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ove gone
如果空气不准我爱你,我就不再呼吸。
我终于回来找你。
你的房间一片黑暗,你的世界一片空白。
你会爱上谁……
被迫分离被迫沉寂却遵循执念归来的我,还是那具不曾离开却无声自禁的骸骨?
血淋淋的踊跃,干瘪枯竭的呈献。
我没有同情的,我只有爱你的同感。所以请允许我替代,永远。
我从一片冰凉的恐惧中惊醒。
梦中的景象过于清晰,仿佛是通往这里的另一个房间,再推开门又可以立刻踏入那片幽暗的绝境。
一间漆黑的影剧院。凄艳而华丽的剧场,在一片沉郁的苍茫中座无虚席……每一位观众的面容,都溶化在铺满空间的阴影中。唯一的微光,是穿过了四壁镶嵌如荒芜的森林古堡中禁忌圣堂般的七色琉璃窗,稀稀落落的暗蓝月色……
我寂寞地伫立在黑暗的空旷舞台,目光在伸手不见五指的视野中瑟缩。
粹然地,脚下的地面一震。我惊恐地伸出手,握到冰冷的栏杆。
升降台缓缓上升,不断上升……我害怕失足坠落,不敢松手,恐怖感在心底扩散……突然,上升停止了。在舞台上空40米左右的高处。
静止。我无力地俯视。心脏倏地被抽空。
台下的每一张脸!!每一张脸……全部是与我相识的人!灰色的面孔、麻木的表情、空洞的双眸……一模一样的神态,暗沉的面目……昔日已故的好友、一年前死去的父母、在新加坡时的邻居、父母家的族亲、刻薄的小学同学、曾经刁难过我的导师、国中时追求过我的男孩、离家最近那间便利店的服务生……每一个!都像戴了一张相同的面具,冷冷地注视着我……我害怕起来,一种异样的诡秘气氛将我包围,而我仍不可遏制地一个个扫视过他们的脸。每一个!真的是每一个!从我出生至今,每一个与我打过交道的人,此刻齐齐置身这个灰暗凄然的影剧院……安静地坐在座位上,无声地观赏我,被悬吊着的狼狈和恐慌。
我害怕地想要尖叫,却发不出一丝声响。我害怕地想要哭泣,眼底却因干涩而痛楚起来。我害怕地想要纵身跃下,却感到自己已无法动弹……就这样,被每一个相识者冷眼审视,我是如何被他们每一个共同成功地孤立……
瞬间,我的目光捕捉到一张脸……刹那间瞳孔收缩。
被掩埋在最后一排、表情凄艳到令我感到寒冷的脸……Kyomie!对,还有Kyomie……她也和所有人一样,冷静而木然地望着破碎布偶般绝望的我……
Kyomie……我喜欢的人……唯一,喜欢的人。竟然和其它人在一起,用相同的角度和态度对待我!为什么……为什么……
如果可以,我愿意当场破碎至死!
巨大的痛苦和难堪,暴雨狂澜般向我袭来,势如破竹。
Kyomie,请不要再看着我了。
Kyomie,是不是你要告诉我……对我而言,你与我生命中的所有人并没有任何不同。好的、坏的,都会消逝、都会失去全部的意义。你也只是,他们中的一个而已。
Kyomie,你明知道,我不会相信的……
张开眼,我惊魂未定地喘息着……为梦中不可思议的真实感。
打开灯,整个卧室即刻仿佛日光普照。
抱住胸前的薄毯,我伸手取过摇控器,将冷气调低。
我的眼睛盯着冷灰色的电话机看了许久,终于还是将手放在了上面。
“Kyomie……”
“齐萦?”她的声音很清楚。语气带一点点讶异。
“本来还以为可以听到你睡得睡眼朦胧的声音呢……”
“‘睡眼朦胧’可以用来形容声音?”她笑了。好可爱……我眼前几乎可以立刻浮现她笑起来的影像。她的笑容,就像她的脸,几乎与6年前分毫不差。柔和的五官线条,却有冰冷的清纯感觉。然而只要一笑起来,漾着糖果气息的孩子气就立刻满溢出来,可爱得像一只小猪猪或者胖胖的小猫小狗什么的…… ^____^b
“哼……我不可以口误吗?”我用很明显的撒娇语气对待她,掩饰我的不安。
“知不知道现在几点钟?你不睡在干嘛?”
“听你这么口齿清晰,不是也没有在睡吗?”
“我平时一直要2点左右才睡的呀……”
“好厉害……都在看碟吗?”
“……嗯,对。看日剧。”
我知道她在骗我。因为电话里听不到一丝丝的电视机的声音。我又想说服自己Kyomie不会骗我,即使是小事情。应该也有人习惯一听到电话铃就先把看到一半的碟定格。“Kyomie……我昨天和新加坡那边通过电话了。我……决定留在这里。”
“哦……也好。相信你的能力!一定安排得很好……”
“对哦,以后我就是典型的每月坐收红利的无业游民了!~好无聊!”
“拜托……你知道台湾有多少女孩子梦寐以求过你这种生活啊?什么事都不用管的公司大股东……”她总是半玩笑半客套的语气对待我,是否我给她的印象仍然停留在6年前那个娇纵任性又自以为是的小女生呢?
“那台湾有多少女孩子像我这样父母双亡孤苦伶仃呢?”
“喂!……”她感受到我的正色,微微紧张起来,“齐萦,你见到过哪个人的生活是完美无缺的吗?”
“Kyomie……你不用紧张,我一点也不是你想像中的那种状态。”
“我想像中……?”
“你认为,我还沉浸在去年爸妈飞机失事去世的痛苦中……我现在可以很认真的告诉你,我没有。”
她安静地听着。
“爸妈他们……在世时和去世以后,对我而言没有任何区别。我从他们那里得到的,仍然只是钱。”
“你这样说是不公平的。就算他们一直不够关心你、就算他们夫妻感情不够融洽,但他们毕竟为了你,将整个事业从台湾移到了新加坡。”
我冷笑。“Kyomie你竟然提到了这件事……你难道忘了当年为什么我会被绑架?是因为爸爸在外的某情妇不甘心被他甩掉,才买凶将我绑架到荒郊想活活将我饿死。”我停了一停,还是说了下去。“……而且连累了你……”心底深处的酸楚被掀起,我的语气也不自觉地柔和下来。
“……都过去了。”她柔声说,“不管你对你父母有怎样的不满,他们现在都已去世了,不要再保留无谓的恨了。”
“好,我们不要再谈‘恨’,谈谈它的反义词如何?”
“…………啊?”
“Kyomie……”我轻叹了一声,下定了决心。我不想再掉入那个深灰色的梦境,不想再悬在那个死刑台般的舞台,不想再在茫茫人海看见她也混杂其中。“我这次回来,还包括决定久居台北,都是因为……我爱着一个人。”
“是这样……”
“我爱她6年了……虽然我找到了她,感觉没有变,但我无法确定她本身是否也没有变……你明白吗?”
“记得你以前对男生都好过分的,他们都说你好毒~!没想到,你竟然会喜欢一个人6年不变……”她似乎有淡淡的感慨,“嗯!你还没有告白?”
“对。但我准备那样做了……”心已经开始狂跳了。
“嗯,如果他立刻答应的话,你要好好观察哦~!也许他是看上你的优越条件哦!不过我相信,你自己这么狡诈的,别人一定骗不到你!”
“切…………”我苦笑,“我哪里有‘狡诈’了?!”
“你以前……”
“好了够了!我以前……我以前刁蛮任性、每堂课都要和老师顶嘴、没有一本作业是自己写的;我以前顽劣刻薄、每个喜欢我的男生我都叫他们畜牲、还叫那些男生自己打自己耳光;我以前铺张浪费、每天午餐要买200块以上的食物但永远吃不完然后喂狗、喝饮料每次一买十几种每瓶喝一口就丢……”
“齐萦!?……”
“……我有说错吗?!我给你的不就是这些印象吗?!~Kyomie……但我现在不是这样了!真的!……时间再久些你就会了解我……”
“好啦,我相信!你现在成熟多了……”
“哪有!?你才不会相信!”
“我……好了好了!你……”
“不好!!你看,你那个是什么口吻啊~!一点都没变!什么‘好了好了’,那么明显就是哄小孩子~!我告诉你,我在很认真很认真的跟你谈问题哦!”
“倒底是……什么问题啊?”
“还记得……你和我,那时一起……被关在废弃仓库吗……?”
“……………………”
6年前,14岁的我,在上课时间逃课到校园后的小树林听音乐,在一棵巨大的凤凰树下撞见同班但未有机会交往的Kyomie后不到半分钟,就被人从身后用一块浸过药物的手帕迷晕。醒来后自己已置身一个空荡荡的废弃仓库。我当时的反应是破口大骂,大骂爸爸的情妇说一定是那贱女人想整死我(没想到竟被我猜对)……一直骂到口干舌燥,一直骂到精疲力竭,一直骂到靠在墙边昏睡过去。
6年前,14岁的Kyomie,在上课时间逃课到校园后的小树林写歌谱,在一棵巨大的凤凰树下撞见同班但不曾打过交道的我后不到半分钟,就被人从身后用一块浸过药物的手帕迷晕。醒来后她已置身一个空荡荡的废弃仓库。她实在被抓得很冤枉而她竟未抱怨一个字,很冷静很仔细地检查仓库的每个角落寻找逃生的可能,尽可能尝试所有与外界联系的方法,全部失望以后就一言不发靠在墙边闭目养神。
我在饿醒以后郁闷万分外加无聊至极,望着Kyomie清醒的眼睛和苍白冷艳的容颜,蓦然感受到一股前所未有的愧疚和迷惑……我踌躇着不知如何开口……
她却淡淡然地先对我说话了。“不要再浪费力气了,好好养足精神。祈祷在我们饿死之前得救吧……要赌一赌运气了。”
“Kyomie……”
“放心……我相信我们绝不会死在这里。”
“对……对不起……”
“这3个字发音的时候舌头很不习惯吧?”她笑了。太可爱的笑容。这是我第一次看到她笑……那一刻清晰的感动,一直陪伴在我日后的每一天。
“你,讽刺我……”我转过脸嘟嚷了一句,不知不觉失去了惯有的气焰。
她定定地凝视着我,嘴角上扬,像在端详我的五官一样。平时对自己的美丽非常自觉和自信的我,忽然脸开始发烫……
“你看什么?”
“没有……”她的声音,好清澈。“以前一直觉得,或许你是不良少女……今天看来,嗯,你也很可爱啊~~只是一个……”
“什么?”我急急地问。
她又淡淡一笑。“只是一个很纯洁的千金大小姐罢了……”
“纯洁……吗?”我也笑了,心底的得意之情溢于言表,很不知羞地因为她的这句“纯洁”而把她定义为第一个真正了解我的人。
当生命即将化为灰烬,是谁……用清纯的体液――比眼泪更瑰丽的清凉,洇灭足以将我焚毁的火种……?
