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 瑟 华 年
锦瑟无端五十弦 ,一弦一柱思华年
李商隐《锦瑟》
雨 夕
一
钟也晴记得听到苏洁结婚的消息是在1998年十月里的一天。
那天,也晴在绿风商城的门口碰到单位同事小王,俩人就站在那儿聊了一大会。不过是谁谁在哪儿打工,谁谁做了什么生意之类的事。没办法,单位不行,一多半人下了岗,不自己找饭辙怎么办。
突然小王问:“嗳,也晴,你去喝苏洁的喜酒了吗?”
也晴愕然:“什么喜酒啊?”
小王说:“怎么,苏洁和程家义结婚的事你不知道啊?”
也晴大惊,可看小王的样子绝不象是开玩笑,她愣怔了好一会,便把话题岔开了。
俩人又聊了几句就分手了。也晴本来还准备去办点别的事的,此时也没了心思。想着苏洁嫁给程家义的事,心里说不出来的别扭。想一想就么大的事苏洁也不跟自己说,看来苏洁是永远不会原谅自己了。这样想的时候,也晴心里就有些沉甸甸的难受。毕竟和苏洁之间有过好几年的友情,是很深厚的友情,让人很难忘怀。但她不能理解苏洁为什么会在四十多岁的时候还是嫁给程家义了。也晴虽然不能准确地说出程家义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可她知道程家义绝对不合适苏洁。
其实也晴对程家义的了解完全来自于苏洁的口。就是在苏洁的嘴里也晴也感觉到程家义也就是个智商不算低的流氓而已。而也晴自己在单位里几乎从没有跟程家义说过话,每次看到他那张很阴沉的脸,也晴就会下意识地避开目光。
这不能怪也晴有这种感觉,凡是认识程家义的人恐怕都会有这种感觉,觉得程家义是个心理很阴暗的人。可是偏偏苏洁不讨厌他,并且在四十多岁的时候还会嫁给他,这真是不可思议的事。
苏洁和程家义实在是相距得太远了。也晴记得自己曾跟苏洁开过玩笑说:程家义和你的距离就像是巴黎圣母院的敲钟人和爱姬米拉达的距离一样远。现在看来距离本身就是个有弹性的概念,就象以前有人说“日近长安远“一样,全在于你用什么方法去量了。
事实上在很多年以前,单位里就流传着苏洁和程家义的一些风流韵事。这些风流韵事有很多个版本,不过套路都一般,反正都离不开上床这一情节。国人在这件事上的想象力一贯有限,上床永远是戏的高潮。不过在上个世纪的七十年代中后期,风流戏中的男女主角除了上床真是没有其它的事好做。
那是七十年代初期,程家义刚从农村招工回来,到单位里做电工。那时的程家义不过二十一、二岁,正血气方刚,非常热衷于单位里的各项运动。当然不是体育运动,而是一个接一个的革命运动。
这是一个界于新闻传媒和企业的边缘的单位,加之已是文革后期,人们对运动难免有些疲惫。可是程家义一来,立刻改变了这种状态。他带着单位里一些正百无聊奈的革命群众,以无比的热情投入到接连不断的各项运动中,把个半死不活的单位搅了个天昏地暗。可他自己在单位那些正派的人的眼里已无疑成了“混混”的代名词,形象恶劣之极。
那个时候苏洁还没有到单位里来。苏洁是在七四年的初期才来的。
刚从省京剧团下到单位里来的苏洁在人们眼里是一个单纯而又漂亮的小姑娘。苏洁不满七岁就已经上了省艺校的京剧班,艺校毕业后分到京剧团唱青衣。后来听说是腰椎出了毛病,才转到地方上来了。
刚到单位的时候,单位里上上下下的人都喜欢她。那时的苏洁不仅漂亮,而且十分乖巧,嘴巴又甜,不管见了谁都是老师长老师短的。苏洁的家庭出身是小职员,自己又年轻单纯,单位里的运动情况搞不清楚,索性做了逍遥派。
苏洁的男朋友是她原来剧团里的副团长,这时也转到了一家出版单位做行政工作,俩人在文革中后期结了婚。这一年苏洁刚满二十岁。
婚后的苏洁更漂亮了,而且好像幸福得无以复加,都忘记外面的世界在干些什么了。
苏洁的丈夫是政工干部,经常出差搞外调什么的,家里就常常只剩下苏洁一个人。新婚后的苏洁常常有寂寞的感觉,不知道该干些什么来排解丈夫不在家时的无聊和无奈。
在运动进入“反击击右倾翻案风”的阶段时,苏洁终于身不由己地卷了进去。
这时单位领导是军代表。
军代表是个三十六、七岁的团长,个子矮小而身材瘦削,没有一点军人的英武。
钟也晴当时大约也才八、九岁,对军队干部进驻机关单位这一段历史很有些稀里糊涂,不太明白为什么会让军队干部到地方单位去当领导。当领导却又不叫什么长,而叫军代表,真有点象荒诞剧里的情节。
说是这军代表当时对苏洁很有好感,要将她树为可以教育好的子女的典型,非常用心地培养她。苏洁虽说已经结过婚了,可毕竟才满二十岁,性格热情而心地简单,心里对军代表很是感激,因此革命热情十分高涨。
这时的苏洁,身体虽然已有了成熟女人的风韵,可内心却还象个孩子,竟然把对军代表的感激之情写进了日记,并且用得是一些很小资的语言。不幸的是她竟然在一次全单位的大会上,把这本日记本忘在了会场上。这本子让人拣去一看,再让那好事的人一分析、加上深入理解,后果可想而知。
立刻,关于军代表和苏洁之间的种种流言蜚语不胫而走。不过这流言蜚语的具体内容似乎很含糊,一直到好多年后人们向也晴转叙的时候也没有说清楚是些什么。
不过当时这流言确实打倒了苏洁,或者说是彻底改变了苏洁的全部人生。后来苏洁跟也晴说如果不是当时的这些流言,她可能会跟她那个做政工干部的丈夫相亲相爱地过一生,至少会平平安安地过一生。虽然她的那个丈夫从来就不是一个懂得怜香惜玉的人,虽然苏洁和他在一起心里始终有一些不满足的感觉。
