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
想要帮她,却有点儿无从下手的感觉。不管那么多,既然张红宇把事情交给我调查,那我就先拖着,能拖多久算多久。这也是现在我唯一能做的。
星期五,陈卉明来了,没有提到昨天去干了什么,一切和原来一样,我尽量装作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不能伤害她的自尊,这是我当时唯一的想法。
下午第二节是体育课。下课之后大家回教室。再上一节班会,一个礼拜又要过去了。这个礼拜似乎发生了很多事情,周末总算可以静一静了。
可是事情总是这样,平平静静的日子仿佛永远过不完。然而一旦暴风雨来了,也很难停下来。
班会,张红宇走进来。记得当时她穿着淡紫色的套装,头发披肩。唯一不太谐调的是口红的颜色,略显太红了。一看到她,我的心情就很愉快。
她的脸色很平淡,开口就说:“今天班会,先要解决一件事情。”
“刚才李蒙的一只派克笔又不见了。现在班上丢东西的情况越来越严重了。学校也已经尽力而为了,外面的人根本进不了校园。所以要么是外班的人进来偷,要么就是本班就有内贼!”张红宇的语气越来越激动。
“我提一个建议,你们看看怎么样。每个小组里的每个人,自愿,决不强迫,相互检查一下书包。”张红宇无疑是命令,“我说了,完全自愿,谁不愿意,决不强迫。”
谁会不愿意,谁又敢不愿意呀。于是大家都纷纷以小组为单位聚起来。其实感觉上,这样检查书包,似乎是件很严重的事情。可是张红宇说了:自愿。
我把书包扔给小组长。我书包里就几本破书,别说检查了,就算是把所有东西倒出来,扔掉,我咬咬牙,也能忍了。
有些人抱着书包不让别人碰,自己小心的把东西一件一件的取出来。有的还没递出自己的书包,脸已经胀得通红了。呵,我偷偷猜着他们书包里都装了些什么。
潜意识的,我漂了一眼陈卉明。说实话,我有些担心。偷东西,多不光彩的事情,如果被抓个正着,她怎么做人呀。
不过,她比我想象中的镇定很多,应该说是丝毫没有慌乱的神色。她平静的递过书包。从她小组长的表情,我看出,她的书包里没有赃物。
正在我松了一口气的时候,听到我的小组长失声道:“啊!”
我慢慢转头去看的时候,看到整个小组,所有人望着我的吃惊的眼神。看到自己的书包里装着一把派克笔,足有十多支。还有一个随身听。看那橙色圆形的按钮,我一眼就认出,那正是去年生活委员丢的那个值两千多的,却已经旧了的随身听。
这些东西,就好好的躺在我的书包里。我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当我抬起头时,看到张红宇盯着我,不解的神情,还掺杂着一缕失望。我头‘轰’的一下,没了主意。甩头去寻找陈卉明的脸,她就站在离我两步远的地方,愣愣的看着我,没有任何表情。
(十二)
整个班上变得很静,我听得到自己心跳的声音。
恍惚间,我看到赵苏寓皱着眉头,表情有些痛苦。她抬头望着我,好像在说:“怎么冤枉到你身上去了。怎么办呀?”
