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 雨 红 楼
红楼隔雨相望冷 ,珠泊飘灯独自归。
――李商隐《春雨》
雨 夕
一
李吟醒来的时候听到哗哗的雨声,不由在心里笑了一下。今天是星期六,没有比星期六早晨下雨更让人高兴的事了,不用操心洗衣机里泡着的一缸衣服没有洗,也不用受灿烂阳光的引诱而想到田野上去闲逛,可以理所当然地睡懒觉了。
她侧脸看了一下背对她睡得很沉的紫千,动作很轻地翻了个身。不想紫千还是醒了,她转过身来,脸对着李吟,却并不睁眼。只是口齿不清地嘟哝一句:“下雨啦?”便把脸埋进李吟的颈窝里,又睡了。
李吟不由地就伸出一只胳膊将她搂进怀里,紫千轻轻哼了一声,一只手就插进了李吟的内衣里,很习惯地放到了她的乳房上。李吟笑笑,由着她在半梦半醒时象小孩子一样的娇憨动作。过了一会,李吟把她的手从衣服里拿出来。李吟虽然喜欢这样的温存,可是知道自己并不会因此而心动的。
她把紫千的胳膊放在自己的腰上,转了个身对着她的脸,撩开紫千脸上的头发,静静地对她看着。紫千长得很好看,长长的平直的眉毛、长而圆的眼睛微微有些凹,从侧面非常好看的鼻子,线条清晰而柔和的饱满的嘴唇,加之瘦削的双颊和光洁的额头,用现在时髦的话说,这张脸看着真得很养眼。所以李吟非常喜欢在早晨醒来以后对着这张脸看一会。
紫千睁了一下眼,又闭上了。然后又睁开,嘴角牵动一下,笑了。李吟也笑了。俩人就这样相互对视着,彼此都觉得很愉快。
紫千握住李吟的一只手,先把手背放在嘴唇上擦来擦去,又转过来挨着亲四个手指。李吟把手拿开,亲昵地去吻她的面颊。紫千便将整个脸贴过来,在她的唇上来回地蹭,又伸出舌尖轻舔李吟的嘴唇,手却又试图往她的衣服里伸。李吟拉住她的手,笑着摇摇头说:“嗯,不要。”
紫千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不再坚持了。
俩人就这样缠绵了好一会,李吟才让开紫千的脸说:“再睡会吧”。
紫千哼了一声,将脸贴着李吟的肩,很快就又睡着了。李吟看着她很孩子气的睡态,觉得挺舒服的。她喜欢在天色微明的时候,带着朦胧的睡意和紫千相互温存一会。她知道这与性无关,只是两个成年女人之间表示友爱的小动作。只是每次温存过后,她都会非常地想思弦。
俩人在哗哗的雨声中睡得很熟。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被呼机的嘟嘟声吵醒了。李吟欠身看了一下放在床头柜上的呼机,转身在紫千的脸上拍拍说:“是你的。”
紫千哼哼叽叽地说:“谁呀,这么讨厌,”说着欠起身,从李吟身上伸过头看了看,然后拨电话。
李吟光听她嗯嗯的,可看她嘴角边的笑意,知道一定是哪个她比较喜欢的男友打来的。果然,紫千放下电话说:“我先起来了啊。”
李吟嗯了一声。
紫千穿好衣服,又弯下腰,亲昵地在李吟的脸上贴了一下,说一声:“我走了。”
李吟知道紫千离婚后,和俩、三个男人保持着较亲密的关系,所以象今天这样情况属正常,李吟从不过问她和那些男人的事。但这会儿她心里有些淡淡的失望,也就一会儿。她侧过身子,将被子裹了裹,又睡着了。
这次却是让电话铃声吵醒了。李吟睁着眼躺着,不想接电话。她知道自己没有象紫千那样的男朋友会在这缠绵的雨天里来找她,也不会有什么事非得在这恼人的雨天里办。
雨似乎下得更大了,她就那么听着震铃声和着哗哗的雨声,觉得也挺好听的。终于,那电话响累了,停了下来。可接着呼机就响了,她只得象紫千那样嘟哝一声:“真讨厌,”起身去看是谁。原来是晚报的副刊编辑小冯,李吟一下子想起了答应小冯给它们栏目的连载散文。她忙拨响了小冯的电话,连声道歉。小冯便问稿子的事,李吟可是只写了三、四千字,还不够发一个星期的。她在心里暗暗盘算了一下,然后说:“明天我先给你传六、七千字,够你发一个星期的,过几天再把全部稿子给你送去。行不行啊?”
小冯笑道:“我敢说不行吗,你再不发来,我就等着下岗吧。”
李吟放下电话,看一下钟,竟然已经10点多了。只好赶快起床赶稿子。
谁知衣服还没有穿好,电话又响了。这次却是妹妹来的,说是妈妈昨天晚上洗澡时扭了腰,当时没觉着什么,可是这会儿疼得受不了了,一定得上医院。沈平出差没回来,所以让李吟赶快回家。
妹妹一家三口跟着李吟的父母住。妹婿沈平对父母挺好,妹妹性格又绵软,跟着父母住确实让李吟和哥哥一家省不少心。可是象今天这种情况,李吟就非得回去不可了。她们家里的大事小事已习惯于不找哥嫂他们了。哥哥是个不死不活的工厂的厂长,却忙得像国务院总理。而嫂子是职业画家,也就是那种自己给自己发工资的自由职业,家里有事就更不敢劳她大驾了。
李吟心里虽然有些烦,却也没敢耽搁,胡乱梳洗了,打了辆车往家赶。
李吟倒不是烦妈妈,凭心而论,兄妹中还是李吟对父母心最细,也最孝顺。可妈妈看李吟就是不入眼,什么事只要说是李吟做的,妈妈肯定是左右不满意。时间长了,李吟真是很灰心。所以只要一听到是妈妈的事,就条件反射地紧张和心烦。
进了门,见妈妈坐在客厅的沙发上,腰疼的痛苦使脸上的皱纹显得很深,看上去比实际年龄老了很多。李吟的心还是软了一下,妈妈毕竟老了,以后什么事自己还是多忍着些吧。谁知一个念头还没转完,妈妈睁开眼看了她一下,在鼻腔里轻轻哼了一声,李吟心里一下就烦了。她停了一会,问妹妹:“就上医院去吧?”
