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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新开始,可以吗
我贫乏,因为我富有。
----题记
她始终清楚地记得自己对他说的第一句话。
初秋的黄昏,景象已十分萧瑟,凄凉。天很阴黯,像一张病恹恹的脸,挂着苦痛的表情。高大的梧桐颤缩着身子,叶子在慢慢凋零。
她穿着一条藏兰色的棉麻混纺长裙,脚上是一双米黄色的便鞋。裙子微微飘动着。她像一只在风中迷失了方向的蝴蝶,等待着暴雨的湮埋。
她坐在巴士上,颓然地看着窗外不断后退的一切。重复着,消失了。她不知道自己要去哪。或许她知道,因为这是一条固定的线路。她只是不知道自己要在哪儿下车。
一站,又一站。
她不时地抬起头,眯着眼睛望向天空。
偶尔有飞鸟掠过。她想,这是不是天空的一个心情呢。也许它也想掩饰些什么。
心是苍白的。
工作。工作。工作。
整整三年,她的生活里只剩这两个枯燥的字眼。她甚至忘却了什么叫做享受生活。
大学,她选的专业是设计。毕业后,进入一家规模很大的广告公司当策划。
曾经是她热爱并孜孜不倦地追求的事业,现在却演变成了一种负担。为了生计奔波,那么兴趣,爱好就只能用来出卖。
作为生存的手段,它的趣味将被机械化的工作一点一点地掩盖,取而代之的,是在一遍遍的重复中迸发的厌倦。
在竞争中生存。在竞争中淘汰。
生活就是如此残酷。
她告诉自己,只能向前,也只有向前。累了,却不能停止,否则将难免溃败。可是再如此长久地辛苦,有一天终会发现想停都停不下来。
她被一条无形的枷锁捆缚着。愈挣扎,愈沦落。
在别人眼里,她是一台不知疲倦的永动机。在潜意识的操纵下运作着。每天长时间的加班,没有周末,没有休假。
三年来,她几乎每个月的业绩都比其他同事好。薪水,分红,物质上她是富有的。但精神上,她却日益贫乏。所有的娱乐,休闲,对她来说已不复存在。
她终于发现自己在与曾经自由放飞的灵魂渐渐疏远。
她不知道自己是否真的得到了什么。纵使得到了,那么在这得到的背后付出的代价到底有多大呢?无法估量。物质与精神总是对立而难以比较的。
思绪千里。
她情愿就这么漫无目的地坐下去,直到最后一站。
车上人已不多。上来一个男人。
平头。棉质的条格纹长袖衬衫,袖子捋起。灰蓝色的牛仔裤。adidas的慢跑鞋。他径直坐到她身旁空着的位子上。
他说,你孤独而惆怅,你的眼睛泄露了你的内心。他明亮的双眼肆无忌惮地盯着她的脸。也许他真的读懂了。
她冷傲地说,我贫乏,因为我富有。
他皱了皱眉头,你失去,因为你得到。
是的。同样是一句冷冰冰的答语。
他闻到她身上那淡淡的香水味,是VERSUS的V/S。椴树,百合,水仙,鸢尾。似乎是一本泛黄的书中溢散出的陈旧,沧桑的气息。他看到了她心境的苍凉与凄远。
他说,我知道你的手需要温度。因为你的心是冷的。他把她的手指蜷缩着放在膝上的手握住,目光飘过她的头顶落在窗外。
她看了他一眼。坚毅的脸上混杂着许多模糊的表情,眼神锐利。她没有丝毫的不快。她喜欢这个聪明的男人,他一眼就看出了她心中的落拓。
他感觉到她手的无力。修长的手指没有半点血色。是被飞逝的时间和碌碌奔波,劳作挥霍后的麻木,像一面渐渐干涸的湖。
倒数第三站。车停了。
他拉着她的手站起来,然后说,走吧,该下车了。语气坚定而温情。
在他面前,她丧失了言语。因为他能够透视她的内心,并让她感觉温暖。她默默地跟在他后面,像个要人照顾的孩子。她的背有点儿驼,一幅疲惫的样子。
他们走在玉兰树下,手维系着彼此的心灵。沉寂无言。
她突然开口,我讨厌黄昏,但是我喜欢黑夜。我不知道那是一天的开始还是一天的结束。
傍晚是你的噩梦。你无法在此刻清醒,所以你讨厌它甚至想逃避,但你总是混沌其中。
同样,过去我也讨厌星期天。但现在星期几对我来说已无所谓。
仅仅是一个礼拜前。
他明白了她心中潜藏着的恐惧。
路边有人用塑料盆装着拇指大的彩色小鱼。一尾一块钱。
他问,要吗?你可以把它们养在大大的玻璃杯里。
不要。她把手伸到盆里触摸小鱼,生硬地说道。
你看它们自由地游着,多快乐。
它们没有自由。因为它们永远也无法知道海的颜色和味道。
你可以让它们知道。
我为什么要让它们知道?
