蜕变(夏)
我不喜欢夏天。
我不喜欢夏天透不过气的热。
我不喜欢夏天白得刺眼的光。
我不喜欢夏天连风都不自由的空气。
我不喜欢夏天光着膀子、流着粗汗的男人。
我不喜欢夏天穿着吊带装却露着一背粗俗的女人。
我不喜欢夏天让人简单得寂寞,心里却沉重得孤独。
我不喜欢夏天――因为挥之不去的记忆像藤一样缠住我,让我窒息,让我膨胀,让 我如被层层包围,疯狂的想要破茧而出的蚕蛹。
夜不再是宁静的。暄哗的红灯绿酒,午夜戏闹的另类男女,冒着白气鸣叫的车来车往,连对天台上的那只大黄狗,也在甩着舌头“哈哈哈”的燥动着。仲夏的夜,如一壶滚滚烧开的水,翻滚着,沸腾着。
屋里没有开灯,街对面酒吧的霓虹灯将红黄绿紫热情的射入屋来。湛蓝色天暮上的明月将银色的光辉洒了一层,只有它才是夏季里最美的,最柔情的。雪白的墙壁跟着霓红灯不断的在色彩里跳跃,如同“的吧”里的舞池,那里有醉生梦死的狂热男女,而这里只有我,与我手里的烟火,在迷雾里与孤寂共舞……
今天是柔柔走后的第七个周末了。她走的时候下了好大的一场雨,到现在竟一直没有下过。干燥的空气夹着窒息的闷热,让人像一个要爆炸的火球,好希望可以痛下场雨,痛快的让它冲洗我的孤独,我的痛苦,我这七个星期积压的困惑。
我们曾是那么深的相爱着!有如缺堤之洪的狂情;有霏霏细雨般的缠绵;有蜻蜒点水般的柔吻,也有狂似暴雨的激情。爱的世界里,我们交换着彼此的灵魂、身体、深情;现实的世界里,我们呵护着对方的真诚、纯洁、平凡。当那场暮春之雨洒过后,她真的消失在我的视线里。我的世界变成了一具没有蛹的空茧,悲切的遗弃在城市的某个角落,痛楚、迷茫、空洞的在眼泪里缩卷着自己。
黑夜里,我无助的张望着像旷野一般凄凉的空间,爱人的身影像夏日里的泡沫,绚丽夺目却眨眼即逝,我贪婪的捕捉她遗落下来的余温。手中的烟将房间熏得渐渐的迷离,朦朦胧胧中构画出曾经温馨浪漫的图画。眼泪却像一场伤感的雨,肆无忌惮的冲落下来,冲洗了朦胧依稀的身影,却洗涮不了心灵深处的那道伤痕。我已痛得无力,我已爱得着迷。
“为什么你会选择离开?”
“为什么你会舍得放弃?”
“为什么我会无法忘怀?”
“为什么我要苦苦折磨?”
忧郁的音乐在四处流动,像层层茧丝又将我团团绕住。一个又一个的夜晚里,我如此失魂落魄的呐喊着。
爱变成了一把锋利的剑,无情的刺割着;孤寂的夜在夜风里吹得如同一座沧凉的坟墓。化成泪的血带着苦涩的腥味在空气里漩转:
“回首两情萧索,离魂何处飘泊?”
我还要让自己如此折磨下去吗?
将视线由远处的楼宇间收回,打开灯,弯腰将手中的烟头熄灭。就在晃过梳妆台的那一刻,我傻傻的定住了。镜子里的人是我吗?一件皱皱的T恤松垮垮的套在身上,头发像稻草一般披在脸上,露出大半张苍白、消瘦、憔悴的脸,眼睛暗淡无神的盯着自己。
我撩开头发,捧着脸庞。柔柔曾说我的脸娇嫩如同个宝宝,让她着迷的留下无数烙痕,直到像是抹上一层玫瑰色的粉红。也常傻气的站在我面前,盯着我的眼睛出神,温情的告诉我那是两潭湖水,可以让她照出自己,写下爱与柔情。
如今呢?为什么?为什么她抽空了我的灵魂,也带走了我的容颜。不,我要找回自己,我需要过自己的生活。灵魂从今晚起去自由的寻觅。甩掉悲伤、痛楚与眼泪!