妈妈很不耐烦地说:“我不去,我连楼都不能下,怎么去啊。”
爸爸听到声音,从书房里出来说:“可是李吟回来了,赶快陪你妈上医院。”
李吟对妈妈看看,不说话。李吟知道这会如果自己说话,妈妈肯定是一百个不去。爸爸看看妈妈,又看看李吟,没主意了。爸爸从来都是这样,什么事都拿不了主意。李吟把妹妹叫到厨房问妈妈能不能走路,妹妹说怎么不能。李吟便说那我下去叫车,你牵妈下楼。妹妹说行,你快去吧,不就两层吗。
到了医院,好在是星期六,又下着雨,人不多。很顺利地挂了专家号,看了,拍了片子,又开了药。妈虽然一脸的不高兴,但还算配合。拿了药,顺顺当当地回家了,前后不过一个多小时。
到家后,好在爸爸将饭煮好了,李吟手脚麻利地抄了两个菜,到一点多总算把中饭吃了。还在吃饭的时候,妹妹的呼机就响个不停,李吟知道一定又是她那帮“麻友”。妹妹妹婿别的都挺好,就是有个毛病,俩口子都爱打麻将。一到双休日,那“麻协”的活动是雷打不动的。所以李吟对妹妹说:“碗什么的我来收拾,你让妈把药吃了就走吧。不过晚上你要回来吃饭,我今晚真有事。”
妹妹的儿子猫头说:“你不回来也行,我跟姨到她家去。”
猫头才三岁,淘气之极,却也乖巧之极。他知道全家人中数李吟最喜欢他,只要找到一点理由,就一定要到李吟那儿去。李吟和妹妹都没功夫理他,给他在那儿自说自话。
李吟收拾好,也就两点多了。妈吃了药,上床睡了,妹妹走了,爸一个人在客厅边看电视边打盹。李吟刚坐下,猫头便拿了个大棋盘过来,一定要跟她下五子棋。李吟讨饶道:“小祖宗,你能不能让姨喘口气?”
猫头有些委屈,姨今天进门几个小时了,还没跟他说过话呢。他抓抓头,想了一会说:“那你跟我讲唐诗。”
猫头把什么事都当成讲故事,唯有把教他背唐诗说成讲唐诗。说实话,教他背唐诗也就和讲唐诗差不多,因为你背的时候,他的嘴绝不动,只用一双乌溜溜的黑眼睛紧盯着你的嘴。等你读个两、三遍的时候,他就能一字不错地背出来。
“好吧”,李吟答应着,躺到猫头的小床上,把他抱在身上坐着,姨甥俩开始讲唐诗。
四点多钟的时候,沈平回来了。李吟长出了口气,知道晚上可以按时回去了,她可是还有几千字要写呢。
晚上临走的时候,爸问她明天还回不回来,她说不回来了,明天一大堆事呢。她想了一下,还是走到床前跟妈说:“妈我走了,明天有什么事再叫我。”
妈连嗯都没有一声,可李吟知道她醒着。
二
李吟从家里出来,情绪极坏,几乎每次都是这样。李吟实在不知道自己哪儿那么不入妈妈的眼。
李吟小时候是跟外婆长大的。小时候,每当有人夸李吟长得可爱的时候,外婆总是半得意半感叹地说:“唉,能养到今天就算不错了。十个月从奶妈家抱回来还没有一只老母鸡重,要不是我去把她抱回来,这个小丫头恐怕早就见阎王去罗。”
每次听外婆说这样的话,李吟小小的心里总是很奇怪,我怎么是从奶妈那儿抱回来的呢,我自己的妈妈呢?
