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眼见到她,我就感觉到自己的心脏猛烈地跳了几下,这种感觉,就是怦然心动吧!
不知道什么原因,我们已经开学一个多月了,她才来报到。后来她粗略地向我解释了一下:由于她的分数并不是很高,投档的时候,我们学校在当地录取的10个名额,已经差不多定下来了,后来,她的家人多方活动,才替她争取到第十一个名额。此事引起校方的一些争议,迟迟未确定下来,开学快一个月了,焦灼不安的她才收到录取通知书。她到学校的时候,我们的宿舍已经分配完毕,所以,她住在别的班的宿舍,而我们班的人对她的到来一无所知。直到那天上课,她抱着一大摞新书急匆匆地从楼上跑下来,冲进教室。
她穿着一件白色的衬衣和一条石磨蓝的牛仔裤,衬衫的下摆并没有像当时流行的装束那样扎进腰带里,而是随意地拖在外面,甚至最后一粒钮扣都没有扣上,因为走得急,那白衣便飘飘的了。她留着中长发,有些削瘦,就在那黑头发与白衬衣一起迎风飘扬的瞬间,我看到了她。
几乎我们全班的人都看到了她――后来,在她收到的十几封情书里,无一例外地提到了那个场面――她抱着书跑进教室,路过讲台的时候略略停了一下,那双黑白分明,似乎带着些笑意的眼睛扫视了一下各个角落,可能是在找空座位吧!很快,她找到了目标,嘴角微微扬了扬,便向我所在的方位走过来。
她离我越来越近,脚步也不再那样急,我不便再盯着她的脸,轻轻低下了头,假装摆弄起面前的笔记本,眼睛却不由自主地瞥向前方,我能看到她的脚,蓝色牛仔裤下面是一双浅卡其色的帆布球鞋,白衬衣、牛仔裤、帆布鞋,多普通的搭配,在大学生当中这样穿着打扮的何止千千万万?为什么她却把这普通中的韵味发挥得淋漓尽致呢?那双脚从容不迫地走着,经过了我的身边,一阵微微的风也扑到我的脸上,那风中有新书的油墨味儿,还有淡淡的香皂味,我对她的好感又加深了几分。
“这儿有人坐吗?”她的声音在我的身后响起,我该如何形容她的声音呢?乳莺出谷?一串骊珠?总之,那声音很悦耳,带着些江南那边潮湿、柔软的感觉。
大概她的同桌示意没人,我听到一阵桌椅的响动,她应该是在我身后坐下了,接着,听到她低低地问她的同桌:“第一节是什么课?”
一个上午我都有些恍惚了。她进教室的那一幕象放电影般在我脑中来回浮现,每想一次我的心里就难过一次。自小到大,我从未与“漂亮”之间划上等号,在我身上,至少是在我的脸上,找到任何能与漂亮沾上些关系的部位,虽然别人一再强调“内在美”更重要,可老实说,如果美丽意味着肤浅,我宁可不要自己有任何内涵。因为自己平庸的外貌,我自卑过很长一段时间,其实,心里明白,自卑也无济于世,可每次看到漂亮的女同学无论在什么场合都受到重视与簇拥,我的心里总是泛着些苦涩。幸好,我的成绩一直不错,也就是在这个领域,我也能扬眉吐气一会儿吧。进了大学,我连这个优势也谈不上了――没人重视分数与排名,出尽风头的是那些在文体、社团活动中独领风骚的帅哥靓女。就像坐在我身后的这位新同学,一上午我都能感觉到从四面八方投向我身后的无数目光。我,会不会是个绝佳的陪衬呢?想到这里,我的胸口一阵闷,连细细的汗珠也从额上沁了出来。
四节漫长的课终于熬完了,我第一次知道,原来上课开小差的时候,时间如此难以打发。我把书本收进包里,站起身来正欲离开,袖子却被一个手轻轻扯住:“同学,我听戴琴说你的笔记记得很全。”那个在我脑子里盘旋了一上午的女孩望着我,她的脸上带着一点歉意和恳求:“我落了一个月的课程,你看,能不能借几本让我抄一抄呢?”
戴琴(就是她的同桌)说得没错,我从小到大,一直热衷于记笔记,以前在高中时,一到临考前,我的笔记就会被人借去复印、抄袭,这对我来说并没有什么可为难的,即便是他们复印了,能否吸收到这当中真正的精髓,还是看各人。
“没问题,下午我带给你好了……哦,我这儿还有本大学语文的笔记,你先用吧!”我从包里抽出那本软面抄,递给她,也不敢多停留,便转身向门外走去。
“哎,这位同学!”身后传来她的声音,还有什么事吗?我心里疑惑着停下脚步。她抱着那摞书和笔记本从后面赶了上来,走廊上一些急着去食堂打饭的人从我们的身边川流不息。
“你回宿舍吗?”她三步并作两步地走到我旁边:“你是不是住7号楼呢?”
“嗯,怎么?”
“是这样的,我才到学校,我怕我会迷路……”她自嘲地笑笑,这笑容有些坏坏的却很迷人,“我也住七号楼,和你一起就不会走错啦!”
“可以啊,一起就是了!”我心里涌过一阵欣喜,我们班女生基本上都住七号楼,她却单单和我结伴,要么就是觉得我很可靠,要么就是我们还算有缘了。“缘”这个字忽然让我的脸莫名奇妙地烫了一下,我赶紧扭过头,看了看楼下汹涌的人潮。
我们一起回宿舍楼,然后又相约一起去大食堂,她似乎很健谈,从她的嘴里,我知道她叫沈泓艺,无锡人,她高考时第三志愿填的才是我们学校,所以才会弄出这么多麻烦。
她一边津津有味地啃着鸡翅,一边问:“你叫什么?”
