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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期的约定
叶落了。
风吹着地上几朵枯黄的蝴蝶沙沙作响。已是初秋了,一个适合相遇也适合离别的美丽季节。
南方的城市,太阳还有些燥热。大街上随处可见薄薄的长衫轻盈飞舞,像一个个神奇的幻影,匆匆来,匆匆去,偶尔也会酝酿出激情的邂逅,但悸动流逝后,没有长久。
DESERT SPRING----一间达达主义风格十足的咖啡屋。进门拐角处放着一件以DUCHAMP的《咖啡磨2号》为原型的铜制品。里面的摆设也许是刻意被弄成一堆垃圾似的,显得杂乱无章。千疮百孔的墙面上挂着几幅MARCEL DUCHAMP和FRANCIS PICABIA的布面油画的仿制品,这一切,与达达主义所宣扬的支离破碎十分吻合。
在靠窗的一张桌子前,她慢慢地品咂着一杯CAPPUCCINO,深褐色的液体勾起无限惆怅,与三年前的那种味道有极大的不同。
那个萍水相逢的女孩会回来吗?三年的约定,兴许她早忘了。
不,不会的,她一定会回来,她答应过我。
另一个声音在说。
三年前,同样的天气,同样的地方,同样的背景,不同的心情。
F就是坐在这张桌前。足够冲满一浴盆的咖啡在时间的消磨中被打发到胃里。她处在一种极致混乱的境界中。眼影唇彩香氛,酒精吗啡可可,同性恋异性恋双性恋……各种各样能引人兴奋也能催人哀伤的糖衣炮弹像天才推销员将她包围,她个人世界的空气在急剧被消耗。而没有另一个氧分子的结合,她只能沦陷其中,直至衰竭。
她不明白自已到底是怎么了现在,但曾经她是自认为很明白的。
F是个长相漂亮的女孩,脸型的轮廓散发着男孩的质感,还拥有国际名模的标准身高。尚在上学时,她总喜欢不断地变换着两种截然不同的衣着方式。要么一条宽宽大大的牛仔裤搭一件时髦的T-shirt,外加一双个性鲜明的篮球鞋,要么就是女人味十足的连衣短裙,露出玉柱般诱人犯罪的修长的腿。
从小,F就发现了自已同时陷于主动与被动之间。对男生的殷情欣然接受,但又渴望与同性朋友的亲近。也许这并没有什么错。正如一位心理医生所说:“对同性的爱慕,不过是源于欣赏或者嫉妒,那多半是一个短暂的时期,一种青春的好奇。”然而事实并非如此,沉迷的人往往愈陷愈深,像一只惊恐的小鹿承受着别人的唾弃,像一头野性的狮子对一切鄙夷。她也曾自卑不安,但渐渐地,她已坦然。什么人言可畏,个人的隐私不需要别人指手划脚,她是一只自由的鸟,随意地在任一个巢里栖息。
在父亲权势的庇护下,她成了一家外企的高级职员。旧日的梦已散去,懵懂时的拥抱、抚摸、呻吟、哭泣早悄然声息。同性恋酒吧、地下舞场、情侣咖啡屋,她在寻觅着新的感受,新的激情。
F自知是个说不清的角色,并始终瞒着一个人----从入公司的第一天起便对她穷追不舍、关心有加、照顾无微不至、直接影响她加薪升迁的年轻上司现任男朋友。
她清楚他是个有很强占有欲和求胜欲的男人。在事业上如此,对女人更是如此。他只知道她有许多相当知心的女友,可以一个碗里吃饭一个床上睡觉,却不知道她与她们的真正关系。
然而,他还是发现了。F只怪自己掩饰得不够好,任何蛛丝马迹都可能泄露秘密。
他像个从战场逃亡回来的残兵,终日沉默寡言。不久,便辞职离开公司,离开自己心爱也让自己心碎的女人,离开这个企盼与幻灭共存的大都市。
