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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与死神擦肩而过
在悸动的心房,在扩张的血管,一种熟悉的粘稠液体在沸腾。紫色的蔷薇擦拭着冰凉的嘴唇,软绵绵的蚜虫醉啃着无知觉的大脑。夜,像一只展翅的大鸟向我袭来,无法躲藏。
我使劲睁开惺忪疲惫的睡眼。这是什么地方?我到底在什么地方?
微弱的灯光隐约了孤寂,白的门白的窗,白铁床白被单。空气里弥烂着浓浓的消毒水味,令我恶心得差点儿窒息。看着流泪的点滴,我恍然感到一丝的疼痛。该死的,我怎么会在这,和一群试图垂死挣扎的人关在同一栋楼里。一阵晕眩的感觉将我包围。僵硬麻木的肉体在水面上漂浮,犹如一具行尸走肉,任水花默默地滋舔,忽上忽下,忽左忽右,像在疯狂的魔毯上,像在颠簸的气流中,像在沉沦的霞光里。
我狠狠地掐了自己一把,生疼生疼的。我确定我还活在这个肮脏下流的工业文明社会里,不幸。静静地躺了一会儿,将空洞的大脑填满清醒。我渐渐想起是怎么一回事,仿佛就在昨天,事实上也就在昨天。
我没有死,这不是我的选择。
我产于八十年代,正是改革开放红火起步的时候。什么“Z世代的新新人类”,这个名词我不喜欢。“八十年代的孩子”,听了多亲切,毫无距离感。我就是这样,既追求时尚前卫,又与复古怀旧纠缠不清。我不知道这是否矛盾。
我的父母都是知青。当年响应号召上山下乡干革命,自称青春无悔。呵!青春都花在种田上了,还无悔呢!思想果然很共产主义。
从出生的那一刻起,我就充当了一个烦人的角色。烦别人,更烦自己。坐有坐像站有站像循规蹈矩安分守己待人接物一团和气,这些只适合束缚在别人身上,用来教训我,绝不可能。
小时侯,对什么都肆无忌惮,所谓的“初生牛犊不怕虎”,在我身上得到了很好的验证。
过马路时偷偷挣脱大人的手,吱溜一声冲到对面去,管他是会汽车撞着我还我撞着汽车,这种比鸡生蛋还是蛋生鸡还无聊的问题我可懒得琢磨。弄破玻璃跟小朋友打架,时不时地被老师叫去训话。进了办公室,我就冲着那悠闲的椅子一屁股坐下。如此不懂礼貌的孩子,老师又惊又气,我却在一旁干着乐。不是说人人平等,要互相尊重吗,用这话顶她,看能把我怎么样?以后她竟不劳我的大驾,主动请我坐下,还把训话说成了谈心,没辙了不是?
人就是这样奇怪,欺软怕硬,纯粹的优质弹簧。而我却是一支经过加固的,少了任性,多了坚定。
然而在老师、父母的循循教导哄骗下,我明白了当一个好孩子的重要性。至少能常常受到表扬,偶尔还能得到甜甜的糖果。像是哥伦布发现新大陆,那时的我确实欣喜了好一阵子。虽然表扬的话语极其肉麻,但糖果对我还是相当有诱惑力的。
我刻苦地学习,努力要把自己培养成众人眼中的好孩子。无知、幼稚的毒汁开始在我的思维中渗透、流淌。我正不自觉地走入自己亲手凿挖的坟墓里,就为了墓穴中那一丝淡微的光。
