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我觉得柏千寒一定是个很有钱的人,他有那样豪华的一幢乡间别墅,而且几乎不工作,据我所知,他在城里没有诊所,偶尔会有一两个病人上门拜访他,我说的偶尔是平均三天一个,每位病人接受两个小时的治疗。他没有助手,没有朋友,没有佣人,也没有厨娘,一切都是自己一手包办,但是他却有本事把家里的一切打理得井井有条,还帮耶丝养着那一只叫做“游吟诗人”的乌龟。
严格意义上来说,我和耶丝都是他的病人。
我想柏千寒不光是有钱,而且非常善良。我和耶丝接受他的治疗和照料,非但不给钱,还在这儿白吃白住。
我问耶丝这样是不是不好意思。
谁知她轻描淡写地说:“没关系的,我晚上有陪他睡觉,他说夜渡费够我俩抵消的。你要是过意不去,今晚可以换你陪他睡。”
“耶――丝――”
“什么,你答应了?”
真是被她打败了。
“你说‘yes’我还不‘yes’呢!”
我想耶丝关于“夜渡费”一说必定是无稽之谈,柏千寒这个人用白马王子还不足以显示他的绅士风度,骑士精神,我想神仙圣人才能用来形容他。倘若有位美眷佳人陪伴左右,这种日子才称得上世外桃源神仙般逍遥,可他是一个人苦行僧,活鳏夫一样地生活在郊区的这栋别墅里,人家嫦娥月宫冷寂至少还可以抱着兔子暖暖手,他倒好,养只乌龟还是别人的儿子。他没有欲望,没有“需要”么?
有一天我帮他清理花圃时旁敲侧击地问起了这个问题。
在另一头肆意攀折玫瑰的耶丝抱起胸前的花像表演舞台剧似的高声说道:“这你就有所不知了!柏千寒曾有一段惊天地,泣鬼神,风云为之变色,草木为之含悲的爱情故事,哎,可惜,那个女孩……”耶丝抽出一支玫瑰撕成碎片,将花瓣抛向空中,“……香销玉殒可。他本来还有个好朋友,却造就了他遭背叛得一塌糊涂的精彩过去!哎哎哎――所以啦,他只好找个地方隐居,三不五时呢悬壶济世,救救你这种不名一文的穷光蛋。”
柏千寒无可奈何地摇头,“你听她胡说!我只是图这儿清净,喜欢一个人过日子。”
“柏千寒,你就别不好意思承认了,你卧室床头柜上那张照片我早看过了,还有你书架底下那盒子里的怀表,那表盖上的美女别以为我不认识。叫什么来着……麦琪!对!麦琪!”说完,耶丝挥舞着玫瑰花在园子里跳起舞来,一边声情并茂地唱,“麦琪!麦琪!自从那晚遇见了你……”
柏千寒已经哭笑不得了,他索性不发表意见。
耶丝唱到一半噶然而止,然后“扑哧”一声笑出来,“麦琪,好土的名字哟!”说着一唱一跳地走远了。
我问柏千寒:“真的有麦琪这个人吗?”
柏千寒没有回答我,却顾左右而言他。没头没脑地问一句:“你看侦探小说吗?”
“看过,怎么?”
“如果你看过侦探小说就不难发现,那些神乎其神的侦探一般很少谈到自己的情形,他们的身份是简单却又神秘的,没有父母,没有妻子,没有兄弟姐妹,除了助手,通常情况下也没有朋友,他们了解别人却不希望别人了解他们。我是个心理医生,我觉得侦探和心理医生这两者都需要对别人察言观色,然后给出适当的解答与反映,具体工作原理是一样的。所以……”
“所以你不希望别人多了解你?”
柏千寒笑了笑,对我的问题不置可否。
“嗯,那么,据你所知,耶丝是怎么样的一个人呢?”
“我是一个心理医生,不在他人面前谈论我的病人是我必须遵守的职业道德。”
这么说来,耶丝真的是他的一个病人。
“那就以一个普通朋友的身份谈谈她吧。”
“柏千寒没有朋友。”
“喂――,你也太不讲情面了吧!为什么不肯说啊?”
“我还是以一个旁观者的身份来谈她吧。”
没想到他竟会这么说,我连声说好。
“耶丝这个人很善良,很温和,懂得体贴照顾他人,只是行为处事稍嫌古板守旧。”
“什么――,你确定你说的是耶丝?”
柏千寒苦笑了一下,一边拔着杂草一边说:“也许你无法相信,但这的的确确是我以前所认识的耶丝。至于现在的这个耶丝……她好象完全换了一个人,我几乎不认识她,似乎有另一个灵魂――一个鬼附在她身上,使她变得比以前美丽,但是……危险。我担心她会做出什么可怕的事情,她已经不能控制她自己了。”
我想他已经不必担心了,因为他的担心早就变成了事实,而且还是许许多多个事实。
“在她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呢?”