再倨傲的心灵也同化不了脆弱的体质,在第五个被关押在暗沉沉的废弃仓库滴水未进的夜晚,我逐渐模糊的意识,在内心深处黯然提醒,自己已濒临死亡……严重脱水的我,是连最后的眼泪都无法留给这个世界的……
就在一步步向昏暗的深渊陷入更深的时刻,我的脸颊忽然掠过一阵轻柔的触感,当我以为这次梦幻般的温存将是我命里最末的幸福……我的唇,原似已然干枯的花瓣,倏然尝到了圣水的清甜。一点点连贯地滴落,极其温柔极其缓慢地滑过我的唇瓣流入我的口中……
我忽然强烈地预感,我会活下去……一定,可以撑到我们得救的……或者说,那也是我忽然间升起的强烈的渴望。
我绝对,绝对不会辜负那一处令我生命延续下去的柔腻腥甜的水源。
后来我真的,没有辜负。而Kyomie最初说的“赌一赌”也赌赢了。
而我,竟然比Kyomie提早脱离昏迷期……
后来我才知道,原来Kyomie的体质比我更虚弱,她有轻度贫血。
后来我才知道,原来Kyomie的父母开着本土最大的音乐制作公司,而她的家人在我们获救的那天曾一脸鄙视一口回绝了我母亲激动万分送去的那50万台币。
后来我才知道,原来Kyomie的性格也是标准的千金大小姐、也是从来没有受过一丁点委屈的被娇宠惯了的小孩,而在我去看她时她左手手臂上包着的纱布粹然引动了我的泪腺,唤醒了我在临死边界意识混沌时深埋的记忆……
医生说,刚送来医院时Kyomie左臂的那道伤痕,既深又粗糙还沾有细小的铜锈,凝固的血迹一直蜿蜒至手腕……
警官说,Kyomie是用在墙角捡到的破铜钩划破了自己手臂,等待新涌的血液淌落,再一点点滴到我的唇……
我心生凄然的想象,之前获救初时的我,是否口唇腥红?嘴角边、领口、胸前是否点点滴滴都染上了Kyomie体内的殷红?
我竟然,吸纳过Kyomie的鲜血……
我的身体,是否已溶合了Kyomie的体液……
固执地申请到与她2人合住一间高等病房,我每夜每夜躺在自己的床上侧脸凝望她沉静的睡颜,守着她的点滴瓶……她清醒之后我一直不敢告诉她,在她沉睡的时候我已经偷偷亲吻过她失去血色的唇。我是如此思念她的笑容……
14岁时的我,喜欢上了那个对我有救命之恩的、同班却本无交集的、习惯装酷的、有着冷傲容颜和纯稚笑颜的、叫Kyomie的……14岁小女生。
我们出院之后,回到学校里的她不曾再多看过我一眼,一切的关系仿佛归零。我无法控制自己密切注意着她,而她的态度坦然而疏离,我没抓到过任何亲近的机会。
直到举家移居新加坡的日程已定,我终于鼓起勇气,约她在校外见一次面。
那一天我们一共相处了6小时42分钟。
我站在哈根达斯门口一个人忧郁紧张了17分钟。
Kyomie迟到了1分钟。
那天的她,带有银灰花纹的黑色紧身T恤、外套敞开着的粉白色背心、泛着水光的透明皮带搭配与T恤同样漆黑紧身的牛仔裤,胸前的银链上坠着一颗海豚型的蓝水晶。
那天的我们,一整天没有吃过除了冰淇淋、冰水以外的食物。
那天相处的6小时42分钟的前6小时40分钟,我真正想要让她知道的话,一句都没能表达出来……
我们不停地聊音乐歌词创作、聊电影电视剧动画片、聊小说漫画八卦杂志、聊学校老师同学、聊篮球网球游泳、聊逛街SHOPPING买衣服吃东西扫碟……聊我们相同的14岁的纯情和高傲,聊我们同样优越的寂寞与乖张……我们像在补偿同窗2年不曾交往的空白,仿佛要将几乎擦身而过的缘份强行尽数追回……
在最后的3分钟,在离开餐厅穿过行人稀少的街微凉的夜风掠过脸颊的时候,我已尽力平静的开口:“Kyomie……”
走在前面的她,立刻回眸。漫天星光忽明忽暗,她独有的光泽令我屏息。
“Kyomie,我明天不会再去学校了。”
“嗯。”
“我下礼拜就会去新加坡了。”
“一路顺风……”
“那个时候你为什么要救我?”
“不想让你渴死。”
“……割出自己的血给一个不怎么样的家伙喝,为什么呢?”
“不要说得跟茹毛饮血一样。”
“Kyomie……你喜欢我吗?”
“不讨厌。”
“……你,喜欢我吗?”
“还可以。”
“…………你,喜欢我吗?”
“好了好了,喜欢……”
“我也喜欢你!绝对,喜欢你……”
…………
在新加坡的6年,我从未忘记过当时的表白和决意的恋情。
当我一边读书一边学习管理集团而不曾有失眠的机会,在每一个疲倦嗜睡的夜里我的脑海仍然漾满Kyomie的一切。
我已习惯了闭上眼睛就可以感觉到Kyomie的血流过我的唇的那一刹唤醒生命的异样温情,和我默默地一厢情愿覆上她的唇的那一刻心酸的柔软触感……
Kyomie在电话那端沉默了许久。
我的勇气也和之前的冲动一样,急速退潮。害怕被拒绝的心理实在很恶俗,但我也实在无法扼制住在每一根血管迅速膨胀的不安。
又过了二十几秒,Kyomie还是没说话。
我试探地低声开口:“Kyomie……?”
一串模糊并急促的脚步声,然后是Kyomie若无其事地轻笑:“Ano……我刚刚上了一下洗手间,又帮自己倒了杯冰巧克力~~”
“……………………”
“喂,讲了这么久会口渴哦……”
“那我也讲了那么多话你都听进去了吗?!”
“当然!你说了那时我们的共患难啊~!”我清楚地听到她声音里的笑意,可恶,却偏偏看不到。“怎么,齐萦你今天很怀旧哦?”
“Kyomie――!!”我大叫一声,相信自己此刻一定面红耳赤风度尽失,所以说电话这东西确实有利有弊,“跟你真是讲不清楚了~!不管,明天我来找你!”言毕即刻收线。
摔下听筒时重重的声音吓了我自己一跳。叹……
虽然说这通电话打得我之前噩梦困扰的凄恻惊惶荡然无存,却更增加了我对未来的不确定和对告白之艰难的体会。
翌日。
我按照约定去Koymie那里共进晚餐。
Kyomie的个人工作室位于阳明山。
“Hello…我来了哦~!!”我一边开车一边打手机。
“好啊~ 哦,我前面打过电话回家,我告诉他们我今晚会住在工作室。”她的态度有些异常,声音像被冰冻过的丝线,纤细的冷冷的,透着异样的暖昧……是我的错觉吗?
“HAHA~那我今天可以住你那里咯?”我刻意轻松地说着,心脏狂跳。
“知道了……”
Kyomie开门让我进去的时候我一直低着头不敢看她的脸。
刚踏进客厅,我很不争气地慌乱起来:“Kyomie我去一下洗手间……”说完就朝着她指出的方向快步走去。敏感地察觉到她刺透我脊背的目光冷淡而幽远。
双臂撑住洗手台,我直直地凝视镜中的自己。想起有一次爹的妈咪在新加坡时带我参加宴会,曾遇过一位雍容华贵的女作家,她在业内以眼光颇高与不喜恭维闻名,那天却带着善意的微笑称赞我“娇俏可人”。我又想起刚刚回国的那天去Kyomie家拜访,她的父母都称赞我长得像漫画书里的美少女,还开玩笑说如果我签他们的唱片约就可以把我捧成“杀手”级少女歌手……天啊,我在胡思乱想些什么……我轻咬了咬下唇,自己的长相自己都已经看了20年了,无所谓别人的目光。Kyomie又不是苍蝇般追着美女不放的男生……只是我,究竟够不够,让Kyomie心动呢?
甩了甩头发,用冷水洗了洗脸,再用面纸慢慢地吸干脸上的水珠……我初次对于自己魅力感到非常的在意和不肯定。
但我已经依然鼓足了勇气去面对一切。
而我从一回到客厅就忍不住低低地惊呼了一声。
偌大的房间,光线已经全然转成幽暗的冷灰色。犹如置身于万籁俱寂深夜无灯的屋子,所有的摆设都仿如墨色,偶然流转过一缕漏入的染着寒光的深蓝月色。
我来的时候已然夕阳西下,而此刻客厅所有落地玻璃窗的银灰系帘幔又都已经被紧密地拉合,天花板上又布置着若干个精致的不规则拉丝状的冰蓝色琉璃灯,流散着黯淡深处透出华彩的变色光线。难怪室内好像骤然被浓重森冷的夜雾笼罩了一样……
我怔住了。“Kyomie,为什么把窗帘都拉上了……?”
她慢慢地走近我,脸从阴影中一点点扩大出暗蓝的色调。我再度环视了一下周围以及在身畔不断变幻流窜的暗光,好奇不知不觉掩盖了先前的紧张。
“Kyomie,我们在拍鬼片吗?!”我笑了出来。
她也一下子笑了。“是啊,光线是不是很像《咒怨》里的感觉啊?”
“你好无聊!要请我吃烛光晚餐吗?”我莫明其妙的彻底忘记了紧张,又开始了对她肆无忌惮的习惯性撒娇……
“烛光晚餐没有问题,我准备了你最爱的松阪牛排。不过,想吃的话就必须你来下厨!给我做的话就会又浪费了食物又要去医院洗胃了~~”
“啊……你怎么知道我在新加坡有学做日本料理?!”
“不知道啊~~我猜的……”
“不过今天午餐吃得比较迟,所以我们等到晚点再做料理吧?当夜宵吃咯!~”
“好啊……我今天午餐也是下午才吃的~”
“你都盲从!学我~”
“拜托,昨晚是你废话太多所以我凌晨刚睡,然后一觉睡到中午,下午才吃的午餐~”
“哇……都跟我一样耶!”
“都说了是你废话太多引起的嘛!”
“哼…………那既然‘烛光夜宵’还没这么快开始,我们现在做些什么?”
“你昨天不是说,有话要跟我说但电话里讲不清楚么?”
“啊……是的……” 我在她的面前,真的真的奇笨无比,我觉悟了……
“嗯,说啊~”
“那个,你为什么把窗帘……”
“对了!你要不要参观我的卧室?”Kyoime笑着叫道,“我上次买到了你以前很想要的那只熊熊抱枕哦!~”
“啊…………”我又感到自己急剧加快的心跳了。
Kyomie的卧室色调非常明亮,是一种很童真的温馨甜蜜的味道。而且一进去她就把大日光灯打开了。屋里没有椅子,但地上堆着不少粉嫩粉嫩的心型大靠垫。床是圆型的,很大很大。看上去是没有铺过的,像Kyomie刚刚起床,也像Kyomie正准备睡的感觉。上面确实放着我曾经告诉过Kyomie我非常钟意的大白熊抱枕。
“齐萦?”
