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我想上帝一定听见了我的祈祷,尽管过去的二十多年间我从不信仰这个老洋鬼子,但是――今天早上开始,我决定信他了。
这是一个宁静美丽的梦:我梦见五月的林荫道上,清风正穿过空荡荡的城市街道。我坐在自行车后架上,双手搂着另一个人的腰,那个人梳着两条很淑女的辫子,我甚至可以闻到她发稍传来的洗发香波的水果味。夹杂在风里的笑声,一个毫无疑问是我自己,另一个我却怎么都想不起来是谁。那声音有点像耶丝――只是有点而已,但是不可能,耶丝怎么会发出这样轻灵纯净的笑声呢?这个“耶丝”与以往我所认识的那一个完全不一样。我希望她回过头来,好让我看见她的脸,但是她并不回头,我也只是看着天空――我自己想看她的脸,但是那个梦里的我似乎毫不在意,似乎清楚那个人到底是谁。这真是奇怪的感觉,梦里的“我”知道那个人是谁,而现在做梦的“我”却不知道。结果,我如同在观赏一部维美电影一样,我变得不是我自己。
当我醒过来的时候,我躺在一个洁白的房间里,朝南的窗户泻入几方美丽的阳光,白色的窗帘犹如披在新娘头上的婚纱一样轻盈,这一切都平复了我的情绪,使我仿佛置身于天堂一般。
我觉得自己从地狱又回到了天堂,哦,不,只要回到人间就足够了。
有个老女人正低头想着什么(或许只是在发呆),我看了她许久,她终于也发现我在看着她了,于是她欣喜万分地笑了,“你醒啦!我去叫你爸爸。”
“妈……”我的喉咙口发出沙哑的呼唤,仿佛我打从一出生就是个哑巴,现在好不容易才学会了发音说话。我清了清嗓子,说,“不用急着叫他。你过来,坐我边上……”
她依言坐下来,可是两行热泪突然夺眶而出,我吓了一跳。只见她一边擦拭不断涌出的眼泪,一边近乎扑过来似的抱住我。
“你吓死我们了,一躺就是两个月,我还以为你永远都醒不过来了,你叫我和你爸爸怎么办啊?”
“妈,别哭别哭,慢慢说。”其实这个时候想哭的是我,我也不知道怎么啦,就想狠狠地哭一场,“我躺了两个月了?我……我怎么都没感觉啊?我是怎么住院的?”
我的母亲擦擦眼泪,吃惊地不知说什么好,“怎么,你都记不起来了?”
我的脑子里一片空白,我什么也想不起来,除了耶丝那张邪恶而美丽的脸,那夹着香烟滤嘴的嗜血红唇。
“鸿鸿,别着急,想不起来就别想了,啊?”
母亲的脸上浮现出重重的忧虑,我想无论什么使我住院,那定是什么不好的事情,我出了车祸?被殴打?被抢劫?或者……被强暴?两个月了,即使是骨折也好得差不多了,我的身上已没有任何踪迹残留,我只感到长久卧床后全身酸软无力,头很重,身子又轻飘飘的。
“妈,我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你能告诉我吗?”
正在母亲犹豫不绝时,父亲与医生一前一后走了进来。父亲乍一见我醒了,显得很高兴,他说:“医生说得果然没错,你这两天有可能醒过来。”
母亲说:“医生你来帮她看看,她说她有些事情记不起来了。”
我确信母亲向他们俩使了个眼色。
医生立刻会意,他走上前对我这边敲敲,那边听听,又仔细地看看我的瞳人和舌苔,然后坐下来像位长者似的摸摸我的头,“放心,很多病人昏睡久了,刚一醒来时脑子容易糊涂,记不清事,过一阵慢慢会想起来。我看再观察一两天就可以出院了。”
“医生,那我究竟怎么会住院的?”
他们三人各自交换了一个眼色,这使我很不舒服,假如他们说我出了车祸并以此搪塞过去也就算了,可他们显然心有顾虑,甚至对于是不是该欺骗我都拿不定主意。我不希望被隐瞒什么,尤其被隐瞒的部分很可能是最重要的。
“这个么……最好还是由你自己想起来。”说完他借口还有其他工作便起身告辞了,父亲跟出去多问了一些情况,我想他们在门外谈的正是不想让我知道的部分。
“妈,你还是告诉我吧!妈,你怎么不说话?”