脱下身上的T恤,狠狠的抛在一角。镜子里的我如同一具苍白的骨架。脖子下的锁骨明显的突出来,看到两个陷下去的窝。手不由自主的向下移动,痛楚的眼神慌乱的闭上。刹那间似乎感觉到曾经那双柔软温暖的细指在滑落,曾深情的抚摸着,激情的将我的躯体、灵魂带入另一个美妙的巅峰……
我感到胸前阵阵冰凉,眼开眼睛,看到自己满脸的泪水与酸楚的眼神。
“为什么还要想她?”我冲到卫生间用冷水浇在脸上,用力的甩甩头。回到房间打开衣柜,挑出一件黑色贴身的吊带上衣,和一条低腰前卫的牛仔裤。这是她曾经最不愿我穿的,因为她说我的每寸肌肤只属于她,不可让别人欣赏!
我将洒落的长发挽起,盘成一个髻扣在脑后,故意的挑落几缕发丝下来,显出女人的妩媚。拿出眉笔将眉尾向上挑画,几许生情。在眼脸上涂上淡蓝色眼影,眼尾洒上一层薄薄的亮粉,许许野性;深红的唇线笔勾出一张性感的唇形,再抹上深棕色的唇彩,别具诱惑!
缓缓站起,望着镜中的自己,简直判若两人。挽起的头发可以露出雪白的脖子,几缕曲弯的发丝随意的搭落在骨感的肩头,既读出典雅的气质又能品出女人的媚。黑色的吊带衣合体的贴在肌肤上,能构画出曲线的美体又更显得白净。这段时间的消瘦让腰又细了一圈,低低的牛仔裤将它无限风情的烘托出来。脖子上似乎少点东西,我在衣柜里挑了一象牙白底衬淡黄色小星星的长丝巾,折成一条的细细带绕在脖子上,轻软的搭在背后,增添几多大方雅致。捡了一个精致的小包挎在手上,换上尖尖的高跟鞋走出门。一股闷热的空气袭卷而来,像是可以闷下一场暴雨。
走到楼下伸手拦了一辆的士,告诉司机地址。那里有一个LES吧,我已许久、许久未曾去过了,今时我将要自己在夏日的火里统统燃烧,将一切统统埋葬,将困在身上的茧丝层层剥落,今晚我是一只新生的戏蝶!
这个名为“边缘”的LES吧在十一楼。白天它像一个荒寂的窗口无聊的张望着城市,夜里却变成城市的边缘地带。一群另类却真实的人的家园。穿一条静寂的走廊,一拐弯便可见一扇刻着“BIANYUAN”字样的厚厚的门。推门的瞬间,轻柔的音乐夹杂在拉子们的嘻笑、叫嚷和酒杯的碰撞声里直入耳膜,眼前顿间变得幽暗迷离。霓红灯光将五颜六色泼洒在身上。进门前方便是个舞池,右边的舞台上坐着一个长头女 孩,专情的唱着梅艳芳的“亲密爱人”。
这里并不是很大,格调简易却极具另类风格的装修让人很亲切。因为是周末,屋内的近二十张台差不多都有人了。我没有过多的打量,冷傲的寻找空位。今晚化作戏蝶,却不是寻花的蝶。我的出现已明显的收集到各个角落里射来的目光,比头上的灯光还要直接,还要火热,还迷惑。我优雅的穿过只有两对恋人(也许是)搂抱的舞池,有一个接近角落的位。刚坐落,便有一个衣着新潮,一头红发的女孩走来。
“你好!请坐。几位?”边送上一张亲切的笑脸,边点燃桌上的小油灯,盖上灯罩时,桔红色的光照出她精心修整过的修长纤细的手指。
“你的手很美。”我笑着称赞她。
“哦,谢谢!”女孩没料我竟会这样说,一时有些不好意思,本能的缩了一下手,很快平静下来:“需要喝点什么?等朋友吗?”
“不,一个人,帮我开支红酒,加雪碧。就这样!谢谢!”
“好,一支红酒加雪碧,你稍等,马上就来。”女孩刷刷的写着,转身下要离开又望了我一眼,欲言又止的样子。
“有话要说吗?”