“……啊?”
“你在发抖吗?很紧张的表情啊,为什么不坐?”
“哦!”我赶快挤出一个笑容,“我才不紧张!”毫不客气地坐到床上,软软的好有弹性,我忍不住坐在上面弹了几下。
Kyomie好笑地看着我:“你几岁了?”
“干嘛啦……”
她也爬到床上,盘腿坐在我对面。“好了,有什么事你说吧!”
对了,那是正题啊!头疼地想着,我自己选的正题是无论如何都不容逃避的!虽然很害怕,但不说清楚的话我会很悲伤的……那种悲伤,比这种害怕,要痛苦多了……
“喂……”
“好!!我说!!!!”
“喂……你不要叫得这么吓人好不好!我又没在逼供!”
“是是是,你别再打岔了!不是开玩笑的话,我是真的有很认真的事要说。”我调整了表情和心情,正色地望着她。一撞到她的眼睛我不禁颤抖了一下。
“好。”她也很认真地看着我。
“Kyomie……记得我去新加坡以前,我们一起吃了一整天冰淇淋吗?”
“又怀旧?”
“不是!Kyomie,你真的,都不记得了吗?我对你,说过的话……”
她的瞳孔微微收缩了一下,又恢复了原状。若有所思的眼神一点一点结冻起来。嘴角微微地上扬了一下,透着讽刺。我真的希望是我的错觉。
她的样子令我的心微微疼痛,但我无法回头。“我喜欢你。”
她的眼睛蓦地射出犀利的光,却轻轻调开视线。
“我知道这样说很奇怪,但我是……说真的!我绝对,绝对喜欢着你。”我低下头。“非常对不起!请你……”
“你什么时候变成这样?”她突然转回视线,紧紧盯着我的脸。那种目光,令我发寒……我的心掠过一阵激痛。
“什么意思?”我不知所措。
“我是说,你,什么时候,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我……怎么了?”
“为什么要这么低声下气小心翼翼地拜托别人?!”她一字一句地说道,“就算你这些年来已经改掉了你骄纵暴戾的缺点,但最起码的高傲在哪里?个性和自尊呢?!”
我一时语塞。委屈涨潮般的一直淹到我的眼底。然后一下子就被激醒了,我冲口而出:“你以为我喜欢用这种态度说话?你知道我紧张了多久吗?!你知道我等今天等了多久吗?你知道我有多么多么害怕你一口回绝吗?!……是因为,是因为爱一个人……才会放低自己的姿态的吧?我只是……想让你知道我是认真跟你谈这件事的啊!”
“爱……”她居然冷笑了。她的笑容……是我每一次看到,就会开始期待她下一次的绽放的笑容啊……为什么,我深深想念了这么久的人,会送给我如此恶意的笑容呢?
“Kyomie……不相信爱情?”
“那么,你来告诉我,你现在所说的‘爱情’算什么呢?”
“一种……独一无二的感情。”我一鼓作气地说了下去。“就是除了你之外,我不会对其它人也存在的那种特殊的喜欢……”
她闭了闭眼睛,然后深深地望着我。笑意加深。“其实昨天你打电话给我的时候我已经猜到了。但是,我真的希望你可以不要这样。没想到今天……你还是急着说了……你何必呢?我们本来可以做很好的朋友,你何必非要让我讨厌你呢?”
我的胸口像受到重重的一击,头晕目眩。我强忍住眼泪,低了低头,深呼吸然后保持平稳的语调,缓缓地对她说:“因为……性别的关系吗?”
“不是。”她收敛了笑意,表情冷漠。“口口声声对我说着‘爱’啊‘喜欢’啊‘真心’啊这类字眼的家伙,我会很讨厌。真的……太讨厌了……”她的表情开始扭曲,眼底浮现出惊人的激怒,和哀伤……
为什么……会有这么强烈的哀伤呢?“Kyomie……”我忽然就忘了自己的心痛,被她的反应牢牢吸引住了,“你……我刺激到你什么了?……”
她听了神色一变。突然紧紧抓住我的双肩,将我压倒在床上。我来不及思考,她的唇已经覆上了我的。我瞪大了眼睛吃惊的望着她。她粗暴地吸吮我的唇瓣,毫不犹豫地不断地加深这个吻……我眼睁睁的看着,她紧闭的双眼流出清澈的眼泪,滑过她雪白的肌肤,滚落到我的唇边……为什么我还没有哭,她却已经哭了呢……?我微微摇头,一点真实感都没有……我们……是在接吻吗?她的吻越来越用力、予取予求……我的唇舌笨拙而被动地任由她攻陷,一种异样的酥麻感闪电般划过我的脑海,我的身体已经开始发烫……
我闭上了眼睛。无力地被她肆意吻下去……
在我几近窒息的时刻,她终于停了下来。我肌肤的热度却仍然无法褪去。我的唇微微发肿,泛起一丝丝的血腥气息。
我的手放在自己心口,控制不住自己的不断喘息……
缓缓张开眼睛,撞上她冰冷的微笑。她脸上的泪痕兀自未干,表情是居高临下的歧视。我真的不明白我做错了什么,令她那样嫌恶。
“你有什么感觉?”
“什么……?”我一惊,相信自己的脸立刻红了。
她继续将我压在身下,继续鄙夷地审视着我。“是不是你觉得你更加喜欢我了?是不是你觉得你更加需要我了?”
“你……”我粹不及防,她又吻住了我的唇。她迅速地卸掉我本能的防备,重重地探入,紧紧地辗转地纠缠不放……
她松开我的唇以后,慢慢地将嘴凑到我的耳边:“你在想什么……?你是不是想跟我说,这是你的初吻……?你是不是想跟我说,你不会接吻所以这么笨……你是不是想跟我说,你喜欢我这样对待你……?……”
她轻柔的温热的吐息挑逗着我的每一根神经……但是,我终于清晰地体验到,那种屈辱了……那种,被她讨厌的痛苦了……“Kyomie,你想说明什么?你想告诉我,你不讨厌同性、你不在乎跟女人怎样怎样……但是,你就是不接受我!对不对?”
“齐萦……”她眼底的戾气消失了,烦恼地望着我,“你不要这样……你不要这样逼我,好不好?我现在不想谈恋爱,这样可不可以?”
“不可以!”她的小小让步,反而恢复了我的霸道,“Kyomie,你刚刚真的吓到我了,你知道吗?可是我告诉你,你吓不退我!你以为……你这么野蛮地强吻,我就会退缩了吗?你忘记那个时候我问过你,你也回答过你喜欢我的!~就算你现在说你那时年少无知或者当时是敷衍我的也没用了!我一定要你跟我在一起!”
她目不转睛地盯着我一下子气势汹汹的脸。我看到她抬手从床头柜的抽屉里取出盒子,默默摘下了灰色的隐形眼镜。这一刻原先雾蒙蒙的泪意与恨意再度深不见底。
我将自己关在浴室,用冷水冲洗着自己发热的肌肤和激荡的痛楚。
我最后还是大费周折地说服自己镇定,告诉自己要从长计议。蕴积已久的期待和信仰,像季节催落弱不禁风的花瓣,一场不输于花开美景的水葬,被轻描淡写的洇湿、揉碎。
寒冬的冰雪可以溶化,漂亮甜蜜的冰淇淋也会溶化。雪的命运只能融于黑暗无垠的土地,而我可以把一个冰淇淋幸福地溶入口中流入身体,也可以将它摔烂在地。
我就是做不到眼看着我的信仰枯萎。再荒靡的天空我还是要仰望,即使隔着一层玻璃触摸Kyomie,我都要虔诚寂寞地爱抚。
我走出浴室的时候Kyomie看都不看我一眼,冷冷地丢下一句:“我也要去洗澡了,你现在可以去做晚餐了。厨房在底楼。”
而我原以为她看到我穿着浴袍,眼神会有一点讶异。
她沉默地吃着我做的牛排,刀叉的声音清脆而迷离。我们像两个表情空洞的陌生人,仿佛没有共桌也没有共处一室甚至没有共存于同一空间。却双双穿着浴袍,面对面的坐在插有粉色玫瑰和水晶状小蜡烛的餐桌上吃着松阪牛排和鳕鱼,眼神与手势交错冷酷和凄凉。
我暗想假如将这一幕拍下来输入电脑,一定像一幅合成图。
合成图……用相同的背景将不同时间的画面拼凑,伪装的together……是这样吗?!我骤然全身冰凉。只是一样的房间而已!只是这一刻在一样的房间而已!我和Kyomie的心,如同两个世界的月光,根本在不同的时间不同的空间各自的升起、私自的沉没。
就像我们这一刻的共餐,灵魂在已逝的岁月中我毫无知觉的某段时光擦身而过。我可以看到的,只有我自己。只有在新加坡6年的爱恋和等待。
我需要补充的空白,是Kyomie的记忆。
整个一楼,包括餐厅,都已彻底地浸淫在Kyomie营造出的阴郁苍凉的空虚与黑暗中……上空洒下琉璃灯千丝万缕的不规则寒光,忽明忽暗若有若无地在身周闪烁。餐桌上的两支蜡烛快要燃尽,摇曳着冷冷的昏黄。
“Kyomie……”我轻唤了一声。声音的沙哑令我自己一惊。立刻端起一杯冰水,啜饮了一大口。
她停下手中的刀叉,慢慢地抬起眼,望着我。几丝交叉的冷光从不同角度飞速地掠过她没有表情的面容,原本雪白的肌肤此刻呈现着幽冷的苍蓝的色泽,双眸如同等待点亮的星火。她一动不动,等待着我继续说下去。
这一刻我突然感到撕心裂肺的疼痛。她眼底的残虐越浓重,越让我一步步地深陷凄清阴寒的湖泊,我的直觉迫使我沉入水底……我执意的坚信我可以克服在心底腐蚀渐深的恐惧,尽管我越害怕越是无法逃避那个盘踞在脑中的想法:她是有理由的。
Kyomie粹然绽放的诡谲笑容挫痛了我。“很好吃……”她拿起餐巾擦了擦嘴角。“我吃饱了。……我们,先休息一下吧……”
“先休息一下?”
“然后……我们就可以……”
我紧紧咬住下唇,不让眼泪掉下来。
“……做你想要做的事了……”
“Kyomie你不要太过分了!”我忍无可忍,推开盘子站起身对着她大喊。“你为什么要把客厅弄得这么暗?!为什么不开灯?!为什么要用那种眼神着着我?!”