大概正因为外婆觉得李吟的小命能保下来不容易,所以对李吟是百般疼爱,真是李吟若说要天上的星星,外婆都恨不能搭个梯子去摘。一直到了上小学的年龄,爸爸才将李吟从外婆家接回来。可是回到家里后,李吟的感觉无异于从天上掉到了地下。
李吟首先感觉到的是妈妈对她的冷淡。李吟在外婆那儿习惯了外婆的百依百顺,虽然有些怕妈妈,可还是任性。妈妈倒也并不骂她,更不打她,只是对李吟的哭闹充耳不闻,好象家里根本没有她这个人。有时让她哭烦了,干脆躲出去。李吟虽然才七岁,可是也从妈妈的眼睛里看到了她对自己的冷漠和厌烦。
妹妹那时刚出世,妈妈成天抱着妹妹,亲妹妹胖乎乎的小手小脚,亲妹妹红红的小脸和圆圆的黑眼睛,好象怎么也亲不够。
李吟最不能见妈妈给妹妹喂奶的时候。妹妹的小脸紧贴着妈妈鼓胀的胸,象花蕾一样的小嘴含着妈妈的奶头使劲地吮着,而一只胖胖的小手还抓着妈妈的另一个奶头。这个时候,妈妈脸上满是陶醉的红晕,漂亮极了。李吟怕看这样的情景,可是每次又忍不住从作业本上抬起头着了魔似地看着。妹妹吃饱了,会回过头来,圆圆的黑眼睛久久地盯着李吟看,然后突然咧开小嘴笑了。每次都是到这个时候,妈妈好象才看到李吟,很厌烦地喝斥道:“看什么,还不赶快做作业。”
李吟含着泪低下头,眼泪立刻洒到本子上。可是妈妈从来看不见,妈妈又低下头去逗妹妹了。
李吟委屈得不知该怎么办,开始还不停地哭闹着要回外婆家。后来便不哭了,她知道根本没有人在乎她哭。大她俩岁的哥哥只知道成天在外面疯玩,而爸爸好象工作特别忙,每天几乎不到天黑不回家。
李吟开始变得沉默寡言,放学了也不回家,一个人坐在教室里写作业,写完了就坐那儿发呆。有好几回都是到天黑了哥哥来把她找回家。在家里惟一让李吟觉得有点乐趣的就是爸爸的两个大书橱里的那些书。成年后的李吟常常想,若不是家里的那些书,自己会不会变成一个性格十分古怪甚至精神根本就不正常的人。
后来李吟年龄渐长,和妈妈间的关系也越来越紧张,完完全全象路人一样。李吟已经懂得了很多事,她把所有的委屈和不解都埋在心里,埋得深深的,发誓永远不告诉任何人。
李吟初中毕业那年发生了一件事,使李吟和妈妈之间的关系更加像绷得太紧的弦,一拉即断,彻底没有缓和余地了。
初中毕业前夕,学校召开家长会,是为了和家长一起分析让孩子应该报考哪所中学。平时的家长会一般都是爸爸去开,偶然爸爸出差了,妈妈也会去。可是到那儿不过坐一会,从不说任何话。可这次家长会对李吟很重要。李吟知道自己是个非常情绪化的学生,心情好的时候,能把书读的很出色。当然她心情好的时候实在不多,所以她的书读的时好时坏,不过在班里还是能排在较前的位置。李吟非常想上市里的重点高中――十一中,所以对这次的家长会很关注。
会上,其它的家长话很多,连中考中最细微的问题都问到了。可是妈妈却一如既往地不说任何话,一如既往地心不在焉。散会后,仍有很多家长围着班主任问这问那。班主任却推开其它人,专门叫住了已转身离开的妈妈。李吟非常紧张地躲在教室里看着班主任和妈妈说话,只见班主任在很热烈地说着什么,妈妈却没有什么反应。一会,妈妈神情很冷淡地不知说了句什么,就转身走了,把班主任一个人撂在那儿发愣。
李吟从教室里走出来,满脸是泪。班主任忧郁地看着这个从年龄上来讲显得过于沉静的学生,沉重地叹口气,什么也没说。
妈妈当时转身走开时脸上的冷漠表情,李吟想自己大约一辈子也忘不了。那天晚上李吟觉得自己再不发泄出来,大概就要疯了。可是她还是拼命忍住了,她知道发泄不发泄结果都是一样的,就是让妈妈更讨厌她。李吟只是把脸埋在枕头里整整哭了一夜,从那天以后她知道她今生也不可能和妈妈和解了。
李吟后来还是如愿以偿地考上十一中了,并且考得非常好,可是李吟没有一点快乐。那个假期里,李吟和家里所有的人都没有说过话,只是一个人坐在书橱的地板上看书。不但看完了所有的文学书,还看了枯燥无味的机械工程和建筑设计等爸妈的专业书。李吟觉得自己如果不是时时刻刻手里都有本书的话,肯定会变成精神病。
一直到李吟上了高中,爸爸才告诉李吟,在李吟满月不久,妈妈曾因渎职罪被判了六个月的徒刑,那是因为她设计的一幢大楼出现了重大失误。妈妈是在怀李吟时,因过于强烈的妊娠反应而造成设计中的重大失误,致使她这个全局最出色的设计工程师的前途完全葬送。这就是妈妈如此讨厌李吟的原因所在。
李吟在整个青少年时期都因为和妈妈间的这种关系而痛苦不堪。这种关系一直延续到李吟工作后。工作后的李吟已学会尽量去体谅妈妈,和妈妈之间的关系才略有缓解。可是青少年时期的这种痛苦深刻地影响了成年后的李吟的感情取向,影响了李吟对于家庭和爱情的选择,成了她生活中永远的隐痛。
李吟深知自己在感情生活中将再也找不到纯粹的幸福了。
她无力自拔。
