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久没这样休息过了。我的生活，归根结底就是一杯没放糖的咖啡，味苦而疲倦，让人随时可能肝肠寸断，累致吐血，而我也日趋成为标志型保护动物中的极品。我以为自己是马达，没想到，马达也有弦断物裂的时候，我什么也不想做了，只想好好休息一阵子，弥补一下久违了的睡眠空缺。我再不能这样自虐了。

“啊，谁啊……”我正梦见自己在一望无际的草原上骑马狂奔，却被一阵恼人的门铃声吵醒。该死！谁还会一大清早来串门呢，我踉踉跄跄的走过去打开了门，“啊，静，你回来了……”周围的空气仿佛一下子凝固了起来，我甚至已经听到了自己那急促的心跳声。我迷迷糊糊的晃了晃，差点窜到地上去……

……

我们坐在那栋以往常去的大厦护墙边，斜靠着厚实冰冷的玻璃。

“啊！每次呆在高的地方，总有想跳下去的冲动。”静从摆在透明桌子上的盒子里很自然的抽出一支烟，又很自然的把火点上，眼皮抬也不抬的说。看样子，静是遇到麻烦了，认识这么久，我很清楚这一点。

“等你想跳的时候，最好叫上我，我和你一起跳。”我用匙搅弄着杯里没加糖的咖啡，很自然的喝着。

上个星期，一年没见的静突然从西藏回来，带着行李，出现在我家门口。她是个随兴的女孩，我们从中学就认识，静喜欢蓝指甲蓝眼影，喜欢夜里一个人抽烟，她很聪明，常常废寝忘食的连熬几个通宵直至读完一本厚厚的小说，其余时间不管有没有在上课都是在睡觉，而每次考试却照样能拿高分，这很让我对她刮目相看。然而，她也是孤单的，因为她的心高气傲，她的装扮行径，以及与一般人不同的思维见解，明明白白的划下了与旁人的界线。她总是靠在我肩上，懒懒地说一些半梦半醒的话，直到我的耳朵生出茧子，“知道我为什么喜欢和你在一起吗？知道吗，你是我的影子……”然后，我们一起猛抽烟，一起在寂静的公路上大踢饮料瓶再现巴乔风采，一起抱怨世界所谓的公平不公平。

“不知道死是一种什么味道，会不会痛，或者一点感觉也没有就解脱了。”静吐一口烟，眯起眼看我，心思却像穿透我的身体，飘散到各个角落。

“不如我先从这里跳下去，如果你在下面没听到我喊痛，到时候也可以跟着跳下来。”我喝了一口咖啡，有气无力的说。

“干吗这样！”她用埋怨似的眼神看着我，“有心事啊？”

“别以为全世界只有你才会心情不好！”我用匙搅着杯里剩下的咖啡，一直搅着。

如果可以，我也很想从这里跳下去。

“你怎么了？”静终于忍下心来抛开她的个人主义，破天荒的关心起我来，温柔的话语让我颓废。

“谁会做一个工作狂的女友呢？”我沮丧地说。

这对我来说，是个颇大的打击。中学到大学，倾慕我的男生女生不少，我原以为工作以后自己日趋稳重的样子，应该可以获得众多女孩的青睐。

“不会吧，现在的女孩不都喜欢事业型的TT吗？”静避开我的眼神，将烟捻灭。

“我也不知道。”我自暴自弃的摇头。

“这有什么，一个人不是更自在吗，有什么关系，离开一个人就不能活了？地球又不会因为少了一个人而停止转动，一个人照样活的好好的……”静一反常态，喋喋不休起来，很像中学时候的静。

“怎么，他又惹火你了？”我看着杯里喝剩下的咖啡，不经意的说。

她愣住了，像被我说中什么似的。

“你真算是我肚里的蛔虫。”静轻声说。

“你不是常说我是你的影子吗？”我笑着，看着身边这个沾染了些许高原红的女孩儿。

“我失恋了……”静心虚的说，“这次是真的，彻彻底底结束了。”

静和我从中学开始一直是同学，我们有十五大兴趣八大爱好是相同的。我都喜欢收集鹅卵石。记得我们第一次相遇就是在江边的沙滩上，为了一块蓝色的鹅卵石静和我大吵一架，然后抢走了它，再后来我们竟成了朋友，也许我们的缘分就是从那鹅卵石开始的吧。我从中学就一直喜欢她，只到大学，静是学校有名的冷美人，我则是大家公认了的才貌双全，同学都说我们是分开各有各的德才兼备，而走在一起则成了学校里的靓丽风景。其实追我的男生女生不少，可都被我统统拒绝了，静大概也知道我喜欢她，却总是避口不谈我们那份内在的默契，或许，她有她的想法吧。






静认识了一个比她大两届的油画系男生，毕业后跟他去了西藏。那男人我知道，静曾经介绍过我认识，我不喜欢他的眼神，那里头似乎埋藏了许多莫名的成分。

“我不是故意想要那么做的。”静一脸懊悔的神情，我是第一次看见。

“他受不了我的脾气，受不了我的任性，他不想要一个幼稚型的女朋友……”静不看我，可我还是看到了她滚在眼里的泪。

我一时竟不知道应该怎样做才好，面前这个一直身爱着的女孩在为另一个男人痛苦流泪，我的心抽筋般的痉挛。

往底下看去，车子精巧的移动着。我想起了从前静特爱做地铁的故事。静和我都是从小城来到大城念大学的，静从来没坐过地铁，我也没坐过，静的眼泪来的总是比我快，而我的好奇心却总是没她强。静爱坐地铁，坐了一遍又一遍，毫不厌倦，每次自然也会叫上我，我喜欢她，喜欢她快乐的样子。静喜欢地铁站里拥挤的人群，洁白的环境和那一尘不染的地铁车窗。清晰的可以穿透我的心，她总是这么说，然后，我们不厌其烦的在地铁里度过一天又一天。