“这个……我不能说。总之,这次她把你带到这儿来是有原因的。她相当重视你,我希望你能关心她,爱护她,千万不能讨厌她甚至背弃她,在这个世界上,她只认你。”
“不会吧?我来这里找你帮忙,就是希望能够摆脱她。我不知道你所认识的那个耶丝究竟是怎么样的,但是据我所知,她那个人冲动,冷酷,甚至疯狂,做事情根本就不顾及后果。”
柏千寒从花圃里搬来花苗,开始平整土地,我帮着他把一个个坑挖好,然后两人一起种花。
柏千寒转移了话题,问道:“说说你吧,你出了什么事?”
“因为耶丝,现在我的生活已经完全被打乱了,我没有了钱,又丢了工作,男朋友死了,连父母……也不认我这个女儿了。耶丝说我丢失了一段重要的记忆,你是心理医生,只有你能救我。”
“很高兴你能信任我。”
“耶丝说你曾给我做过三年的治疗,是真的吗?我怎么一点儿也不记得了。”
柏千寒长出一口气,“其实做治疗的那个人是耶丝,几年前她的父母托人找到了我,要我帮她治疗。那个时候耶丝情绪很低落,我也不知道我的治疗是帮了她,还是害了她。我没有按她父母希望的去做,而是以我的方式开导她,劝戒她。后来她总是提到你,其实在这之前我并没有见过你,我只是听耶丝说起过你,她几乎说了你的一切,她爱你。再后来,她突然就中断治疗,不和我联络了,我也不清楚以后的一段日子她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也许,只有她自己心里明白。”
“不一定。也许连她自己也忘记了促成她改变的那件事,就像你一样,也许,发生在你们身上的,是同一件事。”
“我还以为你知道的,关于我遗忘的那件事。”
柏千寒笑了笑,他笑起来很好看,额前几缕黑发垂下来盖着眼睛,“我只是个心理医生,不是神。”
“舒鸿!下午茶的时间到了,快回来休息!”耶丝在二楼阳台挥手呼唤我。
我和柏千寒浇完了水,收拾了一下工具去洗手。柏千寒最后提醒我说:“安心呆在这儿,只有你能制得住耶丝,也只有在这儿,她才能安分一些。”
“说得也是,这两天她似乎很快乐,也没干什么吓人的事,很安分。”
※※※
我刚表扬完耶丝,这一天就发生了一件非常不愉快的事。
那是一个傍晚,天气非常好,耶丝的那间卧室可以看到夕阳,但是,无论那夕阳有多美,无论透过薄纱的阳光会有多少种色彩的变幻,无论躺在那漂染成橘色的白床单上有多惬意,我还是拒绝和耶丝同榻而眠。
我正在自己的房间里听音乐看书,突然电话铃响了,这个时候柏千寒出外去镇上了,我想电话是找他的,或许正是他打来交代什么事情的。不管怎么说,我还是决定接起来。
话筒里面没有人在说话,但是我却听到了女人的喘息和呻吟。这个耶丝,不搞出点事情来她就怕自己闷死。
“你真无聊!”
“哦……哦……舒鸿!哦!别停!对!哦……哦!对!对!再来!再来再来!哦!舒鸿……舒鸿!”
我不介意她自慰以满足自己,我也不介意她性幻想的对象是我,我甚至不介意她打电话骚扰我……可是!可是她在电话里这么着叫唤我的名字就不对了。
我气得摔下电话直接去她卧室找她。
出乎我的意料,当我推开卧室门的时候,里面静悄悄的,窗户敞开着,纱帘半掩,夕阳快从山谷间落下去了,金红色的余辉使整个房间呈现一片暖色调。然后我看见耶丝趴在床上,她的头被轻轻飘飞的窗帘盖住了,光滑如玉的右胳膊垂下床沿。我早就料到她什么也不会穿,连毯子都踢到了地板上。
“你以为自己很性感么,我看倒像只死猪。”
耶丝的屁股正任性地撅着,我看见她两腿间……阿弥陀佛,罪过罪过!
“喂!没事别打电话,不然我告你性骚扰!”
她一副骚样,动都懒得动一下。
正当我准备关门的时候,耶丝房间里的电话突然响了。忘了说一点,柏千寒的别墅有两路线,一路是他做医生联络病人用的,另一路只有他的卧室那部电话机,只有很特别的人,比如耶丝才会知道电话号码。我想耶丝是他一个相当特殊的病人。而我所指的特殊,就是白吃白住,还死赖着不肯走。
而现在响的是前面那一路电话,所以整幢别墅都陷入此起彼伏的电话铃声,简直像一个交响乐团在演奏。刚刚是耶丝用手机一类的打电话,那么这一次呢,是谁打来的电话?
