样!”我几乎是声色俱厉的。
她蹙眉看着我:“我比你大十六岁。”
我迎着她的眼睛说:“那有怎么了!现在我十七,你三十三。将来我七十了,你八十六。到那时候,说不定我还要你照顾呢!”这个念头我想了好久了。
徐品华不停摇头,说:“不会的,你的前途不会是这样的。你会拥有其他我甚至根本看不到的经历的。你一定会有出息的。”
我一下激动得,抓住她的手,半蹲半跪在她面前:“没有你,其他的又还有什么意思呢!?我,只羡鸳鸯不羡仙。”
徐品华一听我这话,感动得睫毛都在颤动。她伸出手来抚摸我的脸。
我起身深深的吻她,有些酸涩,却胜过所有佳肴的美味。
这花开的暖春,也是我爱情的春天么~?
(八十四)
第二天中午,我和徐品华一起去吃饭。路上我牵住她的手。她想挣脱开,我暗暗的用力抓紧,脸上却没有表情。余光中我看到徐品华瞪了我一眼,好像有点儿生气。我仍旧不放手,眼睛盯着前方。她便也不反抗了。
每天相处的时间仍旧只限于中午的这么一会儿。吃吃饭,说几句话,就过去了。我虽然心有不甘,却也没有办法。
连续几个礼拜未曾间断的头痛,居然莫名其妙的好了。也不知道是心情好还是天麻好的作用。我又搬回学校住校,毕竟老爸不可能天天接送我。
一天下午,徐品华邀我去她爸妈家。我高兴得不得了,只觉得自己要去见丈母娘了。徐品华家还有一辆自行车,我就自告奋勇载她过去,反正不到二十分钟的路程。
我虽然很少骑车,载人还是不成问题的。徐品华侧身坐在后座上,一只手抱着我的腰。我就觉着,沿路的风光都变得比平时迷人了。
路过一个十字路口的时候,我看见自行车道上站着一个拿着小旗子的交通员。这种交通员是被大部分骑自行车人士所讨厌的。他们的职责就是抓违反交通规则的骑车人。因为他们的制服是黄色,而大部分又都是中老年女性。所以我的同学,大凡称呼她们“黄老妞儿”,而我则喜欢叫她们“黄道婆”。这会儿我载着徐品华,就是犯了交通规则的一个大忌。要是被抓住了,轻则罚款,重则不让走人。
于是我扭头对后面的徐品华说:“把我抱紧点儿!”,然后就加快车速,趁着绿灯往前面冲。黄道婆不出我所料的站在前面拦我。我拼命按了几下车铃,装着紧张的冲着张开双臂的黄道婆喊:“小心啊!小心啊!没刹车!”还故意扭动了几下车龙头。黄道婆一看我这架式,吓得赶快往边上闪。我脚上用力一蹬,顺利的骑过十字路口。
徐品华在后面把我的腰紧紧抱住,大声说:“你太过分了吧。”
我大笑起来,车子开始骑得歪歪扭扭的。
徐品华的爸妈是机关单位的退休职工,住在机关大院儿里。房子是那种很老式的旧楼。屋里的地板是那种长条的木板地,家具也是老式木料做的。虽然看上去比较陈旧,质地却相当的好。院子里种了树和一些蔬菜,楼的一面墙上爬满了青藤,看上去很有情调。
徐妈妈在家里看一本毛线编织的书,好像打算织一件有些花样的毛衣。徐爸爸出去和其他老头拼象棋去了。
徐品华把她小时候的照片集翻出来给我看。其实一共也没有多少张。我看完之后的感觉就是,她现在和原来的长相没多大变化。只是小时候有阳光般灿烂的笑容和稚气的眼眸,而现在却是成熟和冷淡的。我还看到她哥哥的照片,和她长得很像,是个漂亮的男孩儿。
接着徐品华带我出去转悠。
她指着邻居楼下几棵粗壮的桂花树,对我说:“我小时候,常常和些小朋友去爬那几棵树。不过我胆子小,只敢爬最大的那棵。秋天还开花,金桂,银桂,很漂亮的。”
我看着她的笑容,很有感染力。让我想起了自己小时候,也总爬树。虽然胆子也小,但喜欢撑面子,所以总是硬着头皮往上爬。
我拉着徐品华走到树下面,睁大了眼睛说:“咱们爬上去,好吗?”