失望从希冀的庇护下跳出,猛劲不可阻挡。虽然已在这个光怪陆离、肮脏前卫的城市里摸爬滚打多年,但他思想的一部分仍植根于河南的小山村。他无法接受这种比戴绿帽子还令人难堪的现实,唯一的解决办法就是消失。
他走了,而我还鬼混着。F心里这样想。
要说对他没感觉,是绝对话不由衷的。感冒了,他总叮嘱她按时吃药;气恼时,他会不停地低声下气地哄她开心;过生日,他不会忘记给她一份浪漫别致的惊喜。她也曾爱他爱得一溻糊涂,而得罪了两个亲密的女朋友。
那个晴朗的夜晚,软绵绵的海滩是提炼情感的暖房。在月亮温柔的抚摸中,在微风轻唱的伴奏里,在繁星点点的窥探下,他与她的每一寸肌肤第一次如此的贴近。他们能够清晰地感受到彼此的气息,浑厚的,恬美的。忘掉所有,不停地做爱,一刻不停,只希望能与对方融为一体。低沉的呻吟被海浪咆哮着袭卷,她一直念念不忘他当时说的一句话:我们永远也不要分开。
这样的诺言总是在醉生梦死时脱口而出,没有人能够真正地兑现。
而今,这个失败的男人消失了。F失去了另一种依靠,另一种慰籍。
为此,她几乎下定决心要断绝与女朋友们的联系,但她办不到。她与她们继续着暧昧的纠葛。
F成了咖啡因依赖者。
漫漫的樱花糜烂着芬芳,疯狂的音乐为你我开场,似有什么飘到彼此的身旁。
就是在这张靠窗的桌前。F仍不停地唱着她的咖啡,此刻她的神志比任何时候都清醒。
他走了他走了他走了。我还得活。
她眯着眼鄙视窗外的路人。
门吱呀一声开了又合,一股淡淡的VERSUS V/S香氛随之溢入。椴树、百合、水仙、鸢尾花的清幽滋润着窄小混浊的空间,冷傲中透着些许娇柔。
F有一种异样的感觉。扭头看了看,一个女孩。她相信自已会和这个陌生的女孩产生某种微妙的关系。这是预感,女人的第六感观一向是不差的。
随意盘夹的长发乌黑亮泽,透出叛逆不羁。眉目鼻梁凹凸分明,无须多加修饰。清澈的双眸隐溢着漠然,眼神飘出对诸事的冷淡无渭,也许是洒脱。浮荡精致的嘴唇,让人一看便产生接吻的欲望。一袭浅蓝色的半袖衫,领子放肆地大开,润洁的线条柔美的脖子展露无遗。深蓝色的真丝混纺长裤微微耀着银光,漫不经心地屐着一双嫩粉红的无带便鞋。若不是肩上挎着的那个硕大的背包,可能会被很自然地与时尚白领联系在一起。
四目不经意地相对,互相投以一个友好而勉强或失神的微笑。
出于矜持,F压抑了上前与她搭话的冲动,只能不时地把目光偷偷往女孩身上掠夺,像每一个猎色的男人。
女孩喝了杯无聊的咖啡,走了。
F的思绪随她去,两脚却不敢迈一步。她有些沮丧,但执拗地肯定她们还会再碰面。也许仍是在这,也许在别的地方。
从咖啡的麻痹中揪回自己,F离开了那间讨人喜欢的小屋。满脑子的棕褐色液体使她没有丝毫的食欲。漫步回公寓,脱掉浅蓝色的办公套装,洗个澡,换上一条黑色的手工刺绣的长裙,化个淡妆,干完这一切,十点。她又神采奕奕地出现在Plato's Room,一间鲜为人知的同志酒吧。
PUB阴郁的角落里,一个女孩世故老成地抽着烟。张牙舞瓜的烟雾散布成一张残白的假面具,隐藏了她冷若冰霜的脸。
喧嚣的音乐会带给人极致的兴奋,也会令人神经衰弱,这取决于你的心情。在嘈杂氛围的掩护下,再差涩再腼腆的动物也会变得放肆张扬,丧失仅存的一点自控能力。
F端了杯玛瑙般诱人的葡萄酒,走到女孩身旁。
我们见过面。
也许。
是肯定。今天下午,六七个小时前。
可能吧。
喝吗?F把酒杯晃了F。
随便。女孩举手接过,自然而放荡地喝了一口。
你对我没有警戒?