看看耶丝一副死猪相,她是不准备起身接电话了,我只好压住火气走过去接。
“耶丝吗?”电话里传来柏千寒焦急的声音。
“我舒鸿,出什么事了?”
“快,我在镇上遇到警察了,他们正准备去别墅找你们,我不能在电话里多说,你们两个快开车走人!”
“可……耶丝……好好,我们马上走!”
挂下电话我已经乱作一团了,我推搡着耶丝催她快点起来,因为我不会开车,而那辆“凌志”是她开来的,我们若不一起离开,不光是给自己惹麻烦,连柏千寒也麻烦大了,搞不好是窝藏凶犯。
“耶丝,快,警察来抓我们了。”
她还是一动不动。
这家伙!跟死了一样!
我拉拢窗帘,把她翻了个身,“耶丝!没工夫装死了!耶丝!”
她的长发凌乱地盖在脸上,汗津津的面孔上红潮未退,活脱脱一个大骚包。
“你不要命啦!”我拍打着她的脸,耶丝还是一点反应都没有。我突然害怕起来,这个家伙不会休克了吧,还是真的翘了?难道她自慰起来有一些不为人知的习惯?老天爷,这回她可害死我了!我的声音里已经有哭腔了,我的手颤抖着伸过去,指尖放到耶丝的鼻尖下探探她的呼吸。
“啊呜!”她突然张嘴咬住了我的两根手指,目光中露出狡猾得意的神色。
“我的小姐,我的祖宗!都这个时候了你还开这种玩笑!”
“怕什么,他们要抓的是你不是我!”
“什么?”
“你是头号嫌疑犯耶!”
他妈的没工夫多费口舌了,“你到底走不走?”
“好好好!我答应了帮你的!”说着她悠闲自在地吹着口哨翻身下床,然后打开衣柜挑选要穿的衣服,“你说警察叔叔喜欢红色还是紫色?”
“你什么也不穿最好看!”我气得大叫。
“噢,真的啊?!”她一副又惊又喜的样子,而我都快急疯了。
耶丝歪着脑袋撅起嘴,“你说的倒是不错,可这样不太好吧?人家是来缉凶的,又不是扫黄的。”
“耶丝,算我求你!”
耶丝终于对我的表情口气相当满意了,她随身抄起一件低胸吊带的浅绿花睡衣套上,然后拉起我的手下了楼。
我们很快发动汽车开出了别墅,这时候我好象已经听到警车呼啸的声音了。耶丝选了一条小道开进山里,也不知行进了多长时间,直到天色黑下来,前面也没路了,我们才在一片空地上停了下来。
“真刺激!”我快虚脱地说道。
“前无埋伏,后无追兵,天上也没个直升机,还刺激呢!”耶丝哼哼唧唧的。这个家伙一定是警匪片看太多了,没救!
“现在该怎么办?”
耶丝耸耸肩膀,打开手套箱翻东西,当她发现里面还有一包“七星”时显得很高兴,但等她把烟咬在嘴里时,她突然开始骂人,原来她找不到点火的东西,别说打火机,连根火柴都没有。
“我明明把打火机留在车上的啊……”
“抽烟有害健康!”我幸灾乐祸地说道,一边打开车窗透透气。
耶丝干脆放倒座椅前前后后仔细翻找,连我屁股下面都不放过,令人失望的是,她最后在一个夹缝里找到了她的打火机。
她点上烟开始吞云吐雾,简直快活似神仙,压根儿忘了我们是为了躲警察才跑出来的。“这个打火机一千多呢,古董喔,不错吧?”
我瞥了一眼,是个古铜色的老式打火机,花纹很精致的样子。
“你送我的,没印象了吗?”她把打火机拿到我跟前晃着。
“我决不会花一千多块钱去买个打火机!”
她气得嚎了一声,“这个打火机还有个故事呢!以前有个酒吧老板和我挺熟,可我从来没看过他的脸,因为他总是戴着黑斗篷坐在吧台里。只有他抽烟点火的时候,我才勉勉强强看见他下巴的轮廓。有人说酒吧老板长得非常英俊,也有人说他奇丑无比。于是来酒吧喝酒的客人们打了个赌,一放赌他英俊,一放赌他丑陋,参加赌博的人越来越多,下的赌注也越来越大。但是必须要有人靠近酒吧老板去看他的脸啊,而且这个机会只有在给他点烟的时候才有。
“后来大家推选我去点这个火,至于大家为什么推选我并不是这个故事的重点。总之,那天晚上我看见酒吧老板刚刚把一根烟叼进嘴里,我就走过去准备给他点火。但是酒吧老板拒绝了,他说:‘我只用我的打火机点火,别的打火机是不行的。’正当大家商量怎么把酒吧老板的打火机偷来时,酒吧老板突然戒烟了,原来他的打火机丢了。没有了打火机,酒吧老板宁肯戒烟。
“我们试过各种各样的办法让酒吧老板抽烟,要知道,人们总是挑剔某个牌子的烟,可谁想到还有人挑剔打火机的?不管怎样,老板还是说‘我只用我的打火机点火,别的打火机是不行的。’
“有一天晚上酒吧里来了一个女客人,她漂亮,神秘,最重要的是,她有一个打火机,而据说,她的那个打火机和老板丢了的那个一模一样,作为点烟的那个人,我有义务把这个打火机弄到手啊……”
说到这儿耶丝突然停住看着我。
“你弄到了那个打火机吗?”