“房间的光线是暗了点……”她仰起头,好整以暇地看着我。“难道说,你喜欢很明亮的感觉?那等一下再去卧室好了。”她的声线本来就是娇嫩型的,平时讲话的声音都很清澈,此刻却含着一股阴冷的穿透力。
轻轻扬起嘴角,我也笑了。眼泪滚落脸颊。走到她的眼前,伸出双手捧住她的脸,指尖轻轻滑过她脸上干涸的泪痕。任她一动不动,目光深幽。我一寸一寸地贴近,终于低下头吻住她的唇。我细细地轻柔地辗转吮吻,一边吻一边低语:“你以为只要你会强吻别人吗?在6年以前,你睡着的时候我就已经吻过你了!”
她一震,反应倏然强烈,张开双臂紧紧摄住我,反守为攻地将我推倒在地。我的脊背微微撞痛,迷蒙的视线只看到天花板上的琉璃灯仍然旋转变幻着纷沓的妖艳光束。
Kyomie的双臂撑在我脸的两侧,凝视着我的眸子仿佛燃烧着两簇冰灰色的烈火,嘴角勾出异常邪气的弧度,以一种我从未想象过的暖昧语气轻轻地说道:“那么现在就开始吧……”言毕没有给我0.01秒发声的机会,就粗暴地堵住了我的唇。
我不由自主地回应她的唇舌,泪水从眼角滴落……我那么,那么喜欢她的一切,哪怕她阴晴不定的态度、眼神中怪异的恨、强硬的侵犯式举动让我感到心悸和悲哀,我依然没有办法抗拒她的笑容、她的注视、她的拥抱……这样,都不算是我爱她吗?也许我确实不能很清楚地回答她什么是爱,但是这个问题谁可以给出完美的答案呢?
我以为,爱需要的不是一个解释,而是不断的付出和永远的陪伴。
可是Kyomie……她要我怎么办呢?
“啊……Kyomie……”她的唇已经吻到我的颈部一路向下游移,撕咬般的吮吸。灼烫的刺痛中弥散出暗香般的快感。我的头脑开始晕眩,异样的冲动在体内流窜。可是我……不可以在她的恨意中沦陷……“……不要……”我呻吟出声,羞耻和欢愉交织成的抗议没能支撑我想要的挣扎。Kyomie已经解开了我的浴衣腰间的带子。
我伸出手想要将她推开。她却在这一瞬又吻上了我的唇,回旋地细腻地舔吮我的舌尖。我伸出的手自动紧抱住她,无法自控地抚摸她丝般的发。我几乎要产生她是否需要我的幻觉了,我几乎要奢望是否她对我是存有情意的只不过她不觉悟或者不坦白……
Kyomie将我的浴袍一下子扯掉,用力向身后一抛,那袭白色在一片黑暗中飘落。无力的瘫软在她的身下,我全身都已经在她的掌握之中。已经全线崩溃了,我任由自己在初次的激情中迷乱着释放,我努力地回应Kyomie的一举一动,遵从着她和我自己的身体,一点点沉溺进陌生的炽热深渊。
“Kyomie……”我急促地喘息着,忧伤地望着这个激烈地挑逗着我的女孩……漆黑中掺着丝丝缕缕暗蓝的中长发、微微渗汗的纯白面容、幽暗空洞的双眸、红润的唇、线条优美的锁骨……我伸出手揉搓她胸前的肌肤,在她毫无防备的情况下猛地扯掉她的浴袍,学她一样用力地向身后一抛。
她动作一僵,诧异地望着我。我得意地笑了。“Kyomie,我的个性和自尊不会不再。你怎样对我我都不会放弃,你现在不喜欢谈‘爱’那就不要谈!但是,你是我的……”言毕也没有给她0.01秒发声的机会,将她紧紧圈进怀里开始抄袭她的动作。
“啊……可恶,齐萦你放开我!”她捧住我的脸,勒令停止,“你说你喜欢我,其实……就是因为我曾经救过你吧……笨蛋,为什么要这么随随便便说‘爱’呢?为什么要把‘爱’说得像真的一样呢?!”
“因为本来就是真的啊!~”我大喊,按捺不住的激动,“我真的真的不知道你是怎么了!你为什么会变成这样还是你本来就是这样!我……我不是来跟你讨论‘爱’的!我只是来‘爱’你的!……我喜欢你,不是因为你曾经给过我几滴血!~ ”我抓起她的手,颤栗着带她贴近我的身体,“你的血,已经溶在我的身体里了……你愿意的话,我也可以给你我的血……但是,你要记住……”
她的动作加快了。她的手指和她现在的表情一样,温柔而残忍。但我的身心因她所做的一切感到快乐。我知道,是天生要由她摆布而得到快乐。“要我……记住什么?”
一波接着一波的震撼让我昏乱得几乎无法发音,但我仍然倔强的一字一顿地正色宣告:“记住……你对我所做的一切……我都会学会……你做完以后,就轮到我对你这样做了……我绝对,绝对喜欢你……绝对不会放过你的……”
幽暗的房间,轻闪的光影,缱绻的胴体,暖昧的气息。
有种硝烟弥漫的感觉。
“好痛……”我试着抬起腰,低低地吐出一句。
她立刻冷冷回敬:“你的痛是好几个小时以前的事了吧?……倒底,是谁比较痛!?从来没有见你这么粗鲁野蛮蛮不讲理的人!!”
我如愿地在她脸上捕捉到一丝哭笑不得,凑上前主动的轻轻舔吻她的唇:“我是说……这个地板绝对是上好木质,和它亲密接触了这么久我的脊椎骨好痛哦……”
她一把推开我的脸,用那种接近咬牙切齿的口吻说道:“那么……到卧室里去吧……你不是很喜欢我的床吗?”
“OK!”我二话不说地站起身,径直走向通往二楼的楼梯。
“等一下!”Kyomie也站了起来,随手捡起地上的一件浴袍甩到我眼前,“虽然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也请你不要全身赤裸在房间里走来走去!”
“会吸引到你吗?”我挺直了身体,任由各色诡异的光线明暗着我的肌肤。对着她,我用苦涩的坚持绘就出一个妩媚的神情,“我说过,我不会放过你的。”
“把浴衣穿上,到卧室去睡吧。”她转开脸,像在说懒得与我抬杠。
我不妥协:“要睡也是你陪我……”
“咯嗦……”
“你才咯嗦!你现在不也是一丝不挂地站在我面前~!你再多骂我一秒钟就等于拜托我多欣赏一秒钟你美丽的身体!”说完我拾起浴袍头也不回地奔上二楼。
卧室里亮如白昼。
我平躺在Kyomie的床上,不着寸缕。我深呼吸,舒展四肢,安静地等待。
Kyomie已经推开门向我靠近。我听到她在床沿坐下。“你摆出这种姿态,是在勾引我吗?你以为我们在拍AV?你难道没感觉到浑身发软?你听好,你今晚每一个行为都是无理取闹幼稚极了。……除了你做的晚餐。”
我猛地坐起身。“我会一辈子做给你吃的!”
“你够了没有!~”
“你真的觉得我今晚做的一切全部是无理取闹?……包括我一点都不反抗地乖乖让你抱?我忍住了第一次的痛,配合你让你抱了这么多次呢!”
“不要讲这么露骨的话!你究竟太纯情还是太白痴啊?!20岁了还只是刚刚第一次!第一次还偏要把第一次随随便便地给人!~还在这里大言不惭谈论这种话题!~”
“第一次第几次有什么问题吗?!反正我的第一次第二次第N次每一次都会是和你……你一点都不感动吗?我现在还在这里乖乖听你教训~!你应该知道我从来没听过任何人的教训吧!~我这样还算无理取闹?!~”
“不想跟你说了~!”
“还有!我这么努力地学习你的技巧、这么努力地用我被你抱到几近虚脱的身体来抱你、这么努力地抱了你这么久……这些也是无理取闹吗?!~”我从身后一把抱住她的颈,她一时没有防备或是太无力了一下子就被我按倒在床上。
尽管眼底还是没有一丝温情,她仍然望着我,出乎意料地柔声说:“齐萦,不要任性了好不好,我不会喜欢你的。你再可爱再聪明再执着再逼我都不会有用,真的。”
我怔住。泪水轰然决堤。
和今晚流过的每一滴泪都不同,没有失落没有悲伤没有屈辱没有疼痛……只剩下彻骨的撕裂般的绝望。“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
我苦苦强忍的委屈终于爆发,熔化脸上死守的武装……我紧紧地抱住Kyomie,将脸埋进她的怀里失声痛哭。想要将她揉碎、想要把我所有的爱和委屈全部传达给她知道……不想看到她的脸、不想看到她对我无奈加讨厌的表示、不想看到她真心真意的拒绝……
Kyomie麻木的任由我抱着,无言的接受我的发泄和哭闹。我害怕也许我一辈子都无法摆脱她的“无理取闹幼稚极了”的成见。
可是我没有办法,我真的已经有尽力表达过……那些爱恋。
哭得累了,我闭上眼睛与她并排躺着。执意的握着她的手,十指交缠。她几次想要移动我都死死不放。我确实是任性的。
“Kyomie,我真是笨蛋。”我哽咽着说。眼泪差一点又要冲出。
“嗯。”
“Kyomie,你是不是已经有喜欢的人了?”
“你觉得是?”
“我回来以后有侦察过哦,表面上看起来你确实没有恋人啊……”
“事实上也确实没有啊。”
“一个人的心,不是完全空白,就是装着某个人吧……在我的心里,装着Kyomie。Kyomie的心里那片空白,为什么不能试着装装我呢?试都不试就是你不对。”
“你想知道些什么?”
“Kyomie你好阴险……”
“因为正在跟阴险的人交锋呢……”
“Kyomie~!~我真的,很爱很爱你……”
“‘很爱很爱你’是老歌了,不过还满耐听。明天去KTV唱歌吧~”
“我爱你。”
“好了好了……”
“我爱你……”
“我知道了!”
“我爱你!!”
“齐萦,你再这样反复强调我会真的生气。”
“了解!你觉得态度越夸张就越虚假!”
“…………”
“你怕我现在口口声声说着爱你,将来却离你而去!~你害怕万一敞开心胸去接受一个任性的女生而将来被抛弃的话会很不值!你怕你自己以后对我产生感情而我却辜负你的话你会受伤!你根本就是自私和自闭……”
“你分析得很对!但是不适用于我们。我对你没有感情以后也不会有,我一点也不害怕将来失去你,因为我根本不想和你有将来~!”
“谢谢你的直接……我知道Kyomie不会骗我的。我也不会骗Kyomie。我跟你说的我不会放弃也是认真的,你告诉我实话可以让我了解我自己离你的心还有多远……真的非常远,不过即使我爬也要爬到的……”
“大笨蛋!”她突然侧身抱住了我。
她的体温,那么低……我苦笑。这就叫“受宠若惊”的心情吧……
“我收回今天骂你幼稚的话。齐萦,你真的很可爱。”
“可爱你为什么不可以爱呢?即使你知道我不幼稚了……Kyomie,我要奖励……”又在撒娇了,即使在那么沉重的心情下我还是会对她有反应。
“什么?”
