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我没有翅膀,无法去天界」
……
只靠内心是无法以传达…所有想法的。
我一直希望你会快乐。
我叫澄蓝。
我从未见过绯红这样的女孩。自我、自恋、善良、骄傲、坚强。第一次见她,在幼稚园的时候,她一个人坐在角落里的小板凳上。
她穿着粉红色蕾丝的裙子,微黄的长发垂在胸前白皙的皮肤上,樱红的嘴唇,手里有一个破开的粉红衣服的布娃娃。然后她抬起头,怔怔地看着我,面无表情地说,澄蓝,我漂亮吗?
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老师点名的时候,我记住了。因为这是个好听的名字。那孩子对着我微笑了。我叫绯红。她说。
我从没见过这种打招呼的方式。问别人自己漂亮吗。不过我觉得她非常漂亮,从第一眼开始。她就是这样才跟我打招呼的,她知道我觉得她漂亮。她总是一眼就能把人看穿。小时候就是这样。
不,一点也不。我讨厌粉红色。
那我就想办法让你爱上粉红色。她站起来,走近我,轻轻吻了我的脸颊。而我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
我们做好朋友吧!她又露出那种罂粟花般的微笑。
我并不喜欢她。因为我讨厌粉红色。
我很奇怪为什么我们一直都在一个班。我们终于考上了同一所高中。
她成绩很好,却老是不和人相处,只是整天整天地看书。对着我用苍老的语气讲述一个又一个主人翁或悲或喜的故事。我却为了一个可以交差的分数焦头烂额。她总是会评论,评论作品的价值和写法。她说她不喜欢张爱玲,她的文字没有结局,不喜欢亦舒,总是很平常的语言,不喜欢杜拉斯,太随意的感觉。我问她,你只读女作家吗?她说男人总是无法让人沉醉,但直指人心,像石康、王小波、村上春树。往往读一篇散文,却没有读《情人》那种看见女主角心底荒凉的景致。
女人的颓废总是让人沉迷,而男人的颓废却让人恐惧。
酌缀凸顺牵绘本和诗。一向都是不读诗的人。《我是一个任性的孩子》。
画下一只/永远不会流泪的眼睛。
温热的泪水打湿了书页,莫名的感动。
他最终杀了他老婆之后自杀。用斧头。很惨烈。
她说的时候我总是听着,甚至觉得她像是炽天使,长着翅膀却不能,在天空飞翔。褪去了双翼,在我身边停留。
她不是来守护我的,我很清楚。而我有义务对她小心呵护。
她告诉我,她想要变成美杜莎,为爱她的人而活。
不是看见他,只是感觉他,她将永远不会摘下自己的眼罩,和自己的爱人厮守一生。
我笑笑,爱情是盲目的。
有人沉浸在幸福中的时候,不会去管身边的世界是什么样子,当她醒来睁开眼睛时,会发现一切都在她眼前毁灭了。
她说,除非他透明得让我想努力地看清楚。
所以你要不断地去伤害别人。
她房里的一切似乎都是粉色的。粉红蕾丝的窗帘,粉色的墙壁,家具,粉色棉布床单,被单,枕套……甚至书,都包上了粉色的书皮。我以为这样的房间,我不会看见第二个了。我说,红色会让人急躁。
她说,粉红却让人安静下来,直至睡着。
而我的房间却是淡蓝色的墙壁,淡蓝色的窗帘,淡蓝色的床单……
她说蓝色让人忧郁。我说绯红你比蓝色更忧郁。
那年暑假我们看了一部片子。《蛋糕上的草莓》。里面有着和绯红惊人相似的女子,小唯。而我爱上了她。
当我对着电视机狂叫深田恭子的名字时,绯红却说她喜欢的是g村遥。
这是两个巧妙的女孩子。
她问我,先吃蛋糕,还是先吃草莓?我说,我也是先吃蛋糕吧。或许这样的人满世界都是,我只是其中之一。她问,为什么?理由是不同的吧,因为人是不同的。对,人是不同的。就像你,绯红,漂亮得让我可怕。而我是爱上草莓的蛋糕。我没有反问她这个问题。因为我知道,她一定会先吃草莓,没有理由。
她又问我,我们俩喜欢上同一个人时,我会怎么办。我说,不会的,绯红,我们不会爱上同一个人的。她说,假设是呢?