是呀,怎么办呀?怎么这么多赃物都在我的书包里?陷害?有人陷害我?!我再一次望向陈卉明。是的,我不相信她。虽然我一直努力帮助她,可我却一点也不相信她。是她陷害我?我默默的问自己,心里的回答是肯定的。
陈卉明已经不再面无表情,而是像其他同学一样,用诧异的目光盯着我,似乎恨不得打穿我的头骨,看里面的脑浆。
恶心。就算真是我偷的,她做为我最好的朋友,也决不该有这样的表情。我由慌乱变成愤恨。这个人,我一心想保护的人,我一直看得比爱情还重要的人,出卖了我。伤心吗?我居然一点也感觉不到伤心。一时的愤怒也退潮了,心里平平淡淡的,没有任何滋味。只是觉得空空的。
“大家先把自己管好了,每个人都仔细检查一下,别只顾着看热闹!”张红宇提醒整个呆下来的班级,然后走到我跟前,轻声说,“你先冷静一下,有什么事情待会儿再说。”
于是大家接着检查。结果是其他任何人都很清白,除了我之外。
“大家先自习,班长维持一下秩序。”
我拎着装着赃物的书包,跟着张红宇,走去她的办公室。把满腹猜疑的同学们留在了身后,等着他们爆发出又一轮激烈的议论。
因为学校在搞建筑,教师办公室是由教室装饰一下凑合成的。七,八个老师一间屋子。这间办公室里基本上都是教我的老师。现在是统一的班会时间,所有的班主任都不在。有些课任老师这个时候已经遛回家去了。办公室里只坐着徐品华一个人。
看到徐品华,我心里突然很难受。怎么她还在,难不成要她来看我的热闹。‘快走掉呀!’我心里不断的念着。
“说说是怎么回事儿。”张红宇不温不冷的说,眉头紧皱。声音不大,却足以让徐品华听到了。
徐品华专心的写着东西,根本没有看我们一眼。
“我不知道。”我突然感到为自己辩解是件烦躁的事情,“我,绝对没有偷别人的东西。这些,不知道是谁放到我书包里的。”
喉咙塞得厉害,我发现自己居然是哭腔。也难怪了,我招谁惹谁了。干嘛这样欺负我!所有人,难不成都以为我就是这么个死皮赖脸的小偷吗?太恶心了吧。
可能听到‘偷东西’这三个字,徐品华停止了手头的工作,说不清楚是好奇还是关心,朝我这边看过来。
(十三)
张红宇似乎很想让徐品华参予进来,于是提高了分贝:“首先,我绝对信任你。我相信你不决可能偷东西。但是当着全班的面,就从你书包里搜出来了。不止李蒙那只笔,还有这么多以前丢的赃物。”
张红宇把书包推了推,继续说:“我也说不是你干的。可是光说有什么用呢?哎!你怎么就这么粗心大意,不小心。这下事情麻烦了。”
我不知道说什么,现在和张红宇辩论是没有用的,关键是回忆起什么线索,即使不揪出架祸我的人,至少要证明我是被栽赃的。
徐品华终于起身走过来。看了我一眼,然后用询问的眼神望着张红宇:“怎么啦?什么事情这么严重?”
“哎,你看把我急得。”张红宇双手抱胸,一脸无奈的说,“刚才李蒙的笔又被偷了。班会上这么一搜,居然就在她书包里搜出来了。不止是搜出来了一支,十多支,派克!都是原来丢的。连这玩意儿也搜出来了。”张红宇指指我,又掀出书包里的随身听。
徐品华听了什么都没说。淡淡漂了一眼书包里的东西,然后就盯着我。我埋着头,真不想看她的眼睛。直到我觉得被盯得发毛了,抬起头,看到她眼睛里竟写满了两个字:担忧。
“我不认为紫心会偷东西。明显是谁陷害的。否则有事儿没事儿,兜着这么一大捆笔,也不嫌重吗。”徐品华开口了,对着张红宇说,“你打算怎么处理呀?”
“我这就是犯急呀。给全班都看到了。说不定明天家长们就找上门来了。压是压不下去了。而且咱们班小偷这件事情,学校一直很关注的。”张红宇的语气越来越冷。
我有指望过她帮我吗?我相信她一定会帮我的,从来没有怀疑过,根本不是指不指望的问题。可是,她似乎想把这件事情交到上面去。我低头想着,想着张红宇会怎么做,想着我该怎么做。还想着徐品华,想着她现在会怎么看我。
“交到上面去吗?”徐品华和张红宇商量道,“可是教务主任什么的,对二班的情况一点儿都不了解。到时候怎么处理,很难说。我就怕冤枉了孩子。”
听徐品华轻轻的说出最后一句,我一下子觉得好委屈,好想哭,不过还是得忍住。我从来不喜欢在别人面前哭。
正在张红宇不置可否的时候,管后勤的教导主任走了进来。
“张红宇呀,刚才你们班上闹得开锅了一样。我一进去,就有人跟我说,抓到小偷了。是这么回事儿吗?”