“姚姝娟。”我老老实实地回答。
“淑女的淑,婵娟的娟?”她吃鸡翅的样子很可爱,嘴边有一圈亮晶晶的油,还喜欢吮沾在手指头上的汁,像个没长大的孩子。
“女字旁加朱砂的朱,娟是婵娟的娟。”我纠正她,眼睛却一直看着她对付那只没怎么炖烂的顽固的家伙。
“哦,姝娟,美丽的女孩,是这个意思吧!”她吮着手指,另一只手却又从饭盆里抓起一只红烧鸡翅继续啃着。
“……”我沉默了,她是个聪明的女孩,却忽略了我的尴尬,我埋怨起父母给我起的这个名不副实的名字。什么姝娟姝娟呀,还不如就叫一个娟字好了。我有些沮丧地拔弄着盆里那些饭粒,竟失去了刚才的好胃口。
“怎么啦?”她用不锈钢勺子碰了碰我的饭盆:“吃不下了?”她不解地看着我,似乎不明白为什么我的情绪会低落。
“没有啊,算了,你吃好了?”我把剩下的那些饭菜倒到桌子下面的桶里,“那我们走吧!”
※ ※ ※
我就这样和她成了好朋友,吃饭、上课、去图书馆、上街,几乎都是一起,对彼此的了解也在逐步加深。
无论从什么方面来看,她都是个出色的女孩,修长的身材,干净而又洒脱的气质,还有她特有的那坏坏的迷人笑容,从她到学校起两个月不到的时间,她已经成为校内众多男生的谈论和追求对象。她经常收到不同形式、不同对象的约会邀请和情书。每次看到她不屑地将那些信揉成一团扔进垃圾桶里时,我的心都会先是黯然后是明亮那么一下,黯然是想到她这样出色,到处都受到人的喜欢和追逐;明亮的那一下,却是暗自庆幸她并没有把那些男生放在眼里。
“你有男朋友了吗?”我们一起去买速食面的路上我问她。
“干嘛?”她不解地问。
“那么多男生追你,这里面有些很不错啊,那个张祖明不是学生会主席吗,还有电子系的杨锋……他们都是好多女生暗恋的对像呢……如果你没有男朋友,为什么要拒绝呢?”
她笑了笑:“你暗恋他们啊?”见我忙不迭地摇头,她又接着说:“我不喜欢这些自以为是的男生,没劲。”
“不能一概而论吧,张祖明还好啊,他挺有才华的,不知道你有没有留意他和另外几个人办的诗社?好像一个月出一次铅印诗刊,里面有他不少好作品呢!而且他这个人又不傲气,人缘好,到哪儿都受欢迎。”
“你喜欢他吧?”她咧着嘴取笑我:“否则怎么这样关心他?要不要我帮你牵线搭桥?”
我的脸红了:“别拿我开涮啦……喜欢他的女生能编成一个连了。”我心里想的却是:我怎么会喜欢他呢?我明明是对你有好感啊,从第一眼开始。
“一个连?那正好,你去了就当连长!”她嘻嘻一笑,见我伸手要挠她,迅速跑开了:“恼羞成怒了哦!”
对一个人的好感,这么轻易就能产生吗?晚上躺在自己的铺上,我翻来覆去地想这个问题,不错,沈泓艺的确是个开朗、聪明、热情的女孩,不仅是我这么评价,我们班大部分女生都这样认为,她天生有一种亲和力,让人喜欢和她在一起。男生……哎,她为什么不喜欢搭理男生呢?仅仅因为他们“自以为是”吗?她好像从没有穿裙子呢!会不会……有没有可能喜欢女生……如果是这样,她会喜欢谁呢?王静?她替王静打过好几次开水,会不会呢?梁艳蓉?梁帮她洗过一次被套,是不是呢?或者戴琴?有时候沈泓艺跷课,戴琴会铤而走险地帮她签到;还有新闻系的那个假小子叫纪澜还是纪林的,对她也很热乎……会不会、有没有可能,她喜欢我呢……我被自己的想法弄得哑然失笑,可能吗?她那么出色――再说,她也许只是还没碰到能打动她的男生罢了,我怎么可能这样猜测她!
※ ※ ※
我越来越留恋着和她在一起了,如果哪天因为一些特殊情况,她不能和我一起去食堂,那顿饭我就会觉得特别乏味,我已经习惯了一边看她大嚼大咽一边自己吃了,她的身上有种活力,似乎无论什么事情,她都会得到特别的乐趣,即便是食堂有时候烧出来的味道一点也不好的饭菜,她也会吃得津津有味。和她吃饭是一种享受,她的活力会悄悄地传染给你,于是,那些寡淡的青菜豆腐也变得鲜美起来。她是个不爱学习的家伙,经常上午第一节课不来上,躲在寝室睡觉,替她记笔记成了我心甘情愿的任务。她交给我五本软面抄,每一本我都记得格外用心、认真。在生活方面,她又特别懒散,经常在周末提着一大袋衣服送给校门外住着的一些专靠替男生们洗衣被为生的中年妇女那里――虽然别的系也有一些不愿洗衣服的女生,可没有谁像她那样,连一件衬衣都懒得搓一下。而她又这样热情、快乐,如果她们那层楼上有人请她带一瓶开水,她会毫不犹豫地答应下来(她们住四楼,拎着两三瓶开水爬楼可不是件轻松的事)。总之,她的个性像男孩那样豪爽,却依然有颗细巧的心。
当然,我也乐于为她做些什么:除了做笔记之外,吃完饭两人的饭盆、勺子都是由我洗干净;早晨打早餐的时候,我会拿一只有盖的茶缸,为嗜睡的她带一份粥和小菜,再爬上四楼送到她们宿舍(这个时候,她还浑然不知地睡得香呢!);有时看到她床下的脸盆里塞了几件衣服,我会偷偷拿回宿舍,洗干净后叠得整整齐齐地放到她床上,她会不好意思地笑笑:“难怪我找我的衣服半天都没找到,我还琢磨怎么脏衣服也有人偷啊?”
年少时的友谊大概就是这样建立的吧,我对你好一次,你对我好两次;你对我好两次,我对你好四次;虽然好得有些过了头,可在学生中,这种友谊随处可见。
而我们后来发生的一切,却是让我始料不及的。
那天,我的头有些晕,上课时一直不舒服,人有些恹恹的,她悄悄从后面递了张小纸条:“你怎么了?东倒西歪的?”我吃力地抓起笔,在纸条的背面写上:“好像有些发烧。”
她刚接过纸条,讲台上正在摇头晃脑讲解古诗词的老师就指了指我们这边:“那位同学,什么事?”
