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一)我们是同一国的
我觉得我一看见那个女孩的眼神就明白,她,与她们都不同,我第一次觉得害怕。
包间里很热闹,虽然在我进去的那一刹那安静了那么几秒钟,但很快又被一拥而上的欢笑声代替,那里挤着很多我熟悉的面孔,都是系里的女生,我知道晓阳和晓光在系里的人缘很好,但是这么大场面我还是没有想到的。我开始嘲笑自己昨晚的如此在意,这么多人里面,我又算得了什么呢。
找了个角落的位子坐下,晓光要把麦克递过来,我摆了摆手。我天生就不是很适应这种嘈杂的气氛,人一多,大家就会变得很欢乐,而我却不成,我很想努力不要破坏气氛,所以坐得远远的,静静的看。我知道曹晓阳早就看到我了,因为她一直很机械的迫使自己的目光躲开我坐的这个角落。
再后来我瞥见了穆苒。
我很早就见过她,她曾经跟我一起参加了学校的舞协,当时我觉得能见到一个比我还高的女生是件很不容易的事清,她还总喜欢站在我前面挡住我的视线,于是我记住了她,那个时候我只是觉得她有一种特别让人难以接近的感觉,怎么说呢,我就像看见了自己站在自己面前,我一直挺关注她,但是从来没有跟她说过话。
还有一次洗澡我碰见了她,那个时候已经快到澡堂关门的时间了,空空的澡堂就我们俩,我开始一直也没觉得怎么着,后来发现她好像别别扭扭的样子,反正眼神躲躲闪闪的,还着实让我也跟着不自然了一阵子,当时我还颇感奇怪,俩女的怕什么阿。
再后来也经常会在一些地方碰到她,每次看到都会相互对视一下,我们虽然没说过话,却早已经认识对方了。
大学很大,但是你总能经常碰到一些人,这可能就预示着你要和她们有些故事
曹晓阳在女生的包围中间笑得有点僵硬,我看看曹晓阳,又看了看穆苒,发现她也在看着曹晓阳,然后我们俩目光相碰,又躲闪开来。我心底泛起一丝凉意。
同一国的吗?
后来曹晓阳走到穆苒面前,低着头跟她说了些什么,两个人就一起出去了。这个画面,好默契,默契的,让我心冷。
我见过晓阳和梅花在一起,见过晓阳和其他女生在一起,虽然当时都会有小小的不快,但是我心里明白晓阳不是属于她们的,因为她们更喜欢男人。
我幼稚的以为,我是唯一的。真的好幼稚。
她们俩一起回来的时候,我觉得我的意志不能允许我再待下去了,我把包得很难看的礼物塞给了曹晓光,告诉她我还有事要先走了。
我的离开,都没有使得欢乐的人们安静一秒来注意我,我把快乐的气氛远远的抛在身后,突然觉得自己好可悲。
走了好远到车站,等那趟好久好久才来一辆的破车回学校,等到自己快要失去知觉的时候,似乎听见身后有人在叫我的名字。我回头,看见了穆苒。
(二十二) 其实你是个幸福的孩子
“回学校?”