淡漠炎凉的心态。一个年轻的女孩。
他带她到一间很小的咖啡店。
没有富丽堂皇的装修和摆设。老式的吊灯,光线柔和。原木的桌椅。墙上挂着一幅荷兰画家霍贝玛的《树间村道》,整个画面是一片明朗的田原景象。空气中流淌着the Irish Whistle的《John of the Glen》。让人感觉宁静而温暖。
他和她面对面坐着。他要了两杯热咖啡。她始终低着头,拨弄手腕上那只褪了色的银镯子。一句话也不说。他一直默默地看着她。
他说,喝了吧。它不会让你难受,但它却能给你温暖。慢慢喝下去,你就能感觉到它在你体内柔情的爱抚。嗯?
她微微一笑。牙齿因大量吸烟已开始泛黄。
然后她双手握着杯子,小心地喝了一口。香滑的液体温润了她的心。她很快将一整杯喝完,冲他咧开嘴,露出小女孩那样纯真的笑容。嘴里还遗留着咖啡浓浓的醇香。
她说,谢谢。
他始终微笑地看着她。眼里闪烁着爱怜。
有时她是一个淡漠得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女人,有时她又是个天真,能轻易被一件小事感动的女孩。其实女人与女孩之间并没有本质的区别,只是心态上存在着微妙的不同罢了。他想。
她问他要烟。
他摸摸她的脸说,乖,别抽了,好吗?那会令你的牙齿黄得狰狞。我可以想象你抽烟的样子一定很迷人,但我可不想看到。再抽下去,空虚会萦绕你一辈子的。你现在需要的是充实。充实的生活,充实的快乐。
她倔强地说,什么是充实?什么是快乐?我不需要。
他反问道,你不需要?
在他敏锐的目光的注视下,她不再说什么。
也许在关爱或是聪明的人面前,是没有说谎的权利的。眼睛总会告诉对方心中的秘密。
她不相信永远,所以不断更换身边的男人。
经历过许多次的一夜情,但她未曾有过一段完整的爱情。没有一个男人停留在她的身边。他们无法忍受她的神经质和反复无常的脾气。她利用他们,只是为了填充心境和情欲上的空虚。
不知道是因为不确定才没有爱情,还是因为没有爱情才不确定。
激情过后,只有离别。在彼此,都没有负担。有时,他们甚至对对方一无所知。不经意的邂逅,得到的只是短暂的占有。从没有心灵的相通,有的只是肉体的交融。
一次加班到深夜,她和一个同事在漆黑的安全通道做爱。不清楚是受了什么的驱使,只是突然觉得非常想要有个人能够给自己安慰。哪怕只是肉体上的。他们激烈而投入。然而结束后,她却发现心灵更加空虚。
一切都在茫然中开始,又都是在茫然中完结。
是的,她真的不快乐。有时她感觉,快乐已经从她的记忆里消失。或许只是躲在某个隐秘的角落,但没有发掘的潜在,只能任由时间的覆盖和痛苦的侵蚀。
她把脸埋在两手间,陷入思索的泥潭里。
泪水顺着面颊流了下来。一丝咸涩的滋味搅拌着她的情感。她的无助在释放了的压抑下彻底崩溃,她重新舔尝了温情的眼泪带来的暖暖情意。
已经迷混了太多,但她的泪水还是干净,剔透的。
他坐到她的身旁,结实的手臂抱住她的身体,温柔地吻着她仍然黑亮的头发和苍白,憔悴的脸。他吮吸着她的眼泪,然后轻轻抚合上她的眼睛,他希望她能停止伤心的哭泣。
她像一只驯良的小猫,任由他的爱抚和亲吻。这个平和,安静的男人,他无须给她什么火一般的激情,但他却能让她感受到无比的温暖。
她抬起头来,像雨后颓败的百合,静静地靠在他的怀里,把干裂,褶皱的的嘴唇合在他炽热的唇上。他看到了她眼睛里那灼灼燃烧的空洞。
他的心被女孩腐化的眼神蹂躏,在微微地疼痛。
他想,我要改变她。即使无法改变,那也不能让她再沦落了。
他知道,这个年轻女孩的身心已经趋于残废。宿命,灵魂,未来,曾经,思考得越多,就迷茫得越深。她的精神在残酷工作的腐蚀下成了一部缺少想象力的电影,乏味不堪。
但这不是她的本性。他相信她是一个可爱的真性情的女子。
他们默契地亲吻着对方,缠绵而持久。女孩的脸色显出淡淡的红润。
他们走出咖啡店。彼此都饿了。他在面包店买了两份三明治和两杯奶茶。
走在路上,他看着她快乐地大口嚼着,就仿佛看见年少时那个天真无邪,总是甜甜地冲自己微笑的女孩。他想,多好啊,没有负荷,只有单纯的灿烂年华。他问自己,还可以重来吗?