徐品华有些惊讶的看着我,笑着说:“这么大的人了。”
“怕什么!周围都没人。”
“可是,爬得上去吗?”徐品华居然跃跃欲试。
“没问题。”主干在不到半米高的地方就分岔了,我当然胸有成竹的说。
我毫不费力的拉着徐品华,爬到离地面不到一米半的粗壮枝干上坐下。头顶上全是树叶,挡住了天空。树干有些潮湿,空气中也弥漫着植物的清新味。
徐品华指着前面的院子,靠着我说:“小时候我在那儿种了一片鸡冠花,开花的时候,满院子都是。”
我捏着她的手,说:“以后我们也种一院子的鸡冠花,门前还要有一棵桂花树。”
徐品华看着我,神情却渐渐落寞下来。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在心里面承诺:请给我多一点时间去成长。终有一天,我要换回你从前的笑容。
上树容易,下树难。徐品华坐在那儿,不敢转身。费了半天的周折,好不容易下来。多半她的心里和我想的一样:以后打死也不和她爬树了。
二老留我吃晚饭,他们都是很朴实的人。我偷偷想:也不知道和我爸妈相处得好不。
也许那时候的我,真太不现实了。只想着让自己开心的事儿。至于问题嘛,只想着有一天终会被解决的。
(八十五)
这样过了不到两个礼拜。
一天中午吃完饭,徐品华叫我去她家坐坐。路上我心里一直偷着乐:不知道会发生什么~~嘿嘿~
结果徐品华把我带到了楼顶的天台上。十一楼,风很大,能看到很远的风景。整个城市,竟然是一片灰蒙蒙的,一点儿也不美。
徐品华望着远处,问我:“紫心,你想走多远?”
我惊讶的看着她,风吹乱了她的头发。恍然间,这一切仿佛是三年多前的翻版。
走多远?这个世界,是我永远不变的梦想。我要走到世界的尽头,最远的地方。真有实现的一天吗?
“紫心,我永远没办法束缚你。你永远也不属于我的世界。”她仍旧看着远方,我们肩并着肩。
徐品华,你对我就这么没有信心吗?
“我会让你属于我的世界。”我说。
徐品华看了我一眼:“那李维胜呢?”
我一听这话,体内的血似乎被瞬间压到了大脑里:“他!” 说了这一个字,却再说不出下一个字来。我一直努力去忽略李维胜和徐品华的亲密关系,我只想着终有一天我会把自己爱的人抢过来。可是到时候,我又要把李维胜怎么样呢?
想到这儿,我竟说不出话来。
“家,孩子,和父母。我的生活简单而平静。我当初就做了这样的选择,是不可能再放弃的。”徐品华平静的说,眼神有些漠然。
我听她这话,怎么就觉得不可理喻呢!人活着,是追求平静吗?这样的生命,有意思吗?!
“那幸福呢?!”我看着她问。
“这样还不是幸福吗?”她的嘴角轻蔑的笑了一下。
是在笑我吗?还是笑生活?我只能继续激动的问:“那爱情呢?!”
“有得就有失,哪能把天下的好事都占全了。我早没这个机会了。”她的语气,似乎是在评论一个不相甘的人。
我实在不知道她在说什么,只能大声的回答:“爱情是要靠自己争取的,幸福也是要争取的啊!你一辈子和不爱的人在一起就是幸福吗?人就一辈子,你怎么能为了其他的而牺牲自己呢?!”