耶丝笑了,把抽完的那支烟在挡风玻璃上按灭,然后扔在车窗外。“当然了,因为那个拥有打火机的女客人是你啊!我们就是因为这个打火机才认识的啊!是你告诉我的,这个打火机花了你一千多块钱,后来你把它送给了我,说起来,这打火机还是我俩的定情信物呢!”
我认识到这一点,而且早就认识到这一点――不要对耶丝有所指望!
“啊,那个时候我们都还很小呢!这个神奇的打火机是怎么被你买到的呢?咦?我记得你告诉过我的,那真是一个好长好长的故事啊……那时候你去山里找一个朋友,结果迷了路,你走啊走啊……”
我不耐烦地打断耶丝的胡侃瞎掰,说道:“还是跟我说说酒吧老板的故事吧,我想听。”
耶丝得意地卖起了关子,“你想听?你真的想听?”
“听着呢!”
“你可别反悔哦,这是个很吓人的故事!”
“少废话,我从小吓到大的!”
耶丝又抽出一支烟,慢条斯理地擦擦打火机,然后她的语调突然变得诡异,嗓子也压到了最低。她把没点着的烟夹在手指上,说:“那天晚上我递给酒吧老板一根‘七星’,反正他什么烟都抽。结果酒吧老板说:‘我只用我的打火机点火,别的打火机是不行的。’于是,我掏出打火机……”
说到这儿她示范起来,把烟含回嘴里,“我来当酒吧老板,你给我点烟,来!”
我急于知道故事的结局,所以听她的话拿过打火机准备点火。
“慢着!”
耶丝突然阻止我,然后她欠了欠身脱下睡衣盖在头上,她大概以为这样才够像酒吧老板,不过我想酒吧老板不会光着身子坐在吧台后面招呼客人。
“那天晚上也像这样,酒吧老板低着头,嘴里叼着一支‘七星’,我伸过手准备给他点火……”
“可以点了吗?”
耶丝不说话了,她盖着睡衣,低着头,看来已经完全进入角色了。
我想是时候点火了,我伸过手去准备给她点火。
她笑了笑,我可以看见她冰冷的红嘴唇扯开了,“我知道,你只是想看看我到底长什么样。”
她的嗓音很低,模仿着男人的口气,那种诡异的气氛害我忍不住吞了吞口水。
“点吧……”
我轻轻一用力,打火机发出“叮”地一声,我只感到眼前猛地一亮,火头似乎很急。
“啊!啊――”耶丝突然抱紧我,把脸贴向我的脸高声惨叫起来。我被她这么突如其来的一贴一叫吓了个一蹦三尺高,费了好大力气才推开她。
“啊――哈哈哈……”她又那样子笑了起来。
我真是气得不行,这个鬼故事纯粹拿出来吓人的,低劣至极!
“酒吧老板也抱着你那么叫吗?”
笑够了,耶丝才歪着身子躺在放倒的车座上,一边像挥舞一条丝巾那样挥舞着她的睡衣一边说:“那倒没有,不过我点着七星的时候,还没来得及看清他的脸,突然白光一闪,那支烟烧了起来,光烧得好烈好旺啊,把酒吧老板的脸整个儿,哇――呜!烧得不成人形了!所以啦,最后我们还是不知道酒吧老板原先到底什么样。后来酒吧老板又回来守店,还是戴一个黑斗篷,头低低的,谁也看不清他长什么样,新来的客人中有人就猜他其实很英俊,不过从那以后,酒吧老板就不抽烟了,因为打火机在我手里了。嘿嘿……哈哈……” 耶丝这会儿才正正经经点上烟抽起来。我以手为扇赶着烟,并且欠过身想把她那边的车窗也打开。
“哎,别!还记得那会儿我们一起看《女巫布莱儿》吗,几个大学生走进茂密的丛林,天,黑――下来了……”
我气得连自己这一边的车窗也关上了,树林里黑成一团,连月亮也没有,只有各种各样不知名的虫子在“唧唧”叫着。
耶丝一脸的得意,“你啊最怕鬼了,我知道!”