三
紫千就住在李吟的楼上,俩人本来就是一个单位的。
单位破产重组后,李吟和紫千都是自愿下岗的。紫千比李吟小四岁,下岗那年也才二十六岁,加上人长得漂亮,虽说只是张中专文凭,却很快被一家房地产公司聘去做售房小姐。几年中,紫千跳了几次槽,现在自己开了家小小的礼品店,当起了老板。
紫千下岗的第二年离的婚,她和从小青梅竹马的丈夫分手真说不清该怪谁。
别看紫千现在这么漂亮,小的时候可真是个丑小鸭。四岁那年,爸妈把她从皖南的爷爷奶奶家接回来,一头黄黄的头发,小脸还没有人的拳头大,加上讲一口谁也听不懂的黟县土话,又特别爱哭,连爸妈都烦她,更别说别人了。
那时候的人工作永远是第一位的。紫千的爸妈都在医院工作,上下班从来没个准时间,成天就把她放在住的大杂院里。院子里所有的孩子都欺负她,爸妈到家的时候常常看她带着满脸的泪污,坐在门口睡着了。
后来,紫千家的隔壁搬来一个新邻居,那家有个大紫千五岁的男孩,紫千被欺负的历史才彻底结束了。
紫千长到十三、四岁时,脸上的五官才全部长开了。人们惊异地发现好像在一夜之间那个头发黄黄的丑小鸭长成了一个漂亮的白天鹅,虽然头发还是很黄。紫千可不管人们怎么看,她只和那个大她五岁的护花使者冬生哥在一起。大人们也发现这俩个孩子在一起竟是那么和谐。
紫千后来回忆起来,和冬生哥在一起度过的少年时代是多么快乐啊。
那时他们的家住在城市的边缘,出了宿舍大院的门就是农村的田地。那绿油油的农田和沟壑纵横的小田埂成了紫千和冬生放学后最好的游乐场。冬生带着她在小河沟里掏螃蟹、抓龙虾,带着她爬树捉知了、掏鸟蛋。夏天的傍晚快下暴雨的时候,田野上空低低地飞着无数的红蜻蜓。冬生哥会从家里拖出一把大扫把在田野上飞舞,便会有很多蜻蜓落在田地里,冬生哥把它们全部捉回来用绳子拴住它们的尾巴,然后再放出去,那红蜻蜓便象一条红色的飘带飞出去,好看极了。
上初中以后,紫千还喜欢每天放学后等着在另一所中学上高中的冬生来接她。冬生那时已长成一米八几的大个子,穿一条洗得很洁净的牛仔裤和一件有海蓝色条纹的汗衫,骑一辆半旧的凤凰牌28自行车。到校门口,把脚轻轻往地下一点,车就稳稳地停住了。等紫千坐上后座,他的脚又轻轻一点,自行车就象飞一样往前驶去。全不管跟在后面嘲笑的同学们。
在紫千她们家的马路对面是一所大学,学校后面有一片很大的树林子。一到暑假,冬生就带着她进去用弹弓打鸟。当然那些年人们还不太懂得环保。冬生的准头很好,弹丸发出去,十之八九不落空。打了鸟后,他们就在林子边上架起火烤着吃,不过紫千虽然闻着香味淌口水,却从来不敢吃。可是紫千是多么快乐啊。
记得有一次冬生打了一只很漂亮的鸟,紫千跑过去捡起来,鸟没有死,在紫千的手中颤抖。紫千心疼地托着它对冬生说:“冬生哥,我们把它养起来吧。”
可是半天听不到冬生的声音,抬起头来才发现冬生痴痴地盯着她看,然后说:“千千,你真漂亮啊。”
紫千那年大约十三岁,还在抽条的身体细细的,身上穿一条淡绿色的连衣裙,脸上由于热,皮肤格外地白里透红,眼睛却黑亮亮的。线条清晰而柔和的嘴角微微上翘,笑得甜甜的,真的非常好看。
不过紫千从来不知道自己长得好看,老听爸妈说她不象小丫头,倒象个野小子。紫千那时甚至希望自己是个男孩子,这样就可以跟着冬生哥一样地爬树上墙、一样地淘气捣蛋,而不用听着那些老太太们哀叹;哎唷,这哪象个小姑娘啊。现在听冬生说她好看,她一点也不懂得装模做样地害羞,只是很高兴地咧着嘴傻笑。
她看着冬生站在她面前的高大健壮的身体,第一次发现原来冬生哥也很好看,不由开心地说:“冬生哥,你也漂亮。”
冬生当然不是漂亮,可是冬生很阳光。冬生有一米八几的大个子,推得很短的头发根根在头上竖着,方脸大耳,一管通天鼻,那双细长的眼睛因为上下眼皮有些肿倒更显得长。小伙子往那儿一站真象一棵挺拔的红高梁,神气极了。
那是冬生惟一一次夸紫千漂亮。紫千永远记得他说这句话时那种大男孩的腼腆和憨厚,以及眼中那异常喜悦的目光。
这是俩个孩子第一次有意识地彼此发现对方的可亲可爱,第一次在心里萌动起甜蜜的爱意,真正开始情窦初开。
冬生高中毕业后,连考三年,终于考上了他想往已久的警官大学。去学校报到的前几天,俩人一起出去玩了一趟,把恋人之间该做的事都做了,算是私定了终生。
紫千永远都记得第一次做爱时,冬生那种不知该怎样表达内心强烈冲动的激情和不知该怎样呵护她的怜惜之情。这情景让紫千什么时候回想起来都心动不已。
紫千上中专以后,人越发漂亮了,追她的男孩真可以说是成群结队。可紫千绝不动心,一心一意地等着她的冬生哥。
冬生大学毕业后,如愿以偿地分回省城的公安局。第二年,紫千中专刚毕业,俩人就迫不及待地结婚了。
四
