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能想到最浪漫的事,就是和你一起慢慢变老。
(二十七)
那天以后我便减少了去淮海路的次数。就算是去,也事先打个电话,生怕再发生尴尬。
梅蕊也不似以前那么率性,她开始变得谨慎而古怪。下班以后常常去"心经"坐一两个小时,那里的领班小王告诉我,梅蕊总是一个人关在房间里唱歌,一唱就是好几个小时。胡岩忙生意,倒是不怎么陪她。小王还告诉我梅蕊的脸色总是很难看。这又令我心软,觉得再怎样,她也有她选择生活的权利,再说,我从来没给过她承诺,相反还时刻令她感觉到Andy的存在。这样反复地想着,不由自主还是为她开脱。想着人性都是那么多的弱点,谁又不是在分分秒秒算计着幸福?
这样想着,我便隔三差五还会回去给她煲一锅汤或者做一些菜。她虽然从没为此打电话来特意说些什么,但每次我去,发现东西都吃了,锅子也洗刷得很干净。心里便是安慰的,想象着她可以渐渐胖起来,觉得自己的心思也算没有白费。
日子似乎回到了原来的轨道,下班我回家跟父母一起吃饭,然后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听音乐写东西。只是荧屏上常常跳着她的影子,一次又一次使劲地闭眼,才会淡下去,而这样,一个晚上也就悄悄过去了。我想生活就是一种惯性,当你一旦习惯了和一个人相濡以沫,那么,即使是换作了温泉,可能也未必能够适应。
最难熬的是十点以后,想象着她可能在家,便会不断去看电话,然后想打。一次一次和自己作斗争。后来就去买了很多的红酒来放在那里,难受的时候喝一点,晕晕乎乎的,便可以解脱一些。
好在Andy就要来了,我想,也许爱上梅蕊真的是因为寂寞。一旦进入了"正常"的生活秩序,我想我还是会慢慢忘记这段感情的。
我总是这样对自己说,说了很多遍,慢慢自己也就信了自己。我告诉自己:阿蕊只是和你一起演一出戏而已。是戏,总会收场。她厌倦了这一出,自然也喜欢换个角色再演。
如果不是那天她忽然昏倒被送进医院,如果不是那天我正好忍不住给她打电话,那么,我一直以为我们的故事会到此结束了。事情往往是在一瞬间起的变化。
当我赶到医院的时候她还在急诊室里,胡岩在旁边陪着。我心里一跳,竟然痛得一下子无法站住。她看见我来,笑了笑,说,安,我没事,你回去吧。
我心里顿然生出一些恨来,觉得她不会再在意我了,她的生活里已经有了另外一个人,这个人会给她遮风挡雨,他是个男人,坚强而有力。而我,除了眼泪就是拥抱,我没有宽厚的臂膀让她去靠。我们两个弱女子,只是在泥泞里搀扶着走,而现在,我们各自抓住了一双手,让他们带我们走到平地上去。
每每想起这样的情形,我便哑然失笑。
而此刻她连看也不看我,只是把手伸给胡岩。他握着她的,一动也不动。
这样僵持了几分钟,幸好医生进来让我们两个出去一下。我看了一眼胡岩,先走出去了。
医生很严肃地拿了一张白单子过来,问,你们谁签名?
这是什么?我们两个几乎异口同声地问。
病危通知。
这四个字从医生的嘴里蹦出来不过是几秒钟,但是于我,却是世纪一样的漫长。我的脚软得无法站立,我不敢看胡岩,我相信他不会比我好多少。
医生,她父母都不在,我们只是她的朋友。
但你们要签,否则真有问题我们负不了责任的。
我看了一眼胡岩,他低着头,这种样子令我非常气愤。一气之下我便夺过了单子和医生手上的笔,就着墙壁把字签了。
我把单子迅速地递到医生手里,然后飞快地向厕所冲去。
此时此刻,我一边绝望得无以复加,一边也庆幸着她竟然给了我这样一个机会。当我在她的生命里不经意地扮演了这样一个角色,那么,是缘份让我成为她的亲人,在她最危机的时候来承担责任的那个人。
很久以后想起来,我是有后怕的,怕真的万一就出了些事情,那么我其实是无法跟她的父母交代的。可是我想,那时候我有一种强烈的信念:她不会就这么轻易走的。
梅蕊在医院里观察了一些,电台的节目被迫停了下来。代替她的女孩子在节目里说了她生病的事情,很多听众便写信送花给她。接替的女孩只好把东西送到淮海路,因为除了梅蕊,只有我有钥匙,她便每次来之前会先给我电话,让我去那里等。或者有时干脆是我去电台取。
出院以后,梅蕊跟领导请了一年的长假。医生告诉我,她的肿块压迫了视神经,如果再不开刀就要失明了。我走遍了各个图书馆去查关于脑瘤的资料,只要有机会,我便鼓励她可以去开刀。这样劝着,她渐渐也就不再害怕。只是说,剃了头发会很难看的。
我笑着说,你光头会跟好看,跟那个狮子奥康娜一样,酷到极点。她无奈地笑笑,然后一言不发地走开了。
也许是那张病危通知,令我觉得自己又回到了原来她生命中的重要角色。于是每天重新恢复了给她打好几个电话的习惯。只是她在电话里总是恹恹的。我想,她可能是还在为病情担心。于是常常放些歌给她听,讲些笑话给她听。
有天下班经过音像商店,里面的几句歌词顺着风飘进耳朵;
我能想到最浪漫的事,就是和你一起慢慢变老。。。
我急忙进去买了那盒"赵咏华"。一路上就这样反复听着,到家已经是会唱了。于是迫不及待给梅蕊打电话,她正躺在床上,我凑着电话听筒一句一句唱了起来,她一声不响地听着。唱完了我说,我一句一句教你吧。
电话那段没有回音,我便自说自话地教起来:
背靠着背坐在地毯上,
听听音乐聊聊愿望
你希望我越来越温柔
我希望你放我在心上
你说想送我个浪漫的愿望
谢谢我带你找到天堂
哪怕有一辈子才能完成
只要我讲你就记住不忘
我能想到最浪漫的事
就是和你一样慢慢变老
一路上收藏点点滴滴的欢笑
留到以后坐着摇椅慢慢聊
我能想到最浪漫的事
就是和你一起慢慢变老
直到我们老得哪儿也去不了
你还依然把我当成手心里的宝
我这样唱着,一句一句的,她犹犹疑疑地跟着,慢慢这样持续了几次,她已经可以把整个旋律哼下来了。
我很兴奋,一直在问她"好不好听"。她不置可否地答着,然后懒洋洋地说,安,变老真的是太久了,我怕我等不了那么久的。
我大恸,握着电话的手颤抖着。我说,蕊,不要那么说,我不会让你死的。
阿三有问:如果回到从前,你还会象你唱给她听的那样去做么?
这个问题真的太重了。我只能说,心理上,我会,实际上,我还是不确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