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GL] 时光翅膀
凌晨五点。
男人从她的身上爬下,喘着粗气。
她苍白的脸仰视红色琉璃的天花板。粉色波斯菊的窗帘缝隙中的一丝光亮,将她的脸颊割裂,支离破碎的美。
犹如午夜开放颓败的白色昙花。
男人穿上白色熨整的衬衣和板直烟灰的西装外套,掏出几张崭新的纸币,随手扔在她洁白的胴体上,然后关上门,头也不回。
房间里情欲的味道依旧很浓,她的嘴角动了动,蜷起了暴露在空气中交叉的双腿,倏乎地闭上眼睛。
睫毛缓缓地在寒冷中抖动,一地的残损,仿佛秋天的落叶。
走出旅馆大门的时候,一个身穿红色风衣的女人蓬着一头乱发的倚在雕花的柱子旁。寒风中,一动也不动,冷着眼地注视她空洞的双瞳。
她没有说话,眼神依旧昏暗,无声地停下脚步。
整条街上飘满淡淡的蔷薇香。
女人暗着眼沉默地走到她的面前,重重地扇了她一个耳光,随即踩着高跟鞋,碎碎地离去。
风吹过,她的脸终于火辣辣地烧了起来。
才这么几天,那蓝已经几乎记不得可可的样子了。
中学上课的时候,吴淇和吴可坐在那蓝的前面。吴可和吴淇有着相同幽深的眼睛,有着相同小巧的鼻子,相同红润的唇,甚者是相同的声音。上帝轻轻打了个哈欠,便遗落了双面的夏娃在人间。吴淇和吴可每天穿一样的衣服,梳一样的发型。那蓝印象最深的是夏日的午后,打过铃后,常常听见过道里两人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然后,蓬着一头乱发的两人在蝉清脆的叫声中,气喘吁吁地站在门口。老师微微地蹙了一下眉,点了点头。两人同时地做了一个鬼脸,就往座位上冲。那蓝前面的桌椅发出巨大的碰撞声,接着那蓝便会闻到若有若无的“六神”花露水的清香。吴淇和吴可在夏日午睡过后,常常散着发,零乱的发梢扫在那蓝的铅皮笔盒上,发出“沙沙”的声音。那蓝依旧记得她们穿着蓝色碎花的白色雪仿连衣裙,裙摆盖过瘦削白皙的脚踝,褶皱在黑色凉鞋上。她们翻开书,一动也不动地注视黑板,表情乖然。可是等老师一转过身的时候,又对视了起来,嘻嘻哈哈地低笑呓语着。那蓝永远都不会忘记吴可偷偷回转过头,对她翘了翘鼻尖,吴淇则暗暗反手递上一张纸条,上面写着,小蓝,放学一起去喝酸奶。
吴淇是姐姐,最喜欢的食物是水果,最喜欢的季节是春天,最喜欢的人是酒井法子。吴可是妹妹,最喜欢的食物是鸡肉,最喜欢的季节是秋天,最喜欢的人是狄更斯。
相同的身体,可是不一样的灵魂。那蓝经常在想同胞卵子分裂的必然性与偶然性。那蓝有时希望自己也能有个长相相同的妹妹或是姐姐。
每当看到那蓝脸上落寞的表情,猜到这小妮子的胡思乱想,吴淇和吴可便会一人站在她的一边,拍拍她的肩。吴淇挤着眼地烂着笑,有个一样的妹妹有什么好,净跟我抢饭抢菜,还和我拌嘴吵架。吴可此时便定会抓了狂似的重重拍上那蓝的肩膀,噘着嘴地说,哼,我还不希罕呢,你回家问妈去,问她为什么要生我。
三人便会哄地笑作一团,相觑地望着,一古脑地冲到奶亭,一人拿起一瓶酸奶,呛着笑着地吸了起来,直到瓶子见了底,吸管在瓶里发出“哗啦哗啦――”的声音。
这时,三个人便会吸着空瓶,低着头,插着口袋地踩起对方的脚起来。
奶亭前的荆花似乎紫红一片。
这些过往,那蓝一辈子也不会忘记。
永远永远。
直到死的一天。
后来到了高三填志愿的那天,吴淇吴可端端正正地坐在那蓝的身边,拿着铅笔,有模有样一本正经地涂划着。那蓝看看左边,又斜眼看看右边,咧着嘴地想笑。吴淇和吴可便挑着眉地回瞪她。三人填的是同一所的大学,很久以前就已约好。只不过,系别是不同的。吴淇喜欢看法制节目,填的是法律专业。吴可的嘴皮子是一流,所以选择行政管理。至于那蓝,想也没想,选择了中文 ,从小就喜欢写作文获了不少大小奖项的家伙,不填中文还能填什么。