婚后俩人确实过了一段十分美满的日子,小俩口之间的那种甜蜜几乎让周围所有的人都嫉妒。可是好景不长,俩人开始吵架。先是小吵,后是大吵,再后来就动起手了。原因非常简单,就是因为紫千的漂亮。
其实一个普通的男人娶一个太漂亮的女人真不能算是福,因为他要有这样一个心理准备,那就是得允许别人把他的老婆当成一道赏心悦目的风景线来欣赏。不过遗憾的是,大多数男人都没有这样的涵养。老婆娶回家以后,就是私有财产了,怎么可以任人随意欣赏。遗憾的是冬生也不能免俗。
冬生第一次动手打过紫千后,紫千还没反应过来,他已经把紫千拥进怀里,心疼得真掉眼泪。大粒的厚重的男人的眼泪滴落在紫千的脸上和头发上,紫千被感动地哭了。俩人相拥着哭得无比伤心,反而忘了是因为什么而哭了。
可是后来这样的事一而再、再而三地发生,俩人都开始麻木了。
当然,在不打架的日子里,小俩口过得还是很甜美的。
那时冬生是刑事警察,成天忙着大大小小的案子。可是在没有案子的时候,他哪儿也不去,就守在家里,把所有的家务活都包了。他会想尽花样为紫千做各种各样好吃的,把紫千还当小姑娘一样宠着爱着。而紫千从四、五岁时就习惯于依赖冬生了,所以虽然已经为人之妇了,仍然习惯象一个长不大的孩子一样跟冬生撤娇。紫千知道冬生是把她爱到骨髓里了,所以每夜被冬生拥在宽厚的怀里的时候,她都愿意此时就山崩地裂,让她和她的冬生哥真正地天长地久。
可是就是这样俩个爱得死去活来的人,会动辄吵得天昏地暗,真是让人无法理解。
好多次,俩人大吵过后,紫千都萌生过离婚的念头,可是她知道自己根本无法割舍这份感情。她永远都不会忘记小的时候,只要有邻居的孩子欺负她,冬生不管别人比他大还是比他小,总是毫不犹豫地冲上去。结果常常是几个人打他一个,被打得头破血流也不退缩。她也不会忘记上初中以后,在另一个学校上高中的冬生仍然天天放学后来接他,从不管跟在他们后面嘲笑的同学。就在冬生高三复读的那年还为紫千和别人打过一架,那一架打得可谓惨烈,冬生全身上上下下几乎没有一块好肉,青紫红胀,看得人直抽冷气。紫千只是不懂曾经那么爱她的冬生哥后来怎么会舍得自己打她。
说实话,紫千虽然长得很漂亮,但心里却是个很传统的女孩。只是天性开朗,所以朋友就多,其中当然不乏很多男性。开始吵的时候,紫千很理解冬生,总是让着他。谁知冬生倒以为这恰恰是因为紫千心虚,反倒更加变本加厉起来。
俩人打架的次数越来越频繁,冬生的手也下得越来越重,真得让紫千开始心灰意冷了。
可是就在紫千下岗的第二年,冬生突然就不跟她吵了。不但不吵了,而且好像变得十分平和起来。有时紫千气不顺,跟他叫两句,他反倒躲着。紫千心里还挺高兴,觉得总算过了磨合期了。还跟他商量,等多挣点钱就不干了,在家给他生个胖儿子。
一天晚上,紫千去参加同学会,非常意外地在那家酒楼看见了冬生和他的一个女同事。这个女同事紫千认识,和一帮同事来他们家玩过。她是那种眉眼虽然长得挺一般却让人看着很舒服的女孩。当时看不出她和冬生有什么特殊关系。可是这天晚上,紫千发现冬生和她的关系绝非一般,因为紫千在冬生的眼睛里看见了他当年看着自己的那种眼神。
紫千一下子明白了心如刀绞是什么感觉,当时就挺不住了,脸白如纸,身体也哆嗦起来。吓得同学们以为她病了,忙派人把她送回家了。
紫千在家躺了整整一个星期,这一个星期里,紫千觉得自己是从练狱中过了一回。她平静地和冬生提出离婚。冬生虽然有些诧异,但还是很爽快地同意了。当天晚上,冬生就搬出了他们住的紫千单位的房子。
离婚以后好长一段时间紫千才慢慢好起来。
这后来的几年里,追她的男人可真不算少,其中不乏优秀者,不过很少有让紫千动心的了。紫千不知道像她和冬生那样的感情都如此脆弱,还会有什么样坚强的感情能抵挡住市俗的风沙的侵蚀。这两年她虽然跟俩、三个男人保持着较密切的关系,但有一个原则,就是绝不上床。这个原则对她身边的那些男人是折磨,对她自己也是折磨。她毕竟年轻,且身心两方面都十分健康。但是无论怎样折磨,她也无法在自己的那张床上跟别的男人做爱。因为无论她内心多么渴望,可一到这张床上,她马上就会欲念全消。她知道自己这一生再也找不到象冬生那样爱自己、而自己也疯狂地爱着他的男人了。
可是今天约她的这个张雄却是个开始让她心动的人。她预感到今天张雄可能会跟她之间发生什么故事。她有些兴奋,可心底却又有些隐隐的不安。虽然她自己也困惑这不安从何而来,但她还是把自己打扮地光彩照人地赴约去了。
五
李吟从爸妈那儿回到家已经七点多了,她有些懒洋洋地冲了个澡,然后懒洋洋地打开电脑,准备来赶答应小冯的稿子。
李吟是五年前下岗的。
下岗后,先在一个同学的广告公司做文案,工作较轻松,收入也不错,可就是没劲。公司的事不多,李吟就又拿起搁了好长时间的笔,开始给晚报的副刊写一些散文、随笔什么的。