虽然有一点点不满足的感觉,但这并不妨碍苏洁爱她的丈夫,因为他是她的初恋。可丈夫压根就不听她的解释,愤怒的有点疯狂的样子。一边毫不犹豫地说要坚决地和她离婚,一边却一改在床上没什么热情的状态,开始疯狂地蹂躏她。好像她是一件工具,有一天就要不属于自己了,所以在这之前一定要物尽其用。
苏洁从小在剧团长大,耳濡目染,自然满身的小资情调,非常沉缅那种情意绵绵的床第之欢。她喜欢做爱前的缠绵缱绻,喜欢温柔又体贴的亲吻和爱抚,只有这样她才能全身心地投入,才能达到甜畅的快感。她本来不太满意丈夫的就是他的不够温存和缠绵。而丈夫很了解这一点,把事情做得更加粗俗而狂暴,让她除了感到屈辱外,只有痛彻心扉的绝望。
丈夫除了晚上在床上折磨她,决不给她一点解释的机会。白天在单位里,没有人同情她,只有嘲笑和鄙视的目光。
没有多久,军代表撤离了。可是这流言并没有因此而淡化,反倒给了人们更多的想象空间。而苏洁和丈夫的离婚之战也在这流言中不断地进展着,像一篇雍长的小说,要不断有无聊或精彩的细节填进去才能得以继续。
说实话,一个过于漂亮的女人生活在普通人中间本身就是一种痛苦。男人们对你总是充满渴望,身体的渴望,而女人们则对你充满嫉妒。你想要生活得既干净又安静,那几乎是不可能的。
苏洁上班时总穿很厚的衣服,可这仍然挡不住单位里那些刻薄的女人们刀子一样的眼光,让苏洁感到自己每天下班回来全身都是累累伤痕。而那些眼光还像是揉在伤痕里的盐渍,痛入骨髓。
就在这个时候,程家义走进了她的生活。契机却是一件极小的事。
那天苏洁下班后,回到家开灯的时候,却把拉线开关的线给拉断了。丈夫恰好又出差去了,就这么点小事,可苏洁却不知该怎么办。恰好程家义从门口过,就跨了进来,不出三十秒就搞定了,转身又出去了。虽然整个过程也不超过一分钟,可罕见的是程家义一句话也没说,甚至也没看苏洁一眼就走了。这让苏洁感到有些新鲜。单位里的那些男人可能在背后把她说得很不堪,可每个人在她面前总要没话找话地寒喧几句,为的是多看她几眼。她想起来了,整个单位还就是程家义没跟她说过话。
苏洁今天格外地疲倦,她就坐在那儿发呆,想着程家义的奇怪表现。苏洁已经习惯了男人们各种各样的纠缠,就象已经习惯了女人们的冷眼一样。可突然发现居然还有人对自己视如无睹,真得觉得很奇怪。
就象博尔赫斯说的一切邂逅相遇都是事先约定一样,一切漫不经心都是经过精心策划。这确实是程家义精心策划的一次不经意的巧合。程家义是电工,他知道象这样的巧合甚至不需要太精心就可能遇到。
这个时候文革已经结束,人们从疲惫不堪的运动中走出来,都渴望着重新开始安宁正常的生活。而程家义却有点像在急速旋转的罗坨,顺着贯性,猛的停下来,颇有点不适应。所以要找另外一种方式来发泄他过剩的精力,这显然并不难找。
果然苏洁对他发生了兴趣,俩人自然有了交往。有了交往以后,苏洁发现程家义长得并不难看,甚至很有些男人的魅力。苏洁不知道自己一直觉得程家义很难看的感觉从何而来,可能讨厌一个人,大概就会本能地觉得他很丑。
事实上在好多年以后,也晴看到程家义时也还是觉得他很丑。他的丑不是五官哪儿有问题,而是整个面部的表情,根本就是一种恶相,也晴怎么也想不通苏洁竟会喜欢这样一个相貌冷酷的人。
苏洁在单位里本来跟程家义根本就没有往来,因为单位里的人都讨厌他,所以苏洁也就随大流地讨厌他。可是和他有了交往以后才发现他不仅长得挺有男人的魅力,而且是个很会体贴女人的男人。当然俩人的交往并没有什么实质性的东西,只是苏洁感到,不管在什么时候她只要是碰到了难处,程家义肯定会出现在她身边。
苏洁的具体工作是在暗房里冲洗照片什么的,她的单位也就是一家图片出版社。自从和程家义有了那次的交往以后,苏洁的暗房里就再也没有过停电的烦恼。程家义的身上好像有一根跟苏洁身上哪儿连着的神经,苏洁一不痛快了或有了为难的事了,他马上就能知道,而且马上就会出现在苏洁身边。
当然这只限于在单位里。
程家义属于那种想干什么就干什么的人,从来不大在乎别人的感受,反正不管他做什么别人也不会有什么好的感受。所以当时程家义所做的一切让苏洁非常感动,可是却让周围的人对苏洁更加嗤之以鼻,认为苏洁已经堕落到不知廉耻的地步了。
有人说男人把生活当戏,而女人则把戏当成生活,尤其是苏洁这样根本就是在戏里长大的女人。而且在这样一个特殊的时期,程家义的体贴更让苏洁感到温暖。
应该说程家义当时的做法并无可指责之处,他是一个未婚男人,一个到了婚龄而没有结婚的男人,他应该有权利追求他喜欢的女人。虽然他追的是一个已婚女人,可是这女人正在闹离婚。
据说程家义和苏洁的故事之所以没有展开是因为苏洁的离婚成了一场旷日已久的、几乎看不到尽头的战争。而且在这场战争的过程中,苏洁的丈夫始终没有忽略行使他做为合法丈夫的在床上的权利。
这权利让所有追苏洁和准备追苏洁的人纷纷不战而退。
至于在这个过程中苏洁和程家义之间究竟有没有实质性的关系,这才是人们关注和兴奋的焦点。
暗房本身就是一个很暧昧的地方,于是更加刻薄而露骨的流言在单位的空气里飞舞。
如果说当时和军代表之间的流言,还有一些善良的人同情苏洁的话,那么现在和程家义之间的流言就可以说是引起公愤了。程家义在单位人的眼里几乎和流氓是同义词,你苏洁居然和他同流合污,当然不会是什么好东西了。