母亲避开我的目光,低头整理床铺下的什么东西,“医生不是要你自己想的嘛,这样比较合适,听医生的话,啊?”
“要是永远也想不起来呢?”
“这……其实也没多大关系的,想不起来就别想了。”
“我是不是被强暴了?”
“啊?”母亲吓了一跳,那大惊失色的表情即像被我一语中的,又似乎大大出乎她的意料之外,“哎哟……你想到哪儿去了!”她哭笑不得地收拾装垃圾的纸篓,一边高声说笑,然而她急于掩饰的心情太过明显了,以至于表情动作都嫌夸张,最后竟打翻了那纸篓,为数不多的水果皮和干枯的鲜花全撒了出来。
“妈,田原宏怎么样了,来看过我吗?怎么不见他的人影?”
“他……这个……我也不瞒你了,他一个月前从家里的窗台上跌下来,死了。”
我的心“腾”地一缩,他死了?而且是从家里的窗台上跌下来死的?
※※※※
我想我的猜测八九不离十――我被强暴了,或许还更糟。然而奇怪的是,我一点儿也没有被玷污的屈辱感,我反而庆幸梦中的耶丝并未闯入这个真实世界,她带给我的恐惧感远甚于那样一种有可能遭强暴的屈辱感。
生病告假了两个多月,同事闻讯我已康复出院,纷纷来家里拜访,我的顶头上司说公司里还保留着我的职位,让我下个星期便可回去上班。
对于我住院的事已经达成一致口径――车祸;而对于田原宏的死于非命,很奇怪的,并未带给我大大的伤痛,反而是一种极大的震动以及隐隐约约在我心头盘旋的恐惧。他是后半夜从17楼窗口跌下去的,窗玻璃碎了一地,显然是被人推出窗口的。现场并没有明显的搏斗痕迹,也没有可疑的指纹、脚印等,门及其他窗户没有损毁,警察至今没有抓到凶手。当然,也不排除自杀的可能。
母亲还带着我去墓地看了他。我以为会看见一个肃穆的白色大理石碑,上面除了工工整整地刻上他的名字外,还会有一张笑得阳光灿烂的大头照,结果除了“田原宏”三个猩红的大字外,连“之墓”字样都没有,简直有点儿奇怪。
我一再问母亲是否已经找到了凶手,她摇摇头,“那个时候你躺在医院里不醒人世,我和你爸为了照料你白天黑夜地守着,哪有闲功夫理他,连他死了都是警察找我们才知道的。”
我和母亲走出墓地,这个时候母亲才生怕被长眠地底的人知道似的用压得很低的声音说:“这事也蹊跷,你病了,他来看你的次数统共不到十次,每次不超过半小时,也真没良心。他是认定了你不会醒过来,都准备再找一个了,结果……呵,邪门吧?各路的神仙都看着哪……”
说完母亲望了我一眼,那种眼神说不上什么味道,有点害怕,有点得意,有点幸灾乐祸,甚至还有点儿歹毒,看得我心里一阵发毛,太阳穴突突地跳个不停。
“妈,他死那天,是你还是爸爸在医院里守着我?”这是问题的关键,至少对于我来说是这样的。如果他们确实在医院里看着我,没理由我会脱身跑去把他做掉。
母亲用诧异的眼神看着我,“你问这个干什么?”