以前在厂里上班的时候也给副刊写一些小影评之类的东西,真正的“豆腐干”文章,倒真不是为挣稿费,何况那时的稿费低得可笑。也就是看了电影后,有感而发。后来干脆连电影院都不进了,哪还有影评可写。这中间虽然写过一篇小说,可那完全是因为一种过于强烈的感情无处倾诉,需要找到一个宣泄的出口而已。李吟并不以为自己以后就可以靠一支笔吃饭。现在试着写一些散文,也完全是因为生活实在太空虚,想找点事干,好活得充实些。
李吟在高中时作文就很得语文老师的赏识,大学里虽然学得是机械专业,可爱看一些闲书的习惯从没丢。这种习惯使她的最大收益就是装了一肚子的杂学,这些杂学都可以用来做为散文的材料。李吟深知自己文学的悟性非常好,而且基本功也不错。在学校的时候,语文老师就常夸她的语感好,说在她的布局谋篇和遣词造句中常可看到闪光的灵气。果然写了一段时间后,李吟很快找到感觉了,并且越写越顺。
这样写了两、三年下来,省内的几家晚报的副刊编辑们对她的名字都熟悉起来,稿子的采用率也越来越高。
正在这时,同学的广告公司不行了,准备转行做装璜,想让李吟帮着做一些管理工作。李吟非常犹豫,因为她深知这一行的烦琐和辛苦。她自己家里做过两回装璜,其间的琐碎杂事和昏头昏脑的忙碌简直让人发晕。俗话说“与人不和,撮人盖屋”,现在城里人家里做装璜可一点也不比农村人盖屋简单。
正在她不知该怎么办时,嫂子怂恿她干脆在家里专门写文章,做一个自由撰稿人。李吟当然知道自己的实力离做一个自由撰稿人还差得很远。但她倒是真想停一段时间,什么事也不做,就在家里读读书,写写东西,好好地享受一下生活。
嫂子为了帮她下决心,硬塞给她2000块钱,说是赞助她买台电脑。于是李吟辞去了同学公司的事,在家里潜心读书写文章。一年多下来,挣的稿费吃饭是够了,还读了不少书,而且生活也悠闲多了。
李吟喜欢这样的生活,她看不懂那些为了挣钱把自己累得要死的人。
可是这会李吟坐在电脑前,却文思全无。从家里带回来的坏情绪把她写作的欲望冲得干干净净,头脑里昏昏沉沉,什么也写不出。她把前面写的三、四千字过了一遍,修改了几处,校对了一遍,备份后就关机了。
她知道自己现在这种状态,就是在电脑前坐到明天早晨也是白搭,不如索性关机干点别的事。
每次从家里回来,她都是这样心情灰暗,什么事也不想干。可是今天晚上好像特别的心绪不安,她知道自己又开始想思弦了。这种思念一开了头,简直不知道该怎样收场。
她打开音响,放了张才买的林忆莲的CD进去,拿了本书在手上翻,却一句也看不进去。就在发呆的时候,突然一句“爱有多销魂,就有多伤人”一个字不落的传入耳中,李吟不由一怔,放下书,认真地听起来。听林忆莲清澈的声音唱“如果全世界我也可以放弃,至少还有你值得我去珍惜……”还有“夜已深,还有什么人能让你这样醒着数伤痕……”这些歌词象是专门为她而写,深深触动了她心中的隐痛,不由得泪流满面。
她关了音响,呆呆地坐在那儿,任泪水在脸上纵横,心里一遍又一遍地轻呼着思弦的名字,痛苦得无以名状。
说起来,李吟和思弦从认识到往来,直至发展到亲密无间的感情,全是因为妈妈。
算起来和思弦认识也不过六、七年的时间,那时李吟还没有下岗。
她和思弦邂逅在一个非常偶然的场合。
思弦是李吟高中同学周群的表姐。
高中时,李吟和周群的关系就挺好,工作以后也一直有往来,常常相约着一起出去玩。周群结婚的时候,李吟恰好出差去了,没能赶上参加她的婚礼。出差回来后,李吟去周群的新家玩,也是给她补送一份结婚礼物。那天,恰好思弦也去了,也是去补结婚礼物的。李吟看到思弦的第一眼,心头竟微微一震,很有似曾相识的感觉。周群留她们吃饭,本来李吟那天还有事,可思弦笑盈盈地对她说:“喜酒是不可以拒绝的哟,”李吟不知怎么就留了下来。
吃饭的时候,杂七杂八地瞎聊。周群突然说:“李吟,你和小弦姐有点缘份。弦姐现在是名人了,我想见她都得预约,偏偏你今天来了,弦姐也就来了。”
李吟不知道周群讲这么一大串是什么意思,不由就抬眼去看思弦。思弦正好也看她,目光相接,思弦嫣然一笑,李吟没来由地脸红了。
就听周群还在说“小弦姐是《绿草地》的编辑,你可以往她那儿投投稿。现在你仅仅写得好可不行,也得有点关系,稿子才能发得快,对吧,弦姐?”
思弦白她一眼说:“你又信口胡扯,你写两篇来试试,看看我给不给你发。”
“我当然不行呀,可李吟行。人家当年在高中时就是我们学校有名的才女,在你那小刊物上发文章,那是给你面子。你还拿架子了。”
李吟听她们姐俩斗嘴,光笑不说话。
吃完饭,坐了一会,李吟先告辞。思弦递了张名片给她说:“欢迎给敝刊投稿,当然,不投稿,来玩也行。”
李吟看名片上的名字是“三月”,吃惊道:“原来你就是三月呀?”