那段时间,三个人拼了命地学,从早到晚地看书做题,为了统一的目标,奋勇向前,谁也不想违背这个约定,拖了后腿。
吴淇吴可的爸爸妈妈还在诧异平常不喜欢学习的孩子,什么时候转了性?摸不着头脑,也兀自地欣慰起来。
这最后几个月的功夫倒真是没白费。除了吴淇高考的第二天发了小烧,影响了答题,差了几分,调剂进了新闻专业,吴可和那蓝都进入了心仪的系别。
开学报到的那天,那蓝记得太阳很高很远,天空很蓝,云朵很薄很清很淡,一丝一丝,像是破了口的白色丝绸,拉开细长的丝。那蓝拖着硕大的箱子,遮着眼地抬头,于是乎看见吴家两姊妹梳着麻花辫,蹦蹦跳跳到她的面前。三人互相拍了拍头,叉着腰地大笑了起来。两家的大人当然弄不明白怎么回事,堆着笑地打着客套的招呼。
三人的宿舍在一幢,吴家爸妈担心自家闺女,向学校申请两人同房,互相有个照应。于是乎,在三幢二楼顶头的房间,常常会出现这样的画面。
两个一模一样的姑娘,互不相让地拿着漱口杯,一只脚光着,一只脚踩着拖鞋,叫叫嚷嚷地挤着吵着冲向公用卫生间。
有人大声喊着吴淇的名字,从房间里伸出一个脑袋,歪着眼地望着来人。来人便会后脑流汗地结巴道,吴吴淇??那颗脑袋笑了,摇了摇头,俏皮地说,不对不对,我是吴可。你找我姐啥事。待来人正准备失望而归时,又有一人从卫生间走出,好奇地问,哟,姐,怎么了?找你的?来人便会青着脸,掐住吴淇的脖子,狠狠地说,吴淇你居然耍我?“吴淇”便会紫着脸喘着气地摇头,说我不是吴淇,你被我姐骗了。“吴可”则在一边笑个不停,跌到了地上。
这一楼因为有了这对双胞胎,倒也闹出不少笑话,平添了不少乐趣。
那蓝的宿舍房间在五楼,于是乎,这一层常常能看见两个一模一样姑娘的身影。她们三人好得没话说,一起打水,一起吃饭,一起去教室上课,什么事儿都是一起。
这样一直过到大四,三人都已长成亭亭玉立的姑娘,姣好的脸蛋,婀娜的身材,倒也引得一群登徒子垂涎三尺。可是这三个小妮子硬是铁石心肠,以她们的话来说就是,也不看看自己的“质量”。
临毕业的那个学期的圣诞节,学校的露天电影在篮球场支了白色的大幕布,电影机中传出“喀啦喀啦――”的胶片滚动声,有糊糊的焦味。吴家姐妹、那蓝、那蓝宿舍的舍友水水四个人相约着跑来看电影。人来得很多,篮球场上一片喧闹,天很冷很黑,大家穿着雍肿的大衣,带着手套帽子,站着坐着地看着电影。是一部描写少年时代生活的片子,一个女导演追悼自己初恋的故事。不是喜剧,很纯真的过往生活,爱情的故事。看的时候,一片宁静,大家淡淡地呼吸,没有人说话,可是那蓝好像听到了风的声音。看到一半的时候,那蓝发觉脸上一片冰凉,自己的泪居然无声地跌落在地上,碎了。冰棱破碎的声音。那蓝的心开始隐隐地抖动,终于发觉这样的生活即将远去了,再也不会有这样的故事,这样挤在一起大冬天看露天电影的场面了,那蓝看了看四周黑压压的人群,心中化不开的湿。
字幕打出的时候,人群散了,有人依旧留在原地,情侣三三两两地拥抱。黑暗中,那蓝恍不过神来,直到听到吴淇沉重的呼吸,喊她的名字。
水水从人群中挤到那蓝的身边,咽着喉咙地低语道,那蓝,今天晚上,我,我欲言又止。
水水,有话你就说。那蓝在黑暗中露出洁白的牙齿。
我我我今晚不回宿舍了阿莱说,他说今晚带我出去,玩个通宵而且明天又是礼拜六,所以我们今天晚上想去五里阁放烟花,还有
好了好了,水水。那蓝几乎笑出声来,拍了拍水水孱弱的肩膀。你和阿莱好好玩去,我替你瞒着,好吧?!
