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ielle@hotmail.com QQ:21327530
午夜烟花
用清水滋润了苍白的皮肤后,她最喜欢做的事是站在窗前,聆听风的声音,窥视夜的宁谧。
电脑与电灯早关上了。一片静寂的漆黑。
成日里对着强辐射的屏幕坐太久,人会显得憔悴而空洞。仿佛面对的是一个诡异的万花筒,过于迷离而混沌其中。
神秘的午夜能让她游离茫然的躯体,在清醒的思维下找寻原始,本质的根源。
她是个有着很深自恋情结的人。时常会无意识地抚摸自己光洁细腻的手背。修长的手指。突兀的关节。还有一根根黯青的浮起的血管,像温情的小蛇,缠绵而暧昧。她想象着如果它们突然爆裂,会涌注出什么样的血液。
她倚着墙,坐在地上,然后在黑暗中写作。随手拿来的的纸,甚至书籍的空白页,都会因思绪的放纵或沉沦而跳跃出一个个充满灵性和情感的文字。
映着淡淡的夜色,她唯一能做到的是注意好间隔,不让字重叠。但这已经足够了。有些东西,只有在阴暗和混乱中提炼后,才会溢散出熠熠的光彩。
她是一名小学教师。这算是一份不错的工作。薪水很高,而且一年还可以享受三个月的悠长假期。但她无法强迫自己对它热爱。
她不知道自己如此懒散,放纵的性格,当初怎么会选择这一需要责任与付出的职业。也许是父母的安排,自己的妥协。也许是想停顿下来,让自己平静地生活下去。她忘了。
逝去的就不可能再回来。她不想再追究什么,只希望能挖掘出真正适合自己的生活方式,在某一天。
她突然想找个人说话,非常地急切。她不知道到底是什么东西在驱使或者抑止着。
心有时是需要相互倾诉的。倾诉了,就可以遗忘。而潜藏着,会更痛苦。
她打开电脑,在百无聊赖中拨号上网。OICQ上已没有多少人。她看到他还在,很孤寂地挂在上面。心里有淡淡的温情在涌动。
他是个聪明的男人。他们曾饶有兴趣地谈论过佛学性根,BANDARI的唱片以及 McDonald's的SNOOPY哪一款最可爱。有时就像两个天真无邪的小孩子,为了那只憨态可掬的英国小猎兔犬争执不休。有时又像是同道中人煞有介事地研究起大乘佛教与小乘佛教的区别,并笑称自己是妄自参禅。在下线的时候,打的最后一句话都是“揭谛,揭谛!波罗揭谛,波罗僧揭谛!菩提萨婆诃”。她相信他们有着相通的灵魂。
来了。他主动跟她打招呼。她这么晚了还上线,并未让他感到意外。他知道她是个古怪的女孩,总会做出些在常人眼里出格的举动。因为她曾告诉他,有一次她独自去个贵州一处偏远的苗寨。不花一分钱,与原始,蒙昧的当地人一起生活了十天。很愉快的记忆。
她说,网络让我感觉寒冷。时常想逃避,最终发现自己对它欲罢不能。
他沉默了。心灵被触动的一瞬间,总会无言以对。
她飞快地打着字,可以出来吗。我想有个人陪在身边,和我说话,或用眼神传递彼此的温暖与默契。这就够了。
她知道他们在同一个城市。有时甚至猜测他们是相识的朋友,但又希望不是。因为朋友的意义已太空泛,远远脱离了原本的蕴涵。
他说,好的。只有真实的言语能够让我们意识到自己的存在。
他们约在市会展中心前的广场上碰面。那儿有大片精致的花坛。夏日的夜晚总能听见虫儿清脆的幽鸣。还有许多粉红色的紫荆。纤细的树干,柔弱的枝条。微风轻拂,会有粉白色的花瓣飘落下来,伴着清幽的香氛,了无声息地坠在地上。像一朵萎靡的生命,凋零,死亡。仅仅是万物轮回的一个过程。
她换上一条藏蓝色的棉麻混纺长裙。这是她最喜欢的颜色。有点阴郁,又像深邃的大海,隐匿着不可名状的激情。然后在手腕上抹了一点香水。
出门前,她看了一眼墙上的钟。三点一刻。她步行到那儿需要二十分钟。