上个世纪的七十年代的后期,苏洁在单位和在家里的日子都非常地难过,这期间惟一给她一点温暖的就是程家义的体贴和关心。关于这一点,苏洁曾不止一次地跟也晴说过,可也晴还是很难接受苏洁最终嫁给了程家义的这个事实。
二
钟也晴调到图片出版社的时候是1992年。
也晴大学毕业后在其它单位工作了三年之后才调到图片出版社的。所以也晴听说的这些关于苏洁的事在当时也是十六、七年前的事了。
也晴到图片出版社认识苏洁的时候,苏洁是一个单身的、仍然非常漂亮的职业女性。
也晴调来的时候,苏洁是她这个部门的头。也晴第一眼见到苏洁时,确实被她的优雅的气质和漂亮的脸惊住了。苏洁显然已经十分习惯于别人的吃惊,矜持地笑笑,便将办公室的人介绍给也晴认识。
也晴做文字编辑工作,事不多,恰好可以满足她喜欢看闲书的毛病。所以,也晴在工作之余就是沉缅于各种各样的闲书中,成天神思恍惚的。她跟苏洁之间的关系也平平淡淡的,有工作谈工作,没有工作也不多话。苏洁是她的上司,比她大十多岁,好象还是性格相距甚远的不同类型,因此下班后也没什么交道好打。
也晴也就是在上班不久以后,听到关于苏洁的各种流言的,这好象是她们单位的社史一样,每个新来的人都应该知道。不过这个时候这种故事已经不象刚出炉时那么新鲜了,也就是一部民间传说而已,没有多少可读性。所以这些故事也晴听了也就听了,没什么特别的感受。
也晴自己是个没故事的人。她觉得自己的生活似乎总是游离于现实之外,对身边的事总是反应迟钝,对别人的风流韵事更没什么兴趣。
不过她倒是很欣赏苏洁的漂亮和优雅,这种欣赏也就停留在没事的时候,离苏洁远远的默默地看着她。
她发现苏洁做事非常投入,当她全神贯注地做一件事时,她的那张漂亮的脸闪着的确实是一种很圣洁的光。但大多数时候也晴不喜欢苏洁,不喜欢她过于在意自己的美貌反而忽略了内在的潜质,不喜欢她因过于的自信而失去了判断力,不喜欢她象所有的漂亮女人一样的喜怒无常。
也晴绝不打算和苏洁交朋友。
所以,俩人在一个办公室工作了三、四年,关系依然是平淡如水。
这年的下半年,也晴她们图片社和省某局准备共同出一本大型画册,画册的内容需经国家有关部委的审查,苏洁决定让也晴和自己一起去北京将画册送审。而这时的也晴却一点也不想出差,因为她正陷在一次十分无聊却又无法摆脱的恋爱中。
也晴这时已经二十八、九了,二十八、九的女人而临着嫁不出去的危险。可是看也晴的样子好象嫁不出去是一件正中下怀的事,因为在也晴大学毕业后的几年里,正经有几个在别人看来很不错的求婚者。可这些人全都在也晴的心不在焉下礼貌地隐退了。
本来也是,你钟也晴真没有什么能让男人特别心动的地方,却还要摆出一副很清高的样子,也不想想现在的男人谁吃这一套啊。
可这回却碰上了个愿意上钩的,倒是倒过来也晴让他烦得不行。也晴之所以没有坚决地和他断,原因还真有点复杂。
这个叫李涛的男士的父母都是也晴父亲的老朋友,只是解放后就断了联系。后来在父亲他们皖北地区文工团也不知成立多少年的一次聚会上才又联系上了。老朋友到一起一聊,你有一个嫁不出去的女儿,我有一个娶不上媳妇的儿子,一拍即合。
听父亲说了此事,也晴真是哭笑不得。好在见了人以后发现还不像想象的那样讨厌,但很快,也晴就后悔了。也晴记得好象是陈染说过最怕碰到那种乍看挺聪明,可越看越糊涂的人,还不如一开始就是个傻子,反倒越看越聪明。也晴对这位李涛男士就是这种感觉,真不如一看就心烦的那种。现在这位拉出非也晴不娶的架式,耐力好得也晴实在受不了。不仅如此,他的父母好象对也晴也是满意得不得了。也晴有时真想做出一些让他们十分不满意的事来,可是她善良的天性却让她做不出来。
更可恶的是几乎所有认识也晴的人都劝她赶快嫁,真好象也晴错过了这个机会就再也嫁不出去了似的。
嫁不嫁得出去也晴真得不在乎,而且也晴也知道自己还不至于那么惨。可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俩人还就断不了。越往后拖也晴真是越无奈,一看到这位心就烦,可彻底了断的话还就怎么也说不出来。现在,俩家父母已决定给他们在春节前后完婚,也晴真不知该怎么办。
在这个时候,也晴只想着如何了断这件事,哪有心思去出差。
也晴便跟苏洁说能不能让别人去,自己家里有事走不了。苏洁当即沉下脸来,沉默了半响,冷冷地说了一句克服一下吧,争取三、五天就回来。也晴虽然心里不高兴,却也无话可说,谁让人家是你的上司呢。再说她那事真不能算是个事,就是结婚吧,离春节还有两、三个月呢。
本市到北京是晚上的火车,俩人各走各的。
到车上才知道还有省某局的俩个人一起。这是硬卧车厢,也晴她们是一个下铺、一个中铺,自然是也晴睡中铺。到了车上,也晴泡了杯茶,拿了本书就想到床上去躺着。苏洁说还早呢,坐一会吧。
某局的那俩个人和她们对面,也是一个下铺、一个中铺。他们那个男的看样子也就四十岁左右,听苏洁叫他方处长。女的比也晴还小几岁,叫赵平平。看苏洁的样子,好像和他们挺熟,所以坐下后,苏洁就和他们聊了起来。那方处长很兴奋,谈兴很浓,很有些妙语连珠的风雅。而赵平平还像个小女孩,叽叽喳喳的,几个人说得挺热闹。也晴心中好笑,也不插话,自顾自看书。
聊了一会,方处长好象发现有些冷落了也晴,便问也晴哪个学校毕业的,学什么专业。头次见面,也晴不好意思让人难堪,便如实说了。赵平平高兴地叫起来:“你就是钟也晴啊,我们是校友,我在学校时就知道你。”
苏洁奇怪道:“你们就是校友,你也比她低几届呀,又不是一个系,你怎么会知道她?”