看来是来者不善,善者不来。
“哦,是呀。抓到一个。”张红宇笑盈盈的对后勤主任说,“不过事情比较复杂。我和徐老师正合计着怎么去教务处找您呢。”
(十四)
张红宇在说什么?难道我的耳朵出问题了吗?我吃惊的盯着她。
她没有看我,满脸堆笑的让教务主任坐着说话。
教务主任春风得意的坐了下来,目光投向我:“哎哟,这不是秦紫心吗?”
他认识我绝不是什么稀罕事儿。正副校长和我爸的交情都有个七,八年了吧。加上我参加过几次数学奥林匹克竞赛,初中部的老师大部分都认识我。
我望着教务主任,耸耸肩,无奈的苦笑道:“周主任,我这就指望着您把事情给弄个水落石出了。我的家世您也知道,还不至于沦落到小偷这地步吧。再说了,我什么智商,能蠢到背着一大堆偷来的笔上课吧。我可是被冤枉惨了。”
我一开口就叫屈,一咕脑儿说了一大段。我一直和老师耍嘴皮子耍惯了,真要说起来,谁怕谁呀。现在这个周主任,应该是还什么情况都不了解。我先说了,也算是给他个先入为主的观点。
周主任其实是个好人,瘦高个子,头发花白,当了无数年的主任,一直都很公平。他插手这件事儿,决不是坏事儿。
当时的我,必尽才十四岁。突然被人带个小偷的帽子,心里一下砸了慌。
不过,我是谁呀,我。有什么天大的本事,我不敢说。但自己最大的特点,就是从不把什么事儿真当一回事儿了。天塌下来,我还是一样过日子。最多就是咬不咬牙的区别。
所以,这会儿我已经平静下来了,于是开始辩解了。我心里琢磨着:这根本不是什么大事儿。陷害我的人,手法蠢得要命,多半也只有四肢发达的陈卉明才干得出来。要开脱,最多是个快慢问题。张红宇不是什么靠得住的人,她这家伙,利欲熏心,最多是个风向标,跟着领导的口气转。周主任这根救命稻草,我是得抓牢了。这么个事情,能解决就别惊动老爸。至于徐品华嘛,我想,充其量,是个看热闹的。
大略给这些人事定了一下位,我突然觉得自己的信心增加了N次方倍。仿佛站在这群大人中间,我一点儿也不示弱。
看来周主任完全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见我像受了天大委屈一样,赶紧说:“你别急,你别急,慢慢说。到底是怎么回事儿?我还不了解情况。”
其实老师不是天使,和普通人没什么区别。一来我成绩好,在年级上出了名。二来我老爸是个靠山。所以见到校长,主任,打个招呼,他们的回应都很热情。人与人的关系就是这样,老爸一直这样教育我。可是我总是恋恋不舍,小时候外公绘声绘色讲的那些武侠故事。
世道的丑陋常常让我伤心。可如果除了伤心以为,它还夺去了我美好的憧憬,那是不是太可惜了呢。
(十五)
我向周主任大致讲了一下事情的经过。
他听完,皱着眉头说:“所以算是人赃并获了。”他低头看赃物,“十二支派克钢笔,其中一支是今天丢的。加上一个随身听。一共值三千多吧。”
周主任约摸估了个价,接着说:“这件事情一直很被关注。我们要查,一定要查个水落石出。如果抓错了人,那就害了年轻人。真正的小偷没抓住,下次还是照样丢东西。所以,秦紫心,你放心,我们不会随随便便就把你拿来当替罪羊。不过现在的情况是,你嫌疑最大。如果拿不出证据证明你是冤枉的,而我们又不处理你。学生那关,特别是家长那儿,就说不过去。”
听他这么一说,我心里一沉。就算我能调理清楚的推论出自己是被冤枉的,但的确没有什么有力的证据证明这一点。难道我就要这么不明不白的被办了?