“嗯。似乎从没有见过你。你很漂亮!”说完嫣然一笑走开了。
呵!她的话竟让我丝丝温暖,也许我今晚的选择是对的。从包里掏了烟来,抽出一根放在嘴里,优雅的点上,深吸一口再徐徐吐出一串白色的烟雾。
“KISS,KISS,KISS……”耳边传来齐齐叫喊声,我扭过头。临桌围坐着七八个拉拉们,正拍着手掌为一对热吻的恋人叫喊加油。其他桌的纷纷将目光投向这边,也许是受了鼓励,也许是喜欢作秀,也许真是情到浓时,两人竟狂吻得就要滑到地面上了。众人大笑起来,为这种时常上演却无聊的戏剧举杯。我冷冷一笑,淡漠的转过头,望着台上唱歌的一个TT(虽然我极度反感这样的称呼),她的嗓音很低沉,很适合唱这首“爱一个人很难”
“想要把你忘记真的好难,曾经说过的话风吹云散……”心头滑过一丝冰冷,不!我不要让自己冷,今晚不就是要将自己解脱的吗?深吸一口烟,一圈圈的吐出来,袅袅上升的烟里我看到不停经过我很边的人,刻意的将目光停留。这里是一个寻找与被寻找的空间,迷乱的灵魂如同受困后回归自然的野兽,饥渴的寻找着猎物。但今晚我会是一只让花迷恋的彩蝶。
一个丰满而曲线的身影挡住了视线,眼前的女人有一张精心描绘过的脸,堆满笑容的望着我。
“有没扰乱你的空间?这是你要的酒。”边说边将调好的酒放在我面前,为我倒上一杯,不由分说的在我对面坐下。
“你好,我叫Manya。很高兴认识你。”她温柔的说着,递给我一只美丽白净的手,我伸手轻轻一握。“你好!”
“你很面生,是第一次来吗?不然这么漂亮的女人没理由不记在这里的。”她用手轻轻的指在脑门上。
“谢谢你的赞美!今年是第一次来,这里似乎变了许多。”我报以微笑。
这个叫Manya的女人约有近三十,热情而聪慧的与我交谈着。原来她是这里的老板娘,三个月前她和她的女朋友从以前的老板那里接手下来,她很懂得如何做生意。这样的酒吧客源是有限的,老板既会是老板也会是伙计。所以一个单身女人,冷艳的出现又独自的叫上一支红酒,当然会让人感兴趣。她自然会过来亲热的攀谈着,这也是个人缘不错的女人。不时有人过来和她打招呼,她总是热情而亲密的回应着。虽然过来的人有一半是冲着我来的,而我总当视而不见,淡淡的回以微笑。我有自己审视与接纳的标准。
“你很特别,一种冷傲的美和神秘的气质让人充满兴趣却又不知如何靠近。”她突然对我说出这样一句话。我为她成熟而慧智的眼光感到一阵亲近。深深的盯着她却笑而不答。
“嗨!Manya。干嘛呢,找你半天了。”一串爽朗的声音和着阵阵清香直扑过来。一个高挑气质清爽的女人站在面前。“哦,原来有美女作伴呀,难怪躲角落里不出来。”她笑盈盈的盯着我。一双大眼睛盼顾生辉,有点像关之琳!高高的鼻梁下有两片性感的唇。素妆淡雅却清爽怡人!乌黑的秀发像瀑布一样洒在背上,浓浓的女人味。
“是呀,你一来好事全让你给你破坏了。” Manya也和她开着玩笑。“这是Amy,我的一个好朋友。这位是……”
“Cindy。”我替她回答:“你好!”