好孩子,是的,我做到了。至少就小学来说,我一直做得很好。勤奋上进,成绩优良,尊重师长,团结同学,一朵朵的小红花,一面面的小红旗就是见证。这与幼时的我真是千差万别,我不知道这样的转变是源于外界还是源于自身。也许就好比是锋芒毕露的玉,在被外物雕蚀磨擦后,都会变得乖巧圆滑。原本的晶莹剔透朴实无华也被市侩俗气所玷污。
一天天地成长,一天天地接近死亡。应该说,我的童年是快乐的。毕竟那时的我还很单纯,纵然有烦恼,也不过是过眼云烟。沙堆里,草丛中,一会儿便被埋葬了。
记忆的昙花在暗夜温柔一现,数不清的鳞羽在空中狂舞,凌乱、漂茫、沉重、轻浮、感伤、模糊、颓败,忘却了那一丝抖动的枯黄的叶子间残留的糜废,忘却了魔鬼般骇人听闻、魑魅魍魉的古怪。
此时,我躺在医院的病床上,高级病床。算他们还有些良心,把我弄到这个地方,总比跟苍蝇、跳蚤、吸血鬼一块儿被搁在阴森凄冷的走廊上好。
可是,现在他们又都到哪里去了呢?把我不死不活地扔在这个鬼地方,他们呢?灯红酒绿、轻歌曼舞、醉生梦死、色情淫欲的夜总会,烟雾弥漫、挥金如土、白骨血眼、淫词秽语的麻将房,除了这些地方,他们能去哪?空虚的灵魂在体验迷失自我。然而我就不空虚吗?他们至少还有酒精麻将可以寄托,可我呢?除了无所事事还是无所事事。
一股刺鼻的太平间的味道,甩也甩不掉的心烦意乱,盲目寻找精神的躯体,教导主任喋喋不休的训斥,那两个不负责任的死人的冷漠眼神……一股脑儿统统向我不结实的柔弱脑袋砸来,狂风暴雨般。我艰难地喘息,无助的双手在空中划来划去,抓住的,只有空气。
可以和母老虎相媲美的护士现在一定躲在隔壁的房间里煲着柔情似蜜的电话粥,根本忘了我的存在,也好,少在我面前恶心。
慢慢平静下来,久久地呆视。窗外的霓虹灯在冲我招手。迷人的夜生活,等待找寻激情的人们。
熟悉的外套被挤揉成一团堆放在苍白的长椅上,像个可怜的小丑向我扮着鬼脸。我腾地跳出暖烘烘也臭烘烘的被窝,手脚有些不自然,仿佛不是长在自己身上。我真怀疑自己是否已感染了某种无可救要的病菌,不过那样倒中我的意。
换好衣服,把不知几千几万人穿过的囚衣抛在地上,我摸了摸口袋,银包还在。有了这东西,什么都好办了。至少暂时可以不用回到那像个充斥着硝烟炮火的战场的家里。
亲爱的,把这一切当垃圾送到回收站,握紧你手心的砝码。亲爱的,走吧。
像个小偷似的贼头贼脑地溜出病房,溜下逼仄的楼梯。真担心看护管理员会像个UFO那样突然出现,把我这健康的小可怜拧回阴潮的病房。我没有病,笨蛋,我不要被禁锢,我要的是自由,和小鸟一样。
快步迈出医院的大门,仿佛跨越了地狱之门一般。默默地做了次深呼吸,空气格外新鲜,汽油味、工业废气似乎不再难闻。虽然只隔了道上不封顶且千疮百孔的大铁门,但内外的气息却迥然不同。高高的红十字像钉死耶稣的十字架,闪着暧昧的光。对它说声bye,不是再见,是永别。救你的死扶你的伤去吧!
我漫无目的地走在空旷的大街上,来来往往、行色匆匆的路人车辆与我毫不相干。拖着疲惫麻木的身影,看着华灯下极致兴奋的飞蛾,我将飘向何方?