“嗯。”
“我没有叫错你的名字吧。”穆苒微笑的看着我,我从没想过这个眼睛里有很多东西的女孩能够对我这样的微笑。
“我叫穆苒,一班的,我们想我们应该很早就认识了。”
“是吧,对……我说怎么,怎么也看你眼熟。”在她咄咄逼人的眼神底下我变得很笨拙。
“看来你我都不怎么适应那里的气氛,偷跑出来了,呵呵,以前就老能看见你,其实咱俩蛮有缘分的。”我被她一句一句话说得一阵阵迷茫,我知道她是在试探,但是又那么不着边际,乱七八糟,真被打败了,我小心翼翼不知道说什么好,只好“嗯嗯”的应答。
等了一会,穆苒说她不再打算等下去,她说人生就是在这种等待中被消磨的,她伸手打了一辆车,而后示意我上去,我没有理由拒绝。
在车上她有一搭没一搭的跟我聊起她喜欢的东西,某某大师的艺术片,某个乐队的值得珍藏的碟片,还有她那次在高考前遥远的旅行,听来听去我只觉得她的生活颓废又奢靡,身边的这个长发女子,好像离我很近,却又很遥远。我不敢看着她的眼睛回答什么,只能侧着脸静静的听,我的直觉告诉我她能从我的表情看到我内心的东西,因为她是个过于丰富的女子,我的故事,原本可能早已成为她自己的过眼云烟。
“我不喜欢很多人,但是又不得不经常去面对,所以我很少说话。”穆苒在谈到一半行为艺术的时候突然说。
“但是我觉得你,跟她们不一样。第一次就能和你说好多,好像我们上辈子就认识一样。”说完她开始笑,笑声很尖利,司机都在一脸慌张的从反光镜里看她。
“倪霏,有的时候,人,意识不到自己活得多么幸福,在那些幸福一去不返的时候,才开始缅怀。其实你是个幸福的孩子,真的,相信我。”说到这里穆苒从包里拿出一根细长的绿莹莹的烟。“不介意吧。”她问我,其实,她早料定了我反应不过来说介意。很快的,她开始熟练的吞云吐雾。
我无法相信我身边这个一袭黑衣,吐出浓烟的女子和我是一个年龄段的人,我原本以为自己看起来已经很成熟,可她,不对,成熟已经难以形容她给我的感觉,也许,沧桑,更适合些。写到这里我觉得自己有点可笑,竟用沧桑来形容一个二十岁的女孩。
后来那段路一她一直没有说话,原先我被她吐出的浓烟呛得不行,到后来,竟也慢慢适应,并且喜欢上了那种味道。
“这个烟味,蛮好闻的。”临下车的时候我对她说。
“呵呵,那你也悬了,不过,劝你还是别碰的好,我戒不掉了,你也会的,因为我们很相似。”说这话的时候,她死死的盯着我的眼睛。这次我没有闪躲。
“晓阳是个好孩子,难得。”
我不确定告别之前她是不是说了这样一句话,要是说了,声音也是很小的,后来我一边往宿舍走,一边拍自己的耳朵,以为出现了幻听。
她真可怕,回到宿舍我蜷在床上,把头埋得低低的,迫使自己什么都不要再想。
(二十三)是这样吗,飞扬的会落下
曹晓光推门进来的时候我还躺在床上昏昏沉沉的睡着,这几天,好多事情让我身心疲惫,已经是晚上了,我努力的睁开眼睛,一时半会还不能适应强烈的灯光,直到我看见了曹晓光身后被曹晓光强拉进来的曹晓阳之后才彻底清醒。
我总觉得,晓光从一开始就明白着什么。曹晓光在使了个眼色之后转身出门,剩下曹晓阳尴尬的站在那里。
好久没有这么近的端详你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那无忧无虑的笑容已经从你的脸上消失,那是你唯一遮掩你内心的面具,如今,它荡然无存,你的无助与忧郁,那么赤裸裸的展现在我面前,我的心好痛。
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我冲下床,紧紧的拥抱住这个无助的孩子,让我如何拯救你?我好想,我真的好想,可是其实,我连自己都拯救不了。
后来我疯了一样的亲吻她,吻她的耳朵,她的眼,和她紧闭的唇,就像是一次大规模的忏悔,曹晓阳的唇最终还是开启了,她深深的吻住我,让我疯狂的忏悔一点点的平息下来。