思弦笑了。
李吟一下子明白了自己似曾相识的感觉从何而来,原来常读一个人的文章也会隐隐看见这个人的身影啊。李吟觉得真得很有意思。
那天晚上李吟回家吃饭,给妈妈带了一斤纯巧克力。妈妈原是大家闺秀,喜欢吃那种口感极纯的纯巧克力,而不是现在这种各式各样夹心的华而不实的东西。李吟这次去上海出差,在一个小弄堂的一个很小的店里,恰好看见了这种形状不大规则的颜色如浓稠的咖啡样的巧克力。店主见李吟是个识货的,用手挑了一点点让李吟尝,口味果然醇香无比,是那种内容很纯粹的香味。所以虽然价格高得有点离谱,李吟还是一口价也没还就买了两斤。谁知到家里打开后,妈妈连看都没看一眼,就说:“我吃不动,就这几颗牙了,我还想多留几天呢。”
李吟这才想起妈妈喜欢吃这种巧克力已是多年前的事了,因为这种巧克力市面上已有好多年不见了。可是妈妈的态度还是让李吟委屈地眼中一下盈满了泪。连爸爸都觉得妈妈太过份了,说:“难得李吟还记得你的口味,你多少尝点嘛。”
妈妈也感觉自己做得有些过份了,可是却不肯说一句温情一点的话,只嗯了一声。李吟忍着满眶的泪,勉强吃了两口饭,就从家里出来了。
她心情很坏,不想坐车,一个人在小雨中晃晃悠悠地走回去。刚进门,电话就响了,是妹妹打来的。妹妹的口气很焦急,问她为什么这么长时间才到家,把爸妈急坏了。李吟问一声:“他们会为我着急吗?”就挂了电话,然后坐在那儿,眼泪开始象决堤的河一样在脸上纵横。
李吟什么时候都没有像那次那样感到孤独和惆怅,从来都没有像那次那样渴望亲情和母爱。她不由地拿起笔为自己造了一个母亲,一个爱如海洋的母亲。沉埋在心里多年的对亲情和母爱的焦渴使她笔下的激情象瀑布一样飞流,几乎要破纸而出。
她笔下的母亲是个继母,她把自己所能想象出的所有的母亲的美德都给了这个她杜撰的母亲。这篇以第一人称写的小说,把她自己感动的泪如泉涌。
她把这篇稿子寄给了《绿草地》杂志社。
这是李吟写得第一篇小说,也是惟一的一篇小说。
大约一个多月后,李吟接到了思弦的电话,约她去编辑部谈一下小说的事。
李吟心中很是忐忑,不知这篇纯粹杜撰的东西会遭到怎样的嘲笑。
思弦接待了她,跟她说稿子质量非常好,文笔流畅自如,细节处理得也非常精彩,人物形象饱满有张力。思弦还跟她说杂志社准备在下一期把她的小说以头条推出,问她还有什么意见。
李吟怔怔地坐在那儿,好象无法相信思弦说的话是真的。后来思弦问她这是不是以她自己母亲为原形时,李吟才清醒过来。她的脸一下子涨红了,支支吾吾地说不出话来。思弦笑笑,便不再问了。
第二个月,小说果然以头条推出,并且很引起一些反响。后来李吟便开始跟思弦有了一些往来,但是绝不谈这篇小说,也绝不再给《绿草地》写稿。思弦虽然觉得有些奇怪,倒也没问过。
思弦这个层次的人是很注意不打听别人隐私的。
李吟和思弦往来得不多,三两个月一次吧,也就是在一起喝喝茶、聊聊天,偶尔地也一起逛逛书店商场什么的,相处得轻松而愉快。
这样往来一段时间后,李吟发现自己没来由地在心里对思弦多了份依恋,有一段时间不见便会非常地想,是那种很亲切、很温馨的思念。可是在思弦面前她却一点也不敢流露,总是竭力地去掩饰这种情感。
而在这个期间,思弦也发现自己对李吟有了一种异样的感情。
她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对李吟有感觉的,这感觉来得快而强烈,让思弦几乎无法把持自己。每次看到李吟,她都有强烈的想把她拥进怀里的冲动,有想亲她、爱抚她的欲望。她讨厌自己的这种欲望,恨自己身体内的莫明其妙的冲动,她想自己肯定是疯了。
但是恨归恨、讨厌归讨厌,内心的欲望却一点也没有冷却。她仔细回想自己和李吟交往的过程,好象并没有什么特殊的地方,开始的时候也就是一个责任编辑和一个普通作者间的正常的往来而已。
这一切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六
其实从在表妹家第一次和李吟那双清澈的眼睛相撞时,思弦就预感到自己和李吟之间将会有故事发生,只是不知道会是什么样的故事。
她知道自己的预感从来都象巫师一样灵验。
开始和李吟的往来是因为她的那篇小说。
小说发出后,在读者中收到不少反响,思弦把反响反馈给李吟,却发现李吟对这些反响没有什么兴趣。这倒引起了思弦的兴趣。一般情况下,对于初次发表作品就收到反响的作者来说,大多是很兴奋情绪很高涨的,所以李吟的表现就显得有些反常。而且思弦发现自己在和李吟谈这些情况时,李吟常常走神,并且神情总是很忧郁。后来她从周群的嘴里了解到一些李吟的家庭情况,心里充满了对她的同情。她开始在没有事的时候也约李吟出来喝茶。李吟似乎更喜欢这样的约会,这样的时候她比较放松,也显的开朗多了。