有必要吗?我想那是多余。我看得见你眼睛里的东西,空泛的表白,感性的浮华,异端的渴望,在DESERT SPRINC里,我就已经觉察。
你能看透我的心?你是个敏锐孤傲的人。
在酒精的作用下,看什么东西都好像比实际要远。酒能让人产生朦胧的距离美,能跨越性别的障碍,能促进自恋沉默者间的沟通,不管对男人还是女人,都是一样的。
就你一人?
我喜欢在喧闹的地方独处。你不也一样吗?
现在不一样了,我们不再孤独。
一杯酒在两只纤纤玉手间传递着温热,两张性感的嘴唇轮流滋舔,类似的心境飞越了彼此的界线。
你像个虚无飘茫的过客,在世界的每个角落停留。
是的,我整日游逛,去我能够去的地方。
你没负担,很自由?
我知道你是问我靠什么生活。
呵呵!傻笑是告别尴尬的最佳办法。
我的父母都是早年的留英学生。我在那儿出生在那儿长大,小时候也曾规规矩矩地上过学。十八岁那年,父母在一场车祸中去了。我厌倦了那种枯燥古板的生活,便带着他们的骨灰回中国。他们的遗产足够支付我漂泊一生的费用。
你的中文讲得不错。
从小父亲就要求在家里必须讲中文,这并不牵涉什么爱国不爱国的。
你把漂泊当成生命的全部?
我喜欢坐着百机飞来飞去的感觉。在无尽虚渺的天空中,若有若无的云层上,飘飘欲仙,有种濒临死亡的快感。我总希望有意外发生,没有营救的可能。我渴望体验挑战极限的畅快淋漓,然而这样的事总不在我身上发生。
你对不真实的幻觉有特殊的爱好,你是一只自生自灭的虫子,这样的环境这样的世界显然与你的一切格格不入。你的眼睛同样泄露了你的秘密,你刻意地追求堕落的那一瞬间,而你的身体你的嘴唇,却暗示了你内心深处荡漾着的,是对健康、明朗、平和、安定的生活的向往。你很矛盾,其实不管是谁,都处在相同或者相似的矛盾中。矛盾是不成熟的象征。
你也能看透人的心。你的谈话很动人,像个不错的演说家,最后两句让我回忆起教导主任的训话。
哈哈,很含蓄的讽刺,不过无所谓,我不会在意的,我只有在喜欢的人的面前才会有如此激动的表现。
呵,我听不懂你的暗示。
说自己笨的人总是最聪明的,自称奇丑无比的往往倾国倾城。
不成理由的解释。
也许是也许不是,要看对什么人而言。
其实我更热衷于坐着火车陌生茫然地在广阔荒凉的空间缓缓前行。虽然我并不喜欢那种千篇一律的震耳轰鸣和拥挤的闷气,什么恶心的味儿都混杂着,有时甚至让我产生快要窒息的苦痛,但沿途一幅幅原始、朴实、单纯的画面令我心驰神往,哪怕只是一闪而过的记忆。袅袅的炊烟,墓堆似的干草,壮实的农家人,漫地的野菊花随风轻摆,我仿佛置身于与世隔绝的世外桃园。旁坐下流肮脏的民工,缺乏笑细胞的列车员,还有流着黄色鼻涕的小孩,都不存在了。这正是我对生活的向往,如你刚才所说,我是个浑身布满矛盾的人。
确实很美,但不够现实。可以告诉我你的名字吗?也许这只是一种代号,并没有多少实际意义。
叫我夕吧,我喜欢这个名字。像个弯弯的月亮,又像孤独的黄昏,有种空旷而绝望的意味。你呢?