如果是,我会祝你幸福。
她咯咯地笑了,跑过来抱我。我就知道你会这样做的,蓝。
绯红,这件事不可能发生的,你不会爱上别人,永远不会。
蓝,我们一起去逛街。
蓝,我又读了一本新书。
蓝,我们去租碟。
蓝,……
她叫我蓝,而我的名字叫澄蓝。她说,澄让她想起橙子,而我和橙子的感觉一点也不像。所以,她只叫我,蓝。
我一如既往叫她绯红,绯红,绯红。
她告诉我,有个漫画家也叫绯红,可她改名为PINK。绯红本就不是粉红色的意思嘛。
是的,绯红的意思是鲜红。
如血一般的鲜红。
有时候我会突然梦见我的前世。
模糊的昏黄中,金碧辉煌的宫殿,很大很大的房间,铺着暗红的地毯,香炉里`着檀香。有很多很多的烛台,一直照到我的床前。我很喜欢的床,有着厚重的帐子,绫罗绸缎,层层叠叠。
我,是一个公主。
是一个被父母遗忘的公主,被国家遗忘的公主,被世界遗忘的公主。
因为我的母亲只是一个妃子,不讨我父亲喜欢的妃子。生下我以后,就患了严重的躁郁症。
我的身旁只有两个丫鬟,e和莘。
从我记事起她们俩就一直在我旁边。e比我大一岁,莘比我大两岁。
我喜欢让莘给我梳头发。长长的头发,一直到腿,我从来没有剪过。像带着一世的惆怅。莘就那么一下,一下慢慢地梳,消磨一天的光阴。她总是不说话,所以我不知道她究竟是聋了还是哑了抑或只是不想说话。她只是专心看着我的头发,只是慢慢一下一下地梳。她有时会用疼惜的眼神看着镜子里面,不知道是看我还是看她自己。
这是我的前世。我深信不疑。
我从没有给绯红讲过我的梦境,我总是记不起莘的脸。
高中两年如水一样很快过境,大家都在考虑着大学的事情。我和绯红有着良好的默契,彼此都不问心中的志愿。我拼命地学着,几乎很少在意身边的事。班上的同学都一样,各顾各地不闻不问。我曾经试过整整72小时不和任何人说一句话。
班主任找我谈话,她小心翼翼地问我的想法。我毫不犹豫说了一所高分的学校。她先是一楞,然后拍我的肩说你好好考虑一下,好好考虑。我说不用考虑了,我就是要去那里。
我想那是她应有的实力。
绯红突然跟我说班上有个男生喜欢我。
我呆掉。从来没有男生说喜欢我。
谁喜欢谁?
喜欢澄蓝。
谁喜欢澄蓝?
夏翎喜欢你。
夏翎?
大片的空白。
初中时的同学,总是很沉默的人。这是对他的全部印象。
以前曾听绯红提起,莫非……我不敢想,抓住了她的手。
不可能的,你帮我拒绝他。
为什么?他那么好。她瞪大了眼睛看我,脸上却不是疑惑的神色。
不为什么,我不想分心。
是的。我不想"分心"。
那好吧,他不会来烦你的。她微笑着跑开了。是我和她第一次见面时的微笑。我又想起了那个穿公主裙的女孩。
那一刻我忽然窒息。
我想起她对我说,蓝,我漂亮吗?
你漂亮,你漂亮到我不敢承认。你为什么看见我为什么记得我的名字为什么和我说话?
而我们为什么又要相遇?
然后呢?