“你好!好像没有见过你。这么美的美媚实在不该收在家里,应该出来让人欣赏嘛。”她的话让人感到轻松。“而且怎么可以坐在这个角落里呢。老板娘,我把你最醒目的台给我们的Cindy预订下来行不行?呵呵。。。。。。。”Amy像是老朋友一样说开来。
“你一来就不得安宁了,好了,你们聊吧,那边台有朋友叫我,先过去会。” Manya借故走开。留下我和Amy。“你皮肤好白,配上黑色既骨感又性感。”她直直的盯着,笑着说。“但你眼神里有淡淡的忧郁,可让人觉得很神秘,像是望不到底的深潭。”
“哦,是吗?你如何读出我有忧郁?难不成你是透视眼?看到我眼底里去了?”我惊讶她的敏锐。却不愿让眼前这个灵性的女人一眼看透。
“呵,我没有透视眼,但我是眼科医生,经常研究各类眼睛,也包括眼神。”她幽默的说着,让人觉得阵阵愉悦。我开始让紧束的神经慢慢放松开来,与这个特具韵味的女人亲密交谈起来。
夜在渐渐走向尽处。人潮却丝毫没有散去,音乐开始变得疯狂,舞池里的人开始变多。莫名的,我竟落漠的盯着。
“来,跟我走。”Amy推开椅子,一把抓着我的手往舞池走去。想拒绝已经来不及了。今晚我不是来打开枷锁的吗?我在犹豫什么?
灯光变得暧昧起来,音乐里,舞池里的对对舞伴越来越近。我感到身体上若有若无的与别人碰撞着。有人依旧在尖叫,在嘻笑。但此时Amy的脸变得异常的柔和,两束眼光像把利剑要刺入我体内,我慌乱的躲避着。她在慢慢的向我靠近,我感到腰际有一双火热的手在滑动,我们的身体有意无意的碰撞着。
狂热的音乐忽然停了,变得那么柔和,像山间的一泓幽泉。翻滚的霓红灯在瞬间也变得柔美,却更暗淡了。在我没来得及有任何反映时,滑落在背上的手紧紧一缩,将我整个人包围在她怀里,Amy的脸贴在一边,我感到她的唇在我耳边移动,轻柔的却又火热的。我全身像是传过一股电流,一阵弦晕,不由自主的紧紧的勾住她的脖子。身体颤抖而炽热的贴在一起。一层层的燃烧掉我身上的束缚!头脑里一片空白!我忽然感到鼻子下闻到她的气息,接着而来的是两片柔嫩的唇已重重的盖在我的唇上。我似乎让眼前的这个女人施了魔法,我不知所措,本能的想要抗拒但柔若无骨,体内膨胀着一股无名的火。她的舌尖像一条小蛇,灵巧的开启我的唇向里面探索着。我尝到她舌尖上淡淡的甜甜的红酒味,还有涩涩的薄荷烟雾的味道。这是一种似曾相识的味道,我麻木的却不断的在记忆里搜索着。柔柔!对!是柔柔第一次晚归时,第一次向我撒谎时,我尝到的酸楚的味道。我如同被一记耳光狠狠的刮在脸上。不!不能!我忽然咬住她的舌尖,轻轻的,又重重的咬下去。
“呜。”她迅速的移开,脸上迷惑,不解,迅速痛苦的望着我。两人同时呆呆的站定。羞愧、不安、歉意、痛楚各种滋味在心里沸腾,我片刻也呆不下去了,慌张的撞过人群往外面冲……
走廊里死一般寂静,我像一具游魂想要逃离出坟墓一样乱窜,空气似乎变得有些潮湿,让我渐渐冷却。我要离开这里,飞一般的冲向街道。
“我在做什么?”我的思想没有任何反映。我不知道自己在哪里。感觉身体在火堆里逃离出来却掉入了冰窟,刺骨的寒冷。不,不是心里的冷。是身体真正的冷。在下雨!天空不知几时竟然下着滂沱大雨。我渐渐放慢脚步。街道上空无一人。我让自己痛快的走在雨里,让心痛快的接受洗涮。
意识在慢慢恢复,头脑在渐渐清晰。我接受这场久违的雨的冲洗。夏夜的风此时变得清爽!柔柔走了,她是在这样的一场雨里离开的。我的爱远逝了,如雨水一般流逝。但这是夏日里的雨,而我的爱是消逝在春天的雨里,永远不再回来。
我应该让时间,让季节的雨带来我的复活,带来心灵的润泽!而不是灵魂的放纵,躯体的解脱!那片刻的愉悦并不能打开心灵的枷锁,并不能催化蜕变的过程!一切只有在季节的自然流动里!
我依旧在雨里行走,但脚步是轻盈的,思想是飞扬的,心灵是宁静的!变成一只美丽、自然、安宁的彩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