你真好,那蓝。水水抱住那蓝,重重地亲了那蓝的脸颊一下。
你呀你。那蓝抹了抹脸,叹了口气,摇了摇头,拍拍水水的屁股。快去吧,别让阿莱那小子等急了。
水水在黑暗中点了点头,转身跑开了,尤如一只憨蹦的幼鹿。
平底鞋敲击在水泥地上,发出沉闷的声音。
吴淇和吴可走了过来。
怎么?水水和男朋友出去了?吴淇看了看远处,坏坏地问。
呵――,这个水水,重色轻友。吴可的鼻子里不满地哼了一声气。
别管她了,她和阿莱出去了。我们今晚也彻底地疯狂一下吧,嗯?那蓝一手拐进吴家姐妹的一只胳膊。去我宿舍,我们彻夜地打牌怎么样?
吴家两姊妹点头称是。
上到五楼那蓝的宿舍时,时间已近十点。三人抱着大堆的食物、啤酒和牌进了屋,那蓝悄悄地栓上了门,以防管理员欧巴桑查房,看见她们这样,又是一阵臭骂。
铺开桌子,把牌摊上去。吴淇和吴可把怀中的食物堆在了桌边,啤酒玻璃瓶碰在一起,发出“铛铛――”的清脆声。
那蓝做出“嘘――”的手势,三人猫着腰,蹑手蹑脚,却又忍不住大声笑了起来。
今天谁先睡着,谁是小狗。吴淇歪了歪眼,挑了挑眉。
算了吧,淇。那蓝看着她那张脸,禁不住地笑。我们三人中就你酒量最差,每次不都是你先睡着?可可的酒量都比你好。
就是就是。可可皱了皱鼻子。
那咱们今天就走着瞧,谁先睡得像头死猪,明天请吃饭。吴淇卯上了劲。
三人扳开啤酒盖,撕开薯片的包装,端坐在桌子前,开打了起来。
那蓝像是想到了什么,站起身来,走到书桌前,唏唏嗦嗦了半天,然后回头莞尔一笑,音乐声嘎然而起。
什么歌?很好听嘛。吴淇喝着啤酒,抓着牌。
我知道,我知道。吴可急急地叫嚣了起来。萧亚轩的《我爱你那么多》,对不对,那蓝。
吴可望向那蓝的眼眸深处,那蓝对着她浅显地笑。
打了几局,三人都有了一点醉意。零食袋见了底,啤酒瓶也堆了一地。吴淇依旧是最先醉的,加上运气背,连输几局,硬是给吴可和那蓝灌了几瓶,早已分不清东南西北,脸上泛着红光,眼睛惺忪迷乱地吓人,一片蒙胧,失去了焦点,手中的牌都不知到哪里去了。那蓝和吴可继续喝着拼着,大学四年里什么都没学会,只在喝啤酒上有些长进。每次聚餐总要灌上几瓶。
我不行了。吴淇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摆了摆手,眼皮欲开又闭。我要睡一会儿。
我说你不行吧。吴可和那蓝眯着眼地笑着吴淇,自己也大脑发昏,头重脚轻。明天可是你请吃饭,吴淇,你听着。
吴淇还没有回答,就一头栽进旁边的床上,呼呼地睡了过去。
那蓝晃着颤着地站了起来,走到床边,拉开厚棉被,盖在吴淇的身上。她冰凉的手指轻触到吴淇熟睡红润的脸畔,就像是陷入一片湿软的沼泽,身体里的一切都被抽干,除了大口的呼吸。
那蓝笑着碰了碰吴淇的鼻尖,缓缓地转过身来。
吴可呆呆地红着脸地坐在对面,又似漠然,又似凝视那蓝的身体。
房间里依旧放着那首《我爱你那么多》,温软的醉人。
可可,你怎么了,也想睡了吗?那蓝摇了摇头,含着笑地望着可可。
吴可的眼睛缓缓地下垂,突然一片寂静,十分清醒的样子。
那蓝你刚才是不是哭了?可可好像自言自语。
那蓝吃了一惊,故做轻松地耸了耸肩,嗯了一声。哎呀,这个都被你发觉了,可可,你还真是了解我。
莫文蔚真是傻得可以,告诉梁永琪自己喜欢她,居然被梁永琪甩了一巴掌。莫文蔚在上面居然会是同性恋那蓝,那蓝你说,那一巴掌,莫文蔚痛不痛?吴可抬起眼角,直直地望着那蓝。
那蓝跌跌绊绊到吴可的身边,摸了摸吴可的脸。小傻瓜,你被人赏一巴掌,你痛不痛?