F,秋天,不是金色而是萧瑟。
一年中的秋天,一日中的黄昏,相似的。
你都住哪?旅馆吗?
不,我厌腻牢房似的旅馆。我是个自由的人,我不习惯那儿恶俗势利的气息。
我就喜欢你这样放散孤傲的性格。
除了在火车、飞机、汽车上打发时间,白天我东走走西看看,晚上就在形形色色的PUB、BAR、CLUB里度过,看一群近似于狂疯的动物心理变态般地扭曲自己的身体,和属于三教九流的人喝酒聊天,或者独自默默地抽烟,是一种感伤的惬意。
天天如此,不累吗?难道你没有想过某一天把自己安定下来?
其实每一天都有每一天的心境,不同的时刻会有不同的感触,就算看似重复的事物,只要你加点想象,它就会变得不寻常,完全靠个人的主观意念。
F怔怔地盯着夕,两眼放出幽幽的光,仿佛要将她摄入。
晚上去我家过夜好吗?没有别人。
她真接了当地提出这个敏感的话题。
夕抬起头,微笑地看着F,黑暗中温柔的双眼窥视了F内心的期求。
我发现我喜欢上了你,从初次遇见的那一刻起,我知道这是不合伦理的情感,但我已身陷其中,无法自拔。
F说得很恳切,曾多次向人表白的语再次从她的口中跳出,真实或者不真实,难以探明。她继续絮叨着在她看来是最有说服力的字眼。
我承认我是个多情的人,无论男人或女人,只要是漂亮的,都对我有吸引力。我沉湎于这种捉摸不定的一时快乐,但我也会有专一的时候,对于让我痴迷的人。当然如果你不愿意,我绝不强求,我可以在这儿陪你到天亮,或者你不想再见到我,我这就消失。
完完全全男人的口气,虽然在与同志的交往中,她多半扮演的是自身性别的角色。
你认为我会做出什么决定呢?
夕反问道,仍然保持着神秘的微笑,比蒙娜丽莎不知要迷人多少倍,至少在F看来是这样。
F像只两眼深邃的猫,凑上前去,搂住夕的脖子。她已感觉到她的体香和心跳,激动难耐,情不自禁地吻了她一下,四片稚嫩炽热的嘴唇贴在一起又迅速撕开。夕不习惯在众目睽睽之下与F如此亲近,她的骨子里还潜藏着保守。也许她忘了这是同志酒吧。
F将她整个抱住,趴在耳根边轻轻地说,宝贝,你会跟我走的,我的直觉告诉我。像魔咒一般。
天真的眼神,期望的折磨,神圣的梦魇,自由的空间,一切制造死亡之感的天赋属于她们。音乐从地下浮现,出水芙蓉般,泛起朵朵涟漪,搅得人心神不定,忘乎所以。
F把夕带回自已的单身公寓。
公寓近海,住的全是些有体面的职业且收入不菲、热衷子各种午夜派对、对时尚事物敏感的白领阶层。
F住在第九层,一百多平米的面积却只容纳了一人,显然是太空旷了。宽阔的阳台正对着海,全身放松地躺着,倾听海潮的澎湃,享受带着腥味的微风轻拂,令人陶醉得飘飘欲仙。
F的卧房没有床,最简单的榻榻米取代了那爱的港湾。
夕洗了个澡,冲掉了沿途带来的尘土的清香,幽幽的沐浴露使她的皮肤更加光滑。出来时,只披了一条宽大的浴巾。
暧昧灯光下的夕摇身变成一座精美的充满生气的塑像,等待着创造奇迹的手揭开梦幻的面纱。
四目相对,凝成一道光。
无言的倾诉,溶化成真诚的愿望。
沸腾的液体浸润了他们颤抖的身体。饱含着毒汁的木棉花在上帝的头顶绽放,死去的天使趁着混乱翩翩飞舞。灵魂的低吟,魔鬼的尖叫,感性的爱抚,激情的荡漾,化成无数洁白的羽毛将她们覆盖。在另一种境界里,咖啡、酒精、尼古丁、香水、音乐、旅途……都不存在,唯一浮现的是绵绵的感觉,绵绵的韵味。