无意识地拐进CRAZY GOD,这是现在唯一能来也唯一想来的地方。我是这儿的常客。
照例要了包MORE和一杯玛瑙般的葡萄酒。轻轻动着嘴角吸了一口,久违的畅快淋漓的感觉有在我的体内浮现。叼了根烟,清爽的薄荷味萦绕着我的嗅觉、触觉。庸懒的目光飞过烟雾,我冷冷地注视着周围的动物。
每个人都是从秦陵一号坑中爬出的石像,冷漠得要拒人于千里之外。他们都在扮演着互不相识的角色----烟鬼、酒鬼、色鬼,与白天的精明能干、神采飞扬判若两人。这是万恶社会的一组缩影。我是其中的一分子,我是现代都市的芸芸一众生。自然地,我也无法逃避世俗的低贱,灵魂的肮脏。
年少轻狂的天空布满了无尽争吵的惨淡愁云。
我说过,我天生是个烦人的角色。但有时,我并不一味地制造这种极端。相反的,是一些琐屑无聊的下三烂之类的东西在困扰纠缠着我。
父亲原本是一所国家机关的小干事员,无职无权。票子、房子、车子、女子……都只能从梦中捕捉,在梦中享受。看着一脚蹬Boxster一手开BMW,左拥右抱、挥金如土的大款们,他就像个内分泌失调的更年期妇女,心理极不平衡。心一横,跳大海里去了。
也不知是老天没眼还是他多长了只眼,谁想没几年的工夫,他竟也混了个人模鬼样。银行的存款猛增至八位数。跑车有了,别墅是带前后花园的(我想他在别处一定还有几个秘密住所,金屋藏娇,不言而喻)。手腕上的上海钢钻梅花表很自然地由新款GUCCI代替。身上穿的是PORTS男装,可裤管怎么也拉不齐,不时露出与黑皮鞋极不协调的白袜子。活脱脱的一个暴发户形象。
母亲干脆也辞职不干了。那个国企铁饭碗,累都累死人。美其名曰:安享晚年。钱包鼓了,出手也跟着大方起来。三千多元一套的Lancome化妆品,眼睛眨也不眨便买下了,堪称古代的豪杰义士。殊不知再厚的粉底,也掩饰不了老太婆的鱼尾纹。
一个成天以应酬为名寻花问柳,大大小小的夜总会无不轻车熟路,浓烈的酒精已把他的大脑洗成老年痴呆症的水平。另一个终日浓妆艳抹寻亲会友,飘荡于各式各样的舞厅和麻将房,迷恋着小白脸的主动邀舞,沉湎于麻将这座坚不可摧的围城中。
刚上初一,家庭之战已初见端倪。随处可以嗅出浓浓的火药味,随处可以沐浴唾星沫雨。我是一位默默无闻的旁观者,却被炸得体无完肤,带着口臭的唾液也险些将我溺死。也许是自找的。我完全可以充耳未闻,活得很自我,不必瞎操这份心。
最常见的家庭风波像暴风骤雨般一发不可收拾。
母亲指责父亲只顾着自己享乐,毫无家庭观念,尽在外边勾引未成年少女,对自己如此不忠,怎么就不懂“路边的野花不能采”,“老婆还是自家的好”。她就差没把三纲五常搬出来当武器。
母亲的表情十分镇定,微愠而不怒,虽嗓门高亢却仍保持得体的举止。这就是现代女性的厉害之处。她们会像巴黎女人那样,纵然看到了不该看的,也会极有风度地对你说“sorry,go on”。她们不再采用一哭二闹三上吊这种老土过时的手段,那有失自己的颜面和一贯良好的风范。而是改用财产平分,房子继承权归属等现代化的问题相要挟,直逼得丈夫缴械投降。
父亲自知理亏,没敢多大狡辩。拿母亲没辙,只能将就着,借酒浇愁。他是个外表坚毅内心虚弱的纸老虎,一捅就破。虽然勉勉强强结结巴巴地顶了几句,但看得出已底气不足。他也曾大大咧咧、义无返顾地甩手夺门而去,但摄于母亲至高无上的女权主义的淫威,有半夜三更偷偷溜回来睡在小房间。可怜的男人,可恶的男人!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执迷不悟死不悔改,他仍是三天两头地往外跑。
听着他们滔滔不绝、喋喋不休、枯燥无味的战场对白,我的脑袋就像个烈性TNT快要炸开。没有人同情我。地上那一溜的SNOOPY公仔只会傻傻地冲着我笑。嘲笑?讥笑?一定是的!
我是无辜的受害者!
我需要发泄我需要解脱。我对着墙壁大喊,像个疯子。我要逃离这儿的一切,但我又能逃到哪?它们竟是如此的揪心,想忘都忘不掉。
烦!好烦!实在烦!
我一根接一根地抽着MORE,诱人的尼古丁带给我的是剧烈的咳嗽和不健康的肺,但被烟熏黑了肺总比没心没肺的好。他们考虑过我吗?不要命地抽着,一阵空虚油然而生。
我喜欢这种烟雾缭绕的梦幻,虽然我知道这对我并没有什么好处。沉沦于虚无飘渺的境界中,低低的呻吟充溢着想象,放飞的翅膀自由闯荡。抛开种种的不如意,我们都生活在天堂。
母亲时不时地旧帐新帐一起翻,把数落父亲当成一种释放不满、迎接快乐的游戏。父亲渐渐地也晓得了用妇女的三从四德回敬母亲,所谓吃一堑长一智。你二十年前的贤淑温柔哪里去了?一点也不知道顾家,你不关心我,至少也关心关心女儿(算是说了句有良心的话),简直泼妇一个。我当初怎么就瞎了眼,娶了你这样的女人!