痛,一定会痛的,也许心都死了。吴可的脸有些扭曲。
莫文蔚再见梁永琪,就和金城武离婚了,那是因为她一直还爱着梁永琪吗?可可的声音很低。
是啊,可可。那蓝拍拍吴可的肩。你如果困了,你就睡吧。
那蓝你为什么不交男朋友?林羽不是挺好吗?吴可摇了摇头地咬着嘴唇。
那你怎么又不理“冬瓜”呢?难道嫌他太胖?那蓝笑,坐到她的身边。
那蓝,你知不知道和男人那个是怎么样做吗?可可抬起眼问她。
可可呀可可,想不到你这么色。那蓝拍吴可的头。
那你知道女人和女人怎么做吗?
那蓝怔住了,手悬在半空。
我知道哟。那蓝。吴可坏坏地望着那蓝。我们来试一试好不好。说完,可可开始拉那蓝羽绒衫的拉链。
那蓝的脑里一片空白,等到反应过来的时候,身上已经只剩一件薄薄的内衣。
她按住吴可的手。不,可可。她对她摇了摇头。你知不知道我是女人,你也是女人,如果我们做了就是同性恋。这种事怎么能试?
那蓝你是不是觉得我很恶心?可可的手停了下来,背过身去,捂住自己的脸。
不,可可,我没有讨厌你,我没有这样觉得。那蓝拉过可可的手。
可是那蓝,我喜欢你,就像莫文蔚喜欢梁永琪一样。吴可的脸愈加地红,紧紧地攥住那蓝的手。
那蓝的手隐隐地痛。
这是可可吗?这真的是原来的可可吗?
那我呢,我还是原来的那蓝吗?
萧亚轩的歌依旧在唱,反反复复的就这么一首歌,那蓝最喜欢的一首。小提琴低沉的扯拉声,纡回盘旋,如此悲伤。钢琴声也淡淡地飘扬,天籁般地悸动,不肯回头。
看黑夜天空,想起你的手指过的那个星球。泪已不常流,因为已接受分开了,你是快乐的。不幸福的人到现在还很多,至少你不是其中一个,在我退出后。我爱你那么多,所以那么痛,当我发现我挡在你逐爱的途中。我爱你那么多,爱得那么痛,每次入睡后,都作了同一个梦,你转身轮廓。
我喜欢你,那蓝。可可放下所有的尊严,终于在那蓝的面前流下泪来。泪顺着脸颊跌落到那蓝的掌心。
别这样,可可。那蓝的心开始狂跳,声音有些沙哑。她抹干净可可脸上的泪水,大脑被酒精麻醉得完全不听使唤。
去他妈的,就试一次好了。想到这里再恍神过来的那蓝,已经赫然吻上可可脸颊的泪水。
可可的呼吸急促起来,顺着那蓝的吻瘫倒在床上。
衣服一件一件地脱落,可可的身躯在空气中打着颤。
可可脱掉那蓝最后的内衣,两人终于赤裸以对。棉被下是两具鲜活的肉体。
可可亲吻那蓝海浪似的栗发,环住那蓝柔软的腰。那蓝望着身下可可迷醉的双眼,顺着她颈边的曲线慢慢地吻下去,胸前,小腹,四肢,一点一点地烙上温暖的印记。
可可的唇边漫出淡淡的呻吟,仰着头地抱住那蓝白皙的后背,按在自己的胸前。
那蓝用嘴亲吻可可每一寸的肌肤,她要了她身体的每一个毛孔。
那蓝,我一直一直都喜欢你,从很久很久以前。可可的声音模糊不清,可是那蓝听得到她说些什么。
可可被欲火灼烧的双瞳逐渐变得不真实起来。那蓝突然不确定自己的做法是否正确,突然发觉自己也许根本就是个Lesbian,只是自己一直没有发觉而已。
也许刚才看电影时落下的眼泪,根本就不是为了即将逝去的少年生活而感叹,而是和可可一样,是对于莫文蔚对梁永琪的那份无望的同性之爱,一份内心深处的感伤与无奈。