“你是不是有个同学叫徐星航啊,她妹妹徐星丽和我同班。大一那年星丽和我睡上下铺,哎呀我可真被她烦死了,她成天在我耳边也晴长也晴短的,烦得我问她钟也晴不是你哥的女朋友吗,怎么搞得像是和你同性恋似的。”
赵平平说着笑得要命,苏洁有些惊异地看了看也晴。
方处长也笑道这世界可真够小的,只要有三个以上的人的地方,随便聊聊准能聊出 老乡、同学、战友等等关系来。赵平平还在说:“我好长时间没和星丽联系了,你现在是不是已经是她的嫂子了?”
也晴笑笑说:“没有,我和徐星航也就是一般关系,现在也没有什么联系了。”
赵平平再傻也看出什么地方不对了,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对不起啊,我也就是瞎说。”
大家便都有些尴尬。
也晴笑道:“干嘛呀你们,这不也正常吗。不过星丽倒是和我挺不错的,你什么时候看到她代我问个好。”
赵平平自然点头称是。
大家就又瞎聊了几句,便各上各的铺睡下了。
也晴上了床却睡不着了,可又不敢老翻身,怕影响苏洁。倒是苏洁起身拍拍她的肩说:“我也睡不着,起来说说话吧。”
也晴便下床来,俩人走到两节车厢的连接处。站在窗前看着车窗外闪过的田野、农庄,一时都没有话。
过了一会,还是苏洁先说:“听说你快结婚了,这个时候是不该叫你出差。”
也晴轻轻地叹口气,没说话。
苏洁又说:“其实不愿嫁不嫁就是,用不着为了什么人毁了自己的终生幸福。”
也晴吃惊地看着她,自己并没有跟苏洁说过这些私事,她是怎么知道的。
苏洁说:“你不用吃惊,李涛的父亲原来也是我们团的,他们家和我曾经做过邻居。说起来他们这一家人还是不错的,只是李涛肯定不适合你。你们根本就是两个世界里的人。这个意思我和李涛的妈妈也暗示过,无奈人家对你印象太好,听不进我的意见。”
也晴看着苏洁眼中流动的眼波,不由笑道:“你怎么知道我是哪个世界里的人?”
苏洁叹了口气说:“其实你和我也不是一个世界里的人,到单位快四年了吧,我们之间始终没有什么往来,我知道你在心里未必看得起我……”
也晴大惊:“你怎么会这样想,和你没什么交往是因为你是头,我这个人一直不大习惯跟领导距离太近。其实,其实……”也晴也不知道其实是什么。
苏洁的眼中突然掠过一丝怅惘,没有再说话。
也晴看她那张漂亮的脸已不象刚才那样容光焕发,而是罩上了一层忧郁,在有些暗淡的灯光下美得惊人。也晴心里突然有些不忍,觉得自己可能是在无意中伤害了苏洁。她想说点什么,想了半天也没想到合适的话题。
毕竟苏洁比她大十多岁,不象和同龄人那样容易沟通。
沉默了好一会,苏洁可能觉得自己有些失态了,又回到矜持状态说:“我刚才也就是随便说说,希望不会影响你什么。不早了,回去睡吧。”说完,转身欲走。
也晴一把拉住她:“不,不是,我真得很感谢你,是你帮我下了决心。我想我……”
也晴又不知该怎么说了,其实这会她挺想和苏洁聊聊的,她觉得至少苏洁还是可以理解她的。可她生性腼腆,不知该怎样表达这个意思。
也晴到单位没多久,苏洁就发现自己挺喜欢她,也说不上喜欢的是什么,总之她身上那种很特殊的气质跟别的女孩子不大一样。
苏洁也知道自己和也晴是完全不同的两种人。也晴大约是在书斋里长大的,沉缅的是内心世界,对外部世界则宽容而不太在意,不喜欢别人随便走进她的生活。但一旦接纳了,会对朋友专注而忠诚。苏洁想她在爱情上大概也是这样,爱则爱得专一而刻骨铭心,不会轻易忘记。可苏洁知道自己喜欢热闹,喜欢身边有很多朋友,喜欢年轻的男性的朋友,很在意自己在别人心中的形象。而且很多年前在经历了那一场流言和婚变的折磨以后,什么爱情啊友谊啊之类的东西好象离自己已经很远了。她觉得自己这些年来的生活表面上看来轻轻松松、热热闹闹的,可是回想一下,还是真没有什么可以回味的东西。
自己正在变得越来越平庸。
应该说苏洁的天份确实很高,没读过多少书,可理解力和悟性都非常好。所以可以在知识分子成堆的单位里担任一个专业性要求很高的职位,并且非常的称职。但是她的心里老是有一种缺憾,认为没有谁会把她当成心灵的朋友。虽然和她交往的男性朋友层次都不低,可苏洁知道他们看重的并不是她的智慧,而是她的姿色。而女人除了讨厌她就是嫉妒她,从没把她当成一个专业人士,总以为她的成功靠得仍是姿色。只有她知道做为女人自己是多么的优秀。现在她知道也晴是懂得她的优秀的,也欣赏她的优秀,所以在内心里苏洁非常希望也晴能把自己当成朋友。但是也晴好象并没有这个打算,也晴只是欣赏她,远远的有距离地欣赏她。也晴看她的眼光完全是女人看女人的眼光,有欣赏,也有不屑,但她从来不说出来,她始终和自己保持着上下级之间安全的距离。
苏洁发现不知从什么时候起自己越来越在意也晴的眼光,做什么事时心里总会想一下不知也晴会怎么看。
苏洁从文革中的那场流言后,就学会了不再理睬女人的目光,因为那目光里没有丝毫的温情,有的只是象蛇蝎一样的刻毒。可是她从也晴的眼睛里看见了完全不同的东西,那种东西让她发现自己的心变得很柔软,很想和什么人亲近。不是那种男女之间的性的亲近,而是友情,是象友情一样温暖而柔和的亲近。
苏洁已有很多年没有感受到友情是什么滋味了。
可是由于身份、由于年龄、还由于心里好多年里对同性的隐隐的仇恨,苏洁不知道怎样才能去和也晴沟通。
俩人尴尬地沉默着。
乘务员过来干涉道:“时间不早了,请回到你们自己的车厢去休息。”
俩人对视一眼,也晴用手拉了一下苏洁,算是表达了心中的谢意。
第二天早晨,也晴醒来时,发现苏洁和方处长赵平平他们已吃过早饭了。苏洁对她说看你睡得太沉,没忍心叫你,给你买的早餐。
也晴有些不好意思地去洗漱了,回来吃早饭时,听苏洁和方处长在讨论见国家部委的有关领导后该怎么谈画册出版和发行的具体事宜,讨论得很细,几乎每个细节都想到了。也晴原以为这不过是一个走过场的事,没想到里面有这么多繁杂的事情要做。在这种地方就表现出了苏洁的细心和专业,连方处长都连连点头。这本画册是准备向国外发行的,所以配了有背景材料的说明词。说明词一般是由摄影作者配的,但图片社由也晴做了文字方面的润色和加工,这也是这次送审要也晴来的原因。