她站起身来:“姚姝娟同学生病了,我得陪她去医院。”原来她立即就举手反映问题了。
同学们的眼光刷地全集中到我身上,我的脸红得更厉害了。教授推推眼镜,看了看我们:“好吧,身体要紧。”
我像个真的病人一样在众目睽睽之下被她搀出了教室,走下楼梯。我的胳膊被她细心地托着,她的另一只手环着我的腰,这姿势我有些不习惯:二十年来,我至多与女同学手拉手走路,从未这样被――搂着过;可她的臂弯好像又很温暖、很可靠……我的头更晕了,脚步愈加凌乱起来,她环着我腰的那只手挟得更紧了些,几乎想把我挟着走了,这样的姿势,令我的头不由自主地靠向她的肩,她那刚刚及肩的头发就被风着拂到我的脸上,软软的,有种淡淡的香,我连呼吸都没有了规律,心如鹿撞。
“快到医务室去看看吧,先测测体温,我觉得你好像挺严重的!”不容我拒绝,她将我扶进校医室。37.8℃,是有些发热,校医给我开了一小包阿斯匹林,叮嘱注意多休息,注意适当保暖就可以了。
“那就先送你回宿舍吧,后面两节课我帮你请假!”知道我并无大碍后,她不再用刚才的姿势陪护我,只是一只手托着我的胳膊,引着我往前走。我心里倒有些后悔来医务室了……
※ ※ ※
她细致地将我的被子抖开,掀起一角,扶着我靠到床边:“你休息一下,我帮你倒点水凉一下,你过会儿吃药。”
发一次低烧并不是多大的病啊,看她这样,我有些不好意思,却又涌起了些感动:她这样是因为关心我……她找到我的杯子,走到门边的水瓶群里拎起一只,往杯子里倒了半杯水,可能倒得太猛了,溅到左手上几滴,不住地甩着左手,那只抓着玻璃杯的右手可能又被杯子里的水烫了,又忙换左手拿杯子,一会儿左手又觉得烫了,又换了右手;嘴里唏里呼噜地吹着走到我的床铺边――倒一杯水的工程,在她那里,似乎是个艰巨的工作了――她看到我,不解地问:“笑什么?有什么好笑的?”
“笑你倒一杯水都手忙脚乱的,以后怎么做家务哦!”虽然我的头还是昏沉沉的痛,可她那一系列动作仍让我忍俊不止。
“我怎么看自己也不是以后会做家务的人。”她顺手从我床边的桌子里摸过一面小镜子,装模作样地照了几下:“是不是?”她象是问镜子中的自己,又象是问我。
“那就只有找个会做家务事的老公喽!”说这句话的时候,我的胸口又没来由地闷了一下。
“哼。”她扔下镜子,对我的话嗤之以鼻:“妇人之见。”
“怎么,你还能有不是妇人之见的见解吗?”我接过她递来的水杯,焐着手,暖意自然而然地涌上心来。
“说出来怕吓着你。”她的唇角漾开一丝笑意,又正色说:“你少管我的事啦,烦烦自己吧!”
我沉默了,不知道她是什么意思,或者只是搪塞我的一句话?让我烦烦自己?她是在提示我什么?是不是暗示像我这样不漂亮的女孩可能连今后嫁人都令人堪忧呢?我的情绪立即被这种猜测弄得一塌糊涂。
“怎么啦?不高兴了?”她扭过头来,看着我眨了眨眼睛:“嗯?”
我把头埋向杯子,氤氲的水蒸汽将我的眼睛熏得湿湿的,我想,自卑的人往往特别敏感吧!我在心里劝不住地自己:你不要小心眼啦,这样出色的女孩,对你这样关心,你想那么多干什么呢?可这些劝告只能让自己更颓废了:若我能漂亮一些,也许,我们的关系会比现在更好一些……
“干嘛啊?”她用手指顶顶我手里的杯子,里面的几滴水被晃了出来,沾到我的脸上,我抬起自己的脸,有些茫然地看着她。
她愕然了,不知道为什么,我看到她的眼里分明地闪过了一些大概是恍惚的东西,她舔了舔唇。又将搭到额前的头发往后捋了捋,欲言又止地。我奇怪了,看着她坐立不安的样子百思不得其解,她这么焦燥的,怎么了?
她站起身来:“我……我得回教室了,你好好休息一下,休息一下啊!”
我凝神地看着她的手足无措,心里一万个不明白。她低头看看我,又弯下腰来,托着我的肩,让我躺下,将被子掖好――她似乎慌慌张张的――掖到靠墙边的被子时,又不小心带了出来,她慌乱地将左手伸到床里沿,重新去整理那一片……
我拉了拉她的衣袖:“你怎……”我想问她:你怎么啦?可后面两个字却没法说出来了,我的嘴被堵上了,堵住它的,是另外的、陌生的、奇妙的双唇。那两片唇温柔地衔住我的,用它们的柔软来压迫我的,它们辗转着游走到我的唇角,又缱绻着回到中间,长久地让它们与我的结合在一起。
我想,那时候我的世界是一片空白,或者是一团漆黑,后者的可能性大一些,因为我的眼睛闭上了,是害怕抑或害羞?
我不知道这个突如其来的吻持续了多久,在那个时候,我是没有时间概念的,也许很长,又或许很短――在经过这样一个不确定的时间之后,她从我的面前移开。
“对不起……”她低低地说了句,又提高了一些声音:“你休息吧,我上课去了。”
然后,头也不回地迅速走出了我的宿舍。
留下还没有完全清醒的我。
※ ※ ※
刚才那一切,会不会是错觉?我有些不可思议地回想着,她……吻了我?可能吗?会不会是一时不小心碰到了?那为什么它们还会那样……她知道我喜欢她?不可能吧……这、这都是怎么回事啊?她为什么要吻我?
稍稍平静下来,我再次仔细地把这一切想了一遍:她扶我躺到床上、她给我倒水、她被烫到、我笑她不会干活、她说让我烦烦自己、然后她恍惚的神色、她的嘴唇……这当中有什么必然的联系吗?这当中有什么逻辑可循吗?