夏翎是谁?飞过夏天天空的鸟?可惜没有痕迹。那段日子我确实很清静。
很久没有做梦,很大很空旷的房子。BIG BLUE。很大很深的蓝包裹着我。曾经给我无限安全感的蓝色,此刻却把我推向窒息。我开始怀念我的红,我温暖的粉红。我的脾气变得暴躁,整天整天地和父母吵架。他们吵累了,便剩下充斥着一切的寂静。我不和其他的人说话。
我害怕我的志愿,怕它站在那里对我挥手说再见。
我力所不能及。
所以我的压力不能承受。
我只是流泪。
高考前一个月,绯红来找我。
蓝,我们一起去海边。
为什么?就要考试了。
她笑笑,就是因为要考试了,我才来找你。
初夏的海滨,让人充满所有关于美丽的遐想。还有那留下的温暖线索。
海滩对我们来说,不免有些奢侈了。我们住在离海不远的江南城市。我向老师请了假说要回家复习,和绯红一起。她应充了。
绯红来我家帮我收东西。打开抽屉才发现我只有蓝色的衣服,墨蓝,淡蓝,水蓝……她挑了几件裙子,她喜欢裙子。她总是那么自我,不管别人是否也喜欢。还有梳子,发圈……行李很少,我们俩只用了一个包。她提了一个小箱子,是书。她一直喜欢书,说过的。
冗长的高温,在海边止步。海风咸咸的味道,像哭泣过的泪水。
傍晚突然下起暴雨。我喜欢夏天的暴雨。有植物和尘土的香味。
我们穿着裙子呆在屋子里看雨,似乎好久没有这样在一起。
我们在附近的店家吃烧烤,有海鲜,蔬菜,肉类……我们一种要了两份。孜然有种让人愉快的神奇魅力,突然就快乐起来。
我们撑一把伞回去,雨水还是打湿了我们裙子的下摆,贴在小腿上,我们跑了回去。
晚上她在看漫画。我则在一旁复习英语。
我爬到我们的床上。
我突然很想要遇见爱情。
你相信?
为什么不?
有人说经历得多了才不相信。
但有人没经历过却不相信呢?
那她不容易快乐。
爱情,会使人快乐吗?
只有变幻莫测的幸福。不是无尽悲伤,不是一成不变。那是很微妙的东西。幸福和快乐不同。
幸福是只属于你的,而快乐是可以分享的。
她开始给我念漫画。
"清晨一定会来到。有谁死也好,生也罢。某人做着某件事,他不说,没人会知道。没有梦和现实,没有希望和绝望。"
那该有多好。
"他们说:「无论在多不幸的状况下,只要相信自己是幸福的,就能得到幸福。」
他们又说:「未来的事情谁也不晓得,所以只要在此刻可以相爱那就够了。」
「如果真爱对方的话,对方不管做什么事,就算爱上了别人,扬长而去,一切都能原谅他。」
他们说:「这才叫真爱!」
容许对方的一切,不需索,只给予,既使对方离开了,也笑着送他走,做不到这些就不叫爱。
如果这才是真实,那我不需要这种东西。
我所要的并非那种「真爱」!"
那晚我又开始做梦,很久没出现过的梦境。
依然是莘在给我梳头发。一下一下慢慢地梳。
她拿出一个银制手镯,给我戴上。上面有细密的花纹,内侧有两个字"莘缚"。不知道是"幸福"的同音还是别的什么意思。
她是想我幸福的,我知道。我也想要她幸福。
她仍旧只是沉默。
偌大的宫殿里只有梳子碰在头发上的声音。
一声钝重的声响,一个陌生英俊的男人打开我的房门,然后指着莘说,我要她。
他要莘。
我的父亲,虽然我只在小时候见过,但我一眼就认出了他。站在那个英俊男人的身后。
他说好吧,把她带走。
莘就跟着他走了。我只能看着。我看着她走。
她剩下给我的,只有那个镯子。
只有那个镯子而已。
我终于明白了上面那两个字的意思。我们不能在一起。
后来听说莘在新婚之夜咬舌自尽。e在传记里写,公主疯了。
醒来时的我满脸泪痕。绯红问我怎么了,我死命摇头说没什么。
绯红的书快看完了。讲的是两个男人纠缠着的感情,多舛的命运。
如果我们都能放手大胆地去爱。
我是说如果。
泉就是不对晃司说出「我爱你」。
爱一个人可以爱到想要杀了对方吗?