大约一个多小时,讨论才告一段落,又制定了到北京后的行动计划,车也差不多快到了。
到北京后,他们住进了在前门附近的某部委招待所。这招待所好象以前曾是所王府,外表虽是画栋雕梁,房子却很老了,不过住着还算舒服。
住下后,四个人就按照事先的计划,马不停蹄地忙开了。日程安排的挺满,还常有意想不到的事出现,所以几个人每天晚上回到招待所时都疲惫不堪,除了讨论一下第二天的工作,基本上没工夫聊天,所以也没什么可写的。而且是纯粹的公务,与本篇小说中人物性格的展开没什么联系,这节可以略去不谈。
三
到第四天,计划中的事基本完成,方处长和赵平平还要去东北给局里买一些器材,先走了,留下苏洁和也晴等审查的画稿。
下午,也晴和苏洁去车站送方处长和赵平平,也晴看到方处长的眼中很有些恋恋不舍的东西。
这两天,也晴和赵平平也熟了,很喜欢她的开朗,约好了回到绿城再联系。
从车站出来,已是华灯初上时分了。此时前门大街上正车流如潮,一派灯红酒绿的繁华都市景象。俩人心情都不错,苏洁便建议说反正还早,回招待所也没什么事,不如慢慢逛逛,随便找个什么地方吃饭,然后穿过天安门广场,走回招待所。
也晴当然没意见。
正事就算办完了,俩人就等着稿子审完带回去就行了。所以至少有两、三天的闲暇时间,苏洁便问也晴想去哪儿玩。
苏洁的前夫家是北京的,婚后她和丈夫来北京住过好一段时间,所以苏洁对北京够熟的。也晴上北京来过不少回,该玩的地方也差不多都玩过了。就说天要好呢咱们就上香山玩一天,然后就泡在琉璃厂就行了。对了,听说有个潘家园,专卖古玩文物什么的,有空也去看看。苏洁笑道:“行啊,随你。”
也晴突然发现无形中她和苏洁之间的关系已经很亲近了,不由的就回眸去看苏洁,正迎到苏洁笑盈盈的眼睛。俩人相视一笑,都觉得非常愉快。
吃完饭,慢慢地踱上天安门广场。
天好象要下雪,空气中的潮度很高,却并不冷。广场上游人很多,宁静而安祥。俩人慢慢走着,有一句无一句地瞎聊着。
也晴笑着对苏洁说:“哎,你有没有碰到过对你无动于衷的男人?”
苏洁看她一眼说:“你想说什么?”
“我说那方处长看你的眼睛,真够上温情脉脉的了。你是不是已经对这样的眼光麻木不仁了?”
苏洁突然站住了,满脸愠色地说:“你是不是有点过分了?”
也晴一愣,脸顿时羞红了,她发现自己的口气是太轻薄了。她其实没别的意思,只是觉得那方处长对苏洁一往情深的样子挺有意思,却没想到深深伤了苏洁的自尊。
说实话,苏洁对方处长这样的人确实已经习惯了,可是她不能接受也晴这样和她说话,不是把她当朋友,而是把她当成一个卖弄风情的女人。这样想着,苏洁突然觉得心里有锐器戳穿的疼痛,眼泪一下涌上来。无论你做得怎样好,在别人眼里你仍然只是一个有姿色的女人而已。没有人会把你当成真正的朋友,也晴也不能。
刚才的那种愉悦跑得干干净净,剩下的只有羞辱。
苏洁什么也不想说了,转身往招待所走去。
也晴在这一瞬间已完全感受到了苏洁的心痛,可一时却不知该怎么办,站在那里愣了半天,也只好跟着往招待所走去。
到招待所却发现有一个人在等苏洁,原来是苏洁以前丈夫的妹妹。苏洁虽说和丈夫离了婚,可和这以前的小姑关系倒一直不错,常通电话什么的。她也没和也晴打招呼就和这小姑出去了。
也晴睡在床上看书,等着苏洁回来,想着回来怎么跟她道歉。她真得没有想到苏洁是这样的敏感,当然这其实也说明苏洁是真的当她是朋友。她不知怎么就想到自己的事上去了,想着回到家要应付的事,想着该怎么跟那位李涛断绝往来,还有跟自己的父母怎么说,心里就很烦。
也晴是跟外婆长大的,一直到上小学才回到父母身边,可一到寒暑假还是到外婆家去住。这种情况一直到高二那年外婆去世。
大概也就是因为这种情况,也晴跟父母的关系就一直挺淡,一是不常在身边,二也是父母看哥哥比看也晴重得多。也晴毕业分到单位后,很快就搬到单位住集体宿舍,而哥哥结婚后仍住家里。不知为什么父母一直以为也晴是个对亲情很淡薄的人,而且心思太深,也很有主张,所以并不需要家人太多的关心。
其实也晴是个内心很敏感很丰富的女孩,心中很渴望父母的爱,只是不知道怎么样用嘴说出来。
也晴在这么多年里,自己感情上的事从没跟父母说过。父母是知识分子,倒不象小家小户的特别关心儿女的婚事,虽然让也晴挺省心,可有时也觉得有些受冷落的惆怅。这次爸爸也不知怎么了就看上李涛了,原是感念爸爸这份心,也晴才没有断然拒绝的。可现在看来到最后还是要让他们为难。
如果不是苏洁的那句话如当头棒喝的话,也晴可能也就真的算了。
除了徐星航,嫁给谁还不是一样,也晴真得觉得没什么分别。
那天在火车上突然听赵平平说到徐星航,也晴的心痛得一下子紧缩起来。这些天,这种痛就没有停过。
这么多年来,也晴把徐星航藏在心的最深处,轻易决不去想他,拒绝一切和他有关的人和事。为此绝不参加每年的同学会,甚至和大学里的同学断了往来,为的是怕有人提起他。她没想到会在火车上、会有一个毫不相干的人突然提起来,也晴猝不及防地被击倒。当然这种痛已不像当年那么新鲜、那么撕心裂肺了,可是却更折磨人。它像藏在黑暗中的一个凶手,只要一看见有机可乘,就会马上出手。
那种像是有灼烫的烙铁放在胸口上的感觉又回来了。
也晴无助地用被子把自己裹了起来,让眼泪恣意地流。
也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听见苏洁回来了。也晴非常想跟苏洁说说话,她从被子里伸出头,眼睛跟着苏洁转。
苏洁知道也晴在看着她,可她脸上毫无表情地干着自己的事。
苏洁是个要强而又坚强的人,她从女人那儿受到的冷眼太多,又在乎多一个也晴吗。苏洁在心里想不管你们怎样看,做为女人我就是最优秀的,你钟也晴不屑于和我做朋友,我也还是我。
苏洁虽然这样想着,可心里还是很失落。
苏洁让也晴的眼睛盯得终于绷不住了,她转过脸来,看着也晴冷冷地说:“你还有什么话想说?”
