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上哪里有神阿?
如果有,我愿意把手交给他。
(十一)
那天以后,我们的关系似乎明朗一些了。但总还是一种别扭。毕竟不象和男孩子恋爱那样来得自然而毫无压力。可是一切又都是那么迫不及待地赶着来的,我们彼此的心里都有个声音在喊:快一点阿,再慢,就来不及了。
再慢,就来不及了。
我把大部份时间都放在了工作上。我甚至开始逃避Andy的电话。我迷惑着自己的状况,不知道该怎么给自己一个解释。
可是一切似乎都不需要解释,看见她在那里盈盈一笑,所有的犹豫与烦恼便会烟消云散。梅蕊很体贴我的处境,每次出去买东西总是提醒我给Andy买一两件小玩意。时不时的,她还会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你别忘了,我可是在替Andy看住你。
除此,我们还能怎么解释呢?人总是在无奈中给自己找一两个理由。而这个理由似乎是可以站得住的。在万般无奈中,我选择逃避。
这个城市的阳光越来越明媚,天空也越来越高。
我随着她渐渐也变成了夜猫子。白天的时候我们会相偎着去街上走走,或者到附近的公园晒晒太阳。我知道,那样对她的身体有好处。
在我的再三催促下,梅蕊去看了一次医生。做了全面的检查。检查结果令我们都很高兴,说是可能太疲劳了,并无任何异常。医生只是嘱咐说她不能老是夜生活,否则会积劳成疾的。
我劝她不要再做夜班,不如改个栏目。这样争来争去,她还是妥协了。
她打了报告上去,理由当然不能说生病,只是说自己对这个节目已经觉得没有创作的热情了,所以想换。领导虽然有些可惜但最后还是不得不同意了。梅蕊答应做完第一季度就休假一段时间,然后准备接一个新栏目:梅蕊时间。
那是她做伴你到黎明的最后一个晚上。要走的消息早已在大街小巷传开了。早些日子她就收到很多的信和卡片。每天接她回家的时候总能看到那些痴情的听众在那里等她,送东西给她。
那晚我象平时一样打开walkman,那个波段是锁定的。我在做一个企业形象设计。
节目一如往常,她似乎有些激动。即使回答一些难堪的问题也不似平时那么尖锐了。
这个节目是她一手做出来的,她倾注了无数的心血。每一个电波后面的故事她都可以
背出来。她总是说,只有黑夜,人们才能直面自己。可以放开来,拥抱自己的灵魂。
一切都很顺利,只是今天似乎大家都放下自己的心思而把注意力贯注在梅蕊的身上。
大家不断寻问着她的生活,她的新节目,也送了很多祝福给她。
我抬手看表,还有不多的时间了。正准备收拾东西去接她,忽然听到她在那里说,各位收音机前的朋友,我的助手刚刚在呼机上收到一条信息,有个女孩,她每天听我们的广播,她每天想打这个电话,已经整整一年了。她说,如果错过今夜,她怕再也承受不了这个秘密。
梅蕊的声音很煽情,很有号召力:
让我们把线都空出来,让她打进这个电话。那个叫风的女孩,你还在听我们的节目么?
我们在等你……
她说完,开始播一首张学友的“祝福”,我戴着耳机下楼,在街口叫了一辆车,往外滩开去。
车里正播着那首放了一半的“祝福”,司机说,迭个小姑娘老有意思厄,我只要夜里开车子都要听伊讲闲话(指播音)。伊心老好厄喔?介许多(很多)人寻伊讲自己的事体,伊一点也不怕烦,总归帮人家寻道理。真是难得。就是要退了,下趟(以后)夜里不晓得开车子听啥了。
正说着,音乐突然停了,梅蕊的声音又响了起来;风,我可以听到你,你说话吧。
一个陌生的声音,通过电话听筒传到了收音机旁的人们的耳朵里。我不知道怎样的女孩,她把自己的名字叫做风。
蕊儿,你好。
风开始说话了。
我知道,如果错过今天,我可能再也不会有机会跟你说说我的心事了。我知道,所有的勇气都是这黑夜给我的。
我是个独自在上海的大学生。也许我本来就是和别人不一样的。我觉得我被魔魇缠住了。整整三年了,我竟然爱上了我最好的朋友。
风说到这里,顿了顿,明显压低了声音说,而她,也是一个女孩子。
我的心忽然被悬在了半空。
那个风似乎有些说不下去的样子,梅蕊轻轻地鼓励她:说吧,风。这个节目的最后一段时间是留给你的,我们所有的人都在等着你。放心说吧。
风咽了一下,又接下去说:
我知道,同性恋是不光彩的,我不该对我的好朋友产生这样的情感。可是,蕊儿,我真的无法控制自己,只要看见她,我就无法按捺下自己的渴望,渴望和她一起,一起哭,一起笑。我不断拒绝追求我的男孩子,我心里只有她。
可是,可是我要忘记她啊。再有几个月就要毕业了。为了逃开她,我都放弃了留在上海工作的机会。我怕我控制不住自己,去打扰她的生活。
可是,蕊儿,你知道么?我爱她,我爱她啊。
风说到这里已经无法掩饰住哽咽,梅蕊也没有去催促她,只耐心等她的情绪平静下来。
蕊儿,我想,爱一个人不应该是罪恶的。别人的爱都可以在阳光下炫耀,可是我却不能。我怕,我怕她消失在我面前的时候我是否能承受下来?
这一年来,我每次都听你的节目。我一直想,想把自己的心思告诉你。即使我一辈子都不能告诉她,不能告诉我的亲人朋友,可是,我想,如果有你,还有今天那么多醒着的人们,都能来替我做个证,我也就心满意足了:我是真的,真的,爱着她……
风一下子挂断了电话。
车厢里一阵沉默,我已经远远望见电台的大楼了。
过了几秒钟,梅蕊的声音又响了起来:风,你还在么?还有三分钟,我就要永远离开这个演播室了。你是我在这个节目里最后的一位朋友,我祝福你。时间不多了,我只想对你说,风,真心爱一个人,是永远无罪的。不管是同性,还是异性,所有真诚的爱,都是可以拿到阳光下来炫耀的。。。
我的眼泪随着肯尼基的“回家”无声地滑落了下来。车嘎的一声停在了电台前面,那一刻,我真想冲过守卫的武警,冲进演播室,紧紧地抱她一抱。
阿三有问:能说说这个节目么?
这是上海当时家喻户晓的一个谈话节目。有四五个年轻的主持人主持。他们各自拥有不同的听众。城市里白天看起来是坚强的人群,可是夜幕下,每个人心里,都会有一点柔软的,不能触及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