我的心里泛起了百般滋味,一会儿欢喜,一会儿害怕,我喜欢方才那感觉,有点像――过电的感觉,虽然我从未触过电,可那种麻麻的、颤栗的、震荡的,难道不是别人描述的触电的情形吗?我又怎么能喜欢这感觉呢?两个女生接吻――
我害怕是因为我发现自己喜欢。
她呢?应该已经到教室了吧?会不会像我一样心潮澎湃、百感交集?她喜欢吗?为什么她走得那么匆忙?这节课她也只能上到一半,还不如不去……也许,她觉得不好意思吧!这个吻太突然了……她会不会是蓄意的?不会,她又不知道我今天会生病!她的嘴唇好软,还有些甜甜的……她以前会不会和谁吻过?她放学会不会过来?应该会吧,我猜想,她或许还会帮我打一份病号饭来,刚才从医务室回宿舍的路上,她说中午替我打饭,为病人服务……那,以后还会有这样的吻了吗?
我摸到桌上装药片的小纸袋,吞了两片,喝了几口已经变温的水,想到她被烫的狼狈样子,忍不住又想笑。她真的好可爱,可能,她从没有给其他女生倒过开水呢!虽然她会替她们打开水,但那不算什么,与我手中的这杯相比,意义是不一样的,对不对?
真的好奇怪啊,我们之间,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那么多人喜欢她,她都无动于衷,为什么对我这么好?我的眼睛瞥到了她刚才把玩的小镜子,下意识地想到自己那与漂亮毫无共同语言的脸,她那么出色,我这样平凡,会吗?会吗?有没有这种可能:她是一时兴起,游戏的态度呢?毕竟,两个女生因为好玩而卿卿我我的现象在高中时我就见过,下课时,一个女生被另一个女生搂着坐在同一张椅子上的景象随处可见。方才,她对我也只是像高中时这些用搂抱与亲热来表示两人友谊坚定的形式殊途同归呢?都是为了向对方表示友谊而非其他呢?可,若是这样,她又何必那般不自然?或者,她真的喜欢我?她透过我普通的外表,看到了我的闪光点?我和她注定有这段缘?还是……
一个吻,将我生活的步伐全搅乱了;一个吻,把我黑白的世界变成了彩色;我躺在床上,回味着那个令人眩晕的吻,手指自然而然地停在她的唇方才覆盖过的地方,那种颤栗的感觉似乎又要掀起……她的双唇曾将我的上唇轻轻衔住,然后温柔地吮吸着它……我那只本来抵住她肩膀的手,就在这吮吸之间,变成了相反的立场……这是我自懂事以来第一个吻,在这之前,我从未想过它会属于另一个女孩,而且是个这样出众的女孩。
它是个美好的开始,我想,下次若她再吻我,我也会吮她的唇,她一定也喜欢,因为那感觉――妙不可言。
※ ※ ※
午饭的时间好像很快便到了,我听到由教学楼那端传来的一阵阵敲饭盆和男生们狼嚎般的叫声,潮水般地从远到近,经过了女生宿舍区、穿过了男生宿舍区、渐渐远了;她,此刻应该把散落在她和我桌上的课本收拾起来,抱在胸口,走下楼了吧?我的心,仿佛也长出两只脚来,用我所熟识的她的步伐,沿着我们一贯的路线,陪着她的脚步,一路走来。此刻,我们应该经过花坛了……然后是球场……接下来,就是女生一号楼、三号楼、五号楼、七号楼……男生宿舍区……会有一个垃圾池,她讨厌那儿,每次经过时,都会拖着我的手飞跑过去,还叮嘱我屏住呼吸……再路过一大排水龙头,人声鼎沸的食堂到了……她从最左边第三个柜子第五排六号柜子里取出属于我们二人的饭盆,从口袋掏出饭卡,再迅速瞄一眼所有排在窗口前的人中有没有熟识的……她会机灵地冲人家眨眨眼,那人便心领神会,扬着手叫:“在这呢,沈泓艺!你怎么到现在才把饭卡拿来嘛!”如此一来,后面的同学便不好指责她插队了――她明明早就来了,快轮到自己的时候,发现饭卡没带,所以回去取了……她大咧咧地站到那位内应后面,她会悄悄冲她(他)做个“赞”的手势……轮到她了,她自己喜欢一切荤腥,只要是与鸡鸭鱼肉有关的,她都乐意堆在碗里;那我呢?我喜欢吃一些清淡点的、蔬菜为主(其实很多时候,我是把排骨、虾、肉丸全部贡献给了她),那今天我的“病号饭”是什么呢?她会挑一些易消化的、油脂少的……她端着两份饭兴冲冲地往七号楼走……她会把饭送到我的身边,让我靠在床上吃,自己坐在我身边,像平时一样美滋滋地啃着排骨吗?我是不是应该表现得严重一些,这样,她会怕我拿不动调羹而决定喂我吗?
我为自己后面的某些想法羞红了脸。
“姝娟,好些了吗?”同宿舍的几个要好的姐妹端着饭盆回来了,关切地围到我身边,轮番摸着我的额头。
“喏,你的饭!”徐彩云将我的饭盆放在我床边的桌子上,“香菇青菜和豆芽炖豆腐!”
我吃惊不小:“我的?怎么……”奇怪,为什么不是沈泓艺送来的呢?
“怎么?你生病了,咱们姐妹还不多照顾照顾你?”我的上铺陈玲玲说,“再说,举手之劳!”
“趁热吃一点吧,热气一熏,发烧就好了!我经常用洗澡治疗感冒,也是这个原因,热疗法,哈哈!”对面铺的吴静嘴时含着饭,口齿不清地说:“豆腐好烫……”
“沈泓艺呢?”观望了一会儿,我终于问了。
“她把你的饭交给我们,让我们带回来给你,就拿着自己的那份走了啊,她说她中午有点事吧?是不是,玲玲?”徐彩云问陈玲玲。
“嗯,她好像急匆匆的。”陈玲玲头也不抬地回答:“快吃吧!都要凉了!”