也晴看着她的眼睛,声音非常清晰地说:“苏洁,其实在心里我是很尊重你的,绝没有一丝一毫想嘲笑你的意思。我说的是真话。”
也晴从来管苏洁叫苏老师,可今天却叫她苏洁,苏洁明白这是也晴把她当朋友的表示。苏洁的眼睛一下子就湿了。她垂下眼帘,半天说一句:“不敢当,”是不肯和解的意思。
也晴停了一会,自顾自地说:“你可能不相信,其实我真得很欣赏你,我觉得你工作时那种全神贯注的神情真得可以说美得无与伦比。而且你的专业那么好,做为女人你其实非常优秀。只是我这个人不太好意思跟别人说这样的话,何况你又是我的上司,我……”
也晴说着,突然发现苏洁的脸上有泪痕,她起床到卫生间拧了个毛巾递给苏洁:“苏洁,对不起,我没有想伤害你。”
苏洁将整个脸埋在毛巾里很长时间,让自己冷静下来,才抬起头对也晴嫣然一笑说:“我可以相信你,是吗?”
“当然,”也晴也笑了,心里一下轻松起来。
她回到床上,钻进被子,却发现被子里已冰凉。
原来这间房是这幢楼的最后一间,暖气烧得不够,房间里还是有些冷。早晨赵平平走了以后,跟总台换房的时候,总台就打招呼说是这间房可能暖气不够。可苏洁和也晴都想俩个人安静一些,所以还是换过来了。
苏洁伸手进被子,也觉得冷得冻手。她犹豫了一下,对也晴说:“你不介意的话,就睡一张床吧。”
也晴是不太习惯和别人睡一张床的,可苏洁这样说了,她反倒不好意思拒绝,便起身到苏洁的床上。
一睡下就发现不对了,原来这床本身是弹簧垫子,上面又放了一床席梦思,人一睡下去,整个人都陷在里面。一个人睡没什么感觉,俩个人睡问题就出来了,都往中间陷,身体紧紧地贴在一起,不免就有些尴尬。
过了一会,苏洁笑道:“索性靠紧一点吧,”说着伸出胳膊将也晴拥进怀里。
也晴先是一惊,接着莫明其妙地心头一荡,也就将身子贴了过去。
苏洁的双臂微微紧了一下,说:“想跟我说什么吗?”
“嗯,说什么?”
“我不知道,可我觉得你想和我说话。”
也晴没说话,可心里还是为苏洁惊人的洞察力而吃惊。
苏洁托起也晴的下巴,看着她黑色的眸子说:“和我说说你的那个徐星航,好吗?”
看也晴很吃惊的脸色,苏洁说:“你不要这样看着我,那天在车上赵平平说了徐星航这个名字后,你的神情就不对。这几天你常常走神,没事就发呆,我想这大慨都是那个徐星航闹的。愿意跟我说说是怎么回事吗?也可能说出来你会觉得好过一些。”
看着她那双漾满温情的眼睛,也晴突然就有了一种十分亲切的感觉,她点点头,跟苏洁说出了她的初恋。
四
也晴是八五年进校的,他们那届社会青年已不多了,可徐星航却是社会青年。
徐星航上学前在一家钢厂当炉前工,从钢厂考进学校来的。也晴认识徐星航已经是开学一个多月以后的事了。
也晴是个对外界事物不太在意的人,上课一个月了,对班上的人认不了几个。那天上大课,徐星航站起来发言,他的外形一下就让也晴很有好感,后来才发现徐星航就是她们班的。
徐星航个子中等,肩却很宽,衣着极普通,却干净。徐星航的脸说不上英俊,五官的轮廓却非常清楚,尤其是那双眼睛长而且黑。整个人干净、健康、阳光。
也晴的父亲是个十分文弱而清秀的知识分子,哥哥长得特象父亲,可也晴却喜欢象星航这样阳刚却不失书生气的形象。
虽然喜欢,也晴却不说,也晴表达喜欢的唯一办法就是用眼睛跟着人家。上课的时候,也晴会盯着他的后脑勺,只要有徐星航参加的球赛,也晴肯定去看,虽然她一点也不喜欢球。其实那时也晴并没有想到会和他恋爱,也晴是性心理方面成熟得很迟的女孩。她只是觉得看到徐星航挺舒服的,并非是那种特别的眷恋。
这样的情景持续了有两年。
两年里,徐星航好象浑然不觉。
也晴是那种丝毫也不张扬的女孩,外貌挺一般,可很耐看。才华性格等也不突出,可是和她处长了,就会发现她身上有一种很特别的东西,一种完全不同于一般的女孩的宽容、简洁和清澈,让人很难忘记她。
所以徐星航不可能对也晴浑然不觉,他只是装做这样罢了。
到大三的时候,也晴发现自己心里有了一些骚动,有一种非常想触摸徐星航的身体的欲望。她对自己的这种欲望既慌乱又无奈。但也就仅仅停留在内心的渴望里,并无一点点想办法去实现它的行动。而且她根本不知道徐星航对自己是什么看法,徐星航和自己以及和班里所有同学的关系好象都差不多,是那种老大哥似的亲切和照顾。本来徐星航就比班上的同学要大三、四岁。
也晴和徐星航之间关系的扭转是由于一次到徐星航家的活动。
大约是春节前夕吧,学校要搞联欢,各班出节目。不知怎么的就约好了到徐星航家里去商量。
也晴一直以为徐星航是个工人子弟,到他家以后才知道他父亲是这家有着几千名职工的大钢厂的厂长。同学们也很吃惊,开玩笑说老大哥够深沉啊。不知为什么也晴心里反而有些不高兴。
大家说说笑笑地商量着,正事没多少,尽胡扯八道的。
正说着,进来个小姑娘,星航介绍说是他妹妹星丽。星丽上高三,正面临高考,可她好象一点也不紧张,赖在房间里不走,跟着他们后面乱打岔。看星航的样子和妹妹的感情很深,不但不说她,还笑嘻嘻地由着她。