想到这儿,我浑身开始燥热起来。烦躁的情绪开始抬头,我怕它什么时候战胜了我的理智。暴躁,是我的致命弱点。也是为什么日后我变得越来越阴柔,却偶尔会突然暴跳如雷。我时刻压抑着,这与生俱来的自然本性。
其实,刚出生的婴儿是纯洁的,一层不染。而后她开始学习,基本的生存本领,人特有的是非观念,伦理道德,还有尔虞我诈。很多天生可贵的气质消失了,比如说真诚。一些令人讨厌的性格也被压抑了,比如说暴躁。我努力的打磨自己,想圆滑的足以被这个世界接受。可是有的东西,天生下来,就像是打在死囚身上的烙印,即使我拼命的冲洗,拼命的纠正,或者拼命的忽视,它却无法被抑制般的生机蓬勃。
思绪越飘越远,我甚至忘了自己正在一个事件的中心。
“秦紫心。”徐品华打断了我的天马行空。她略显迟疑的问我,“关于班上一直失窃这件事情,你能提供点儿什么线索吗?我想,那个人,就是这次陷害你的人。”
现在跟我说话的这个人,就是一直对我不理不睬的数学老师。一个我一直称呼为‘冰棍儿’的人。她一直站在周主任旁边,听着我们的对话,现在才插上一句。
我的视线聚焦在她的瞳孔上,看到里面装着我的脸:扎着马尾辫,长长的眼睛,削尖的下巴。
徐品华就站在我跟前,面对着面。这半年来,我已经长得和她一般高了。
我想到陈卉明。她,是唯一的线索。可是,难道要我出卖她?因为我现在自身难保,就出卖自己的朋友?我是人吗!?可是,这次的事情,是她一手搞出来的,不是吗?有证据吗?我胡乱的想着。冷静,一旦问题牵扯到情义,我就无法冷静的思考。
‘冰棍儿’见我没有回答,就没再问下去。
倒是周主任还不依不饶的追问:“是呀,班会课之前,你们班上难道就一个怀疑对象都没有?”
我直视周主任,回答道:“我不知道。”
徐品华在旁边无奈的摇了摇头。
(十六)
我想通了,不管谁背叛我,我都不能背叛自己。如果要我也以同样污浊的方式来对待朋友,我会永远厌恶自己。今天我不知道卉明背叛了我,那么她就还是我的朋友。
张红宇已经回教室继续开班会,现在办公室里就只有周主任,徐品华和我,三个人。
下课铃响了,安静的校园突然沸腾起来。
徐品华看了看周主任:“这个事情,下周再处理吧。现在根本就没有丝毫头绪。至少收集些学生的意见再说吧。”
周主任狠狠的点点头:“对对对,现在这个样子,什么结论都下不了。这些赃物就先留在张老师这里。”
见张红宇匆匆走进办公室,周主任站了起来。
“哎呀,不好意思。班上事情太多了。总结到现在。周主任呀,麻烦你了。”张红宇急匆匆的说。
“什么麻烦不麻烦,这个本来也算是教务处的事情。我看哪,今天也只能到此为止了。其他学生都放学回家了吧?”周主任也拍屁股想走人了,必尽家里的灶台更重要些。
“还有好些没走呢。您要我叫他们留下,我现在就去。要不晚了,就真都走了。”张红宇又打算往教室奔。
“我看不用了吧,现在留人也留不住。”徐品华开始催着要走了。
见周主任已经打算走了,张红宇立马说:“也是。周主任,您就先走吧。这边我收拾收拾,下个礼拜再说吧。”
这么一会儿,张红宇压根儿没看我一眼。
“那好,我就走了。你就和徐老师一起收拾一下。”
目送周主任出门,张红宇对徐品华说:“徐老师,太麻烦你了,本来是我的事情,还要你费心了。”
“这么见外干嘛。”徐品华淡淡的笑道,“把东西收拾收拾,下班了。好不容易周末,就别想心烦的事情。”
张红宇终于关切的看着我,说:“秦紫心,这个事情肯定会水落石出的。刚才班会上,我没跟其他同学谈这个事情。不过已经有人跟我说,觉得你是被冤枉的了。放心吧,下个礼拜一,从其他同学那里收集一些意见和线索,你一定不会有事的。”
她这么一说,我才突然觉得她其实一直对我都很好。我激动的看着她,她浑身散发着青春活力。
“张老师,你也忙了一天了,先走吧。我想和秦紫心再谈谈。”徐品华终于对张红宇说。
(十七)
张红宇很快挎着手提包消失在我的视野里。
“出去走走吧。”今天,徐品华的笑容不再让我觉得冰冷。在这隆冬季节,就像一缕阳光一样,照在我的身上。她微笑着说,“教师办公室里呆着可不轻松。”
我“嗯”了一声,和她并肩走出来。
她想跟我说什么?她一直在帮我说话。她催着周主任和张红宇走,她要把事情拖到下个礼拜。我这才发现今天所有的事情都是她在控制着。现在她要和我谈,谈什么呢?