“知道你还吓我!”
“可你又喜欢看鬼片啊!咱俩在一块儿的时候什么鬼片没看过啊,美国的,日本的,港台的,噢,还有大陆本土的《聊斋》,还记得一开始那音乐吗?唔――唔――”
我捂起了耳朵,背过身去躺倒。
“哈哈,对!你以前听到那个音乐就是这反应!”
“别这样嘛,我开玩笑的啦!吓吓你而已啦!”
“来,你也抽一根吧,烟能让人壮胆!”
我生气地说:“我只听说过酒能让人壮胆!”
“可现在又没有酒。”她用力把我的身子掰过去,“来,来嘛,舒鸿,嗯――来嘛――来嘛――”
我被她烦得不行,回过头去看着她。
耶丝把她抽了一半的烟塞到我嘴里,我勉勉强强抽了一口,但是立即咳得不行。我怀疑那不是七星,只是从装七星的烟盒里拿出来的另一种牌子的烟。她倒好,表情很无辜似的,可是她全身一丝不挂的样子实在装不来可爱。
我刚缓过一口气,她又把烟塞给我,结果换来我更剧烈的咳嗽,她这是要我的命啊!
“哎呀,你没事吧?要不要人工呼吸?可别怪我不懂得怜香惜玉啊!”说着她的唇就盖下来了,还真往我嘴里吹起气来!
我推开她,“你干嘛?我用不着你的人工呼吸!”
“那好吧,我就教你抽烟!”说着她抽完最后一口,像刚才那样掐灭烟头,没等扔掉烟头,她又吻住了我,这回吹出来一股热辣辣的烟气。我两眼翻白――救命啊!
那口烟在我俩的肺腔里来回逛了好几圈才从鼻孔散走,我倒没像原先那么咳得厉害了。
“瞧,抽烟不是挺容易!”
“你还说!咳……咳……”
耶丝整个人都压在我身上,使我充分感受到她身为女人的本钱,并且附带上我的自惭形秽。
“嘿!”她用一个手指戳着我的胸口,“老实告诉我,如果你是男人,会不会起反应。”
“老实告诉你,如果我是男人,我会起反应的――可我是女人!”
耶丝轻轻地咬着我的耳朵,然后顺着脖子一路吻下去,“那么这样呢?”
没想到,那娘们儿的嘴唇可以不是冷冰冰的。她的手指伸过来握住我的乳房,忽轻忽重地揉捏着。
“这样呢?”
“耶丝……”
“那这样呢?”
“耶丝!”
她双手开始解我牛仔裤的皮带,我出手阻止,却发现她早把我的衬衫纽扣全解开了。
“耶丝!别这样!”
“那要怎样?……这样可以吗?”
“耶丝!耶丝!”
我意识到我不停地叫她的名字只是在鼓励她,谁叫她起了那么个怪名字。我没想到,我会死在一个女人手里!她的手比任何一个男人的手更会煽风点火,更懂得如何把人撩拨得欲火焚身……
最后,耶丝坐直身子又点了一支烟。
这时候我哭了起来。
“哭什么?你刚才一直叫‘yes,yes’,我还以为你很乐意呢!”
我还是哭。使我难过的不是一个女人半强迫地把我压倒,而是……而是我居然并不觉得这很糟糕!
“你刚不是还抖来着?乖,别哭了,抽根烟就好!”她哄小孩子似的把烟递给我。
我一把掸掉,烟都折歪了。
耶丝不禁有些好笑,她抓过我的手伸向她下身,说:“我这里很需要你。”
“你不会自己解决?!”我火大地吼道。
她把涂得猩红的指甲移到我跟前,“我这样行吗?好啦,别这样嘛,活像被我侵犯了一样!”
我穿上衣服,拉开车门跳下车,“你那里痒是你自己的事,随便你怎么解决!”
耶丝生气地踢着车门,但是她没有下来追我。
我不敢走太远,只是沿着汽车在二十米开外兜圈子,我看见耶丝在车里翻找了一会儿,然后她打开车窗探出头冲我喊:“喂,你钥匙串上挂着指甲钳吗?借一下!”
这女人骚到骨子里去了,没救了!
我腰上别着公司抽屉的几个钥匙,还有一把指甲钳和一个小挂饰,我统统卸下来扔给她。
耶丝果真把右手中指和无名指上的指甲剪掉了,她手套箱里好象还有一把很长的修指甲的锉刀,然后她坐在那里边吹口哨边仔仔细细地修起了指甲。
“我最喜欢我的指甲了,哎,真可惜!”
“红色,恶心死了!”
“只有我才配红色!”她嚣张地说道。
不一会儿,她真在车里“那个”了,而且叫得快喷出火来似的,害得我忍不住咽起了唾沫。她这一叫唤,足足维持了二十分钟还不见要停的样子,简直像是专叫给我听似的。
“我说你有完没完,三级片看多了你!”