明天过后,那蓝,你的生活也许就全变了。
那蓝在身体达到高潮的顶点,模糊地想着。
她的指尖忽然接着一滴泪。
凌晨五点左右的时候,那蓝在迷糊中感到自己身上的寒冷。她以为自己只是做了一场梦,醒了就可以全然忘记。睁开眼的时候,看见自己光滑的胴体,她一下子清醒了过来,脑子撕裂般地痛。
被子被扔在了地上,身边的可可冻得脸色发紫,蜷着身体,说着梦话。那蓝披上外套,把被子拖起,盖上可可的裸体,下意识地望了望对面的床,吴淇不在床上。那蓝的心一沉,身子剧烈地抖动起来。
找遍房间的每一个角落,都没有看见吴淇的身影,那蓝预感到事情的真相。
门被风吹的“嘎――”地一声敞开了。
那蓝穿上衣服,系上鞋,关上门,下了楼。
宿舍楼的后面是操场,宽大的跑道,葳蕤的树木。
树影幢幢,人影疏疏。
那蓝走到天蒙蒙亮的道上,看不清前方的道路,心里喊着吴淇的名字一百遍,一千遍,却怎么也不能开口。在这样安静的凌晨,所有的人都还在梦乡。
她在恍惚中听到操场上沉重的脚步声,那蓝不禁小跑了起来。
跑到操场铁栏的入口处,那蓝猛地停下了脚步。
有人影绕着操场,一圈一圈地跑着,似乎没有穿外套,却丝毫没有停下的意愿。
那蓝知道这个人就是吴淇。
吴淇有早起跑步的习惯。
那蓝跑到她的身后,一把抱住她的腰,紧紧地不愿松手。淇,对不起,我和可可
一个巴掌使劲地抡过来,那蓝的脸上开了花。
吴淇僵硬的身体,挥起手臂,久久地悬在空中,没有放下。
你别碰我,同性恋。吴淇冷着声地说,一字一顿。你真恶心,你让我想吐。
淇那蓝的手伸向吴淇的脸庞。
吴淇“啪――”地一声打开那蓝的手,颤着身子。别碰我,听到了吗?你居然和可可你居然和可可你们都是女人,明不明白?吴淇忽然哭了起来。你说我该怎么办??你和可可为什么这样?为什么?为什么??
吴淇抱住头,蹲了下来。
空旷黑暗的操场上,抖然有女人的咽鸣声。
那蓝不知道应该怎么样回答吴淇的问题。她喜欢可可吗?喜欢?不喜欢?那蓝不知道。可是昨天那样酒醉的晚上,她居然要了可可,也把自己交给了可可。那蓝从来不知道自己也喜欢女人,又或者说,那蓝从来没有想到,自己的第一次会给一个女人,还是自己最好的朋友。
谁来解释这个问题。
那蓝的眼神终于昏暗了起来。她伸出手,想要扶起吴淇的身体,却终于寂寞地扣紧十指,缓缓缩了回来。
无声地回到宿舍,可可依然在床上酐睡着。
那蓝在想,可可醒了之后,若是知道在她和自己之间发生过这样一件荒唐的事儿,可可会不会后悔莫及,憎恨自己呢?那蓝几乎不敢想。
七点左右的时候,可可徐徐地眨了眨眼睛,醒了。她掀开被子,看到不着一物的身体和身上绯色的吻痕,什么都明白了。
可可一个转眼看向颓然坐在椅子上的那蓝,没有说话。
又看了看一脸泪痕的吴淇,居然“咯咯――”地笑了出来。
吴淇上去劈头就给可可一巴掌。
可可愕然地捂住脸。
你怎么想的,告诉我,你怎么想的?吴淇红着眼地低语。很好玩是吧?你觉得很好玩是吧?你知不知道你们这叫同性恋?