问题一个接一个,排着队跳出来。猜测一个冰人的心思,看着她的寒气逼人突然溶化掉,在我窘迫不堪的时候。我有点儿犯糊涂,索性也不去多想。
我们顺着又阴又黑的走廊走出这栋即将被拆掉的教学楼,沿着花坛默默的走着,穿过操场,她的目的地似乎是刚建成的体育馆。
徐品华有一搭,没一搭的问我:“急着回家吗?”
“不急,我都是拜六才回家。”我侧着头回答。
“一直是爸爸来接你?”她盯着我的眼睛,似问非问的说。
我还真吃了一惊,连我爸每个周末开车来接我,她都知道。上次她还把我妈叫到学校里,专门为了叮嘱我的生活。她是关心我,还是好奇我的个人世界?
“是呀。爸爸总是亲自来接我。开会都从不放在周六上午开。他疼我,比疼我妈还疼。没办法嘛,谁叫就这么一个独女。”每次谈到爸妈,我就全身心的感到幸福。
天气已经很冷了,风又阴又冷,似乎要把人浸透了。徐品华的头发有些泛黄。她这个年龄了,不长身高,就长头发。一转眼半年,已经长得很长了。
“咱们到天台上去站站吧。”
我跟着徐品华上了体育馆的天台。
这里正好能看到整个校园。到处都是乱糟糟的,新教学楼正在修。操场光秃秃的,若是下雨的时候,就会泥泞不堪。
徐品华还是和我并着肩。后来我才知道,我们根本就是两条平行线,即使靠得再近,也永远无法相交。
“被陷害的感觉很难受吧。”她望着校园,对着迎面的风说。
“开始的时候懵了。现在嘛,一点感觉都没有了。”我看到两株银杏树,光溜溜的,一只麻雀从它们身边飞过。
“你这么聪明,不会被这件事难倒的。”
我有点儿吃惊,这是徐品华第一次表扬我。我转头看她,她还是望着远处,眼神异常坚定。
“能把这一次处理好吗?用来给将来会遇到的更多不平造势。”
“有些人,是不值得做朋友的。”
徐品华一字一句的说着,至始至终没有看我。
她怀疑陈卉明?她什么都知道?她究竟在想什么?
(十八)
“第一眼看到你,我就知道你和其他的学生不一样。那种嚣张的气质,是装不出来,也学不来的。你很有底气,因为资质好。可是如果你扪心问问,和那些每天挑灯夜读的同学比起来,你的付出和收获成正比吗?”
徐品华,我要受不了你了。不夸则罢,你一夸我,就把我夸到天上去了。还用这么委婉的语气。多半是打心眼儿里就佩服我吧。
我的耳朵开始笑起来。
其实笑真的分很多种,每个人笑的章法也不一样。我的原则基本就是:表示有礼貌的话,嘴笑。表示开心的话,脸笑。自我成就感的时候,耳朵笑。看着自己爱的人,眼睛笑。看来这笑是从下往上,笑的部位越高,越真诚。我也常想,如果哪天,我头皮笑,或者脚趾头笑,不知道又有什么深意。
徐品华似乎见不得我得意的样子,问道:“你想走多远?”