我的抗议根本起不了任何作用,哎哎,惹不起,我还躲不起吗?耶丝的浪叫已经把我的恐惧感全压下去了,我迈开步子向密林深处走去,走到差不多听不太清那要命的声音时,我才找了棵大树靠着。我尽量不去想吓人的事情,宁肯让脑子里翻腾着耶丝的叫声。
也不知过了多久,林子里除了虫鸣一点儿声响也没有了,算算时间,耶丝也该差不多了。于是我准备回去,我刚往前迈一步,脚底的树叶就发出悉悉簌簌的响声,我平缓了一下呼吸,没有什么好怕的,又没有其他的脚步声。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我突然隐隐约约听到了脚步声,“耶丝!是你吗?耶丝,别吓我!”
除了正在接近的脚步声,什么动静也没有。
我吓得寒毛直竖,耶丝吓我固然可恨,但那个东西假如不是耶丝不是很可怕吗?这样一想,我不管三七二十一撒开步子慌不择路地往前跑去了。跑着跑着我就意识到自己迷路了,真是迷路偏造鬼追杀,夜深又见月影斜啊!
等等!月影!我看见月亮了!
我高兴得又想唱又想跳,尽管我呼吸急促,步伐沉重,可是看见树林越来越稀疏,我还是没命地往前跑。
终于,我出了林子来到一片向阳的山坡,这个地方十分开阔,附近几乎没什么树,月亮被几片云彩半遮着,不是很亮,但已经足够了。我侧耳细听,没什么东西跟上来,还好,还好!
我找了一块干净的石板坐下,然后用手背擦了擦额头上许许多多的冷汗和热汗。我的心脏擂得跟战鼓似的“咚咚咚”跳个不停,我也不顾什么脏不脏,仰天躺倒大口喘着粗气。
“你在这儿干什么?”
“啊!”
我吓得尖叫起来,一支手电筒照得我连眼睛也睁不开。
“别怕别怕!是我,柏千寒。”
我喘一口气,没好气地说:“你要死啦!怎么走路一点声音也没有,带着手电也不打开!”
“是你自己喘得太厉害,没听见我的脚步声。”
“那手电呢?干嘛不早点打开!”
“我不想警察跟着我。”
“怎么,警察也进了林子?”
“那倒没有,我只是担心他们会跟踪我。”
我点点头,又一屁股坐下,边喘气边说,“那就好,那就好!”
“别坐着了,起来吧。”
“你就让我歇会儿吧,耶丝正在……正在车里,她没事的。”
柏千寒闷闷地笑了几声,我问他你笑什么,他说:“你确定你要坐在那儿吗?”
“?”
“你看你坐在什么上面。”
我刹时有种不好的预感。顺着他手电照到的地方,我看见一块倒斜的墓碑,而我屁股下面 ……我“哇”地嚎了一声,像青蛙似的跳了起来。
如果是耶丝,大概早笑得趴下了,柏千寒虽然不至于此,但他也“吃吃”地笑出声来。
“这儿是块很大的墓地。”
随着我的目光所及之处,只见密密麻麻全是坟墓,远处的似乎还很新,整整齐齐地排列在那里。
“我想我们还是走吧!”
“不。”
“啊?”我的心顿时凉了半截。
“我想,你会跑到这儿来也算是天意吧,那一定是他(她)的意思。走,我带你去见他(她)。”说完柏千寒拉起我的手朝墓地那里走去。
我吓得魂飞魄散,死命挣开他的手,可是柏千寒看起来像个文弱书生,手劲却大得很,而且指骨冰凉冰凉的。
“见谁?他(她)是谁?我不要见他,我不要见他,我谁也不见。”
“别怕,我不想强迫你,没什么好怕的。”
“救命啊――”我大哭大叫,抱住一个墓碑死也不放了。
柏千寒似乎于心不忍,停了下来,“难道你真的见过鬼?这个世界上根本就没有鬼,来,别怕!”
我抽抽搭搭地抹着眼泪,说什么也不愿意跟他走。
“我只是带你去见一个人,一个死去不久的人。跟我走吧,看见他(她)你就什么都明白了。”
“你就不能现在告诉我他(她)是谁吗?”
正在柏千寒犹豫着要不要告诉我的当口,树林里突然传来耶丝的惨叫。那声音离得很近,似乎只有百来米的距离。
“是耶丝!也许她出事了!”
“那不是耶丝!不要管她!”
“什么?我怎么能不管她?不行,我要回去找她!”
柏千寒拖住了我,我没想到他会突然变得这么可怕,他厉声说道:“我说了那不是耶丝!”
“不是耶丝是谁?”
“那不是谁,是鬼!”
