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  年


                                                         第一章

清晨睁开眼时，暖暖的阳光已经透过那扇高高的落地窗投射在纯白的墙壁上，圈成一轮又一轮蛋黄色模糊边界的小太阳，壁上映日……深蓝的床单、被褥是我温暖的摇篮，躺在上面久久也不想起身。在这个年龄时，很多事情已经不用自己操心了，只需尽情的享受着奢侈，却与激情无关。

这真的是一个很美好的清晨，窗外的小花园在接受晨露洗礼后带着生机蓬勃展枝，绽放着娇艳的花朵，花瓣尖点点露水带着阳光的疼爱亮晶晶的。

穿着公主裙的小女孩在花园里跟着蝴蝶四处追跑着，白净的裙边上已沾有湿湿的灰泥，可并不影响她娇嫩的小脸蛋上笑容的甜美。我没有出声制止她，在大人眼里的幼稚调皮却是小孩整个世界的童趣之一，想想自己儿时那会更加的调皮呢，只可惜那时的童年，家庭并没有给予完全的完整，比如没有熊熊可抱，没有漂亮的公主裙……

梳洗完毕，在大衣柜里挑了件紫色的连衣裙，紫色比以前更为适合如今的自己，年龄增加了它的味道，也很配合这时的阳光。

没有叫来佣人自个叠好了被褥，这是多年前已形成的习惯，与勤快无关。当然第一件事还是习惯性的打开了音响。没过一小会，整个屋内流窜出低低的柔柔的背景音乐，依旧是那首王菲的《流年》，依旧让我瘫软其中。

躺在放在落地窗前软软的摇椅上，闭上眼，细细的听，无须用心而自醉其中，带我流转入往年。

往年，距今已经整整九年了。
摊开手，手心已经长出了完整的纠缠的曲线，不会再改变了。那留不住、算不出的流年，自己用了整整九年的时间来感慨着，用手心的曲线来纪念着。

不知道为何，今天特别的感触，不知道是这清晨美好的阳光滋扰了我，还是因为小女孩带给自己一种曾熟悉的幼稚天真的笑容，或只因今天又是八月三十日――第九个年头的纪念日而更强烈的震荡着我那尘封已久的记忆。

跳动的脉搏让我无法再如平日那样悠闲静静的聆听，脚步促使我走进了书房，想要打开书桌最下层挂着锁的小抽屉。捏着唯一能打开这锁的钥匙，手心曲线上溢出毛汗。少许的紧张让我像个偷吃妈妈藏在壁橱里的蜜糖的小女生，转动了几次才听到锁开的声响。

我告诉自己，今天是纪念日应该清理下了，并无其它的含义。

抽屉里是一本本密封好的日记本、相册、书信，即便已九年未打开过也无须整理的，我的理由是不成立的。相反，在那叠日记本里抽出其中的第三本，牛皮纸的封套上写着《脉搏奔流》。触字而感，一如既往的让我难以自己，忘却呼吸，脉搏开始蠢蠢欲动，即将在我身体里奔流。

再度锁上抽屉时，得快步回到摇椅上，躺着以便平复，我想。

未动过的牛皮纸封套除了更深褐灰了些，依旧完整无缺，那封折留下的皱痕都一丝一毫未添。只是人颜的皱纹却被蹉跎岁月无情的留下了痕迹。

有些不忍心拆开，拆开后便会不再那么完整了。可是记忆却得靠它来延续填补，奔流的血液呼唤着流淌的理由，跳动的心在种种空白中起伏得没有规律。

随缝口度的变大，从中滑落出一张有着密密麻麻字迹的白纸。


〖可以为爱走天涯，只要有你的地方，我就要追随，你明白吗？〗

〖………〗


优柔的旋律不知道已经是在重复第几遍了，此刻我没有清楚的头脑和理智的思维去深究这问题，只是坐在摇椅上，摇啊摇……
带着我摇进那曾疯狂的、热烈的年代，流进那轮深刻的年轮里。