我不明白她的意思,疑惑的望着她。
“我只是一个平凡的教师,看着学生一点一点的进步,看着他们成长,就足够了。你呢?你的理想呢?”徐品华看着我,目光里充满了期待。
我的理想?一个人站在我面前谈论理想。她现在想听我的回答。
世界,我能告诉她,我的理想是这个世界吗?不可能的,不管在哪里,不管什么时候,不管我有多么的兴致高昂,如果话题转移到爱情或理想上,我就会习惯性的选择沉默。
她没有得到想要的答案,似乎并不在意,接着说:“大家都生活在一个很局限的空间里,接触着和自己一样平凡的人。如果你的目光很远,就别拿身边的人或事做参照物。否则,永远也走不了多远。”
她的话,影响了我而后的生活。每时每刻,当我想松懈的时候,当我觉得自己遥遥领先的时候,就会提醒自己。
环境,造就一个人。所以我不停的追求着,追求着一片能让我豁然开朗的天空。每个夜晚,当我躺在床上,想着也许不久的将来,我就会受到精神的洗涤时,就难以抑制的无比激动。
“谢谢你,徐老师。”我突然说,“我一直偏离了航线。难怪不得,”
“难怪不得,再怎么顺利,还是觉得若有所失。”她笑着看我。
我也笑了,一种轻松的感觉。从来没有人了解我在想什么,即使父母。我习惯了用沉默来回应这个世界。疯狂,只是在还没有触及到内心的时候,为了欺骗世界,而塑造出来的自己。
天色渐渐的黑下来,冬天的夜,喜欢很早的来霸占人们的生活。
“不早了,小心冻着。咱们回去吧。”徐品华拉了一下我的胳膊。突然补充到,“放心吧,这次的事情,不会有事的。”
夜幕降临的当口,我们各回各的归处。
(十九)
我一个人往寝室走,心里琢磨着,谈了半天,根本和偷东西的事情没有关系嘛。这个徐品华,还真会选择在不适当的时机,干不适当的事情。不过什么又是适当的时机,适当的事情呢?
莫名其妙了一番,我又开始在大脑里回放刚才的对话,心里有点儿雀跃,一个陌生的知己。了解自己的,往往不是近在咫尺的人,反而是在不远不近的地方默默注视自己的人。这话说起来怎么这么阴森森呢。
不愉快的心情一扫而光,小偷的事情,留到周末再想对策吧。我开始一蹦一跳,踢着路上的石子儿。
不经意的抬头,看到不远处昏黄的路灯下,站着一个人。不是别人,是赵苏寓。
天气很冷,她穿得很少。裸露的脖子,我看着都要哆嗦。风已经把她的学生头吹得有些凌乱。她就站在那里望着我,看不太清楚表情。
我边走过去边说:“苏寓,大冷天的,你也不多穿一件,我看着都冷。”
走近了,借着路灯,我才看清她的鼻子和脸颊都已经冻得通红。心里突然有些疼,比自己冻着了还疼。
“你看你这妹妹头,乱成什么样子。眨一看,还以为刚被蹂躏了呢。”
我们那儿称学生妹发型叫妹妹头。
关心的话,我不知道怎么说,所以还是像平时一样说着疯话。
“风大嘛,没有办法。”苏寓听我这么一说,不好意思的理了理头发。
“我下课之后,就在这儿等你。”她又说。
我早就看出来了,不过听她这么一说,还是急了:“这么冷的天,一动不动站在这儿,你想生病呀!走,去我寝室里再说。”
我帮她把自行车停到车棚里,领着她回寝室。
拜五晚上,除了几个外地的学生一直常住学校,其他人都跑光了。一栋宿舍楼,都黑糊糊的。
给赵苏寓倒了杯热水。看她捧着杯子,热气慢慢缭绕。冻红的手,黄黄的面颊也冻红了。她呆呆的望了一会儿杯子,然后环顾四周:“我这还是头一次进宿舍。”说着,又是招牌的新月微笑。
“那是,管得太严了。要不是周末,我也不敢带你进来。”
“你们八个人住一起呀,挤不挤哦?”