说笑了一会,她走到星航面前不知嘀咕了一句什么,也晴看到星航的眼睛在她身上扫了一下。星丽便走过来拉起她的手往外走,星航在后面叫小妹你别胡闹。
也晴莫名其妙地跟着星丽来到她的房间,星丽把门关上才笑嘻嘻地说:“你就是钟也晴啊,告诉你一个秘密,我哥可喜欢你了,看来我哥眼光真不错。”
也晴一下让她说了个大红脸,等到反应过来她说的是什么的时候,突然像是有一个饱满的浆果在心里裂开,那热乎乎的液体慢慢地向四肢流去,使也晴全身发软,几乎站不住了。
但她还没来得及说话,徐星航已推门进来了,一把拉住也晴说你别听小妹在这儿瞎说,我们出去。
后来的事也晴就有些稀里糊涂了,只记得回到学校后,那只被星航拉过的手还发烫。
后来也晴几乎是身不由己地找一切机会和徐星航在一起,只要坐在他身边,他身上的气息已经让也晴神魂颠倒。可徐星航却有意地回避她,尤其害怕单独和她在一起。她不知道这是为什么,既然喜欢她,为什么不大大方方地说出来,为什么还要东躲西闪。其实那时候几乎全班人都知道了也晴喜欢徐星航。每一次和徐星航在一起的时候,也晴都想问为什么,可每一次也晴都没有问,她是不敢问。她怕星航真得说出什么冠冕堂皇的理由来,自己会不知所措。
到大四以后,徐星航才开始和她正式约会。但是在约会的时候,徐星航很古板,连手都很少握,就这样也晴也很满足了。也晴内心虽然有很强烈的渴望,可她毕竟还是属于传统的女孩,而且有点小布尔乔亚,心里更迷恋这种类似柏拉图似的精神恋爱。
整个大四期间,也晴过得很愉快。顺利地结束了毕业考试,顺利地做完了毕业论文。在等派遣证的时候,星航突然提出来和也晴去黄山玩几天。
那时同届的学生人人都在为毕业分配奔忙,星航和也晴倒是不用忙的。星航的去向早已定好,就是回钢厂,到宣传处当干事。而也晴大致是分到附近哪个县的局机关或报社,不会有太大出入。
也晴还真不大在乎分到哪儿,早说过她是个对外部世界很宽容的人,认为到哪儿还不是工作。
所以徐星航提出去玩,也晴虽觉有些意外,却非常高兴。
俩人计划是到屯溪附近找一户农家住下,为的是省钱,也为的是体验真正的乡村气息。然后以屯溪为圆心将四周的黟县、歙县等地的景点玩一遍,最后上黄山。也晴对这样的安排简直满意极了。
到了屯溪,几乎不费什么事就找到了农民的私家旅馆,青砖粉墙、依山傍水,地道的皖南民居,让也晴和星航中意极了。和这家的主人说好,每天早晨出去,晚上回来,请他们管一顿晚饭,最好全是自己家种的蔬菜。最后人家问是住一间房,还是分开住。人家当然看出他们是情侣。也晴顿时紧张起来,心砰砰跳着,低了头不开口。星航考虑了一下,问房里几张床,那人笑了一下说当然俩张,星航好象下了很大的决心说那就住一间吧。
说话天已黑透了,吃了饭,主人让他们早点歇着,明早还得出门呢。
房间里果然放着两张床,是那种比单人床大又比双人床小的,床上的被褥很干净。进门放下包,也晴就坐那儿发着愣,一颗心都要跳出胸口的紧张和期待。星航却故作正经地忙这忙那,终于什么都忙完了,不得不坐下来了。他低了头不敢看也晴,一双手搓来搓去地好象没地方放。
终于也晴说:“星航……”
徐星航刚伸出一只手,也晴已无力地倒在他怀里。徐星航的身子僵了一下,然后紧紧地将也晴拥进怀里。
俩人就这么抱着,越抱越紧,却并没有进一步的动作。突然徐星航挺直身体,推开也晴:“晴儿,你听我说……”
也晴用手捂住他的嘴:“不,不要说,我什么都不要听。我要你,现在就要。”她的手已经在撕扯徐星航的衣服。
徐星航抓着她的手说:“小晴儿,你听我说好吗……”
他嘴上说着,全身却因抑制不住的欲望而颤抖着,他觉得自己全身的每一个毛孔都张开着,身体涨得象要爆炸。也晴不理他,只用嘴用手在他身上吻着、抚摸着,或者莫若说撕扯着。徐星航觉得心像要突破胸口而跃出,血在血管里呼啦啦地流淌。他什么也不管了,他将也晴放到床上,扯去她身上的衣服,一缕真正处子的浓郁的体香几乎让他晕眩。俩人紧贴着的皮肤烫得灼人,慌乱的、急于找到出口的激情让他们几乎虚脱。
过度的兴奋使也晴没有感到疼痛。
安静下来以后,徐星航将脸深深地埋进也晴的胸间,伤心裂肺地哭了。
也晴紧紧地抱着他,感受着他身上的汗味和激情过后的安恬。开始也晴以为星航是过于激动,后来感到有些不对了,他那无声的厚重的泪浸得她皮肤疼。也晴托起他的脸,吮吸着他眼里的泪,可那泪象泉水一样不停地流着,又苦又涩。
徐星航终于抬起头吃力地说:“晴儿,我不能娶你,我有女朋友。”
也晴呆怔了一会,慢慢松开徐星航的身体,穿上衣服,然后说:“我知道了,”便倒在床上,侧身向里睡去。
其实也晴什么也不知道,可她却预感到会有这一天,预感到肯定有一天徐星航会对她说我不能娶你。大三的时候,也晴听星丽说我哥哥好喜欢你时,也晴以为她已经抓住了今生的幸福。可是徐星航老躲着她,她怎么都想不明白是因为什么。后来在和徐星航正式约会以后,这仍然是个阴影,在她的心头久久散不去。