即便是在这朝阳的当下，即便此刻眼里充斥着翠绿的花园，依旧能忆起那片黑夜里的星空，依旧能嗅觉那时潮湿的寒流，感受到身体的热量扩长的速度。夜里的天空很黑，在那光秃的山顶上除了旅馆里透出微弱灯光，只有璀璨的星芒。稀疏的星在拼命蒸发所有的热能，似乎它在为人间的痴情男女照亮彼此的世界。而寒风在广阔的天地里肆意的放纵着情绪，穿梭在每一个缝隙里，包括每一个相拥的怀抱里。大树在风中奏响了小夜曲，取代了山间特有的鬼魅飘渺声，地上的沙土急速的行走着，待寒风休息的空挡才放缓脚步，或拍打门窗上落下或沾附在山丘里的坚韧杂草上栖息。

而我在星空庇照下，小夜曲环绕耳边时被杨木拥入有风穿梭其中的怀抱里。记不清那时她拥我的姿态，也模糊了她含情的双目，我只记得那颗在寒流里骚动的心娇惯的寻找着安抚的暖，只记得她的靠近带给自己火炉般的热气，贪婪的在她怀里呼吸着，没有问她是否冷。

事隔多年，那时的冷热交替却仍让我的身体在岁月磨洗间深刻如旧，那时说不出好与坏的风景仍能让我记忆犹新，难忘怀。如果是因为杨木，可是我却没有办法一时之间细致的描述出她的容貌。只是身临其境的置入那夜和她的情怀。

记忆真的是一件很奇怪的东西。当时以为能永铭记于心的事或人却在时间的流逝里只能找到片段的零碎的残片，而这洒落一地的零星得弯腰细细寻找，那里已经覆盖了多年积聚的尘土，很多已经改变了模样，光擦亮眼睛是不行的，还得捏牢已旧破串着记忆纤细的绳子，年纪大了说不准什么时候一不小心又会把刚串上的残片洒落一地。


“叶飘，你瞧天上的星星今晚都偷懒，连月亮女神都带头不出门了。”
“没有啊，你看那些星星多亮啊，一闪一闪的。快瞧，它们还在移动着呢。”


星儿的确在移动着，在山顶上看星更能目测它行驶的速度，仿佛自己也跟着在移动着。虽然有杨木紧紧的拥抱，我却侵陷在自己的思维里，感慨着万物酝造的氛围里，更何况那份热恋中的少女情怀更让一切变得极其的微妙。

然而，这份独特的感受恐不是现在的我能用言语所能描绘的，即便描绘也只有空洞的背景而没有情愫。只能在遐想中感应着，慢慢的，人与生俱在的第六感觉会让一切再度腾升，思维欢快的带着敏锐的触角让虚幻变得真实，仿佛一伸手便能触及――身前冰凉的窗框、聆听夜晚狰狞的寒风美化后的小夜曲、像钻石般闪亮的星、还有那双热乎乎的手掌。

那双热乎乎的手掌有着很乱的掌纹，两只手掌就算刚洗过看起来也总是脏兮兮的，十个指头是短粗的，与我的相比更显得小巧。我总是调皮的拉着她的小手戏弄：“木头，你瞧你这双手，活像婴孩的手耶。”就这样，她的小手被我强制冠名为‘婴儿手’。只要她惹我生气了，我就嘲弄她的小手刺激她……随着这些拾起的小残片，记忆就像剪接的电影画面接踵而现，逐渐开始清晰起来。

虽然，她仍用那双小手给予我温情，可我仍忍不住戏调了她的婴儿手。接着她又说了些什么了？画面在此时像回潮似的抖动不清了，原本在那曾过了三个月后我都还能把所说所看到的一一细数出，可现在却在一秒一小时的加长回忆收索的时间，很是悲哀的。特别是对曾那般执着以对的恋情。就如我与杨木日渐相隔甚远的距离，无论时空或地理，渐行渐远的拉长那两颗曾紧密相连的心，让寒风更彻底的占领彼此的身体。

阳光隔着玻璃窗洒落在我的身上，整个左边的脸颊都能感觉到阳光的温暖，而右侧全是左面的投影。为什么阳光即便隔离着玻璃窗仍能透射，而我的记忆却穿不过时间的隔阂？却如右面的阴影会随着阳光的增加而逐渐消失、褪炔……当然，如果在这褪却间给我足够的时间，我想我还是可以慢慢剥开那层被沧桑包裹的最初，而这漫长的过程让我在阳光中瑟瑟发抖，有些冷，就如那夜的寒风。