“我想要知道的……请你告诉我吧。”
“…………”
“我一定,不会让你后悔你对我说的。”
“故事一点也不精彩,恶俗极了……”
“Kyomie!我唯一喜欢的Kyomie……我,拜托你……”
“好……讨厌……”是错觉吗?她的声音已经起了变化,像一种粘稠的血腥般的异样悲伤,弥漫开来……
“拜托了!”不管是怎样不堪的记忆,我要用我的一生为她覆盖。
Kyomie毫无感情的声音简洁的说明:“我曾经喜欢过一个女生。交往1年半以后对方提出分手,于是结束了。”
我倒吸了一口冷气,强颜欢笑:“Kyomie你概括能力好强!”
“真相永远只有一个……”Kyomie也笑,恬美可爱的笑容。
“我再怎么强求,你也不可能将细节说给我听,对不对?”
“真的没有什么特别……”
“你变了。不要告诉我你自己没有发现!彻头彻尾的把你整个灵魂都改变了,我可以想象了,如何深刻的绝裂,如何激烈的纠缠,如何纯粹的毁灭。”
她欲言又止,怔了几秒钟。终于坦率的点头,扬起自嘲的冷笑:“就当我的内伤已被你看穿好了。”
一种不祥的暗黑色的恐惧一点一滴渗入骨髓,全身的血脉都将被侵蚀染色,我开始察觉到自己宿命的深潭,水亦冰凉……
“现在你了解了,可以放弃了吗?”
“我不会!”我恍若从噩梦中惊醒,张开双臂紧紧抱住Kyomie,“我知道不会那么简单的!你受到的伤害,绝对不是那么简单的!……但是都过去了……你自己也知道的吧?再痛苦的记忆都已是记忆了!那个人曾经给过你的爱,曾经给过你的伤害,都过去了!……你一定会没事的!你不要这样~!”
“我……我没有怎样啊~”
“你有的!~那个人,已经夺走你的情感和信仰了……”
“嗯……”Kyomie的笑容又粹然绽放了,这一次,含着诡异的邪恶与凄艳,“说得很对呢……齐萦,你真的很聪明……是的,我在一楼的天花板布置出那种琉璃灯,是因为只有在光怪陆离的黑暗中我才可以工作,我平时都是将笔记本电脑放在客厅里写歌的……你仔细观察的话可以发现在客厅的墙角都镶嵌着暗蓝色或黑色的骷髅、会不断滴落假血的蔷薇、一拍窗台就会从窗帘后飞出眼放绿光的人造蝙蝠……”
“……还有在一楼的玻璃橱中陈列的其实都是残破的、断肢的、毁容的人偶,每一只都栩栩如生令人不寒而栗!是由地下玩偶屋‘清童炼狱’精工打造的!”我果断地打断她,不顾她渐渐疯狂的眼神继续说下去,“在客厅茶几的糖果盘中混合着十几颗人的眼球!墙角那盆绿色植物的枝叶只要一碰触就会引动泥土下埋的放音设备,会听到‘救我……’的哭音,而轻轻一拂泥土就可以看到一只断臂伸出~!甚至有一具血迹斑驳的棺材正放在我们刚刚吃着牛排的餐桌下面!……”
“够了!”Kyomie从床上一跃而起,用双手缓缓抓着自己脸,全身不停地颤抖,“你……为什么……”
我连忙拥住她的肩,想抑止她的颤栗:“Kyomie你真的太轻视我了!~我说过我爱你,我不是你想像中那么粗枝大叶的!~那些我早已发觉了……我不动声色不是因为我不害怕,是因为我知道Kyomie不是恶意的!那些都是日本进口的玩具吧?就像许多恐怖电影或视觉系PV中的道具一样精致!Kyomie喜欢的话我都不会介意的!”
“那是……”Kyomie的身体在我怀中依然颤栗,“她喜欢的玩具……”
我无语。将她拥得更紧,轻轻拍抚她的背。
“我也一样……和那些东西一样,是她已失去兴趣的玩具……”
“不要……”我的心痛如刀绞,“不要这样说……”
“明明是玩具,她却始终咬定我是她最爱的人……她是那么那么‘逼真’的爱过……我永远永远都不会原谅……”
“Kyomie……你那么爱她,为什么要放弃呢?”
“我不爱她!直到她确定要抛弃我,却仍然否认她不爱我……为什么……要这么虚伪呢?!我从那一刻起就不再爱她了。我只是讨厌我自己,曾经信任过她。”
“也许她确实是爱着你的……”
“不要这样说!”Kyomie发狂般地挣脱开我,濒临死亡的野兽般的目光泣血而凌乱,“爱一个人,是绝对做不到那样的辜负的……”
“分手,那是多久以前的事?”
“距离现在,刚好1年……”
“你没有再找过她吗?”
“永远都不会了。在分手那一天,我所有的话都已经说完了,所有的骄傲都已抹煞了,就像她说出并做到的,她永远不会再联络我。而我,也并不是没有自尊的。再给我一万次选择的机会,我也会选择不再见到她。”Kyomie转瞬又恢复冷静,目光阴沉。
“你恨她。是因为她曾经让你那样爱着她……”
看到了吗?……鲜血流动的轨迹,仍是当时的弧度……
这道疤痕……在微笑啊……
Kyomie睡着了,躺在我的臂弯。我望着她的脸,不时轻颤的睫毛,微启的红唇,如此无邪的睡颜,孩子气的纯真……
我不舍地轻轻在她唇上刷下一吻,然后缓缓地将自己的身体一寸寸抽离。确定没有惊动她,再帮她盖上薄毯,把那只熊熊抱枕放到她的身畔。
我慢慢地走下楼梯。
已是凌晨,曙光未现。透过硕大的明净的落地玻璃窗,我看到的天空灰暗迷蒙,黑色的云雾层层叠叠。
也许会下雨,我想。找到门后的一排排开关,先将那些光线如地狱流萤般的琉璃灯全部关掉,再将一楼的大吊灯都打开。终于,温暖明亮的白色光芒充满了整幢别墅。各种恐怖怪异的装饰在明晃晃的空间中顿时显得幼稚滑稽而又格格不入。
恶魔的旋舞永远等在午夜以后,糜烂的面目只能躲在黑影之中。
走到厨房拿了一听冰橙汁,然后回到客厅,让自己残留钝痛的身体放松一下,舒舒服服地陷进软软的沙发里。
轻轻啜饮一口冰凉的酸甜,我拿起电话。
“魇之境侦探事务所。”
“我是齐萦,有一个CASE拜托洙引小姐。”
“我看一下……哦,洙引小姐目前没有档期。”
“可爱的阿沂小姐,我介绍你去当S.H.E的经理人好不好?”
“帮艺人排档期太伤脑筋,现在的工作更适合我啦!”
“喂…………请全部通告给我让路!这个案子关乎我的终身幸福,你转告洙引,我会将具体情况写在E~Mail里,请她务必今晚之前察看。”
“soga~齐萦小姐的终身幸福,跟阿沂能看到F4演唱会的幸福是一样的吧?^__^ ”
“ -_______-b 明白了,我等一下就打电话到公司请人帮你搞到票!”
“呀……门票不是早就销售一空了吗?!HIHI……”
“……你等着收宅急便就OK了啦!记住转告洙引!真的很重要。”
“明白了!”
“OK,就这样!BYE!”一口喝尽罐中的橙汁,我乏力地合上眼帘。
一簇危险的凉意在心底蔓延开来,是我自愿背负禁断的锁链,任由粗糙沉重的束缚磨砺已经开始由内向外一寸寸腐败的躯体,也许终会身心俱毁,我依然在每一秒钟里贪婪地抑望某个重要的人。
这一刻我的双臂未断,我就要一直拥抱她。
这一刻我的容颜未毁,我就要一直面对她。
这一刻我的心跳未止,我就要一直监禁她。
回转卧室看了一下Kyomie,她仍然沉睡着。
犹豫了许久,终于轻轻将她唤醒。她的双眸幽幽的沉静的注视着我,透出的光彩纯净迷茫,锐意荡然无存。
我柔声说道:“喝杯牛奶好吗?”