虽然没有像我预料的那样,可想到她为我选择合适的菜时所花费的心思――每天大食堂的菜都在二十种以上,十个里面挑一个,还要考虑到合理与营养,她毕竟是用心的,对不对?想到此,我觉得那份饭菜分外香甜了起来。
她一定有什么事情,也许又是什么老乡来看她了,或者是别的什么重要的事,不然,她不会失约的。也许,下午上课前,她会来看看我的烧是不是退掉了……想到上午她搂着我走路的情形,我把身上盖的被子掀起一些,医生叮嘱过不能受凉――如果我的烧不退,她会不会晚上留下来陪我?我决定不吃阿斯匹林了。假如可以因为生病而得到她的陪伴与关怀,我倒宁可自己的身子骨像林黛玉那样了。
※ ※ ※
一个中午刻意地将自己冻着,下午,头上的热度好像真的增加了。胃里翻翻的,脑袋也更重了,手心、脚心都有种灼灼的热。我试了试自己的额温,心里有些高兴了。中午,她肯定是有事脱不开身,下午放学后,她试过我的体温,一定会着急,要带我再去看医生,也许我们会乘校车去市医院,坐在车上,我可以把头靠在她的肩上……她会不会买一束花?哎,我这想到哪儿去啦?我又不是住院……不过,我真的从来没有收到过花呢!如果她送了,岂不更好?不要多贵的,一朵玫瑰就足够了……
我晕沉沉地睡了一下午,醒来时,天已经黑了。我的床边坐了个人――是泓艺吗?我努力将涣散的视线集中起来,那人听到响动,转过身来:“快躺好,别动!”却是陈玲玲的声音。
“你下午睡觉被子都没盖好,温度又上去了!”徐彩云的声音从隔壁床铺传了过来:“你晚上把被子盖好,好好睡一觉。”
吴静给我拿来一杯开水:“发烧多喝些水,你的嘴唇都干裂了!还有,要吃药,我这里有泰诺,很见效的!你快喝点儿!”
我张了张嘴,发出的声音却是沙哑的:“几点啦?”
她们几个显然骇了一跳:“怎么这个声音啦?嗓子都烧哑了!要不要去医院?”
我无力地摆摆手,吴静将水举到我嘴边,我低头啜了一口,嘴唇碰到杯沿的那一刻,我想起了她的吻。
“沈泓艺走了?”
“走了?”陈玲玲不解地问:“她没来呀?”
我的心陡然失去重心地向下沉去――她没来?她有事?她不愿见我?她讨厌我了?她根本就不想见我?她忘了我生病了?中午我的情况有些好转,徐彩云她们告诉她了?她……
“喂,姝娟,你没事吧?要不,去医院吧?”陈玲玲伸手摸摸我的额:“你的头好烫!”
“没事……”我哑着嗓子说,“几点了?”
“八点五十。”晚自习都下课了,她没来?
“沈泓艺她有没有去上课啊?”我用力才能将话说到她们可以听得清的程度,她会不会有事出去了?不在学校?
“上了啊!要不然,我帮你叫她来?”吴静奇怪地问我:“她有药?”
我摇摇手:“不用了,我想睡会儿。”
我没有力气继续猜测了,我要好好睡一觉,明天早上碰到她的时候再问她吧……
这一场病,倒是足足生了三天才好。班上所有的同学都来探望过我,唯独没有沈泓艺。当我的体力恢复些了的时候,我想,她一定是有些害怕,或者是有些羞耻,不知道怎么面对我,才没有露面吧!
倒是吴静她们议论开了:“我说姝娟,平明你跟沈泓艺不是挺铁的吗?那天还是她陪你去医务室的,怎么这会儿她倒不如一般同学啦?”
我无言以对,只好讪讪地笑笑。
三天,三天没有见到沈泓艺了,也不知道她怎么样了?会不会被这件事折磨得瘦弱些了呢?她的内心,肯定充满了矛盾……就像我所体会到的又喜又怕的感觉一样。
※ ※ ※
当我见到沈泓艺的时候,我才知道我所想的一切都是错的。
她像从前一样开心,只是回避着我的目光。她怎么了?我什么地方让她不高兴了?我什么地方让她不喜欢了?或者是她厌恶那个发生在我与她之间的那个吻?可那并不是我制造的啊?她嫌弃我?
我想,我没有必要去问她什么,如果我真的惹她讨厌,我问她她也不会怎么理我;如果仅仅是因为发生的吻造成她心里暂时的不适,等她调整过来,她自然会跟我说清楚;若是前者,我的疑问反会更招至她的嫌恶;若是后者,我的疑问则会更加重她的心理压力。这两种结果,都不是我想要的。
因此,我能做的,只是沉默着。不将自己的目光投向她,哪怕在心里,她的名字已被我唤了千次亿次。
冷战开始了。
从这之后的沈泓艺,便不再是以前与我亲吻过的那个了,那双颤抖着的唇,明明就是在告诉我她的激动;而此刻的这个,却是一种冰冷,一种漠然。
她的热情,却又大大地绽放了起来。
她经常拥着不同的美少女在校园各个角落徜徉,她们夸张地嘻笑、追逐,在食堂、球场更是活跃,她身边的女孩会被她逗得当场喷饭……从大一到大四,只要是漂亮的女孩,她都爱跟她们搭搭讪。她跟新闻系著名的“假小子”也是众所周知的Lesbain纪林称兄道弟,她们会在周末骑着自行车,将她们漂亮的女朋友放在前面的横杠上,招摇着穿过校园,去市区的咖啡馆、KTV……
由于和纪林搅在一起,沈泓艺自然也成为大家口中的异类。男生们妒忌她们能把70%以上的美少女弄到手,女生们则是抱怨她们的疯狂与放纵,败坏了女生们共同的清誉。
第二学期快结束时,沈泓艺甩掉了她的第十二位女朋友,开始第二打的数量累积。她的目标是纪林她们系的系花,胡晓菁――人送外号“胡妖精”。她的女朋友的确是一个赛一个漂亮,我看到过她绕着胡晓菁纤腰在夜晚的球场跳舞,她醉醺醺地唱:“那南风吹来清凉,那夜莺歌声啼唱,月下的花儿都入梦,只有那夜来香,吐露着芬芳……”即便是带着醉意,她的歌声仍如此动听,那一刻,我想,我若是胡晓箐,也会动心了……
我远远望着这一切,看着属于她的缤纷生活,才发现我早已重新被打到黑白的世界了。曾经的那抹色彩,宛若她唱《夜来香》晚上的新月,已是可望而不可及了,在漆黑的天幕里,那是个苍白的彩色。
我们被面前一条看不见的鸿沟划在了两个世界。