有过两三次,也晴在星航家看到过一个姑娘,在他家很熟稔的样子,也晴当时几乎根本视若无睹。后来,这个姑娘的身影在也晴的脑海里却越来越清晰,她的心里也越来越害怕。可她不敢想也不敢问,她怕这里会有什么她躲避不了的东西。这次星航突然提出来出来玩,不祥的预感马上袭上也晴的心头。她强迫自己不去想它,强迫自己做出很快活的样子。但是它还是来了,是没有办法躲开的。
也晴相信了一个朋友的话;从你出生的那个时刻起,你的命运就由上帝安排好了,包括生命的每个细节。也晴没有办法,她无法面对却不能不面对。她只觉得有一块烧得好红的烙铁放在她的心口,她能听见烙铁的滋滋声,可是眼中却无泪。
徐星航没想到也晴会是这种反应,不知该怎么办。他只想把这个娇弱的躯体紧紧地拥在怀里,不松开,一分钟也不松开。可是他不敢碰她,不敢去触摸她。刚才的激情好象抽空了五脏六腑,只剩下一个轻飘飘的皮囊,没有一丝力气。
是的,徐星航是有女朋友的,这个和他青梅竹马、多年同学而又在一个厂工作了三年的女生和他早已紧紧地联在一起了。他们之所以没有结婚是因为徐星航考上了大学,可在俩家人的心中他们已是事实的夫妻了。只有小妹希望他娶也晴。小妹比他小七、八岁,几乎可以说是俩代人,他怎么能接受小妹的想法。
徐星航无法解释自己对也晴做的一切。在学校里他感到也晴的强烈的吸引,感到也晴那无处不在的清澈的目光的注视、感到也晴的身体向他发出的穿透灵魂的爱的信息,可回到家来面对着女友,他的良知、良心又象虫子一样咬着他的灵魂。他无数次地问自己能不能抛弃原来的女友,去接受也晴。他有好多个夜晚彻夜难眠,但每次最后的结论都是不能,否则他将终生不得安宁。
大四的时候,他和也晴真不是约会,他只想要也晴能安心读书。面临毕业,他不知也晴沉缅在这种情感中会落个什么结果。他的行动是如履薄冰,可心里也知道在潜意识里自己还是非常非常想得到也晴的。安排这次旅游,星航对自己说是给也晴一个补偿,也是和也晴把这件事谈开的机会。
可他知道自己这样想完全是自欺欺人。
应该说徐星航那一代的青年至少在那个年代还是十分可爱的,把恋爱以外的性关系看得很严重,决不肯轻易伤害自己喜欢的女孩。在今天,相爱的人相互拥有对方的身体已经是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人们已经无法想象徐星航当年内心的痛苦是如何的深刻了。
真不知道这是时代的进步还是文明的堕落。
也晴转过身,要徐星航抱着他,对他说你所有的一切都不要告诉我,我只要你的现在。星航不肯再和她做爱,可也晴说你已经要过我了,以后无论我嫁给谁,我都不会有遗憾,因为我的身体给了我最爱的人。
徐星航事实上已无法控制,只要也晴的手或唇触到他的肌肤,他就会全身涨痛。他们每天白天便出门去,可哪儿也没玩。他们只是找一个安静的地方坐下来,相依相偎,一分钟也不肯分开。夜里,他们紧紧相拥,恨不能每一寸肌肤都贴在一起。星航除了把也晴整个地裹在自己宽厚的身体里以外,他不知道还能做些什么。
也晴觉得自己在燃烧,灼痛的快感正在把她化为灰烬。
短短几天里,也晴觉得她走完了做为女人的一生。
在返回绿城的前一天夜里,徐星航还是把自己的选择告诉了也晴,也晴这个时候的承受力已好了许多。徐星航说自己一到工厂报到后就会结婚,星航说他虽然不能娶也晴,可也晴永远是他心中的至爱。
徐星航说这句话的时候,自己听着都觉得轻飘飘的,好象那是一片近似透明的羽毛,转瞬便飞走了。
也晴听着,好象在听别人的事,头脑里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
也晴以为自己已经挺过来了。
回到学校,所有的人都吃了一惊,也晴已是形销骨立,走路都有些发飘了。
派遣证下来了,也晴的分配比预期的好,是在市里一家局机关。后来听说是徐星航让爸爸找了关系,可也晴却恨不能躲得远远的。
在以后的半年里,也晴基本上可以说是一具行尸走肉,对外界的任何事都没有反应,以至于单位的人以为她根本就是一个精神病患者。
也晴说到这里,似乎耗完了全身的力气,一双眼空洞洞的没有内容。
苏洁没有想到也晴的初恋是这样的惊心动魄,看来古人说“曾经沧海难为水”、看来现在人唱的“爱有多销魂,就有多伤人,”都不仅仅只是诗啊。苏洁想着自己的爱情故事,好象已经恍若隔世了。她甚至有点羡慕也晴了,有人可以让你爱很多年,而且永远刻骨铭心,就是得不到,也是心灵的幸福。她长叹一声,无话可说。
也晴也没有想听她说什么,毕竟关于爱情的经历只可能是自己的感受,与别人是没有一点关系的。现在她说出来了,觉得那痛苦似乎减轻了几分。她翻了个身,背对着苏洁,顾自睡去。
苏洁从身后抱紧她,却很长时间没有睡着。
第二天早晨,苏洁醒来时,发现也晴早已醒得双目炯炯,看着天花板发呆呢。她用手撩起也晴脸上的头发问:“昨晚睡得好吗?”
也晴侧脸看了一下她,好象才反应过来身在何处。她嗯了一声,转身向着苏洁,有些羞涩地笑了。
苏洁用唇在她额上轻轻地吻了一下,双臂收紧了一些说:“还早,再睡一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