“还好呀,大家关系都很好,少了还会寂寞呢。”我笑着回答满脸好奇的她。
“真好,我都想住校了。”
“住校的条件这么差,还要自己打开水。夏天冲凉都不方便,有什么好的。”
“刚才把我冷惨了。”她笑着说。
“你笨的程度也太可以了。除了你,也不会再有谁这样傻乎乎的等人了。万一我回家了,你不是等一晚上。”其实我从来没跟她说过什么亲密的话,除了捉弄她,就是损她。小孩子,并不太会表达感情。
她放下杯子,说:“反正等到了就行了。方式不重要嘛。”
“找我有什么事儿吗?”我趴在桌子上,微笑的眼睛,望着坐在一米开外的她。
(二十)
我承认,我喜欢赵苏寓。从开始了就没有再结束过。
即使我不断的逃避,不断的放弃,感情却实实在在。我闭上眼睛不看,它依旧不会消失。仿佛爱情是在心里种下的种子,发芽,生长。我拿刀疯狂的砍着丛生的枝条。它的根在心里,随着脉搏的跳动,吸收着左心室压出来的鲜活血液,越来越茁壮。
“去办公室,那些人没有为难你吧?”苏寓小心的问。
“哪些人?”我忍不住笑了,“不就几个老师嘛。人正不怕影子歪。我好好一个大活人,总不能被他们吃了吧。”
“到底怎么样了?”苏寓却没有笑,反而瞪大了眼睛,“你正经一点儿好不好。”
“我一直很正经。我说的话,从来都是真心话。”我突然扳起脸,凝望着她,慢慢的说,“我,一直以来,都是真心的。”
她听出我话外有话,突然窘迫起来。
我们很少单独相处,我也从来没有当着她的面说过一字半句的喜欢。有的时候,想得太多,反而会畏缩不前。此刻自己这么唐突,像是喝醉了的人。是的,我有些恍惚,平静的生活,突然惊涛骇浪,我想我已经不清醒了。
“嗯,我知道。”她垂下眼睛,两只手拽着衣服。不知是不是我的心理作用,觉得她的脸颊有些泛红。
“你知道?知道什么?”我又突然装出一副不解的样子。仿佛自己都不知道刚才自己说了什么。
也许,我想逃避。懦夫,我喜欢这样称呼自己,即使我敢直视淋漓的鲜血,我也不敢正视爱情。我不怕别人奇怪的目光,对我而言,所有的人都是可悲的,他们的心被禁锢起来,什么也看不到。我怜悯他们,于是不会介意他们的狭隘。可是我怕敞开心扉的感觉,把自己最柔软的一面暴露出来,如果受到伤害,那将是致命的。
赵苏寓抬起头来看着我,似乎她很享受我的戏谑,嘴角泛起压都压不下去的微笑:“我什么都知道。”
沉默了一会儿,我看到窗外星星点点的灯火,才突然意识过来,站起来说:“快回家吧。这都几点了,再晚点儿,你爸妈一定担心了。到时候,我也不放心让你走了。”
赵苏寓丝毫没有站起来的打算,依旧坐在床边:“有没有搞错,我等了你两个钟头,就这样回去了,你当我是傻瓜呀。好歹你把事情给我交代清楚了,我才走。”
我也不再开玩笑了,大致把事情说了一遍,只是模糊了时间表,省去了徐品华和我谈心的那一段。
“那也没那么严重嘛,怎么把你留到那么晚呀。”
赵苏寓,你是不是非得把所有细节都给弄明白了不可呀?我随口说:“咳,你终于知道他们的办事效率了吧。”
“回家吧,九点了,都。”我起身开门。
“我能不能不回去。”她坐着不动,央求的眼神看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