旁边有一对学生模样的情侣走过。十指相扣,非常亲密的样子。
他突然问她,你还会爱上一个人吗?
她说,不知道,我已经无力控制心的方向。
我想你会的。你只是累了,需要一个停靠的站口。
是吗?我努力寻找着这个站点,可是有时我觉得自己陷入一片迷茫的沼泽地。抬头看,是很高很蓝的天,却充斥着压抑感。身体在一点一点地消失。周围有许多绳索,但我不知道该抓住哪一条。因为我看不见它们的另一头拴在什么地方。
可是你最终还是选择了一条,不是吗?虽然你仍然流离失所着。
可能吧。我辞职了。真的很累,不想干了。
她看着一片萎谢的叶子孤零零地从枝桠上飘下了,轻轻的落到地上。了无声息。
广告策划,这是个做不长久的职业。几乎没有人在这一行干了超过五年。
递交辞呈的那一天,很多同事都知道我为自己作出的选择。他们有的替我惋惜,因为我的事业正蒸蒸日上,并且刚拉了两个相当不错的单子。但我已无所谓。有的人则在心里暗暗庆幸,因为他们又少了一个最优秀的竞争对手。我看得出。
你走了,突然感到一阵轻松,像闲适的心情看着樱花漫漫,没有丝毫负担。
但这样的轻松转瞬即逝。我发现自己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了。而重新过原来的生活,却又不可能。一夜之间,我似乎已与它十分遥远。有一种陌生的隐痛。我像是游离于一个与自身格格不入的空间。
你太累了,而一时的停顿使你恍惚,迷失了自我。好好地放松,休憩,然后你会拥有一份完整,温暖的爱情。你是坚强的。
呵呵,还会有吗?
我会让你得到的。我要填充满你心灵的那一空洞。
就这么平淡地走在马路上。
他看着身边的这个女孩。她本该还是活泼,快乐的年龄,纵然已经面对不可逃避的生活,但不会有着这般的颓废与倦怠。也许她的面容还是年轻的,但她的心却苍老了。可是他更愿意相信这只是暂时的沦落。
华灯初上。迷幻的霓虹灯闪烁着鬼魅的色彩,像幽幽的猫眼要将人吞噬。
我们去哪?
不知道。
难道要一直走下去到天亮?走不动了可别让我背你哦。
相视而笑。
我送你回家?
我不想回家。那个地方会让我窒息。空荡荡,冷冰冰的,没有一丝温度。像一片静寂的坟地,陪伴我的是一具具安眠,腐烂的尸体。我听见他们在笑,阴森的。我仿佛一躺在去,就和他们无距离地呆在一起了。
她拉着他的手,眼中闪过一道急切与孤单。你要赶我走吗?我不走。我就跟着你。
她的身上还保留着小女孩的任性。
他怜悯地摸摸她的脸,说,小傻瓜,我想你应该洗个热水澡,然后好好地睡一觉。你真的累了。嗯,不愿回家?那好,要乖点哦。跟我走吧。
如同安慰一个害怕被遗弃的小孩子。温和,耐心。
在他的单身公寓里。
摆设简单,但品味不俗。没有高大,复杂的家具,让人感觉无压抑感。可以看出这里晴天时光线很好。她想象这个英俊的男人,躺在凉台上眯着眼睛晒太阳,嘴里轻轻哼着抒情,低缓的音乐。柔情的藤本植物盘绕着防护栏,是非常鲜嫩的绿。
她问,你一个人住?