“飘，进屋吧，这儿风这样大，待会你要感冒了又得犯鼻炎了。”
“才不要啦，这儿这样美。木头，我们来找找看哪颗星星最亮啊！”

那个年龄的我是无法体会到杨木默然间对我无微不至的关怀的，老嫌她根本不懂何为浪漫，就跟她名字一样像根木头。而她总是微笑的纵容着我的娇蛮，顶多用她那双单眼皮眼睛假意瞪瞪我，深知她的宠爱，便仗着这份爱继续我行我素着。

“恩，那颗吧，那颗看起来比较亮。”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去，却没有发现那颗她说的最亮的星。
“在哪啦？怎么没有看见呢？”忍不住探身出窗口想往窗檐顶上瞧瞧，没顾自己身在三楼的小卫生间窗口边。

“小心点。”杨木左手紧紧环住我的腰，右手横撑在我胸前抓住那早被冻冷的窗幌。可以让我的安全得到最好的保障。

“有你在呢！”
“不怕吗？这楼层层高很高的。”
“不怕，你在我身边什么都不怕。”
“真的？”
“真的！”

杨木没有再说什么，仍旧只是笑笑，但能感觉到她的手臂更贴紧我的腰，好似那手臂本是属于我身体的一部份。让我更肆无忌惮的伸出半截身子仰望头顶的星空。

“哇，原来星星都跑到这边来了，好多啊……木头木头，快看，那颗最亮呢。”一激动早忘了杨木正全力护着我根本无法探身看星的，自顾自的欣喜着。

“你说哪颗最亮哪颗就是最亮的。”

杨木在我的脸颊上轻轻一吻，即便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害羞的红晕仍是固执的爬上我的脸，通常也是堵住我伶牙利齿的嘴最有效的方法。

低着头直往她怀里钻，惹得杨木一阵爽朗的笑声，她很少在旁人面前有过笑容。


她的笑容是怎样的了？这应是记忆里深刻的东西，因为她的笑容总能安抚我烦躁的心，滋润着我的文字。可我连她笑的声音是如何的都无法在经历种种人后找出哪一条声线才是属于她的，那种唯一的含着浓情却含蓄的音色。

这也是日记本里找不到的东西。

只得暂时无奈的跳过，寻找能够寻觅到的。可，没一片记忆是能轻易获得的，不是吗？我记得后来为那颗最闪亮的星星取了名字，告诉杨木那颗星只属于我俩！却始终记不得到底取了怎样的名字……如果连它的主人都遗忘了，那么它将永世如孤魂野鬼般飘荡在浩淼的漆黑的天空里。

无论是杨木还是我自己，对于此的遗忘来说，都是很残忍的。

真的不想去翻那本日记本，不想悲哀到我俩之间曾发生的种种需要靠这薄薄的纸来支撑，靠那些记述的文字来填补彼此间的距离……可是，这一坎是跃不过的，心里渴望得知的呼喊声在分秒聚增着，连连踢着我的大脑：快打开，快打开，找到那个答案！闭封的呐喊声就如在棉被里放了一颗大鞭炮，一爆炸全是散落整张床的闷响。

过了整整九年，以为变得稳重成熟了，才发现那致命的好奇心仍然如初，只不过在岁月里刻意的掩埋蒙混过自己的眼睛，再遭遇时，便很快被风吹散显露出来。年龄和与身俱有的特质是不成正比的。

杨木会不会对我很失望？

当我把突发其想的名字告诉她后，没有失望，开心的抱着我连亲了三口。我躲在她的怀里红着小脸喃喃的念着：“木叶星―征服一号。”

宇宙的星是何其的多，可那有何难？痴狂的带着年少的骄傲畅想着，要慢慢的征服它们，从星星开始。世界是属于我们的，美好的生活也属于我们的。

憧憬！我们都受过高等教育，却在那时却忘了‘憧憬’这词何解，真正的含义是什么。
憧憬毕竟只是憧憬！即便有深刻的爱情存在着。


※ ※※※

作者手记：

如果你能记忆，那么也能忘却。即便当下深刻，也会在岁月中模糊它的面貌。

留在心中的仅仅只是一个空空的壳……空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