可可摸了摸红肿的半边脸,没有笑,也没有哭。姐,你别怪那蓝,她喝醉了,什么都不知道。是我故意找她的。
可可你什么意思?吴淇几乎站不稳身。
我喜欢那蓝,我想和那蓝在一起。可可裹紧床单,直起身子。
那蓝是女人。
我知道。
你也是女人。
我也知道。
那你还要和她在一起?吴淇终于咆哮了出来。
姐你也许不知道。可可淡淡而言。我一点儿也不喜欢男人,不知道为什么。我从高一就开始喜欢那蓝。
随便你们怎么搞去。吴淇额上的青筋崩裂,气呼呼地坐在一边。
那蓝。可可歪过眼来看那蓝。
那蓝回过头看可可小巧的鼻子微微皱了皱,眼中一潭满满的期待。
嗯――
那蓝我们以后在一起。可可坐在床上,忽然笑了,笑意可掬。
就是因为这一句话,那蓝后来便和可可在一起了三年。
后来,每当想起这件事,那蓝总在想那天晚上,尽管自己已经喝醉,可是也不会意乱情迷到和一个女人度过初夜。她一直努力地挖掘自己当晚的真实想法,可是似有似无,总是说不清楚。那蓝也想过自己其实并不是一个Lesbian,自己还是喜欢男人。可是后来的事情让她大大吃了一惊。她曾经和陌生的男人做过爱,可是总是达不到高潮,一点儿兴趣也没有,甚至产生了厌恶。那蓝终于有理由说服自己当晚的行为并不是无凭无据,她的确喜欢女人,只不过这一点是可可让她知道的。
是该感谢可可吗?那蓝不知道可不可以这样说。
吴淇终于接受自己的妹妹是Lesbian的事实,一直替她瞒着,心里却总是有些疙瘩。吴淇很快地陷入热恋,远离可可和那蓝。三个人的世界,如今只剩下两角。
可可和那蓝俨然成了一对恋人。只不过,外人是看不出来的。
这是Lesbian的好处。
大学毕业之前,可可再也没有和那蓝做过,仅仅只有身体上的抚摸和接吻。那蓝有时候觉得挺对不起爹妈。
一毕业,那蓝和可可便租了一套房子,同居了起来。吴淇也不在家住,做记者的她住在单位的公寓里。可可找到一份文秘的工作,朝九晚五地出入在市中心的高级写字楼。那蓝完全有实力找到一份好的工作,可是她依旧拿起她的笔杆子,写她的评论、小说,做起了自由撰稿人,在家闲着。有活的时候,丰衣足食,大块朵颐。没活的时候,只能靠着可可的工资过活。吴家大人倒也没对两人住在一起起过疑心,毕竟任谁家大人想破头也不会往这方面想,只当是孩子大了,不愿住在家里,更愿意和朋友合住。有个照应,倒也放心。
那蓝和可可日复一日地生活,整天算计着柴米油盐。可可再也不是以前的那个可可,她会化光鲜的妆,梳油亮的发髻,对着上司同事暧昧浅婉地微笑,对于追求者似有似无地挑逗,欲拒还迎,虽然她不喜欢男人。可可升得很快,短短的一年,便从小小的部门文秘爬到了总经理秘书。那蓝没有什么变化,依旧不思进取,在家写着自己的文章,足不出户。最爱的除了可可就是那台电脑。最喜欢的歌依旧是萧亚轩的那首《我爱你那么多》。满屋子的音乐。萧亚轩,那个长相特别的女孩唱道,我爱你那么多,所以那么痛,当我发现我挡在你逐爱的途中。我爱你那么多,爱得那么痛,每次入睡后,都作了同一个梦,你转身轮廓。然后那蓝便会对着电脑荧屏发呆,直到可可下班回来,亲吻她的脸颊。
可可对着那蓝从不发火,除非是明天要交电话费水费煤气费手机费房租的时候。那蓝终于知道生活可以磨灭曾经所有的激情,包括至死不渝的爱情,更不用说不确定的没有未来结果的同性恋情。
那蓝有隐隐的疲倦感。