他“鬼”字一出口,我就觉得墓地“腾”地升起一股浓重的阴气。我怀顾着四周的动静,失声叫道:“你骗人!你骗人!”
“我没骗你,耶丝身上附着一个鬼!”
我抱着头拼命摇着,整个身体都神经质地抖着,天哪,我是不是也要鬼上身了。柏千寒不是说了这个世界上没有鬼吗?为什么他又轻易推翻了自己的话呢?
“冷静!冷静!……”
柏千寒抱住我发抖的身体,他的声音开始变得柔和,“冷静!我不逼你了!好了好了……我不逼你了!急不来的,我知道,是我的错,急不来的。”
我的情绪稍稍稳定下来,我推开柏千寒,“我要回去找耶丝,就算她是鬼也好。”
“舒鸿!”柏千寒叫住了我,“你爱她吗?你爱耶丝吗?”
我看着他,黑暗中我看不清他脸上有什么表情,我跑回去拿过他的手电,我说:“我不知道!”
我想我是真不知道,这个时候我只知道,耶丝有危险,我不能丢下她。
我顺着刚才声音过来的方向跑了一百多米,果然就看见了那辆“凌志”车,原来这一片林子后面就是墓地了,我们刚刚停车的地方离墓地只有一两百米远。
“耶丝!耶丝!”
我奔上前,却也不敢太靠近汽车,我用手电筒照着车里面,又绕着车子来回走了几圈,可是什么也没有,耶丝没在车里。
“耶丝不见了!”
我冲随后赶到的柏千寒说。
柏千寒倒显出一副了然于心的样子,他没有惊慌,也没有害怕,而是显得很无奈。不知道他刚刚急切让我想见的究竟是谁。但是只要一想到他说那个人“死去不久”,还要带我去“见”他(她),我就觉得毛骨悚然。
“上车吧,我送你回去。”
“那耶丝呢?”
“放心,她已经回别墅了。”
“啊?”
我正诧异着,柏千寒把我推进了车里。
※※※
不知怎么的,我竟在路上睡着了,醒过来已经是第二天快中午的时候了,而且是被吵架声惊醒的。
耶丝在客厅里大发脾气,她把能扔的东西“噼里啪啦”全砸在地板上,连她的“爱子”游吟诗人也难逃厄运,幸而它摔在一个软垫上,好容易翻了个身以后爬到沙发底下去了。
“你居然带她去墓地,啊?我把她带到这儿来是让你给她治疗的,不是让你毁了她的!你知道这样做的后果吗?你想害死我们,啊?你――你――孬种!臭虫!你躲在这个鬼地方隐居,啊?你知道你像什么吗?啊?”
耶丝披散着头发,气势汹汹地在客厅里踱来踱去,只见她走过去一把掀起沙发,狠狠地飞起一脚,将她的龟儿子踢到柏千寒所坐的沙发里。我想她这临门一脚能赶上国家队职业球员――当然不是中国国家队。
“你就像这只乌龟!你愚蠢,迟钝,无能,虚伪,简直是一堆狗屎!”
耶丝破口大骂的当口,柏千寒却神闲气定地坐在那里任凭她在跟前又叫又跳。其实在我眼里看来,他们是一样的冷酷。
耶丝走到柏千寒跟前,双手按在他肩上把他压实,然后用阴狠的语调说:“原本,我带她到这儿就是要长住的,把这儿当成家。”
“原本,你想杀了我,把这里占为己有。”
“你不笨嘛!”
“那为什么又改注意了呢?”
耶丝显然被他的问题激怒了,她的目光中显露出浓重的杀气,“她是我的,该怎么做得由我说了算!”
“你和你父母一样,喜欢擅作主张,请个专家却又不听取意见。”
“那不是我的父母,我没有那样的父母,那是耶丝的父母――两个一见就让人讨厌的老不死!”
“清醒吧,耶丝!那个人已经死了,你不是不明白。”
“你懂什么?”耶丝咆哮起来,“你以为你了解一切的情况吗?他(她)没死,不,是我没死!耶丝爱我,所以她把她的身体让给了我!”
“不管怎么样,你就是耶丝。”
“我不是耶丝!”
“你是耶丝!”
耶丝的手上明显用足了力道,她逼近柏千寒,似乎想把他一口吞下去才解恨。
我听不明白他们究竟在说什么,不过据柏千寒昨晚所说:“耶丝身上附着一个鬼”,我觉得耶丝现在的样貌以及她说话的方式,似乎真像是躲在她体内的那个鬼在说话。
这时候耶丝突然笑了起来,她放开柏千寒退后了几步,语调变得很是得意,“哦?我是耶丝?那么你爱我吗?”
“我爱的是麦琪。”
“麦琪?哦――麦琪!真让人感动!――你少给我装蒜了,根本就没有麦琪,她从来就不存在!我再问一遍,你爱我吗?”