徐品华看着急躁的我,沉默了一会儿,说:“紫心,你太不现实了。”
“现实不是争取来的吗?!”我仍旧冲着她嚷道。
徐品华突然急了:“怎么争取呀!小辉扔下不管吗?离婚吗?爸妈呢?”说着声音由大变小,跑调了。
这些问题,我都知道。可是我太想占有了,以至于我只想着占有。只想着明天一切都可以被解决。我难得这般盲目的自信。
我沉默了,不知道该说什么。
徐品华吸了一口气,小声说:“你不该为我耽误了前程的。我们,还是像朋友一样吧。我可以像姐姐一样的对你好。”
我看着她,这么说,一切都不可能吗?“那你为什么又要让我爱上你?”我咬着嘴,失望又不甘心的问。是呀,是你让我这么深的爱上你的呀。
“对不起”徐品华哭了,第二次。
“别说了。”我什么也不想听,转身离开。
下午,我没有去上课。我在护城河的一架公路桥边坐着,看川流不息的机车飞驰而过,噪音和灰尘。偶尔有挑着担子,卖小东西的人从我身边走过,他们的辛劳,我从未体会过。这一切就是现实吗?我看着护城河里缓缓流过的河水,看着太阳落下,看着天色黯淡。
我问自己:你不是爱徐品华吗?可为什么每次提到爱,都让她流泪呢?
(八十六)
不管我心里想的是什么,不管我多么想强迫徐品华改变她的观点。但既然爱,就别让她伤心吧。我想了一晚上,才发现自己面对这段感情,竟然是这么的自私和不体谅。也许徐品华对我的关心,让我越发的得寸进尺。她既然说那是她的幸福,我就依从她吧。虽然我是痛苦的,也是不解的。
第二天中午一打下课铃,我就拼命向徐品华办公室冲,刚到门口,就开口叫还在等我的她:“徐老师!”
徐品华吃了一惊。这是肯定的。自从初中毕业后,我宁愿叫‘喂’,也没再叫过她一声‘徐老师’。这会儿我这么大声的叫,她能不吃惊嘛。
“徐老师,能问你一道题吗?”我努力的笑着问她。
她点头,似乎搞不懂我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假设一个平面内,X轴为时间轴,Y轴为距离。有两条线段,长度都为八十米。其中一条从原点出发,方向延X轴延伸。另一条起始于(16,y),y为任意值,这里暂时取30。为了使两条线段在到(80,0)的这段时间里,每一时刻的相距总和最短。问她们该在什么时刻相交?”
徐品华看着我,应该已经大概知道我在说什么,却还是不解,只能说:“这个要用到‘微积分’,到大学你才会学。”
“我已经算过了。当相交于(62,0)的时候,距离总和最短。”其实我根本没算过,只是画了个图,大约量了一下。
“哦,是吗?”徐品华看着我,等着下文。
“对呀。如果这两条线代表你和我,相交的时候,你已经是老太太了。所以经过我慎重的考虑,决定还是不相交的好。我去找另外一条线算了。”
徐品华听我说完这话,知道我接受了她昨天的建议。于是说:“你还真严谨啊。”
我装作一副书呆子的样子,认真的点头。心里却想:只要她幸福,就让她做我老师或者姐姐吧。如果她不幸福,我再想办法把她抢过来。
心情一下轻松了,这样多好呀,大家一起笑。于是我嚷起来:“去吃饭吧,我肚子饿了。”
“哎,你这个人,最怕的就是饿着。”徐品华边关门,边感慨道。
我更得意了:“是呀,是呀。我今天要吃:糖醋里脊,酱肉丝,鱼香茄饼,熊掌豆腐。”
徐品华笑道:“只要你给我通通吃完。”
“没问题。我还要喝啤酒。啤酒。”
“啤酒肚。”徐品华突然接了一句。
我笑起来,去挽她的手。她又想避开:“别这样。”
我理直气壮的说:“怕什么!学生牵老师,妹妹牵姐姐。天经地义!”