最和谐的时候是在床上的时候。两人光着身子拥成一团,互相亲吻。那蓝抚摸可可光滑圆润的肩头,觉得自己其实还是仍然喜欢着这个叫可可的女子的,只不是也许只是喜欢,却不是爱。
因为爱与喜欢是全然不同的两个概念。
可可喜欢趴在那蓝的身上,翘起骨突的脚踝,手指缓缓地抚摸那蓝每一寸肌肤的纹路,细数那蓝稠密的睫毛。
两人的长发缠绕在一起,在席梦思上铺了一床,海藻般的不停蔓延,纠缠不清。
吴淇有时会来坐坐,可是通常时间不长。吴淇交了几个男朋友,都不满意,吴淇常常坐在可可和那蓝面前,感叹这世界上的好男人实在太少。
那蓝对着吴淇一直都满怀愧疚,总觉得可可变成Lesbian是自己的错。所以对于吴淇的事儿倒也一直关注,希望可以帮上什么忙。
那蓝和可可有时会莫名其妙地吵架。可可的嘴皮子很利,可是一面对那蓝,常常到口的话又咽了下去,眼泪却漫了出来。光着脚地跳过床,一把抱住那蓝,总是摇着头地说,蓝,我们都不要吵好不好。那蓝常常心便软了下去,说好。吵得凶的时候,可可会不说话,冲到卫生间,关上门,插上锁,坐在马桶上发呆。那蓝不理她,到了吃饭的时间,可可自然会因为肚子饿得咕咕叫而乖乖地走出来。
吴家父母久而之也担心自己女儿的终身大事起来,今天帮吴淇相个亲,明日打个电话叫吴可回家吃饭,顺便见个七姨妈八舅姑的朋友的儿子。吴可对男人不感兴趣,硬着头皮地堆着笑。吴淇却又总找不到满意的。这可急坏了吴家家长,来来去去几回,倒也无可奈何,顺其自然。
那一次那蓝与可可之间的吵架是前所未有激烈的一次。可可埋怨那蓝不出去找一份收入稳定的工作,而那蓝则细数轻视可可为了爬上总经理秘书所使用的浑身解数。这一吵起来,连平常鸡毛蒜皮的小事都一起扯了进来,谁也不让谁,充分显现了女人的本性。可可一气之下,拎着皮包,住了旅馆。房子里只剩那蓝一人,冷清一片。
房间很空,空气很僵,那蓝走到哪里,都能想到可可的脸。房间里铬上了可可的一切。
一个星期过后的一天夜里,那蓝坐在电脑前,看到窗外天空中的烟花,璨烂非凡。那蓝突然想到去年除夕和那蓝一起去五里阁放烟花的情景。可可在烟花中的脸面似桃花,绯红一片。
这一想,又不禁想到可可在自己胃痛时泡的热水袋,煮的粘稀饭,烧的洗澡水,还有等等诸如此类。
那蓝关了电脑,在黑暗中,凝视窗外夜空中的烟花,不知不觉地睡着了,到了天亮。
第二天的下午,刚刚从外面回到家的那蓝便打电话给可可,约她出来见面。
可可的反应很平静,说,正好,我也有话和你说,我也憋了好久了。
那蓝说,那就晚上七点在“OASIS”咖啡屋见面。
这天晚上,那蓝来到OASIS很早,坐在玻璃窗前,等那蓝的出现。
时针指向六点半的时候,那蓝的手机响了。
里面是可可甜美的嗓音。
可可,你在哪里。那蓝望了望窗外,问。
我在出租车上,蓝。可可淡淡地说。
你在往这儿来了吗?那蓝继续问。
蓝。可可的声音。可可喊那蓝的名字。我在想,我们也许分开会比较好。
为为什么?那蓝没有想到会是这样的开头。
我们在一起已经三年,现在大家都老了,累了。我一直都在想我们能在一起多久。我们都已经不是大学时候的可可和那蓝了。
你有了适合成家的对象了,是吧?那蓝轻蔑的口气。
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可可反复地强调。如果我真的可以的话,我早就结婚了,也不会等到现在。就算我和你分手了,我也不可能再成家了,你明白吗。