“我是不是很笨？”静终于抬起头，看着我，我却不敢去迎她的眼神。

“唉……”我们不约而同地，叹了一口气。

静回来后，我那郁闷的世界里多了一份惊喜，多了一份快乐，也多了一份忧郁。我常以为又回到了我们从前的日子，只是，我不忍看着心爱的女人闷闷不乐，强作笑颜。

静住到了我的另一间屋。我们见面的时间极少，每次工作完回去都已经是深夜了，我不想惊动她。

办公室里，每天又多了一个人给我打电话，那是静，我知道她一个人在家呆着无聊，可我又实在抽不出时间陪她。

“送给你的。”一天晚上，我拿出一只早已准备好的snoopy，放在静床上。

静正坐在床上一个人打扑克，看到我，充满惊奇，“你回来了？”

“送给你的，喜欢吗？以后寂寞了就有它陪你说话了。”我挠着头，傻笑着。静从小就喜欢snoopy，迄今为止，我已经送了她15只，这是第16只，最大的一只。

“谢谢……”静摊开手，把snoopy抱在怀里，很高兴很满足的样子，甚至有了眼泪，和她接触这么久，我从没看她这么大声哭过。我终于明白有首歌的含义了，你快乐，所以我快乐。因为此时，我的心也已满足了。

“早点睡，听话。”我摸了摸她的头，拉开门，走了出去。

一双柔软的手从后面围住了我，“别走，陪陪我好吗？”静哽咽着。

我转过身，一下子把她放进怀里。我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还有，静的。我从来没有这么满足过，紧张过，静，你知道吗？一直以来，我有多么爱你啊！……

我们玩了一个通宵，静不停的用扑克牌给我算命，直到迷迷糊糊的睡着。我轻手轻脚的给她盖好被子，蹑手蹑脚的走了出去。

那个晚上，我一夜没睡。我好想搂着心爱的女人，爱她一辈子，可是，这算是趁人之危吗？我不能，不能，不能在她失恋的时候，失去理智的时候拥有她。我不能，绝对不能……

以后的日子，静似乎忘记了前段日子的灰暗，恢复了往日的活力。

做饭洗衣，整理屋子，静还专门去花市买了几盆花回来，无聊的时候静偶尔会去逛街看电影，尽管只是一个人，却仍然很开心。我不懂，她是真的已经忘了他了吗？我不明白。女人心，海底针，何况静这样的女人。

和静在一起，我奇迹般的有了惊人的动力，每天的工作安排的井井有条，也慢慢开始有了自己的成就。当然，这归功于静，我很清楚。

直到被提升为部门主管，我才想起，已经有很长时间没好好陪过静了。

那天，我疯了似的冲回去，抱着静，两个人又搂又叫，然后跑到楼下的超市买酒狂欢。静打开瓶盖对我说，“恭喜你，你的目标终于实现了，希望你能再接再厉，成为一个出色的女强人，跳楼的事，交给我来做就可以了。”她说这话时带着玩笑的意味，但眼神却是悲伤的，我知道她想到了自己的痛处。

我不知道应该怎样安慰她，毕竟，我们已经不再是从前了。

人是会变的。

流水般逝去的日子，流水般逝去的生活。






那个男人还是来了，来找她了。我的预感是对的。那晚，静睡的极不安稳，似乎有什么可怕的东西躲在周围，不停的尖叫着，我不知道那算不算的上是静的疯狂，我只知道，静一定是矛盾到了极点……

她看着我，眼里充满了恐惧与愧疚，伏在我肩上大哭起来，“我告诉过自己不去想，告诉过自己要忘的，可是，我做不到，我一直放不下他，真的……”

我的手一软。

也许静永远也想象不到我的感受，我那颗早已发疯，早已痉挛，早已无所愧疚的死去的心，我不知道该怎样做，面对心爱的女人，我不知道还有什么才能让她更快乐。

因为，静爱的是那个男人。

不是我。

你快乐，所以我快乐。

可是，我真的能快乐吗？

我清楚的意识到，其实这只是我安慰自己的一个借口，因为我不愿意去承认，宁愿这样厚颜无耻的把自己欺骗下去。

因为，只要静幸福，就够了。

静走的前一个晚上，提出要和我最后坐一次地铁，我答应了。

地铁站里，我们默默地坐着，身边人潮涌动，高高的电子牌上不停的显示着每班地铁出发的时间、班次很途经的地点。“坐哪班呢？”终于，静开了口，我盯着不远处那一排排熟悉的座位，蓝色的座位，一如我们相遇时的那块蓝色鹅卵石。

“随便吧。”我说。

地铁启动了，静第1000次郑重的向我宣告戒烟，第1000次认真的告诉我我是她的影子。我笑了，以后的静还会记得那块鹅卵石吗，那个曾经爱过她的女孩……

每次，当我经过我们曾坐过的，熟悉的地铁站时，总会情不自禁的抬头看看那块熟悉的电子牌，闪动的字眼里，那不停变换着的站名，所有地铁都是从起点站出发，到达各自不同的地方，就像我和静一样，从同一个起点站出发，却终究不会驶向同一个目的地……

我的眼湿了，身旁的女友正关切的注视着我，“走吧。”我搂了搂她的腰。

两列去着同一个方向的地铁正驶进站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