是啊。
我也一样。但有时我多想找个人和我在一起,就两个人。没有工作,无须奔波。生活像流水一般平静,有淙淙的伴奏,我已满足了。其实我们的要求并不高,但总难以实现。
我也希望身边有个女孩,多好。你说呢?他坏坏地笑了笑,露出邪气而可爱的眼神。我要细心地照顾她,不会让她难过。
她把自己整个人泡在浴缸里,沉浸而自失。温馨的沐浴露清香弥漫在她的周围。她看到自己的皮肤还是细腻无痕的,但她的心里却有一道很深的伤口。
他在卧房给她放BANDARI的唱片,他知道她听得见。
出来的时候,她披了一条非常大的浴巾,光洁的小腿露在外面。像一朵无比纯净的出水芙蓉,在夜色中熠熠着清冽,冷傲的香韵。
他吻了她的额头。是温暖的。他把她推进卧房。你睡我的床吧,我睡沙发。乖呀,早点睡。我的小女孩。
正要顺手把门带上。她请求他,你陪我说说话好吗?其实我是害怕独处的。
他温和地笑了笑,好啊,不过你必须躺到床上去。软软的床躺着舒服。我和你说话。
她顺从地做了。
他坐在干净的地板上,看着她带着一丝浑浊的明亮的眼睛和长长的睫毛。他用沉浑的声音对她讲温情的话语,她静静地听着,时而插上一两句天真的问话。
他喜欢她现在的样子。
她从不养宠物。她认为动物是仅次于人的最阴险,冷漠的东西。但是她喜欢一只叫SNOOPY的小猎犬。
她有很多朋友,但没有一个是她愿意与之交谈,倾诉,或能给她安慰与平静的。所以她把话都说给那只傻傻的一脸憨厚的SNOOPY听。她知道它不会有丝毫不耐烦的表情,更不会泄露任何的秘密。
她吻它,睡觉时把它抱在怀里,像自己的孩子那样。
时常会作噩梦。梦中总会出现各种恐怖,阴暗,离奇的幻觉。在海底艰难喘息。在废墟中挖凿挣扎。在旷野上惊惶奔跑,被无数沾满毒汁的小雏菊掩埋。
然后猛然惊醒。手在漆黑抑郁的空气中摸索,许多东西从指间滑过,只有SNOOPY才是真实的。
缺乏信任感与安全感的灵魂。
她始终微笑地注视着他英俊的面庞。
坚毅的平头。锐利,漆黑的眼睛。高挺的鼻梁。温暖的嘴唇。线条性感的下巴。还有温情,灿烂的笑容。她想,或许他能给我平淡但安逸的生活。和他在一起,心是沉静的。
她突然紧紧地搂住他的脖子,我要你。搂得他快喘不过气来。
这个女孩有时是颓废的,有时是疯狂的。复杂,阴郁的性格。需要包容和抚慰。她心里的伤口。
他压在她柔弱的身上。无须言语,只有持久,甜蜜的吻。肉体暧昧而缠绵。她又一次哭了。因为感到疼痛,从未有过的幸福的疼痛。
从别的男人那儿,她无法得到情感真实的体验。而他,他熟悉并怜惜她的肉体与灵魂。他能找到她的伤口,用激情抚摸,用干净的眼神使之愈合。
情欲激荡,他们沉沦其中。
一次,又一次。
彼此交融。
有细微的声响。
他醒来,发现她靠着床头抽烟。吸得很用力,痛苦的姿势。眼神迷离。
他问,怎么了?睡不着?
她含糊地回答,睡不着。
不累吗?
感觉很累,但仍旧如此。习惯了。
她几乎夜夜失眠。只能用音乐来疗伤。
CD机一整夜地工作着,反复放的都是那张BANDARI的《日光海岸》。
排笛,钢琴,黑管,竖琴,交织在一起。轻柔,干净的曲风,让悸动不安的心低沉。似乎感受到远处飘来一尘不染的气息。海潮的低吟,月光的温情,海岸的恬静,浅浅的笑容。
坐在窗口,颓然地抽着烟。
她回忆起童年在海边度过的日子。和邻家黑黝黝的男孩一起在沙滩上游戏。在礁石的罅隙间捉小螃蟹。把拾来的贝壳串成一挂,戴在脖子上,会发出清脆的声响。
一去不复返。
凌晨三四点,在黑暗中。习惯地给自己倒一杯葡萄酒。她酒量不大,所以只要不多,耳根就开始微微发烫,就能让自己温暖。
酒是最柔情的液体。像眼泪一样。但泪水会因回忆往事而干涸,而酒却为遗忘往事而存在。
她讨厌安眠药。体内已经贮藏了太多杂乱的小药片。她曾经把它们当成怪味的糖果吃。现在,它们让她恐惧。
去超市,她总是买非常多的罐装NESCAFE和pepsi cola贮存在冰箱里,以此来弥补长期严重匮乏的睡眠。
从来都是没有规律的生活,使她落下许多难以根治的疾病。胃病,贫血,失眠,心律不齐……时常折磨得她异常煎熬。但只能忍。
他抱着她,把她的头放在心口,听自己有力的心跳。他说,我不希望看到你消沉下去。你要慢慢适应正常的生活,知道吗?不然我会痛的。你答应我,一点一点地改变,为了我。好吗?
她喃喃地说,我需要你。抱着我,抱着我。泪水顺着脸颊流入嘴角,不再咸涩,有淡淡的清澈和甘淳。
模糊的视线。
她仿佛又看到蔚蓝的海边,一个幼小的女孩沿着海岸奔跑。欢快的呼喊,天真的笑容,无邪的话语,自由的灵魂。
重新舔尝幸福的时光。
天总会亮的。他看到朝霞映衬着黎明。
一切都重新开始。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