太阳醒来,机械枯躁的活动还得继续,人们又随着麻木的神经开始无目的的奔波,辛苦而恣睢。但这是不可逃避的义务,为了所谓的精彩的生活,美好的未来。
F重蹈她的上班生涯去了。夕独自一人,呆在一个陌生的地方,呼吸着陌生的空气,无事可做。静静地听音乐,Britney Speavs被压缩成一张圆形的薄片,卖力不讨好地喊着Baby,one more time……
夕之所以来到这个浮华拥挤的大都市,只是为了体验夜生活中锐舞派对那时髦的肮脏,乐观的堕落,而不是为了观览那些死气沉沉、游客多如民工潮的人工合成风景。
夕躺在地上,无神地望着天花板。她真的很无聊。她不知道自己会在这儿呆多久,也不知道下一站会到哪,她还未确定目标,但随时可能会在这个城市消失,或许就是现在。她一向是个随心所欲、无拘无束、极度情绪化的女孩。
夕相信F是十分投入地爱她的,爱得有此幼稚,有此无知。虽然她们相识还不超过四十八小时,但夕对自已洞察人心的能力是极为自负的。
爱情爱情爱情,那又怎么样?失去?得到?解放?束缚?夕满脑子想着这些问题。我不在乎我无所谓我玩弄情感我漫不经心,它们对我来说不过是生活的点缀。我自由我自私我自恋,我不想再在这儿耗下去。我要走,对,要走,就明天。不要对什么恋恋不舍,那不值得,一定要走!
但F呢?我不想伤害她。冷漠自私只是一种假象,我不是冷血动物,我不可能对她没感觉。F,对不起了。
夕神经质地想着乱七八糟的东西,但还是给了自已一个明确的答复。
F从公司回来,下了车,看看表,六点。以往她是绝不会这么早就出现在公寓楼下的。但今天,因为有夕在,那个昨天才相识的女孩。
站在老态龙钟的电梯里,F已习惯了这种上蹿下跳、对身心不健康的折腾。她想象着夕此时在干些什么。或者昏昏欲睡地看着无聊的肥皂剧,或者懒洋洋地躺在地上听吹牛老爹的饶舌歌,她总给人以万变的感觉,要看在什么时间什么地点。
轻轻旋开监牢似的防盗门,屋内十分安静。F知道夕一定在屋里。她不喜欢在这种天尚未暗但月亮已迫不急待地挂在天边的时候出门,因为她固执地认为这时候的灵魂太匆忙,毫无意趣可言。
夕,我回来了。
声音仿佛在空气中凝结,无法传播,更接收不到答语。
F顾不得脱掉繁琐的外套,急急跑进卧房。
夕优雅地坐在窗台上,迷离的眼神散向污浊的天空,手中的烟已燃了半截,莹红的烟头似乎要将闭寒幽阴的房间点燃。
怎么也不出声,我还当你被外星人劫持了。
呵!
这一声有多少涵蕴,没人知道。
我明天走。淡淡地飘出一句话。
F正往杯里倒着冰水,咕咕的声响掩盖了这一短暂的告别通知。
夕,明晚我们去POISON IVY好吗?那儿的cocktail很纯正,还有非常ROCK的NEGRO RAP,去吧!
近乎请求。
不了,我明天就走。
重复一遍,语气加重许多,透着些不耐烦。
走!去哪?
继续漂泊,继续我的生命之旅。
你要走了!?了无牵挂?
嗯,这世上没有什么值得挂念的。我不过是个孤独的影子,随时可能消失,我不知道是否叫做洒脱,或者是冷酷。
F努力挣扎着,她希望能挽回这已成定局的一切。
她抱住夕,手在颤抖。
相信吗?我们上辈子都是猫,两只性感的会偷腥的猫,可惜为了一只漂亮的小野种,我们吵架了,吵得不可开交,最终形同路人。而这辈子,我们得到进化成了可怜的人,我们不要什么漂亮的小野猫,我们只要对方来填充彼此的世界,好吗?答应我,好吗?