※ ※ ※
这就是我可怜的一段感情吧!虽然它的百分之八十是由我的自作多情组成,可无数次,我看到自己的嘴唇,就想到她缠绵的双唇,游移到我的嘴角……这个吻,不是我自作多情的吧?是她主动的,对不对?至少在那一刻,她是有感而发的,是不是?我反复问着自己,默默地在黑夜里饮泣。
我想起《简•爱》中的一段经典对白:“您为什么对我说这些?您和她跟我有什么关系?您以为我穷,不好看,就没有感情吗?告诉你吧,如果上帝赐予我财富和美貌,我会让您难以离开我,就像我现在难以离开您。可上帝没有这样做,但我的灵魂能够同您的灵魂说话,仿佛我们都经过了坟墓,平等地站在上帝面前。”
是的,上帝,你赋予了我们同等的灵魂,为何不赋予我们同等的美貌?如果你让我拥有与她身边的那些女孩一样的美貌,我一定会不教她离开我。我想,我比她们对她更认真、更用情、更执着。
不是吗?她的过期女友在离开她不久后,便各自找到了新的伴儿,有男生,也有女生;她的爱对她们无足轻重,没有人会为她固执地等,没有人会给她真挚的心――也许,你们会认为我是因为容貌的平庸才会如此下作,可我发誓,即便是我有她们双倍的美貌,我仍会像爱自己的心脏一样爱她,会像珍惜自己的性命一般珍惜她。
可是,我连多留她一秒的资格都没有。
我和她的世界,注定是两条相交于一点的直线,只会渐行渐远,作为唯一交点的那个吻,恐怕也早已经让她忘了吧!都这么久了,从大一到大三,整整三年,除非无法回避的场合,我们几乎没有说过一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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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像平时一样蜷在被窝里看书,宿舍里安静着,除了大家的翻书声和吴静嗑瓜子的声音。这是一个星期六,因为下雨,她们都乖乖呆在宿舍。
大概是她们看书看的不耐烦了,便开始聊起了天,海阔天空也有,声色犬马也有,最后,不可免俗地聊起了同学。我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地听着,这些都与我无关。我的世界,此刻便是手中这白纸黑色所营造出的世界,也是一个黑白分明。
“……哦,咱们班的沈泓艺也太厉害了,连XX的老乡都没放过……”她们又聊起了她,N次了。
“哪个老乡啊?”有人问。
“电视台那个啊,以前也是咱们学校新闻系出去的呢!风流的不得了,据说情人能论打排。个个都是要么有头有脸,要么有钱有权的主儿。这回沈泓艺也挤身进入八强啦!”
“她个烂货,什么东西嘛!”有人开骂了。
这种场面我经历了无数次,平时都是强忍着不快忽略过去,心里安慰自己权当她们在放P好了。可今天,我却没来由地忍不住了。
“喂,积点口德好不好?说人家是烂货?你又是什么?”我扔下书,狠狠地咒骂着:“都什么东西呀?背后讲人坏话!有本事当着人家面骂去?看不抽烂你的嘴!”
“哎,我们高兴怎么说就怎么说,碍你啥事啦?不爱听拿卫生纸把耳朵堵上!”吴静第一个回击。
“就是,姚姝娟你这么激动干嘛?又不是说你!”陈玲玲也在帮腔,刚才一问一答的正是她们。
“你们要吐这些大粪到厕所去吐,别在这儿污染环境!”
“你才吐大粪呢!”“你神经啊!我们说话关你什么事了?”她们一并和我对阵起来。
“算啦,都是同学,吵什么呢?”徐彩云劝我们:“吴静,你别得理不饶人啦,都是一个宿舍,跟姐妹似的,为这点事就撕破脸,值吗?姝娟,你也是,有话好好说嘛!”
“什么有话好好说?”我不理会她:“我告诉你们我忍了你们很久了,除了会讲人坏话、撬人墙角之外,你们还会做什么?”
我掀起被子,摔门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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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门,才发现自己无处可去。这三年,我把自己封闭在那个黑白的世界,除了室友,我几乎没有别的朋友。我垂头丧气地沿着走廊朝前挪着脚步。我刚才怎么了?为什么要发这么大脾气?她们说过无数这样的话,我都没有反驳,为什么刚才就不能忍一忍了?再说,管她们说沈泓艺什么货呢,她跟我有什么关系?我们连最普通的同学都不如!她看过我一眼吗?没有!她问过我一句吗?没有!她喜欢过我一秒吗?没有!这样的人,我犯得着为她跟自己的姐妹吵架吗?
我的心已经经历了太多的沉浮,这样的想法,也打击不到我了。我呆呆地看了看阴冷的雨丝从天空飘然落下,回过神的时候,又不知道到哪里去才好。
上个厕所吧!哪怕是象征性地蹲一下,把自己关在小格子间里,可以畅快地落泪,不必蒙住头……
厕所里也是冷清的,我打开那个最靠窗户的隔间,闪身进去。才蹲下,就听到脚步伴着人语从外面传进来:“她犯什么神经?我们哪个地方惹她啦?”是吴静和陈玲玲吧!
“鬼晓得!沈泓艺又不是她姑奶奶,讲不得啊?”陈玲玲没好气地回答她。
开门的声音,砰砰两声关门的声音,吴静的话音又响起了:“哎,我想起沈泓艺大一的时候,有一阵子跟她特好哎!”
“是啊,我也记得,不过,她们现在跟仇人一样。所以我就更不明白,我们说沈泓艺,她生什么气呢?要是她们还像以前那样好,生气也不奇怪嘛!”
“我看,她跟沈泓艺说不定有点什么!”