绝爱。绝望的爱。
在看到《BRONZE》最终章写着"待续"的时候,绯红说,蓝,我们走吧。
我说好。
我们一起看日落。看大鸡蛋黄似的太阳一点一点沉到海底。天空变暗变暗完全漆黑。太阳落到水里没有声音。一片沉寂。只有海浪抚摸我们下面的沙滩。也没有人鱼。没有童话。
只有我们。
晚上的时候躲在床上。她说,我要走了,去冰岛。
冰岛。只在地图上看过的地方。
国外爸妈的意思,正好我也想暂时离开这里。为了忘却和纪念。
我呆掉。
我不要你走。
不要这样。
我不要离开她。
我依然无能为力。
她送我一个银制手镯,说,很喜欢,适合你。已经有些黯灰老旧,细密的花纹。里面有两个字,已经模糊不清,无法辨认究竟是不是"莘缚"。我想起莘,我的前世。那个无所为力的公主。
我说我不要,我不要你走。我要听你讲张爱玲,讲亦舒讲安妮,还有我们一起的海边。
你不要去海边。我说好的我不去。
"「可是我没有翅膀,无法去天界。」
无论我……怎么诚心祈祷,人类的背上是不可能长翅膀的!这是现实的人生,一旦死掉了就不可能复活的。童话般的梦幻故事,只有在空想的世界才会发生。无论如何拼命求救,如何尖声惊叫,能拯救自己的只有自己。慈悲之手是不会降临的。
只靠内心是无法传达…所有想法的。"
她说蓝,抱我。
我无法回应。
我冲到海滩,又开始在下暴雨。她追出来,沉默。一起沉默。
什么时候?
明天早上。
我们在海滩坐着,不知道过了多久。她把头放在我的肩膀。我说,你很漂亮。我喜欢你穿粉红色。
她说我知道。遇见你那天就知道。
她什么都知道。她遇见我那天就什么都知道了。
留在这里吧,留在这里好吧?
留在这里,好吧……
她换了粉色的公主裙,吻了我的脸颊。她说,我不会和你说再见。
我站着,我只是接受。我一直无能为力。
她说,你再考虑看看吧。志愿不要填错了,小心掉档。
她找老师问了我的志愿。她什么都知道。
我终究没改我的志愿。
我还是没考上。
我开始整夜整夜地不能睡觉,不和人说话。只是在家里看《绝爱》看《圣经》。
我吃医生开的白色小药片,绯红的脸出现在我眼前。做梦的时候,总是梦见莘那鲜血淋淋的嘴唇和瞪得老大的眼睛。
绯红不让我去海边。
她不让我去。
有人给我电话,夏翎。他问我过得好不好。我正要回答他很好时却发现无论我怎么努力就是发不出声音。我只听见他不停地喂呀喂。
我吞了一把药片以后上了车。
我说绯红我来了,你不要再等我了。
绯红就对我说,蓝,你来了,我一直在等你。
她说,蓝,我爱你。可是这个世界不符合我的梦想。
我说绯红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
蓝色的海水终于把我吞噬。
清晨一定会来到 有谁生也好 死也罢
某人做着某件事 他不说 没人会知道
没有梦和现实 没有希望和绝望
只靠内心是无法传达…
所有想法的
绯红她,什么都知道。她只是不知道,我爱她。
比任何人都爱她。
----THE END
2002/9/20 宜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