路上没半个人,只有偶尔夜行的车辆呼啸着驶过,像一盏美丽而暗示着幻觉的灯,转瞬即逝。街灯朦胧而暧昧,泛起一点点涔涔的红晕。树在风中沙沙作响,秀颀的枝桠舞弄出肆无忌惮的姿态。这个钢筋水泥,嚣张浮华的城市。
她站在空旷的广场上,看见他矫捷地向她跑来,微微喘着气。
她放肆地打量着他。很高很瘦,锐气十足的脸庞,明亮的眼睛正邪气地笑着。穿一件普通的白色T-shirt,米黄色的棉布七分裤,脚上套一双灰色休闲便鞋。比她想象的还要年轻。
四目相对,突然无言了。她只知道自己需要有个人陪着说话,却不知道说什么好。他们坐在台阶上,仰头看前方疾驶的汽车,和对面高楼顶端闪烁迷幻的霓虹灯。
他腼腆地开口说道,是不是我让你尴尬了。呵呵。
她看着他清瘦的脸,温和的眼睛,似乎游离着一种怜惜的情感。怎么会呢。你能出来陪我坐坐我已满足了。她冲他笑了笑,缓解了沉默的气氛。
她摸了摸他的脸,说,我看得见你眼睛里的内容,是可以让我感动的清澈的颜色和味道。
那是因为你的颓靡让我的心感到隐约的疼痛。
他们走到附近的二十四小时便利店买了两罐冰镇的NESCAFE,然后又坐回台阶上。默默地喝着。
台风刚刚从近旁的城市过境,天气显得有点凉。
她漆黑的头发吹拂到他的脸上,他不忍将它拨开,他喜欢上这种轻柔的抚摸。她手腕上的百合香氛溢散在空气中,让人自失沉迷。
他握住她苍白而修长的手指,轻轻搓揉着。他想,没有言语,有肢体上的爱抚也行了。
他凑过去,俯在她的耳朵旁,柔情地问她,我可以吻你吗。我喜欢你的嘴唇,像含苞待放的花朵,柔软温情,令人难以抗拒。他不容她回答,便一手将她的头托住,粗暴地堵住她的嘴。
她无法呼吸。在空虚的意识和放纵的激情中沉沦。
她喜欢上他这种无须掩饰的直接方式,让她无丝毫的紧张感就投入其中。窒息的快感湮没了他们。她的手在环抱住他的时候碰翻了一罐咖啡。棕褐色的液体顺着石阶缓缓地流下来,欲望颠覆。
缠绵而持久的吻。在两个人的无声世界里,只有吻是最真实和温情的。
他们知道彼此并不需要太多的话语,因为相信肢体和眼神能更好地传情达意。
他拉起她的手在平坦的广场上飞跑。满地沾着泥浆的紫荆花瓣在他们脚下沉陷。整个城市在寂静中安眠,没有人会注意到他们如此疯狂的举动。
一切都已停止。一切正在开始。
几天以后,她去了云南丽江。他在一家外企作职员,每年有四个礼拜的额外假期。他和她一起去了。
他们搭的是火车,因为厌倦了飞机的便捷和宁静。他们想要尝试嘈杂而温暖的新鲜体验。一路上长途的颠簸,令他们感到从未有过的平淡与安宁。火车在无尽头的铁轨上驶过,像一股翡翠般的流水缓缓涌向遥远的地平线。
那个南国最古朴,清幽的小镇。街头,到处是清澈的溪流。路面的五花石板湿漉漉的,干净亮。
他们租了一间纳西人家的小屋。那是典型的传统院落式民居。主人用零碎的鹅卵石和瓦片镶嵌宅院的地面。还筑沟引水,让溪流穿院过室,丝毫感受不到夏天的炎热。院子里还种着许多树,婀娜多姿的身影到映在石板上,有北京四合院的风味。
白天,他们总是快乐地拖着手,漫步在那一条条陌生却又熟悉的巷子中。看似一式一样的古城建筑,细瞧,却各有各的韵味。
他们时常到镇中心的丽江四方街游逛。四百多平方米的露天集市,熙熙攘攘,古玩,百货,无奇不有。她十分喜爱那些或精巧细致或乡土味浓郁的手工艺品。一看总能看上半天。他会好性子地陪在她身边,帮她挑选,或是为她佩带。
饿了,就上纳西风味的小吃店。她常常为这某种食物新奇的吃法兴奋好久,他就微笑地看着她。孩子般纯真的表情总挂在他们年轻的脸上。
有时会闲适地坐在门前的石阶上,和围着“披星戴月”的老年妇女闲谈。从她们朴实的话语中,他们享受着远离浮华都市的平淡与惬意。
晚上,偶尔会参加传统,热闹的表演节目。一大群来自天南海北的陌生人,毫无距离感地围坐在一起,欢快的笑声中夹杂着不同的方言。他们喜欢这样的情景。默默地对视,心中的期许彼此都表露无遗。