“你这么说,好像是有点道理哦!不过,你看现在沈泓艺的女朋友哪个不是如花似玉的?姚……你不认为她……”陈玲玲没有明说,但我明白她想说什么。
“是啊,不过,谁知道这里面有什么我们不了解的呢?哎,我问你,要是沈泓艺看上你,你还跟她?”
“跟她?我才不呢!我又不是同性恋!”
“她能看上你就不错喽,至少还从一个侧面证明你是个漂亮美眉;说起来真奇怪呀,姚姝娟跟漂亮一点也挂不上勾啊?她们怎么会有什么呢?”
“萝卜青菜,各有所爱呗!说不定她的‘咪咪’长得特别好,我听人家讲咧,说沈泓艺特别喜欢摸女生的……”
她们冲了池子,一边笑一边说着走了出去。
我的泪终于大滴大滴地落了下来,一发不可收拾。沈泓艺,我恨你,我恨你为什么不能给我哪怕一点点的感情。我更恨的是这个躲在厕所哭的自己,连恨一个人都做不到。
而那个人,对我的痛视若无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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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以后,我的话更少了。人人都说大学四年是多彩多姿的生活,是人生宝贵的经历,可它对我,只是漫长的煎熬。我想只有完完全全看不到沈泓艺,我才能完完全全地忘记她。
一度,我甚至从图书馆借了大量佛教方面的书,试图为自己将来遁入空门做些基础,可看了几本,发觉自己绝对是没有慧根的,只好作罢。是啊,连情都断不了,还谈什么四大皆空?还谈什么六根清净?
除了学习,我对其他的事充耳不闻。可沈泓艺却总是成为自己心系的对象,虽然大家碰面时,我们都把眼睛转向别处,可当她经过我的身边,我的耳朵还是凝神在听她的脚步;远距离时,她更是我默默注视的对象。她的消息总是会传到我的周围,还有与她相关的一系列女子。
这种生活,不是折磨,不是炼狱,还能是什么呢?我被一个人莫名奇妙地拿走了初次的吻,又被莫名奇妙地置之不理,自己却还傻傻地放不下她。难道,仅仅是因为她的出色,我的平凡?又或者,仅仅是那几分钟的吻?
她毁了我,毁了我原本应该快乐的二十岁、二十一岁、二十二岁、二十三岁!还不知道她的阴影还会在我的心里盘亘多少年,那黑影经常在夜里掐住我的咽喉,让我透不过气来。她还是趁我睡着的时候用洋葱来熏我的眼睛,让我在醒来时发现湿了的枕头;又有时候,她会诱惑我,她的嘴嫣红的,就像有一天我躺在床上,那个朝我俯过来的人的嘴,这个黑影也会,她也会俯过来,将她的唇压到我的唇上,然后辗转着,吮吸着我的唇……
时间,对我来说是随着一本比一本厚的书本翻过去的,枯涩而又苍白;时间,对她来说,也许是随着一个比一个美丽的女孩的更替过去的吧!就像春夏秋冬,就像二十四节气。
俯仰之间,已近毕业。我幸运地修了个双学士――因为我有足够的时间和耐性。大家或多或少都有收获,至少是友谊或者爱情。
所有这梦魇般的一切,都要过去了吧!我就要长久地享受寒假时,独自在家乡呼吸到的空灵和纯净,那时候,将没有爱、没有恨、没有回忆、没有心痛。这个校园到处是她的影子,我逃都逃不了。
最后的疯狂。我看着那些成天喝得烂醉的男男女女,在心里说,趁着毕业,还会产生许多“黄昏恋”,那些昔日不被重视的校草班草们,终于决定孤注一掷――即便是他(她)们输了,也只有一个月的惭愧吧!可倘若他们赢了呢?我们宿舍除了我之外,那些以前拒绝别人或者被别人拒绝而单身至今的人终于不可避免地卷入了这场声势浩大去后劲不足的恋爱潮中,隔三差五的就有烂醉如泥的人被人扶回来甚至抬回来。这一切,与我无关。我这样告诉自己。我不属于他们,就如同他们不属于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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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万没有料到的是,沈泓艺竟请我写毕业留言。
我给别人的毕业留言都是些勉励、祝福的句子,没有任何值得保存和回味价值的,实在是可有可无,她莫非也要几句?
这是几年来我们第一次面对面的谈话。
她的神采依旧那样洒脱,眼睛的光芒依旧跳跃、欢腾,唇角的笑意淡淡的,她十指交叉着,放在我与她之间的课桌上――她反坐到我前面的座位上,面对着我――倒没有回避目光了――她说:“姚姝娟,咱们班只有你没写留言啦,抽个时间捣几个字吧!”她没有从前那么洒脱了,在她说完这句话,我明显感觉到这点,取而代之的是油腔滑调。或者是她在掩饰什么?该死,我又猜测什么?又想自作多情了?
“可以啊,不急的话,把本子放这里,我拿回宿舍写。”我努力保持正常的语速与口吻。
“好啊,那哪天给我?”她的手搓了几下,她想掩饰什么?
“到时候我带来给你,如果急的话,我马上就写。”
“不,不不,你慢慢写。”她的双手分开,抱到脑后:“明天我去你宿舍拿吧,OK?”
“好吧。”我低下头,不再看她。她无趣地坐了一会儿,终于出了教室。
晚上趴在床上,我冥思苦想了一阵,唉,写什么呢?毕业留言不外乎这样几种:祝福类的、总结性的、诉衷性的、借诗抒情或借歌传情类的、另类的(比如踩个大脚印再按个大手印,表示手足情深之类),我给她,写点什么?