不是吗?我都做了这么大牺牲了。现在要能讨点儿什么回来,就讨点儿什么回来。能占点儿什么便宜,就占点儿什么便宜。
(八十七)
这之后嘛,我当然获益于这个明确的方针政策,占了徐品华很多便宜。
最难忘的一次当然是在她家里。
那天中午我们一起回家。我坐在沙方上,徐品华走到我跟前说:“紫心,拜四小辉放假。你有空吗?去帮我接一下。”
我坐直身子,正想说话,却发现自己的脸正对着徐品华的胸部。心想:‘有便宜不占,王八蛋。’想着,就伸手抱住她,把头埋在她胸部。然后佯装没听清楚:“你说什么?”心里却在打鼓,不知道她会不会一把把我掀翻在沙发上。
结果徐品华动也没动,又重复了一遍刚才说的话。我‘嗯’了一声,点头。
她摸了摸我的头发,说:“把头发留长吧,漂亮些。”
我依旧点头。
又过了一会儿,徐品华终于忍不住了:“你打算什么时候放开我?”
我赶紧松开,然后叫了一声:“我要睡觉。”就一头倒在沙发上。
结果拜四我就搭公车去实验小学学前班接小辉。蛮长时间没有见到小辉了,他居然有点儿不好意思。上车后,我找了个座位坐下,对小辉说:“来来来,坐我腿上。”
小辉还有些别扭。我偏着头看他,心想:你这个家伙,多久没见,就不认我了!于是就说:“你别扭什么呀!难不成让我坐你腿上。”
小辉听了这话,打量了我一下,还偷着乐了。
“心心姐姐,学校外面的河边儿上,新修了一个公园,咱们去看看吧。”小辉半道上跟我说。
“是吗?那咱们待会儿下车了去看看。”
护城河这些年都在搞绿化。小辉嘴里说的公园,其实就是河边一片绿草地,有些假山,石椅。最大的特点嘛,就是一个凉亭和一个造型比较别致的喷泉。
一大群小孩儿正围着喷泉玩儿水。其中居然还有小辉认识的人,他就赶紧加入了进去。我爬到假山上的一块石头上坐着,正好还可以监视小辉。
突然小辉冲我招手,还不停的喊:“心心姐姐~!”
我从假山上爬下来,走过去低着头,毫无防备的问:“怎么啦?”
结果周围几个行迹可疑的小孩儿一下就围上来,把事先捧着的水全部洒在我身上。
我看着逃跑的小辉,嘴上说:“小屁孩儿,看我怎么收拾你!”然后就追了上去。其实我也不敢怎么样,把他弄湿了,还没法向徐品华交代。
没一会儿,我和小辉就又像以前一样的熟了。
走回家的路上,他看见小店里卖的MM豆,居然扯着我要买。
我心里一想,说:“你叫我声‘干妈’,我就给你买。”
结果小辉拉着我不放,也不说话。我赶紧说:“就叫我一声,我给你买两包!”
他闭着嘴,皱着眉头。没十秒钟,突然叫:“干妈。”
说实话,有点儿出乎我意料。我一下笑了起来。小辉严肃的说:“叫了。快点儿给我买!”