不需要太多的言语,就能感受到相互的默契。日子如云淡风清,在手心短暂的停留,就了无声息地逝去。二十天了。
仍然沿着那一条铁轨回去。不觉得火车的轰鸣有多刺耳,反倒认为那是缠绵的乐章,悠远,沉浑。
回到属于自己的城市,他们没有太多见面的机会。因为忙碌的生活不允许他们把时间消耗在沟通上。
但他不忘每天给她写信,虽然只是短短的几句话。有时写在E-mail里,有时是手写邮寄的。她能从他干净透明的文字中读懂他的关爱。她很少回信。她知道他能理解,抚慰自己的心情,无须多加表述。他是个聪明的男人。让她感到温暖,平静的男人。
她把自己写的每一篇文字都寄给他看。他用耐心与温情细细品味着。读完后,会给她打电话,告诉她心里的笑与泪水的味道。通常是在午夜十二点。听着他沉静的声音,她总是莫名地感动,在电话里哭得一塌糊涂。他的包容与宽慰使她慢慢平静。
有一次,他们在电话里谈到工作。
他说,如果你真的不喜欢现在的工作,我可以帮你换一个。强迫自己接受的现实总是残酷的。不要再逼迫自己了,好吗?学会放弃与重新开始。也许情感没有反复的可能,但工作却可以。好吗?
她似乎被触动了,淡淡地答道,我考虑一下。
他请求她,我想见你,可以吗?现在。我去你家。
她问他,什么事,很急?
他顿了顿,深情地说,我要你嫁给我。我想我会努力给你幸福。
她的眼泪再一次对着情感崩溃。温暖而晶莹的泪水顺着脸颊缓缓流下,流到嘴角里。她舔尝到的是甘纯的滋味。
他们仍然相约在初次见面的广场上。
夜空呈现出玫瑰灰色。似乎是晚霞留恋天边。偶尔有淡淡的云彩飘过,点缀着神秘的暗夜。
她还是穿那袭藏兰色的长裙。走在风中,裙摆飘拂,像一朵美丽而诡异的蝴蝶。香水的味道也没有变。百合,椴木,鸢尾。她如果喜欢一样东西,就会坚持用下去。包括情感。
她坐在石阶上,静静地等他。时而看看天,想象自己的心情,因为她无法预见。她抬头看了看路的另一端海关的大钟。他似乎迟到了。她想,她会一直等下去,直到他来。她相信他不会失约。
她听到急速的脚步声。还有他干净,温和的呼吸。并不能听见,但她感受得到。
他抱着一束百合向她跑来。发稍湿湿的,不知是汗还是花的露水。他没有对她说对不起。因为他知道她不需要。有些时候道歉只是为了逃脱错误。他只是很腼腆地理了理头发,给她一个亲切的微笑。
她同样微笑地看着他,目光柔和。眼神里包孕着理解与默契。
他把花递给她,说,我想你不会喜欢玫瑰的娇艳,所以选择了清幽的百合。太晚,花店都关门了。跑到一位朋友那儿才买到的。还来得及吧。
她接过,手指轻轻地抚摸着洁白的花瓣。淡淡的清香溢散在空气中,弥漫在他们的周围。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条手链。是用红色,光滑的小石头和旧旧的银片串成的,晶莹剔透。他说,是在丽江偷偷买的。很便宜,但我知道你会喜欢。原本在那儿就想给你了。可是想想过些时候再给或许合适些。他咧了咧嘴,冲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他把手链放在她摊开的手心,然后用温暖的手把她的手指蜷上,紧紧地握住。他抱着她柔软的身子,问她,嫁给我好吗?这是我第二次向你请求。我会努力,直到你嫁给我。愿意吗?
她调皮地对他说,如果我不愿意呢?她摸着他深切而温情的眼睛。
他用坚实的手臂抱起她,可是你的眼睛告诉了我,你愿意。虽然我不会说好听的话,可是我会好好爱你,疼你,绝不让你受半点委屈。
在他的怀里,她流出幸福的眼泪。她想,明天会很美丽。
那一束百合,化作一朵灿烂的烟花,在午夜的上空绽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