我会让你失望的,我无法做到你想象的那样。我是个漂浮不定的人,每天在这个真假虚实若有若无混乱有序肮脏文明传统时尚的工业社会里游逛,像只无目的的飞鸟,一只盲目爬行的乌龟。现在,我在这儿,在你的面前,但或许一会儿就会消失,西藏,天山,撒哈拉,印加遗址,去哪里,我也没有即定的目标。我喜欢这样的生活,感受不同的人群不同的气息,把自然无邪的美融入我的诗里、画里。除了自已,我无须对任何人负责,也无须牵挂什么。别说我无情。我不知道我的明天会是怎样,但我可以想象我的死亡----必然是不好的结果。可能在一场无人幸存的车祸中,可能在无生命的荒漠里,也可能被人绑架奸杀,或者成为某个印第安部落的殉葬品。我崇尚一夜情的自由,我们不需要互相了解多少,只要把身体借给对方。在醒来的时候,甚至会莫名自己怎么与这个素不相识的人相拥,残缺的记忆让我兴奋,在一袭黑夜后,我们不再有任何关系,这就是我希望的,你能理解,但愿。
夕,听我说,虽然我们的生活方式不尽相同,但我们的思想、情绪是相通的。我们不必顾虑后果,不必担心世俗的眼光,我们只要关心彼此的感受,只要你愿意,我们可以永远在一起。两个女孩,让道德伦理滚一边去。我们并没有错,我们只是接受同情自己的理由。
是的,我们都没有错,谁也没有错,只怪上帝不该安排你我相遇。我们同样的年轻同样的漂亮,我们都有各自的生活,我不可能永远停在某一个地方从此终止我的漂泊,就目前来说;你也不可能抛开优越的工作、丰厚的收入、爱你的家人和我一起浪迹世界的每个角落,我们终究必须选择放弃,遗忘这段不应有的曾经,也许现在会不舍,但为了将来的不后悔。我们没有挑剔的余地,你明白吗?
你一定要离开?你难道不想想我会有多难受?
可如果留在这儿的话,我会比你还难受。不论怎样,我终归是会走的。
这太残酷!
残酷的事时时刻刻都在每个人身上发生,只是有些你不太在意,而忽略了它的存在与可能。
你明天就走?
明天!
不能多留几天吗?
多留几天又有什么意义?我不想再在这儿消耗下去。我希望你能我一个和你有共同想法的男朋友或女朋友,把我忘记,也许这不太容易,但至少你应该把我放在一个最不重要的位置,把我当成路边的风、旅行的雨。
你会永远走下去,不再回来吗?
不,不一定。一旦我厌倦了这样的生活,我会在一个我喜欢的地方定居,把我的所有经历完整地画下来、写下来。其实我也说不准,我看不到我的明天。
那会回来吗?不管怎样,要我彻底将你忘掉,办不到,你是明知的。我只希望你能答应我,三年后回来见面,好吗?求你!
三年?
嗯,三年后的昨天,好吗?
好吧,我答应你。
就在我们第一次碰面的地方,DESERT SPRING,不要忘了,夕,我相信你不会忘的,这是我们的约定。
我会认真记着的,一定!
