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被分到知识青年的农户都是成分比较好的,严格来说我家是没资格的,但父亲一辈子谨小慎微,与人为善,在村子里人缘颇佳,在那个人人自危的时候,他更是处处小心,他和母亲尽量不让我觉察出这种异常的紧张,但有好几次半夜他们烧东西就让我看到了,我真的是不太明白啊,最重要的是我也不想明白,因为那时候我正在为自己的身体发愁,一天天膨胀起来的乳房和翘起的臀部让我越来越觉察到自己不再是个小孩了,最要命的是时不时会发痒的乳头和阵痛的小腹,我并不知道那是一个女孩子成长所必然经过的,从没有人教过我,时局的不稳让母亲忽略了对我青春期的一些必要的指导,我以为自己得了什么见不得人的病,不安和惶恐折磨着我,我不敢和母亲商量,身体上的这些变化让我羞于启口,我夜里翻来覆去地睡不着觉,我试图用仅有的一点知识来解释这些,当然每次都是徒劳无功。闲来无事的下午,每个人都在昏昏欲睡,而我却在镜子前一坐几个钟头,就象我今天看着这个苍老的自己一样,我盯着镜子里那个面若桃花明眸善睐却忧心忡忡的女孩,以一个女性的直觉来说,我总隐隐地觉着还有什么事情要在我的身体上发生。当然,这件其实没什么大不了的每个女性都会有的事情最终发生了,并且,就在思颀来到我家的那一天。
当我再次坐在镜子前发呆的时候,我听到了院子里的喧闹声,掀开窗帘的一角,村支书带着四个十八九岁的男女学生站在院子里和父亲说话,父亲看来很兴奋,他不停地搓着手,我很少见到他这样,在我印象中他一直都是庄重而严肃的。现在我明白了,那是当一个人被信任被重用时的兴奋,父亲几十年的谨小慎微没有白费,安排知识青年到我家来落户显然就是对他的一个肯定。
母亲早已收拾好一间中间有道隔断的屋子,以便男女生分开住。我其实是多么地不愿意出来见他们啊。。。我躲在自己的小天地里为自己的事情还烦恼不过来,根本没有心情去和他们聊天,况且,以我一个在农村长大的小女孩的心态来说我当时是以仰视的角度来看他们的,我跟着大人们叫他们“城里来的学生”。晚上吃饭的时候,那三个学生(我已经忘记他们的姓名了)和我父亲聊的热火朝天,我想那个晚上父亲真的是有些醉了,他一生都相信“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而他自己却一生都只守着那几箱子的破书,在农村教小孩子读书度日,我常在想他的理想他的抱负到底是什么呢?他对自己这一辈子的生活满意吗?也许理想和现实之间的差距就构成了人生吧。
在给每个人盛饭的时候我才真正有机会打量一下思颀。她留着很短的学生头,穿着和别人一样的过于朴素的布衣布裤,倒是那双眼睛让我多看了两眼,因为我正在忧虑和不安当中,所以我只看了一眼便知道这双眼睛的主人正处于一种比我还要深刻的巨大的不安中,不同的是,她比我要坚强,因为她的眼中伴随着惶恐的是审慎,而我的眼中流露出的更多是无力。当然,以我当时的阅历和经验来说我不可能看出更多的东西,但我所看到的已经足够在我心中埋下了好奇的种子。
按理来说两个同样忧心忡忡的人是不大可能互相注意的。我却把用来惶恐不安的心思分了一些在思颀身上,这让我感觉好了一些,而我却无法为思颀分担一丝一毫她的恐惧与忧虑,那时不能,以后也不能。
她只对我说了声谢谢,甚至没有抬头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