她点了点头。
我看着她将一杯牛奶缓缓喝净。接过杯子,等到她无力地躺下转而又合上了双眼,再替她盖好薄毯。
在她的床前又守了半个小时。听到她均匀的呼吸,看着她苍白的睡颜,我缓缓地俯下身,轻柔而又绵长地在她的嘴唇印上一吻,方才体会到心中的占有欲与肌体的羁绊一旦交融,已决定了万劫不复。
恋恋不舍的离开她的唇,她的熟睡令我的心神荡漾交错着悒郁的不忍。
“Kyomie……继续睡吧,好好的睡一觉。过去的你,一直,都是依赖着安眠药入睡的吗?抱歉了,这一次,是我,想让你先沉睡一段时间……”
走进Kyomie的书房,我坐下来打开了她的电脑。
每一个程式都没有设定密码,Kyomie从来都不会想过有一天会有人想要窥探她私用计算机里的内容吧。
Kyomie是细心的,也是讨厌麻烦的。她硬盘里所有的文件都做着清晰而漂亮的分类,所有的资料查询起来一目了然。
我粗略地在资源管理器里浏览了一遍目录,决定先去看她的E~Mail。
我发现自己此刻的行为没有在我的心里留下一丝罪恶感。甚至毫无异常的,我仿佛做着我既感兴趣又份内的工作,无比的冷静和积极。
直接打开Outlook,服务器自动开始下载新邮件……完毕,共17封新邮件。3封广告,4封工作伙伴寄来的祝福卡,8封歌迷来信,2封其它唱片公司的邀歌函。
收件箱中保存的旧邮箱也不超过10封,全部是与唱片公司在新歌主题上的讨论。看来,Kyomie有那种除非内容含有必要暂存的工作资料,邮件一律看完即删除的习惯。这样的话就很难被我找到与感情方面相关的来件。
我将鼠标移到了“已发送邮件”一栏。
“Re:关于相爱……”这封邮件的标题吸引了我的注意。看日期,是Kyomie三天前发送的,一封回复歌迷有关GL问题的邮件。
那个歌迷的原件有两千余字,充满了青涩的少女纯爱与痛苦的困惑,而Kyomie的回复只有寥寥数语:
“不要以为你自己是特别的,
不要以为你爱的她是特别的,
不要以为你们之间的情感是特别的。
会落山的,才是太阳,
会死亡的,才是人类,
会结束的,才是恋情。”
我低叹一声,开始轻揉自己酸痛的太阳穴。
我不得不承认Kyomie实在是个厉害角色,无论是有意还是无意的,她总能很“行云流水”的给予我心脏措手不及的打击,重到可以让我痛得蜷缩起来。
我在晕头转向的痛楚中,暗暗鼓励自己:Kyomie思想的变异与性格的扭曲就是因为,一场失败的恋爱、一次受骗的重创、一个讨厌的女人。她需要的,只是更长时间的养伤和从心开始的了断。
我振作精神,继续寻找我要发掘的蛛丝马迹。
我再度进入资源管理器。
各个硬盘分区里陈列着Kyomie收藏的各色影片暂存、视频、MP3、图库、电子书、FLASH等等……每个文件夹我都逐一点击,那些文件都不具备任何特殊意义。我再到Kyomie即将刻录成光盘的暂存档,检查下来同样并无异常。
于是我一心专注到对Windows“我的电脑”而言地位特殊的系统性文件夹“My Documents”上面。如我所想,Kyomie将所有自己原创的文件都集中在这里。
其中一个叫作“工作室”的子目录,里面保存了她历年来在各大唱片公司正式授权发行的歌曲,下级子目录“赶制中”收录了几首已被预约的半成品。
然后“My Documents”下的其它子目录,收录的就全是她的隐私了……我深吸了一口气,更全神贯注地捕捉着荧光屏上的文字。
几个经过归类的子目录下保存的是Kyomie自制的FLASH动画、幻灯片、墙纸、屏保、彩页、Winamp外壳等DIY作品。
还有一个子目录下保存着几只MP3,我听了一下,都是Kyomie自录的Demo,只有歌曲没有独白。
在最后一个子目录下保存的全是文本文件。我的手轻轻一颤,连忙打醒精神一篇一篇点击翻阅。很多篇幅较长的文字,一眼看上去满目阴郁诡奇的字眼,充斥着灰暗的思想,但并不存在太多私人感情的宣泄。于是我开始细细检阅那些短小凌乱的随感式文字。
直到我眼睛酸痛得几乎无法睁开,我知道自己在疲惫不堪的漩涡中即将灭顶。荧光屏上的文字在我模糊的视线中旋转摇晃,我想,也许我该回到卧室,躺到Kyomie的身边,陪着她安然的补眠。
尽管我需要推迟Kyomie的清醒,而我自己更需要充沛的体力和脑力。
闭上眼揉了揉额角,我决定先关闭电脑回卧室去睡一觉了。再张开眼时我将鼠标移到“资源管理器”右上角的小叉上面。余光随意的瞥到一个名为“hide”的文件,我的手无意识的停住了。
hide…我脑子里一片模糊,X-Japan已故的天才吉他手Hide吗?…这是两回事~我摇了摇头,想摆脱此刻混沌的思绪,“hide”这个文件先前已经看过了,是一篇歌词……hide,hide,hide……隐藏……隐藏?
我一震,被心底积淀的破碎的沉吟倏然激醒。
一个突发奇想的念头,一个命中注定的举动。
发光的小小箭头,在屏幕上快速的游移。
“查看”――“文件夹选项”――“查看”――“隐藏文件”……原先的黑圈点在“不显示隐藏文件和系统文件”前端。鼠标轻点,我已改选到“显示所有文件”。
应用。然后确定。
关掉“文件夹选项”的对话框。
几乎每个目录下都或多或少的显示出若干个半透明的文件。
也许深深的隐藏是一种决绝的摧残。
半透明的文件们几乎全是系统文件。很正常。
我再返回到“My Documents”,突然,全身的血液仿佛都冻结起来。原本昏昏欲睡的头脑仿佛沉入冰海,强烈的刺激,异常的寒意刺痛了我的颅骨。
“My Documents”目录下,只有一个隐藏文件。在好几个淡黄色的文件夹后面,突兀的立于末尾,孤独的炫目的一个doc。
文件名赫然是“To Kyomie”……
我怔在那里。
我不想矫情。
但我为什么,没有来由的感受到一阵无形的威慑力?
冷气,开得太大了吗?一丝柔软的阴风从我身后某个黑暗的死角飘过,滑过我的颈项。究竟是什么样的预感,令我感到了寒冷?
“To Kyomie”……给Kyomie看的文字,不是Kyomie写的却躺在Kyomie文档中的文字,被隐藏的文字,无法预知会在何时被Kyomie惊觉的文字……
一般情况下是不需要察看隐藏文件的,假如Kyomie一直都没有碰到必须寻找系统文件的问题的话……假如Kyomie在发现之前就因为各种原因要更新系统而FORMAT掉了C盘的话……假如……不是此刻的我进行着毫无愧意的偷窥的话……
这个文件将不见天日了吧……
为什么呢?是谁,对命运做了一次绝裂的挑战?是谁,在黑暗中微笑着留下消极的一赌?是谁,与我此刻的姿势一样寂寞,躲在Kyomie看不见的地方一意孤行?
是谁……
我一个人在冰凉的空气中肆意的冷笑了。笑得眼泪都快要流出来……是谁呢?留给Kyomie秘密的留言……那个人,会是谁呢?
我何必在这里矫揉造作,我的表演没有人在观赏,若我真不知道那是谁,我的笑又怎会如此凄惶?
双击。
我可以感觉到自己脸部肌肉的扭曲,在我的嘴角勾划出残酷的线条。
我看到了。
上面只有一行字。
映着背景整屏的空白,那行如凝固的血一般暗红色的句子轻易的撕裂了我的视线。
“如果空气不准我爱你,我就不再呼吸。”
检查这个文档的建立日期。……2002年4月14日。
今天,是2003年4月29日。
已过一年。(Kyomie曾说:“距离现在,刚好1年……”)
那样决绝哀戚的话语,说不定……就是写在分手的那一天吧。
我在黑暗中孤独摸索的思想,刹时陷入了一片空白。
我低着头,异常恐怖的清醒伴着飞速转动的思考。
一时的出神停顿了手的动作。
“你在做什么?”突然其来的声音,冷冷的在身后响起。
浴袍下的皮肤泛起一阵凉意,血液与脑汁相互绞碎着彼此的平静。透明的灰尘在空气中优雅的飞行。我抬起头,整理好自己的表情,缓缓转过身去。
Kyomie站在那里。与我一米左右的距离。沐浴露的清香缓缓飘过我的鼻端。她的头发尚未干透,脸上也残留着在日光灯下闪闪烁烁的水珠。没有表情的容颜,敷着干净的淡薄的忧伤,幽雅而圣洁。
“你醒了?”我温柔的笑道,“睡了这么久,这下总算睡饱了吧?……我正在做三文鱼寿司,还有寿喜烧……再过一个小时就可以吃晚饭了。”
“这样啊……”她眼底的阴影已经消除,脸色略显温和,“刚刚看到你低着头在发呆。你没有什么事吧?”
“刚刚脑子里想着你的事情,不知不觉就发呆了~”我笑意更深,抬起手给她看我正捏着的饭团和鱼片,“不过Kyomie居然也在担心我了!~好高兴!”
她低哼一声,不屑的轻笑:“齐萦是这样就满足了的吗?”
“你明知道不是的。”我坦白地望着她的眼睛,“不过我正在脚踏实地的进步呢……做不到一步登天,但仍然要不停的努力来得到你啊……”
“那么也不要一边做饭一边想着如何‘努力得到’别人!别影响料理的味道。”她的温度又骤然下降,嘴角的笑意习惯性的扬起尖刻。
“我知道了!”我可以包容一切,只要她在我眼前,“你先出去吧!再呆在厨房里会让我没心思做饭哦~!”
“噢……”锐意又瞬间消除,她轻轻撅了撅嘴唇,小宠物一般粉嫩纯洁的模样毫无预兆的一闪而逝,转身乖乖走回了客厅里。
我在心底叹息,我注定因为她而疯狂。我愿意一辈子陪着她苍白陪着她黑暗,而我正在乞求着她的允许,乞求她给我拥紧她一同失堕的资格。
我经常在想,Kyomie的体内一定绽放着一朵裂口,随着她的呼吸一张一缩,不断涌出寒冷苦涩的血液,不曾停顿的痛楚。而我,隔着一层叫作时光的玻璃轻抚她纯白沁凉的肌肤,耐心的等待那朵裂口结成艳丽的疤痕……到那个时候,即使是曾经剧痛无法忘却的存在,也仅是一个动人的纹身……
我的舌尖一寸一寸滑过她的锁骨。
她苍白的脸没有为我浮起哪怕一丝丝的红晕。
她的身体可以攻陷我,也可以接纳我。而她看我的目光永远带着冷静的鄙夷。
我激烈地拥吻她。用我澄清的爱情去填补她心脏上血肉模糊的缺口。
是需索是付出任她想象,我要将她禁锢的欲望在她反复无常的笑容下勃发滋长……
“你有话要问我吗?”
“对……”
“嗯。”
“可以请你,仅爱我一个人吗?”
“我没有在爱。”
“可以请你,仅让我一个人陪你吗?”
“不需任何人陪我。但如果别人非要那样做的话,谁都可以。”
“可以请你,不要再刻意弄伤我吗?”
“你并不如你表现出来的那样软弱。”
“我有我自己爱你的方式。我表现出来的和我没有表现出来的,都只是为了得到你而运用的一些方式。因为你是我喜欢的人。”
Kyomie不再说话。神色冰冷,沉默地贯穿我的身体。她的指尖,在我的深处,一圈一圈旋转,绞痛我的意志,屈辱的快感和无爱的占有令我惆怅。却绝不放她离开。
“Kyomie……那个人,你真的,没有再找过她吗?……”
“永远永远……都不会原谅的人,我不可能再去寻找。”
“太好了……”
“不要把你自己扯到与你无关的事情上去……”
“只有与你无关的事情,我才不关心。”
Kyomie在浴室。
我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喝着冰咖啡。
GARNET CROW《Call My Name》的旋律突然响起。
我从包里拿出手机。“Hello?”
“齐萦,我是洙引!”
“嗯!你有特别的发现了?”
“是的,齐萦。你说的那个人,其实……在一年前已经…………”
我粹然全身冰凉,清楚的感觉到自己的嘴唇在发抖。我不知道自己在害怕什么,我明明已做过最坏(对我来说是好的)最戏剧化的打算――也许那个人在一年前就死了……但是,不是这样的!不是的……洙引告诉我的,偏偏是最让我害怕的事情!
“……齐萦?你没事吧?在听吗?”
“我在听!~”一股冰冷的粘稠的强大的恐惧感张牙舞爪的爬满了我的心口,“洙引,那么,立案的具体日期是……?”
“去年的4月16日。警方始终没有任何线索,等于已搁置了。”
…………………………
4月16日吗……?就是在写下那句留言的48小时以后……
那个人,对Kyomie……究竟是怎样的恋情呢?
在她们分手以后,究竟发生了什么……?