那当然没问题。我除了MM豆,还给他买了一堆零食。小辉倒是高兴了,我把他送回去的时候,却被徐品华狠狠的瞪了几眼,说小孩儿吃多了零食不好。
(八十八)
五月末的时候,李维胜出差十天。徐品华一个人住。我多次申请陪睡,终于被批准了。
现在想来,其实两个人都挺自欺欺人的。强调只能做师生,朋友,也许只是为了相处起来不会有压力,不会自责或者内疚。
我每天挖空心思想的,就是怎么样能在晚上睡觉的时候,故意不故意的碰徐品华一下。一般我会趁着她睡着之前,把手或脚露在毯子外面。她就会帮我盖好,并且叮嘱我不要着凉了。我就觉得特别幸福,乖乖的点头。其实我和别人睡一张床的时候,是睡不沉的,晚上很容易醒。半夜的时候,反而是我蹭起来看徐品华盖好毯子没有。想来也好笑,都是热天了,还忙着互相盖毯子。其实只是想温暖心,不是肉体。
一天早上,我和徐品华一起出去吃早餐。
正吃着饭的时候,我突然听到一个声音:“老板儿,给我两个包子。”
天哪,这声音不是DD-,我抬起头看:赵苏寓。
她穿着一件橙红色addidas的短袖,扎着辫子。正好也低头看我。我看到老板递到她手上的包子。她则一直看着我这边。我低头看自己桌子上放着的黑米粥,脸烫了。
赵苏寓冲着徐品华叫了声:“徐老师,早上好。”
徐品华也点头笑笑:“你好啊。”
然后赵苏寓就转身出去。
我的视线追随着她的背影,接着看到在街上等着她的那个男朋友。他们是高三才开始交往的。
赵苏寓的头发有点儿黄,长得不是很茂盛,马尾辫高高的束在头后面,随着步频,左右有节奏的摇晃着。我看着他俩骑上车,消失在我的视野里。
我转回头来,发现徐品华正看着我。我觉得自己似乎该说点儿什么,却什么也说不上来。
我和徐品华的几天同居生活,很快过了。我和徐品华睡的最后一个晚上,我觉得很惆怅,不知道这样的日子是否还能再有,或者也许就是最后一次了。我仰着脸,看着天花板,心里想:错过了后悔一辈子。
然后就侧身搂住徐品华。她背对着我,我就用手把她转过来朝着我。她没有动。
天气很热,我觉得自己不断的出汗,可是却越搂越紧。我不想睡着,不知坚持了多久,终于还是挡不住困意,睡着了。
一天课间十分,我正在座位上埋头看本书,有个身影走到我跟前站住。因为我没有抬头的欲望,那个身影就问我:“有空吗?”
我惊讶的抬起头:赵苏寓。她居然堂而皇之的走到教室里来找我。我又看周围的同学些,大凡在忙着看书,算题,总之没人理会我们。
我点头表示有空,然后就一起走到外面走廊上。
赵苏寓和我已经好久没有说过话了。最近忙着和徐品华的事儿,似乎也没怎么想着她。
“出国的事情都办好了吗?”苏寓开场白就问。
“手续都是教委给办的,自己都不用操心。”感觉我们似乎还是很接近的,却有些别扭。
“什么时候走啊?”
“八月份,飞机票都买好了。”
“这么快?”
“嗯。”
接下来就沉默了。说实话,我每次看到赵苏寓,就会想到我和她的过去。也不是怀念,只是觉得她和我曾经是亲近的。
赵苏寓突然又说:“秦紫心,感情是要去争取的。有时候,你觉得怎样会是别人的幸福,别人却并不一定这么觉得。”
说完她又赶紧说:“我知道现在说什么都晚了,就是忍不住。希望你学业有成。我去上课了。”然后就转身走了。留下我一个人站在走廊上。
争取爱情?别人的幸福?