柏千寒看着她不说话,他似乎还在坚持,但最后,他还是妥协了,他垂下眼帘看向地板,面无表情地说道:“是的,我爱你。”
耶丝非常满意他的回答,然后出乎我的意料,她竟拉掉肩带将整件衣服一脱到底。这个家伙好象根本没有穿内衣的习惯。
“你爱我,那就来吧!”
我真是很佩服柏千寒的自制力,他从头至尾只是看着耶丝的脸,而且非常礼貌地不把眼光下移哪怕十公分,他用他那圣人般冷静的语调说:“我爱你,但那是过去的事,是过去的你。”
“你爱的只是这个身体!”耶丝打断他的话,高声叫道。
整幢别墅里都回荡着耶丝的叫喊。
“你要把舒鸿吵醒了。”
“怎么,你承认她的存在了吗?瞧,连你都承认了……”
我仔细地观察着耶丝奇怪的表情,真难以置信,她那张总是冷酷地微笑的脸上,竟然……竟然淌过了两滴鳄鱼的眼泪。
“你叫我怎么办?”耶丝的眼泪犹如决堤的洪水,她真的哭了起来,“我们明明都好好的,她明明就站在那里。”
耶丝的手指直直地指向我。
我觉得非常尴尬,只好老老实实地站起来。
“别再试图带她去墓地,不然,我就在那之前杀了你!”说完,耶丝穿上衣服头也不回地上了楼,经过我身边的时候,她也没停下来。
我下楼走到柏千寒跟前,他的膝盖上正趴着游吟诗人,乌龟好象感应到了他的哀伤,一动不动地乖乖呆着。
“对不起,我不是有意要偷听的。”
柏千寒回过神来,他微微地一笑,“你都听到了什么?”
“呃……我听到……你说你爱她。”
“是啊……我爱她,曾经。”
“你现在不爱她了吗?”
柏千寒从沙发上站起身,“你想知道什么呢?”
我觉得他又在用心理医生的面具保护自己了,不过我还是问道:“你为什么只是‘曾经’爱她,是因为她背弃了你吗?还是你后来又爱上了别人?”
柏千寒笑起来,不出我所料,他拿着耶丝的龟儿子也上楼去了,边走边说道:“对不起,我不能让你不穿鞋就这样踩进我的禁地。”
走到一半,他回头说道――语气坚定地:“明天晚上,我去墓地,要不要知道答案随你。”
※※※
晚上,我们带着两支手电就出发了。这一次似乎挺顺利,耶丝没有出来搅局。我一直担心我下的安眠药是否有效,因为有一次耶丝就是错把安眠药当维他命吞了,我看得心惊肉跳,她却屁事没有。害我不得不怀疑那安眠药是否伪劣产品。
柏千寒倒是分放心,听说我用药放倒了耶丝,他也就没再问那个药是不是牢靠,反而和我聊起了别的事情。
“你爱耶丝吗?”
“不知道,不讨厌吧。”
柏千寒似乎有些许焦虑,“本来,我是想等你的情况再稳定一些的,可是,你现在已经由原本的害怕变成不知道,不讨厌了。你知道吗,我之所以那么早把你带去见‘那个人’,就是要赶在一切还不至于演变到不可收拾的地步之前。”
“我记得你曾经说要我关心她,爱护她。”
“如果耶丝非常非常爱你,你会不会感动?”
“她怎么个爱我法?”
“她为了你可以牺牲她的全部。”
黑暗中我看不清柏千寒的脸,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刚才的问题。
柏千寒又说道:“耶丝她也很矛盾,她带你到这儿来是为了帮你,她也知道怎么帮你,那天晚上她开车到墓地附近,我想,她是要亲自带你去见‘那个人’。只是……她在最后关头还是临阵退缩了。”
“那晚她准备带我去墓地的吗?怎么可能,她昨天还从你发了那么大火。”
“她似乎在生自己的气,她向我发火只是迁怒于我。”
耶丝她会是那种口是心非的人吗?她看起来是那么率性甚至是任性,她怎么会去为别人考虑呢?
我们走了很久的山路,终于来到了那块墓地。柏千寒带着我走进茫茫的碑林,最后在一块墓碑跟前停住了。
“我最后再问你一个问题:假如牺牲耶丝可以让你过回正常的生活,你会狠心那么做吗?”
“会。”
柏千寒的脸上并没有什么表情,依旧一副波澜不惊的样子。
“你通过测试了,现在可以见他(她)。”说着他把手电筒的光照在那块墓碑上。
不见到还好,一见那墓碑以及镶嵌在名字上方的照片时,毛骨悚然已不足以形容我此刻的心情。
我看见碑上刻着“方舒鸿”三个大字,而那张照片,的的确确,是我的脸――我自己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