渐渐地,结束了言语。
典藏的宁谧在秋风萧瑟中覆盖了一切。翅膀断折的天使用坠满悲哀的魔棒轻轻掠过萎落的花蕾,幽幽的芬芳茫然无存。煽情的河水淙淙流过发颤的身体,无可告人的神秘堡垒再次开启。
夕像一只温顺驯良的羊,任F用绝望的液体将她柔软地滋舔,发梢、耳廓、颈项、锁骨、手臂,无处不画下了销魂的湿润,仿佛无声的道别,无奈的留恋。
这一晚,她们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紧紧地搂拥在一起,紧紧地,好似两块天然粘合的石像,缝隙并不存在,难以将她们分开。
无尽的缠绵换来短暂而自私的平静。
灰色的天空开始有层云路过,夕走了。
F靠在窗前,飘起的布帘隐约了她的视线,也擦拭了她的泪眼。
别说什么把泪水强往肚里咽,抛弃从前,学会坚强面对残酷无结局的诺言。女人是天生的尤物,是尤物就应该懂得体验哭的幸福。
松垮的背包,年轻漂亮的脸蛋,修长白皙的胳膊,漫不经心的身影----模糊在人流中。
F默默地把自己平摊在地上,空荡荡的天花板好像在迅速下压,挤缩着整个房间。有种说不出的隐痛在四周蔓延。
CD机里子放着苏慧伦的《我的爱与自由》:“出走的念头曾经出现好几遍,渐渐地拉成一条折不断的线,如果我忘记要回到你身边,请你不要怀疑不要否定我们的从前……”。
这不会是夕的暗示,不会的,她答应了我她一定会回来。F有些激动。
她努力回忆与夕相处的每一时每一刻,甜蜜与苦涩在胃里翻滚,满满的感觉填充了大脑的空白。
残余的体温和体香还弥留在软绵绵的榻榻米上,人去楼空的意境尤为深刻。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总是我遇上不长久的邂逅,总是我独自承担苦痛的离别。这一群变态狂、自私鬼,你们毁了我毁了我知道吗?你们彻底地把我的梦夷成一片废墟。
F变得无助而歇斯底里。久久,爆跳的神经才安静下来。
夕,我等你,快回来,我一个人真的不快乐,我需要你。
夕走了,F也把与其他女友的若即若离的关系荒废了。她将自己完全掷入工作中。繁忙的劳作容易使人健忘,这是她的自我安慰。
路旁的樱花开了又落,公园里石凳上闲坐的老人又换了一批。整整三年的时间,已在不知不觉的感伤中逝去。
夕该回来了,F在心里默默祈祷着。她始终忘不了那个可人的精灵。
DESERT SPRING,在靠窗的桌前。F一手托着下巴,另一手拿着羹匙在杯里叮叮当当地搅着。她那空洞茫然的双眼对着窗外的街景。庸庸碌碌的人流里找不到一张熟悉的面孔。
F喃喃叫着夕的名字,你一定会回来,一定会回来,回来……
长着漂亮娃娃脸的侍应生风度翩翩地走过来,递给F一封信,也把更强烈的绝望递给了她。
信是夕写的,F从右下方那个古怪的签名一眼就可以看出。
男孩还在一旁站着,显得谦恭而彬彬有礼。
哪来的?F一面问,一面用尖尖的手指抚摸这如期而至但出人意料的相会。
刚才一位先生,哦,不,我猜可能是位小姐送来的,她把棒球帽压得很低,也没说什么,只让我把它交给你,就走了。
这个聪明的男孩把F想知道的一口气全说了。
哦,谢谢!完全是一句应付之辞。
男孩识实务地回到自己该站的地方。
天蓝色的信封,天蓝色的信纸,很洁净,很自由,这是夕最钟爱的颜色。信纸间夹着一片压平了的枫叶,红得有些刺眼。F爱惜地将它托在手掌上,轻飘飘的没有感觉,抓不住的,她终归是走了。
清秀的字迹一行行模糊了F的视线。
F:
我没有忘记我们的约定,我回来了,这个我曾经爱过的城市。虽然我行踪漫漫,但我能够感受到你三年来的生活。你说过,我们的心是相通的。我的离去,给你刻上的是一道抹不掉的伤痕。三年了,这伤也在一点一点地愈合,不是吗?也许会留下永远也隐不去的疤痕,但你一定会慢慢平静,坦然面对这一切的。而见面只会使你的伤口被再次挑破,这在你我,都是不愿意的,毕竟我们的意念并不曾真正分开过,我们能相互了解。我会把你放在心的深处,永远记住你。
别了!
夕
即日
叶落了,飘向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