那蓝不说话。
那蓝你一直喜欢姐姐不是吗?可可在电话那面笑。那蓝你从第一次和我做的时候,你在酒醉中,喊的就是淇,而不是可可。
这后来的三年,你常常把我当作姐姐,是不是?那年放烟火的时候,在人群中,你喊的也是吴淇。你也许自己都没注意。
你一直喊我可可,却喊姐姐淇。因为你只是喜欢我,却不是爱我。
可可的声音平静地像是一块丝绸。
那蓝的心突然湛蓝起来。她终于明白自己当年的真实想法,原来她真正喜欢的是吴淇,所以她没有抗拒可可的诱惑。她喜欢可可,可是她爱吴淇。她总是以为自己处处关注帮助吴淇,是由于自己和可可所做的事导致了对于淇这个做姐姐的愧疚,其实这只是自己一厢情愿的脱词借口罢了。
那蓝蓦地想起,那个夜晚被吴淇狠狠扇了一耳光后,不自觉滚落的泪水。
也许这并不是对于可可的愧疚,而是对于吴淇的。
这种简单的心情,为什么以前竟不明白。倒是可可一人看得清楚,藏着这个秘密这么多年。
那蓝不知应该怎么反讦可可的话。
姐姐也很喜欢你,她至今没有谈成一个男朋友,也是因为你。可可继续说。只是她脾气倔,不承认罢了。
可可。那蓝开口。不是像你想的这样的。你猜错了。可可你过来,我有话和你说。
嗯。可可想了半天,终于答应了下来。
那蓝忽然听到可可那边的车里传出萧亚轩的歌声,她依旧在唱“我爱你那么多,所以那么痛,当我发现我挡在你逐爱的途中。我爱你那么多,爱得那么痛,每次入睡后,都作了同一个梦,你转身轮廓。”
那蓝挂了电话,静静地坐在桌前,等可可的到来。
十分钟后,有人来了,可是不是可可,而是吴淇。
吴淇见到那蓝后一脸惊异的表情,坐了下来。
那蓝笑着把可可的话告诉吴淇,吴淇脸上青一块白一块,尴尬地笑。
然后,那蓝忽然止住笑,认真地问对面的吴淇,你有没有?
也许有,可是都过去了,那蓝。我也一直都不明白呢。吴淇认真地看那蓝的眼睛。
我也是。那蓝轻松地拍拍吴淇的手。可可是个好女孩。
嗯。吴淇穿着红色的风衣,点了点头。
本来今天我是想告诉她,我已经找到一份出版社的工作,后天就可以上班了。那蓝冲着吴淇笑。她不用再这么苦。像我们这样的Lesbian,能在一起一天就一天。直到真得飞不动了,就只有停靠下来了。不过还好,起码我和可可现在在一起。我们才二十五岁,还会有很长的一段时间才会分手。
吴淇点了点头,望向窗外。
十分钟后,七点,可可没有来。
从这一秒开始之后,可可再也不会来。
可可永远也不会再出现。
她坐的出租车在拐弯的时候,撞上一辆大客车。可可被重重地摔到车外,玻璃屑子沾着血迹,散了一地。
可可从此在这个世界上彻底地消失了。
那蓝站在午夜的寒风中,左边的脸火辣辣地痛。空气中蔷薇的花香,仿佛是可可搽过的Eros香水。
那蓝颓然地闭上双眼,一张脸变得苍白扭曲起来,捂着脸地在路灯下恸哭了起来。
起早扫地的工人三三两两地出现在街头,沙沙的落叶声。
两个月后,那蓝收到了吴淇的喜帖。对方是一个不算英俊的男人,甚者有些木讷。不过听说已经持续地喜欢吴淇两年。
吴淇还附了一封信,对上次的那一巴掌表示抱歉,并希望那蓝可以来参加自己的婚礼。
那蓝笑着将信封好好地折平,压在桌板的透明玻璃底下。
旁边是一张合影。
那样的春天里,那蓝和可可曾经笑得那样甜的照片。
鉴证了曾有的时光。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