往来了几次以后,思弦发现了李吟喜欢静静地凝视着自己。可是思弦只要一抬起眼和她的目光相对时,李吟的眼睛立刻会象受惊的鹿儿一样飞快地闪开,并且脸也会微微地发红。开始的时候思弦还觉得看着李吟受窘的样子挺好玩的,可是没多久,她就发现自己非常非常喜欢这样的凝视。再触到李吟的目光时,心会莫明其妙地嘭嘭乱跳起来。这种感觉真的很新鲜。
那天上午,因为是星期天,思弦没什么事,就想去李吟那儿坐坐。
思弦知道李吟家的具体地址,可是却一次也没有去过。本来应该给李吟打个电话的,可不知为什么还是没有打,心里想如果李吟不在家就算了。思弦自己对这次拜访有些迷惑,完全是受内心一种说不清楚的目地的驱使。她甚至有点害怕李吟在家,她不知道李吟如果在家的话,自己该说些什么。
思弦在敲李吟的门的时候听得见自己嘭然的心跳声。李吟打开门,看见是思弦,又惊又喜地说:“弦姐,你怎么来了?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呀。”说着,伸手拉住她的一只手,一个劲地把她往屋里拉。
思弦跟着李吟往屋里走,只穿过一个小小的客厅,就直接到卧室了。
一走进卧室,不由心里就一惊。一个看上去很年轻的女孩子好像刚刚才起床,站在床头的镜子前梳头。思弦感到全身的血一下子涌到脸上,心也象擂鼓一般狂跳起来,站在那儿竟不知道应该是进去还是退出来。
李吟看到了她脸上的惊讶,不好意思地说:“星期天,我们睡懒觉呢。你敲门的时候,我们刚起床。”
“噢,这么说是我来得太早了些。”思弦想尽量说得轻松一些,可自己都听得出来的声音绷得很紧。
这时那女孩已转过身来对着她笑。李吟介绍道:“这是我同事、也是邻居,紫千。”又对紫千说:“这是思弦老师。”
那叫紫千的小姑娘有些腼腆地说:“那思弦老师,你坐啊,我先走了。”她后面那句话是对着李吟说的。说着,已转身出去了。
李吟便把思弦拉到窗下的沙发前说:“弦姐你坐嘛,我先烧水给你泡茶啊。”
她到厨房里转了一下又回来,一边手脚麻利地铺床叠被,一边笑着说:“弦姐,你要来也不先跟我打个招呼,至少我也把房间收拾一下嘛。你看这乱七八糟的样子。”
思弦没有说话,神情有些木讷地坐着。李吟却没有发现有什么不对,她铺好床又去洗漱。过了一会,她已经端着两杯刚刚泡好的茶进来了。当她把茶放在思弦的面前时,才发现思弦的脸色很不好,不由吃惊地问:“弦姐你怎么了,是不是不舒服啊?”
思弦从神思不属中回过神来,掩饰地说:“噢,不,没有不舒服。你还没吃早饭吧,要不出去吃?”
李吟这时才看出思弦不仅仅是不舒服,而且是有心事。她坐到思弦身边说:“我喝瓶酸奶就行了。弦姐,你是不是没吃早饭,你的脸色好难看啊。要不我给你冲碗即食的玉米粥或黑米粥什么的?”
思弦定定神,觉得自己有点荒唐,不过是在李吟的家里看见一个女孩子而已,好像用不着如此神经过敏。她强打精神笑道:“不,不用,我吃了早饭出来的。刚才是有点头晕,坐一会喝点热茶就好了,你先吃早饭吧。”
李吟还不放心地一个劲问:“弦姐,你行吗,要不你躺一会?”
思弦笑道:“行了,别婆婆妈妈的了。你吃你的,我参观一下你的家。”
“我的家有什么好参观的,巴掌大的地方。”李吟嘴里说着,还是站起身,拉着思弦看这看那的。
这是一套一室半一厅的房子。厅很小,只有几个平方,里面放了一张吃饭的小桌子和一个冰箱好象就满了。所幸朝南的卧室较大,足有十六、七个平米,看来李吟是把它当成卧室和客厅的两位一体了。而书房则是和对门人家一隔两半的半间,也不大,七、八个平米。房子虽然不大,不过让李吟收拾的挺整洁的,看上去也很舒服。
俩人在房间里转了一圈,又回到卧室坐下。思弦觉得心里稍为好过了一点,她喝了口茶,闲闲地问道:“刚才那个紫千走,你也不说送送人家,连声再见也没有,对人家也太不礼貌了吧。”
“什么呀,送她?她就住我楼上,还没有两步路呢,送什么送。”李吟觉得挺好笑地说。
“住你楼上?那她的家人呢,她为什么住你这?”
“不是住我这。她刚离婚,心情不大好,有时到我这儿来坐坐,很少住在这儿的。也就偶尔的一两次吧,正好让你碰上了。”
李吟说话的时候,思弦很紧张地注意着她,发现她的神态很坦然,没有一点点做作和不自然的地方。思弦突然就觉得心里一下子轻松了,不由自主地长出了口气。
李吟有些奇怪地看看她,突然明白了思弦心情不好的原因。她低下头笑了。
看着李吟向上弯起的嘴角和腮上浅浅的酒窝,思弦心虚地问:“你笑什么?”
“我没有笑啊。”李吟嘴里说着,还是抬起头,对着思弦甜甜地笑着。思弦也笑了,却感到脸上有些发烧。
俩人一时都不说话了,只是笑脸对着笑脸,感到了彼此真正开始沟通和理解了的快乐。
就是那个上午,思弦知道自己是真得爱上李吟了,爱得很深很深。
可是俩人之间的关系发生质的变化却是在一个下雨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