我烦躁的抱着沙发靠垫,又用力摔下。端起咖啡一饮而尽。
那个人,曾经和Kyomie深深爱过吗?曾经有想过将Kyomie一生都禁闭在以爱为名的牢笼中吗?曾经不断需求想要Kyomie像清纯的水份一样浸透自己的身体吗?
激进的执爱,然后绝望。
这个世界,安排了多种多样的设置将一个人逼到绝望。
不是每一个人,都像我一样拥有对Kyomie执着的条件的。
是否我应该告诉Kyomie。关于她昔日信仰的爱,关于她今日憎恨的爱……那些爱并不是消失了,也许是……隐藏了……
我嘲讽自己,多么煽情的进退两难。
光线明亮的客厅。
自从我正式在这里住下之后,我再没有容许Kyomie把房间弄得暗无天日,并拆掉了天花板上光线诡异恐怖的琉璃灯。至于那些可怕的玩具仍然都摆放着,有机关的统统卸掉电池,这样子在我看来所有的怪异玩具都失去了惊悚的效果和意义,成了搞笑的摆设。
Kyomie对我的行为一概无视。但她的这种默许增加了我的信心。我想,她的潜意识里也还是想要摆脱阴暗的过去的,是吗?……
餐桌上。
我小心翼翼的观察着Kyomie的脸色。
“好好吃……”她笑的阳光灿烂,绝对激发我的宠爱欲的可爱。
每次看到她这么满足的样子我都会忍不住想,如果我真的如她所愿只和她保持友情的话,是否她就会一直对我露出这样温暖的笑容呢?
只是我很清楚,做不到的。永远都不可能,把我们的关系净化成两个女生之间情同姐妹般的友谊了。6年前我们没有机会做好朋友,6年后也不可能重新来过了。
做好朋友的话,是没办法做到恋人范围里的事的。
但如果在一起的话,就可以身兼恋人、密友、拍档甚至亲人等等数职了。那样就可以全面的拥有Kyomie了。
就算被讨厌,我也要与她保持恋爱和相互占有的关系。
“本来还在担心你会不会觉得太辣呢……”我难掩得意之情,拿起一壶冰镇过的麦茶,倒满一杯递过去给她,“没想到你这么能吃呢!我们吃东西的口味也很配哦!”
“配你个头啊!”她瞪了我一眼,接过茶饮了一口,唇边却仍染笑意,“你在新加坡的时间是不是全在上料理教室啊?”
“对啊……在新加坡的时候,我每天时间的安排全都是固定的。上午修一堆的课程,下午到公司学习管理生意上的事,晚上就去料理教室。每天每天都是这样,除了爸妈带我参加过几次宴会或者我偶尔感冒发烧属于例外,其它从来没有过休息日。……所以我每天都很累很累,夜里洗完澡回到卧室一躺到床上就可以睡着……不过都是我自己想要这么紧凑的时间安排的,所以也不觉得辛苦!……”我停了下来,怯怯的望向Kyomie。
很令我惊喜的,Kyomie第一次在我喋喋不休的时候用那么温柔那么专注的眼神着我,眼底还带着一丝感动。(GOD! Kyomie这样子盯着我看的时刻简直价值连城!)“那么厉害啊!我觉得真的很不容易……没有休假的日复一日读书和工作,还学料理……”
“对啊!6年了耶,我每天都是这样!所以我上过好多料室教室哦,各个地方的美味基本上只要我自己喜欢吃的我都会做!~”
“哇……请你做我的私人大厨咯!”她明明一直抗拒着我的求爱的,一听到美食就毫不避忌的冲口而出这样的话,实在是太可爱了……“对了,你上次说过,你后来高中和大学都没有读,是请了高等家教吗?”
“对啊,虽然避免了学校的噪杂,但其实那样更辛苦!高等家教讲课只挑精华讲,强迫人家19岁之前就修完大学全部课程!我很勉强才读毕业的!”
“嗯!我也是!”Kyomie的眸子闪着愉快的光芒,很有同感的频频点头,“我是为了早点自由可以当全职音乐制作人,所以也和你读一样的书!我也是赶在19岁的时候非常非常勉强才PASS的!”
“你看!我们是不是很配?!两位天才美少女的完美结合!”
“配你个头啊!”Kyomie又骂我,不过面对我的言语挑逗她今天真的算很宽容了!我觉得安慰,她已经慢慢开始习惯我在她生活里的存在,也许不久以后她就愿意接受同我一直相处下去。我想给她的幸福,就是要她自然而然的溶合进有我存在的生活并感到享受。叹,不过这一刻的她明显并不懂享受我的爱,“其实你不需要这样啊!你并没有计划早点自由想要做些什么事的吧?你在新加坡实在太辛苦了!我那时每周还有1天假期的!”
“Kyomie……”我拖长声音,施展对她撒娇的本能,“虽然又会被你骂!但我还是有问必答!我当然也有早点自由想要做的事啊!~就是20岁时回来找你啊!当时又没想到我爸妈会这么早去世,我一心想着要早点自由回来和你一起生活啊!”
Kyomie的脸色终于阴了下来。我觉得她的灵魂已分成明暗两半,而且转换迅速。她讽刺的笑容又在嘴角划出冷艳的弧度,言辞又变得锋利:“拜托你再怎么不欣赏你父母,也别再打击他们两位在天之灵了好不好?假如他们仍然健在的话,你觉得你有机会这么快经济独立?你有机会从新加坡回到台北并且自己选择定居何处?你还有机会对一个和你相同性别的人紧追不舍并号称这叫作爱情?!”
我的笑僵在唇边,我应该哑口无言的。但是我偏偏没有压抑自己:“不断打击一个真的真的很喜欢你的人,你有什么样的感觉?觉得很痛快?觉得你自己冷酷得使你自己很欣赏?还是觉得你正在不断拒绝着爱情、报复着爱情,所以心安理得?!”
Kyomie放下手中的调羹,沉郁地迎视着我的目光。脸上突然闪现的那一抹颓丧,使我心痛,我后悔自己粗暴的揭开真相。
“Kyomie,对不起。爱情是常常欺骗人类的,也是最会伤害人类的……但是,它毕竟是真的存在的。就像水火无情,然而我们若缺水缺火,就连这顿饭也吃不到了。所以,也许你曾经相信过的爱后来……离开了你并改变了你。但那不等于那份爱和我的爱是相同的……所以请你公平的看待我……还有,请学会原谅吧……”
她听到最后一句的时候明显一震,敏感地看着我的眼睛:“你为你自己说好话就足够了。为什么,还要求我原谅别人呢?”
我低下头,迟疑的艰难的开口:“因为……爱一个人的心情是一样的。正如你所说的,若我的父母还健在的话,也许我也会遇到很多很多的困难,对于爱你的表现上面也会有很多无法想象的艰苦……如果实在不行的话,也不排除会被逼到绝路的可能……因为是我这样自私任性骄纵霸道的性格,我一定会坚持对Kyomie的爱的。可是,每个人是不同的,心理上的力量和周围的环境和拥有的个人条件都是不同的……”
“你倒底想说什么?”她的表情蓦然黯淡,她的眼神深不见底。她这一刻的情绪,我已经看不透了。
我只能鼓足勇气。“我想说,不要因为别人做不到的事情而去憎恨了!虽然我不知道发生过什么,但是我相信,爱你的人……绝不是因为不爱你而离开的。”
“齐萦……”她冷冷的声音里透着惊疑和迷惑。
我豁了出去,我没有办法欺骗Kyomie的,正如我没有办法放弃她。“那个人……虽然我讨厌她,虽然我自信我喜欢你的程度超过她……但是,请你,不要再因为她无法坚持下去的事情而否定她的爱了!我承认我有私心,我承认我这样拜托你是希望你不要因为我有能力做到她做不到的事情而迁怒于我,我承认我是在表现自己的懂事而讨好你……但是,Kyomie,真的请你不要再继续刁难你自己了……”
缄默许久。“我知道了……”她的语气和目光一点一点同时软化,变得茫然。她起身走到我的面前,无力的跪倒在地,将脸埋在我的膝上。“齐萦是从来不说没有根据的话的……对不对?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好不好……?”她微微哽咽的声音和轻轻瑟缩的身体使我心折,我来不及为她终于对我暴露出脆弱无依的真面目而欣喜,就已被她从指尖一直渗透到骨髓的隐忍的哀愁所触动,心痛如刀绞。
“分手以后,你真的没有再试图找过她吧?”
“绝对没有。”
“谢谢你……”
“……为什么?”
“……那个人,她的名字叫‘游汐’对吗?”
“你调查了……”
“原谅我。”我抱紧她,俯下脸亲吻她的发梢,“Kyomie,你要冷静,就算会很心痛,也要勇敢的像养伤一样慢慢结束那种痛好吗?”
她颤抖着点了点头。我将她抱得更紧。
“你们分手的具体日期是去年4月14日吧……”
“嗯……”
“她是在这幢房子里跟你谈分手的对吗?你还记得她怎样离开的吗?”
“她是在我的卧室对我说要分手的,经过我很认真的请求她仍然坚决要分开,所以我也下定决心就此结束。我说出同意了,然后她就跑了出去,我听到她下楼梯的脚步声我觉得很心痛很心痛……想到以后永远都失去她了,我就躺在床上用被子蒙住自己不停的流泪……那次我哭了很久很累了也迷迷糊糊睡了很久,真是笨蛋……”
“Kyomie,那天她应该是给你服了安眠药了。她了解以你的自尊你一定不会立刻追出去,但她不敢确定你是否等一下又会反悔……所以她想让你好好睡一觉……”
“齐萦,这种事不是你才做得出来吗?”
“啊……”我的脸一下子红到脖子根。丢人丢到大西洋了。
“难道你那时偷偷给我服安眠药让我好好休息,你就乘机去调查这件事了?”Kyomie即使在这么惶惑这么脆弱的时候还是会咄咄逼人。
“好了这件事以后随你怎么惩罚!现在还是先说这件事好吗?”