从我见到她的那一眼写吧:
我清楚地记得你第一次进教室的情景,你的白衬衣,你的黑头发、你的笑,都像一副永恒的水墨画,存放于我的心间……
一时间,我的情感一泻千里,竟写了洋洋洒洒两大张纸。一边写,一边咬着自己的左手,一边不论格式、不管整齐地飞快地写着,我管不着那么多,我心中有千百万句话要对她说,我要告诉她,她轻描淡写的一个吻,对我而言,是何等的惊心动魄!我要告诉她,她视而不见的目光,曾经怎样地把我的每一个夜晚淋湿!她这样不负责任,连一个原因都不说地离开我,我却苦苦地折磨了自己这么多个日子!那每一个难寐的夜、每一个被泪打湿的夜、每一个被黑影压得透不过气的夜,都是她一手造成的!是的,我没有美丽的外表,我是个平凡的女孩,平凡得不足以引起任何一个人的注意,可我也是一个有感情、有喜怒哀乐的人,你可以不喜欢我、讨厌我、嫌弃我,但请你不要伤我……
当我一口气写完结集在心中的悲怨和哀挽,我才发现,那满满的两张纸上,早已泪迹斑斑,那一大点一大点的泪渍,早已将我的钢笔字洇得面目不清,连成一片……
怎么办?这样的东西,即便是整齐、干净的,也是万万不可让她看的。要么,撕去这两张,重写?我把那本皮面的留言册翻了一下,没法撕,与之对应的那两页上已经有别人的留言了。要么,用订书机订起来?那样更不好,反而引起别人的好奇,非但要拆开,恐怕还要逐字逐句地辨认了。算了,写都写了,她爱看也好,不爱看也好,都随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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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晚上她来到我们宿舍。
她的到来,令大家都感到意外:我和她一向是“势不两立、不共戴天”的。此刻,她不但来了,而且还径直走到我的铺前。她们便各自找了借口离开宿舍,也许,大家心里都隐隐有个谜吧,与我和她有关,也许她们知道可能会揭晓答案了。
“写好了吗?”她弯下腰来,问坐到床上翻着书的我。
我将留言册递给她。原以为她会至多道声谢尔后转身离去,谁知她接过,便坐在床沿,打开了留言册。
我虽然没有抬头,但我知道,她在翻我写的。应该翻到了吧,她停止了动作。那些斑驳的痕迹,可会引起她的反感?我感觉到她的身体似乎僵直了,大概她没想到我会写这么多吧?
她静静地看着,似乎看得很吃力,因为这么长时间,她都没有翻到第二张。她坐在我的身边,我可以清楚地看到她削瘦的后背,脊椎在T恤下明显突出――她太瘦了!她的脖子很细,大四的时候,她剪短了头发,那脖子便显得愈发的细;我第一次这么清楚地看她,她耳边的发脚留得短短的,从侧面看,像个帅气的小男孩;她的耳朵很好看,像个标标致致的元宝……我甚至可以清晰地听到她的呼吸,有些急促,又有时停住……怎么了?她也胸口发闷?
她的身体向前倾去,一只手抵住了眼睛――怎么了?怎么了?她这是怎么了,我最最亲爱的?
她的肩膀在颤动,她浑身的骨头都在剧烈地颤动――怎么了?怎么了?你这是怎么了,我最最最亲爱的?
她为我发烧难过的。她着急的不得了,她搂紧了我的腰,她一步步地搂着我,她的头发会拂到我的脸上,那儿有股好闻的味道……
“泓艺?”我试探着叫她。
“啪――”那本留言册落到地上,她一震,回过身来,泪流满面。她哭了?为什么?为谁?她也会流泪吗?她为谁流泪呢?谁是那个幸运的、得到她眼泪的女孩?
我的心早已一片枯萎,不会再有什么幻想了――只是,为什么我也早已泪如雨下?那大滴大滴的泪,一串串滚落到床单上,立即被吸了进去,只留下一滩深色的水渍――泪水终归是没有痕迹的,无论你为谁流过多少,对那个人来说,都是毫无意义的。
※ ※ ※
她说过她会送“病号饭”来的,她不会食言,对不对?我们还会有第二次、第三次、第N次的吻,对不对?因为我们都喜欢和对方这样,是不是?
那双无数次在我梦中碾过的唇,此刻真实地贴在我的唇上,它们辗转着、缠绵着,它们互相吮吸着,这个吻没有方才的那个好,为什么,它是咸咸的?苦苦的?它们辗转着游走到我的唇角,又缱绻着回到中间,长久地让它们与我的结合在一起。
哦,是她,是她!她从没有忘记过我们曾发生的一切,她的唇严格地按照那天的步骤行进着,是不是?这够不够证明她从未忘记过?
“姝娟,我……”她泪眼婆挲地望着我,目光凄然。
“不用说,我知道……”
她再一次吻了我,这个吻不再同于刚才,它更炽烈、更狂热,它吮了我的唇,它甚至吮了我的舌,吮了我的泪、我的痛……
这也是最后的疯狂吗?
※ ※ ※
“一个晚上都太奢侈了,对么?”我轻声问从背后拥着我的人。
“不,不够……”她喃喃地,吻着我裸露的背。
太多了,只怕我这一辈子,也没这么多的快乐了。我想。
“娟,你知道我那天为什么没有再来了吗?”她低低地问我,手指在我的胸前划着圈圈。
“嗯,我知道。”
“为什么?”
“你不敢。”
她轻轻笑了:“你怎么知道?”
“你为什么不敢?”
“因为你害怕自己喜欢。”
“为什么害怕?”
“因为你已经有些喜欢。”
她沉默了,又拥紧了我一些。
“你为什么这么了解我?”她问。
“因为你把我的心带走了,我的心在你那儿,自然了解你。”
缠绵……带着些绝望的感觉。
“为什么你从我这儿走后,像变了一个人一样?”我问身后轻轻喘息着的她。
“因为你把我的闸门打开了。”
“为什么不给我?”
“因为那样会伤害你。”
“你怕我受伤害?”
“嗯。”她的手再次放到我的胸前,长久地停留在那儿。
“你爱我?”
“嗯。”
有这一个“嗯”就足够了,就像那朵曾在我梦中出现的玫瑰,虽不起眼,却足以证明一切;就如同这样的一个夜晚,虽然短暂,对我来说,也足够长了。一分钟,可以回味四年,那末,你算一算,七个小时,能够回味多少年呢?是不是一辈子都用不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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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天晚上我托一只蜘蛛来跟你说,让他告诉你我很想念你,你知不知道?”紫霞问至尊宝。
至尊宝觉得应该坦白了,说:“你又知不知道,我一直在骗你?”他认为自己终于说了句实话。
“骗就骗吧!就像飞蛾一样,明知道会受伤,还是会扑到火上,飞蛾就是这么傻!”紫霞说。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