“我要的不是你的怜悯。”曹晓阳在我耳边留下这几个字,冷冷的,好像之前什么都没有发生。
“我,我不是。”
“周偃能给你幸福,而我,我只能给你带来痛苦。可能,我们从一开始就是两个世界的人,对不起,是我自不量力,非要闯进来,弄得你我浑身都伤痕累累的,呵呵。”曹晓阳笑了,笑得很苦很苦。
“我们,就这样吧。”最后曹晓阳一字一顿的说。
这个时候电视上正在播着一个什么莫名其妙的颁奖典礼,王力宏闭着眼睛深情的唱着,没有字幕,可是歌词我却听得清清楚楚:
“醒碇挥形乙人
分不清S昏或清晨
空馕⒗溆猩觞N在流逝慢慢降
一w心往下沉
竟只是太短的
彼此K於退回陌生
我加上你人K不等於我
……
你畚 你真的畚幔
是@ wP的落下
……“
这个时候,眼泪对我已经是奢侈的东西,我死死的盯着电视,直到听见门重重的被关上。
这,不就是我一直以来想要的结果吗,我解脱了,我不用再去内疚,不用再去瞻前顾后,我应该快乐。
可是。
可是。
(二十四)现实、勇气、绝望
后来的日子经常会看见穆冉的身影,飘忽不定的,总觉得她像个游魂,忽隐忽现的出现在我的生命里,时不时的给我短暂的刺痛,而后,那痛感伴随着她的消失而逐渐远离,突然间,又会在某个不知名的时刻袭来。
穆冉像条美女蛇,形容她的时候,我的脑海里突然蹦出这样一个词汇,遥想起这个词第一次听到还是在鲁迅写的某篇课文里,记的那个时候,班里的人都不爱学鲁迅的文章,因为觉得语言生涩难懂,古古怪怪的,唯独我,沉迷于这种不文不白的言语中难以自拔,兀自将那拗口的句子吟上一遍又一遍,体会里面独特的味道。有些事情,是根本不需要说清楚的,就在那似懂非懂之间,能够找寻出一件事物最原始的美感。
从窗口看到她挽着曹晓阳走远,我盯了好久,盯到我的视力极限。后来我才发现,照我平时的视力,自己是无法看清那么远的东西的。心里很平静,不知道为什么,可能因为人在短短的时间经历了很多事情以后,早就没有心力去控制情感的波澜起伏了,当时只是觉得,那画面好美,又似曾相识,可能在我的梦里出现过吧。
楼道里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开始议论关于同性恋的事情。那次我熄灯之后去洗漱经过一桌子出来学习的人,突然间听到那三个字,我心里一惊,从头凉到脚,飞快的躲进水房里,后来回去的时候,我一直低着头,不敢看她们的脸。
我敏感的毛病又开始作祟了,有一段日子,只要碰到小声嘀咕成一团的女生,我都会不自觉的加快脚步。直到有一天,又碰到那帮女生一拥而上的跑到一个窗户口去看什么,我凑过去看了一下,两个女生在楼下接吻。
谁喊了声什么,那帮女生突然间散开了,各自回屋,转眼间空空荡荡的楼道只剩下我一个,后来听到说笑声,再后来我看到两个女生一人在前一人在后相拥着走进来,不知道她们叫什么名字,以前似乎也没有见过,若将她们搁在人堆里,丝毫没有什么特别,但是那一刻我无法使我的眼神从她们的身上离开,她们从我身边走过的时候,我呆呆的看着,那个走在后面的人毫不躲闪的与我对视,那眼神,带着点轻蔑,带着点挑衅,带着点骄傲,尖利的从我眼前扫过,那几秒钟,我觉得我没有呼吸。
目送她们走进宿舍,钦佩,那个时候脑子里只有这两个字。
在百无聊赖中管北影的同学借了点盘,里面有部片子是《男孩不哭》。把盘塞到电脑里从头看到尾,感受无法形容,片子的另一个译名是“没有哭声的抉择”,总觉得,这个名字更加适合它,终身监禁如何,死刑又如何,它们能够弥补什么,能改变什么?没有选择,连死,都一样,没有过多的渲染,没有让我流泪,但彻底让我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