“当然。你说了半天还没说到关键……”
“‘游汐’她……在那天跟你分手之后,就失踪了……至今下落不明。”我竭力镇定的一字一句说了出来。
Kyomie一下子挣脱了我的怀抱,不敢置信的望着我。眼底透着巨大的惊恐和悲伤。
我无奈的再伸出手试图拥抱她:“是真的。Kyomie……”
她无动于衷的任凭我抱住,柔顺而麻木。“到现在还生死未卜吗?……怎么会这样?!那天她跑了出去,我就在想……‘她终于解脱了,终于不必再为我而烦恼了……’觉得好难过,虽然她没有具体说过,但我还是感觉得到她在她的家庭里承受的压力……可是她既然离开了我,就应该回家了啊!为什么会失踪呢?!……”
“她应该就是离开你以后就失踪了的……因为,她的家人在4月16日那天在警局录过口供,正式立案为‘失踪’。”
“怎么会这样呢!?难道她碰到意外?!为什么……为什么离开我家以后就失踪了呢……?早知道的话……我无论如何都不会让她走的……”
“为什么离开你家以后就失踪了?……”我无意识的重复了一句……难道说!?一股寒意粹然涌上心头,有一只冰冷的枯瘦的手毫无预警的一把捏住我的心脏,碎裂般的痛苦,只因为可怖的联想而轰然直冲心房的惊吓。“难道说……”
Kyomie一下子抬起脸,与我对视。
“……她根本就没有离开你家……”说出了口我自己也浑身一颤。
不由自主的环顾四周,窗外夜雾氤氲,幢幢黑影遥远而苍凉。室内亮如白昼,阴森森的地狱玩具们依然死板的埋伏,宽敞的空间,昂贵的休闲系布置,家具摆设鲜明柔和的色调被困在满屋空气难以言喻的低沉阴霾,恍若一块块苍白的影视布景。犹如噩梦深处的战栗,亦真亦幻的恐怖感在全身爬行。
我望着Kyomie,我在她的眼底留下倒影。我看得到我自己的目光,类似“相依为命”的依附感,恋上她同样托付的目光。
在这幢房子里,真的,只有Kyomie和我吗?……
“那个人……在你书房的PC里给你留过言……她在文档里留了一个Word 然后设置成了隐藏文件……”
“她说了些什么?”冷静的语调,Kyomie竟已恢复了沉着。
我一怔,随即释然的笑了,看到她清醒的眼睛深含睿智,好幸福。仿佛又回到了6年前荒野中的仓库,在恐惧生命一点一滴流逝的危险中,因为彼此的存在才不孤单。
“如果空气不准我爱你,我就不再呼吸。”
我轻咬了咬下唇,一个字一个字从心底吐出,恍惚间几乎要以为那是我想告诉Kyomie的誓言。然而,抽丝剥茧后流出的寒冷阴气,再次闪电般划过我的后颈。是谁,想要推开我的取代,倾诉前生的遗言?
Kyomie的眸子刹时变得湿润,却波澜不惊,很好的控制住了胸口的悲伤与泪意。唇边浮起一个凄惨的笑容,她深深深呼吸。“所以你认为,她的失踪有可能不是意外?”
“我有一种很可怕的感觉。她也许就在这里……”
“在这幢房子里吗?去年的那一天,直至现在……她一直都在这里吗?如果真是这样就好了!但是这是不现实的……”
“她要分手!~她已经无法继续了不是吗?那么,她应该不再呼吸了……”
“如果是这样的话……”Kyomie深思的望着我,握紧我的手,“虽然觉得害怕,但我也有了一种赞同你的预感。以她的性格……”
“她会不会自杀?躲在这幢房子的某处……”我心生酸楚的感动着,牢牢反握。
“你干脆说我杀了她吧!”Kyomie手上的温度一直传达到我眼底,一贯的冷意竟然微热,“在我这里自杀……即使她是因为这个目的而需要让我沉睡,但是,死了的人是无法搬运自己尸体的吧?”
“是的。她是如何不让你发现尸体的呢?”
“不管躲在哪个角落,尸体一旦腐败的话是无论如何都会被发现的。何况每个星期天都会有我爸妈派过来的佣人彻底打扫整幢房屋。”
听到这话我一下子顽皮的笑了出来,改不掉的小小淘气。多多少少驱散了一些凝重凄然的气氛。“一般派过来大清扫的佣人都是欧巴桑吧?”
“这有什么好笑啊!”
“这里一楼有那么吓人的玩具,有把阿姨们吓得尖叫逃窜吗?!”
“拜托!打扫的时候都是在白天,而且你把现在的家政妇看得这么没见识啊?初次看到是冷不防会吓一跳的,但只要稍稍说明一下那是玩具摆设,就没事了。”
“噢……还以为我的承受能力很强呢,想不到也和家政妇差不多!”
“嗯,不过你做的料理比家政妇好!”Kyomie轻笑的安慰一句又立刻恢复冷冷的沉吟,“但是,就像那些玩具的奇怪机关一样,会不会还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
“你是指这里还有隐藏的机关?”
“当时她订了这么多的玩具回来,是在我不在的时候她在这里亲手布置的。也许她还装了一些别的机关而我并不知道?”
“我觉得不太可能。毕竟不是武侠剧,对不对?阳明山大别墅不是为你一个人而造的,它们有严谨的结构和内部设计。要在这里开辟一个足以藏得住一个人的机关,还要不改变装修不让人察觉,她一个人在这么短的时间是做不到的。”
“的确。”Kyomie点了点头,“毕竟玩具对于房屋来说,都是‘外挂’的。”
“玩具……”灵光一闪,我惊跳起来,从身后抱住Kyomie的腰死死不放。
“你又怎么了?!”
“玩具……这些玩具当中,有一个……是可以藏人的!!”
Kyomie的身体一僵,随即慢慢地将我放开,转过身来捧住我的脸。“齐萦你在发抖了……你明明很害怕的,不要再努力推理了!”
我拼命摇头,那种恐怖的真实感像在空气中加速浓郁的气体,已经挥之不去。悲剧的每一个细节已经悄然串连再难断绝。“你也想到了对不对……?那里面……也许隐藏着…………我们去把它打开!好不好?Kyomie!”
“也许……她现在就在我们脚下,是吗?”
“Kyomie!”我想分担她的痛苦!任性的紧紧拥抱,将脸埋到她的颈。
“她就一直躺在那里……躺在餐桌下面。看着我们吃饭、聊天,甚至做爱……是吗?”她也抱紧了我,声音冰凉空洞。“你猜,真的会这样吗?”
“我不知道……Kyomie,我们把它打开,好吗?”
“她当时对我说:这个棺材只是表层画得血腥而已,那层黝黑的外壳上挂着逼真的血迹、锈迹……其实不过是一个纯粹的装饰品,还比不上那些会动的小玩具吓人,而且它太占地方,放在这张长餐桌下就显得既隐晦又有气氛了……她还说,这是个装饰品,不是真的棺木,棺盖和棺身是密封的……”
“你试过吗?那真的是密封的吗?”
“我摸过一下,感觉似乎是很紧的蜡封……当时是根本不会把这些事放在心上的,将它放在餐桌下面,我基本上都没有看过它几眼……”
“我们……打开它吧。”我松开拥抱,后退一步。坚定的望着她。
“好……”
消失的是曾绽开的花朵,
绽开的是我的伤口……
我们的童话将在午夜12点以后凄凉甜润的蒸发。
我说过我会一直爱你。
一秒一秒的爱你,一天一天的爱你,一生一生的爱你。
可是那一双双厉色的眼睛正一丝一缕撕扯着我,沿着我爱你的纹路细细地撕破我的躯体,直到我整齐的碎裂。
他们让我知道,原来我要失信了。
一字一字的爱你,一句一句的爱你,一声一声的爱你。
原来我可以给你的,全部是憔悴的表白、妩媚的虚无。
我竟然要对你失信了。从此裸露我所有的爱,承接你的怨恨。
我曾经拜托过你,无论在什么时候都不要忘记我爱你。但是,在我离开以后你很快就会对那些爱产生怀疑,然后否定。
所以,我爱的你,你也失信了。
我的名字是游汐,我爱着Kyomie。所以告别,所以永锢。
只是Kyomie不原谅我。因为她不知道的事情有很多……
比如我爱她。
比如我不曾对她虚伪。
比如我仍然在兑现我的许诺,一次旁若无人的天荒地老。
Kyomie驻立在那个人的面前。恍如隔世。
手指依然洁白修长,却痉挛不已。
铁灰色的刀锯跌落在脚边,铮然的钝响。
看到了棺木中那具已呈灰黑色的溃烂腐败的人形,我捂住嘴转身冲进洗手间。站在洗手台前,我低下头,无法偈止剧烈的恶心,终于不断的呕吐起来。我知道自己吐了很久,把胃里的食物全部泻尽之后我还不断吐着血水……
终于停了下来,我急促地喘着气。用冷水一遍遍地冲洗自己的脸。
那个叫作“游汐”的女孩子,她究竟是个怎样的人啊!……为什么可以做到将自己置身于那口狭小焦黑的棺木,并且合上棺盖在里面用漆蜡将盖口牢牢密封……
一定要用如此惨烈凄绝的方式来独占Kyomie吗?!
如此病态的爱恋,有着怎样的意义呢?
爱一个人,不是应该要给她幸福吗?
为什么非要强迫Kyomie承受毫无准备的悲伤、无限的恐惧与悔恨呢?
如果是我……
如果是我的话,无论遇到怎样的险阻和未知的将来,只要Kyomie给予我肯定,我就会靠自己的力量坚持下去的吧……
走出洗手间,Kyomie仍然驻足在棺木前。姿势都丝毫未变。痴痴的望着那具因自我催毁的手段而弥散出强烈的恶臭并爬满蛆虫的千疮百孔的腐尸。
我默默地走过去,站在她的背后。我看不到她的脸。
“齐萦,我是不是做错了什么?”
“没有。Kyomie,我说过,她绝不是因为不爱你而离开你的。”
“齐萦……我原谅那个人了。”
“Kyomie……”我轻轻地搭上她的肩。
她转过身来。眼神疲倦而温柔。“齐萦,打电话报警吧。”
我签了一张支票给领队的警官。无视他的推却,我只是将支票夹进他的笔记本,淡淡的说了一句“Kyomie小姐不希望这件事向媒体尤其是娱记公开。”
棺木被抬走了。游汐最后一次从Kyomie的眼前消失。
我说:“等他们走后,我们把所有的地狱玩具都整理出来,扔掉吧……”
Kyomie回答:“好的。”
调查结束之后,为我们录口供的警员忍无可忍说了一句:“这个世界上为什么会有这么变态的女人?!”
我一惊,急忙回眸捕捉Kyomie的眼神。
Kyomie已将阿Sir们送到了门口。闻言只是微微一笑:“请尊重死者。”
云淡风轻的唯美。
“Kyomie,我又看到6年前我认识的那个你了。”
“真是让你赚到了……”
“Kyomie!你很过分耶!”
“你喜欢的人恢复了你念念不忘的本性,你该请我吃饭了……”
“Kyomie!……你终于相信‘爱’了吗?”
“嗯。那种东西应该还是有的……”
“虽然不甘心……但是,最后还是‘那个人’让你想通了。”
“你要妄自菲薄我也没办法!我只说一遍,我喜欢的是你!”
“……………………”
“你那个是什么眼神啊?”
“Kyomie……………………”
后来我再也没有梦到过Kyomie混杂在人群中麻木冷漠的脸。
她永远只能和我站在同一边。
我仍然对自己不要命的任性引以为傲。我坚持,是因为我是认真的。
爱,可以靠空气流通,传达给对方吗?不行的吧……
所以,Kyomie……我只能靠我自己告诉你。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