你瞎了眼?呵!你没瞎,我看是我瞎了眼,错嫁了你这种男人!满嘴的义愤填膺。现在好象相敬如宾了,争着要瞎眼。两个人你来我往,好似一场辩论赛。正如肥皂剧中的情节,战争愈演愈烈,逐渐步入高潮阶段,由最初的对骂升华到相互投掷飞碟,直至我家再也找不出一只盘子。
他们自个儿的事尚且摆不平,对我这个透明人自然是不闻不问。除了每月按时往我的Credit Card里放大笔的钱,他们仿佛压根儿就没生过我这个女儿。
白天,我和别人一样背着书包踏着单车去上学。虽然我有足够的钱搭TAXI,但我不喜欢汽油味,比狐臭还恶心。此时,我是个文静的女孩,寡言少语、老成稳重、办事认真、专心听讲、作业按时完成……除了成绩总在中游徘徊,我几乎让人挑不出坏处。
太阳监视下的我收敛有度,月亮爱抚下的我原形毕露。
晚上,独自坐在空荡荡的卧房里,我感到无限恐惧。我害怕寂寞,害怕一切使我胆战心惊的小动静。就连马桶的滴水声也会令我不安。我容易失眠也容易疲倦,都是那两个魔头造成的。我每天都得靠一罐Coca Cola来维持清醒。咖啡因,创造极致兴奋的原材料。我不知自己是否已成为一名药物依赖者,那听起来多少有些可怕,意味着消沉、堕落。我清楚自己的生活,但我更清楚自己无力摆脱,像跌进一片荒凉的沼泽地,挣扎是没有用的,只会越陷越深。我希望能有一只手将我拉起,让我换一种方式生存。但这只救命之手始终没有出现,可能永远也不会出现的。
我无法自救,自生自灭是唯一的选择。经典的交响乐少了休止符,无止尽的争吵像苍蝇一般时时在我耳边盘旋。
周末,我总在CRAZY GOD度过。死人的地狱,活人的天堂。
美国街头的三流摇滚乐充斥着BAR的每一的角落,狂暴的RAP令整个屋顶摇摇欲坠快要坍塌。甜蜜的酒精像一个个糖衣炮弹,比玫瑰香氛还令人着迷。自失的灵魂游离躯体,在昏暗迷离的尘嚣中寻觅原始的真我。我慢慢地咀嚼着葡萄酒的韵味,让亲爱的酒精麻痹知觉,让争吵、抽搐、困惑、无奈……统统见鬼去吧。
但更多的,我静静地呆在那个所谓的家里。虽然沉闷抑郁,像个封锁了百年的大地窖,但我仍得不完全地接受它,毕竟那儿还有一个属于我自己的绝对个人化的空间。
窗户关得严严实实,窗帘拉得密不透风,暖洋洋的太阳永远无法窥视其中的一切。我要保留这种与世隔绝的气息。
我喜欢趴地上乱涂乱画,画一些别人不理解的东西。我是个能写会画的、有敏锐洞察力的女孩。既然烦恼无从诉说,那就把它们通过笔和纸释放出来。但纸上描了心里的一遍,心里的那遍却还是不会消失。我仍处在内心的煎熬中。
每每静静地躺卧,各种奇怪的念头蜂拥而至,自杀的冲动也夹藏其中。我承认我是个胆小鬼,在这种冲动面前我显的无能为力,鼓动的勇气在尘埃中蒸发,逃得无影无踪。但这样的冲动蓄积久了,必然会像火山一样的爆发。那是不可阻截的力量,那是对现实生活的腻味,那是渴望解脱的哭泣。
终于,在某一天,我尝试了这种刺激。一小瓶优质的安眠药,没有痛苦,一切就是如此简单。
然而,很不幸,美妙的事情被半夜归家、心血来潮主动上门关心我的母亲断送了。
于是,我便出现在故事的前面。是被迫的。
唉,活着!我还活着!还要浑浑噩噩地混下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