可是赵苏寓,我们不是早已经结束了吗?错过的还可能挽回吗?还是算了吧。我茫然的走回教室。
(八十九)
六月底,高考临近,学校放假了,我也就回家呆着。为了满足心理上的快感,我选择了高考的三天和爸妈出去玩儿。玩儿得居然并不怎么痛快,心里有些惆怅。觉得读了十二年书,竟然没能参加高考;又觉得未来的一切都是未知的,不知道明天是否能证明今天的选择是正确的。
其间我和徐品华通过几次电话,感觉说话总有所顾忌,好多心里想的却不能说出来。不过听到她的声音,我就觉得开心。挂了电话,就越发的感觉到思念和离愁。
幸好爸妈和我忙着准备东西,几乎天天上街购物。想着马上要自立了,又觉得有些雀跃。
学生回学校拿高考成绩那天,我也跑去了。主要是想去凑个热闹。因为我所在的班全是精英份子,没上六百分的居然只有两个人。
大部分人拿了成绩就走了,居然没有留着聚一下的打算。到是几个和我初中开始就一个班的同学邀我一起回原来初中教室看看。
我进教室才发现,好多初中同学都在,可能是相约好了的。大家虽然已经三年不同班了,毕竟还是在一所学校。现在见了,丝毫不生疏,反而越发的觉得亲近。
我和谢琴靠在教室后门闲聊。我低头的时候,突然看到墙壁上刻着几个字,顿时脸色变了。
“赵苏寓
我爱你
DD秦紫心”
用铅笔刻的。是我什么时候刻的?我拼命的想才隐约想起来。就在这里放了三年多吗?被多少人瞻仰过呢?想到这儿,我狠狠的心惊肉跳了一下,赶紧想用手去划掉。可还没等手指触摸到墙面的时候,我就改变了主意:既然曾经刻上去了,就不要去抹擦掉吧;既然已经被瞻仰了三年,就让它继续被瞻仰下去吧。于是我缩回了手。
高兴的聊了一会儿,其他人还是各有各的事情。走出教室,我的誓言仍旧留在墙壁上。
我打电话给老爸,叫他来接我。又东窜西窜的找了些熟人说笑了一阵,一个人走到校门口等老爸的车。
当时我站在一个交通牌下面,穿着白色的短袖和深色的运动长裤,还挎着一个暗红色的背包。天气还好,太阳不是很晒,我也不用躲在树荫下。
没站几分钟,我突然发现街对面站着的是赵苏寓。她和另一个女生靠在自行车旁边说话,却直直的看着我这边。
我突然不好意思起来。心里的第一个念头竟是:她这样看我,我摆什么样的pose比较好看呢?
赵苏寓毫不闪躲的盯着我,盯得我连手脚要怎么动都不知道了,只能僵硬的站在那儿。
好不容易我爸的车开了过来,我打开车门就钻了进去。汽车开动之后,我从后窗看赵苏寓,她仍旧看着我。我忽然觉得悲伤,后面的车跟上来,挡住了苏寓在我视线里的身影。汽车转进干道加速,我仍旧望着后视窗,一切景物飞快的向后倒退。我远离了学校。
没过几天就到了我起程的日子。徐品华坚持要来送我。
站在托运行李打包的大厅里面,爸妈不停唠叨的嘱咐我要保管好护照,行李。我懒扬扬的点头,看了一眼身边的徐品华,然后突然对爸妈说:“我和徐老师说几句话。”就把徐品华拉到一边。
看着她,我一直恋恋不舍的情绪突然升温,话堵在喉咙里说不出来。哎,实在是惭愧,也许这就是有了媳妇忘了老娘吧,我还真压根儿没觉得离开爸妈有什么不舍的。
徐品华看着我一头已经长得到长不短的乱发,柔和的说:“飞几个钟头就到了。这么近,跟在外省读书没什么区别。假期就可以回来了。”
我一个劲的点头。
她又说了好多嘱咐我的话,我只顾着点头,竟然都没听进去。
然后我对她说:“你也要照顾身体,不要太累了。有些学生太笨了,你就别操那么多心。马上要教高三了,别总去加班。”
徐品华赶紧说:“好了,好了。知道了。”
时间也差不多到了,我对徐品华说:“最后一句话。我心里一直想说的,李清照《一剪梅》里最后一句话。”
说完,我转身对爸妈说:“我进去了。里面还要走段路呢。我到了那边就给你们打电话。”
提着行李,我大步往前走,留着身后的父母和徐品华。
坐在机舱里,我看着窗外的跑道和草地,心想:“一年之后,我又会回到这片土地上。不知道未来的某一天,我会把这些情感遗忘,或是永久的像今天般的纠缠。不管怎样,只要有明天,我一定会获得自己渴望的一切。”
飞机起飞了,载着我的梦想和未来,划破云层,冲上蓝天。
《秦紫心》之《年少的时光》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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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剪梅
红藕香残玉簟秋。轻解罗裳,独上兰舟。
云中谁寄锦书来,雁字回时,月满西楼。
花自飘零水自流,一种相思,两处闲愁。
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却上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