我心里一慌,“噢,没……没什么。”
我总不好说,我怀疑那天晚上是我杀的人。
事情不了了之,我重新回单位上班了,生活似乎也没多大改变,要说改变,只是我少了个男朋友。我想我并不怎么深刻地爱他,因为我对于他的亡故竟没有多大的悲痛,尽管我在翻看他留下的照片与遗物时,看到他那张英挺朝气的笑脸,想到抱住他时那种厚实健壮的触感会有一点点的回味思念。
再说我就算想破了脑袋也想不起我出于何种原因昏迷住院,也许我是把最痛苦最可怕的记忆封存在十多亿个脑细胞中不被发现的某个角落,也许我一辈子也想不起它们了。嗯,如果真是这样,我隐隐地对自己说――那就扔一边去,永远别回忆了。
我与父母住在一起了,本来他们住在邻近的一个小城,不过近一段时间他们是不放心把我一个人扔在这里了。
有一段时间了,耶丝,并没有出现。
就在我几乎要忘记耶丝时,我收到了一个奇怪的邮包。
负责收发信件的大叔给了我一张包裹单,当我看到“耶丝”这两个字的时候,我简直吓得魂飞魄散,那天早上真是不应该心血来潮改喝咸豆浆。
我把包裹拿到女厕所,反锁上小间的门,然后发了疯一般撕去胶带纸,打开纸盒,在层层叠叠的废报纸里翻找。
我的噩梦就是从这个奇怪的邮包开始的。
当我拿起那个装着碎玻璃的塑料袋时,我竟用力过猛,双手发抖把它撕破了,玻璃“稀里哗啦”撒了一地。
我的喉咙里发出奇怪的声音,我已经难以控制呼吸了,这个时候我只有告戒自己要冷静!冷静!一定要冷静!
我慢慢蹲下身子,结果脚一软,竟然直接跪在了地板上。幸好我没有心脏病,不然这么一折腾我不死也去了半条命了。在犹如擂鼓般的心跳声中,我伸出手捡起一块沾有黄赫色污渍的碎玻璃。
现在我终于知道了这玻璃的来历!
这是血迹!
这还是我的血迹!
是我的背压在窗玻璃上刺破衣服刺破皮肤留下的血迹!
搞不好,这些碎玻璃是指证我的有力证据,那晚出现在田原宏的公寓,并把他从十七楼推下去的,――是我!
想到这里,我已经泪流满面。我颤抖着用手把碎玻璃扫出来,急急忙忙装回包裹的纸盒里。
有一片掉在与隔壁相邻的地方,正当我伸手去捡时,另一边突然从木板底下伸出一只手,它抢先一步捡去了这片沾有我血迹的碎玻璃!
“啊!”我惊叫出声,这种叫声决不是电影院里女明星们被非礼发出的又长又尖的叫声。我的惊叫短促而古怪!
总之我受到极度惊吓以后明白到一点,要么拿回那片玻璃,要么逃命去也,但首先,我得拉开这个小间的门才能往外逃。
我狼狈不堪地拉开插销,还没来得及转身拿起抽水马桶盖上的邮包,有个人突然推开门闯了进来,他把我按到墙上,一只冰冷僵硬的手已经摸进了我的裙子!我慌乱地反抗着,嘴巴被对方另一只手捂住了。
“你都让人家那么搞过了,我摸一下都不可以吗?”
我的脑袋里“嗡”地一声像炸开了一样。这个人!这个人的声音是我的顶头上司,我们都叫他“高露洁”的我的顶头上司!这个人!这个人平时高高在上,古板威严,绝对不会干出性骚扰这种事来!这双眼睛,就像那天的田原宏,他摸我时的动作甚至颤抖的频率都与那天田原宏在迪吧厕所里摸我时一样,不,也许那天的事是梦,现在才是真实的!
情急之下我顾不得女儿家的矜持,抬起一腿往她档里照准就是一脚,然后摆脱他逃出了女厕所。
我竟然还记得拿着我的包裹!
这个耶丝!我要扒了她的皮,抽了她的筋,啃了她的骨,喝了她的血!看看她都给我惹了什么麻烦!
同事“佳洁士”首先发现我脸色不对劲,我告诉他我身体非常不舒服,他于是提出开车送我回家。
我们先去了医院,折腾了半天,我坚持不要通知我父母,并让他回单位上班,最后他答应了, 不过他说下午来医院接我,叫我不要到处乱跑。其实我又能跑到哪儿去呢?我是装病跑出来的啊,要说真有病,那也是给吓出来的。
他一路上陪着我挂号排队,十分殷勤周到,与过去我所认识的那个温文有礼的佳洁士有点儿不一样,似乎更亲切一些。女人是很敏感的动物,我从他的眼神里可以看到一些不一般的苗头。
下午五点多时,他果然如约前来,我十分感激地上了他的车。关于顶头上司的性骚扰也不想提及,但是我仍然问他:“今天上头给什么重要的任务吧?”
“没有,连小会议也没开。”
我想应该没发生什么可怕的事情,同事间也不知道那件事,但是接下来我该怎么办呢?遭到上司的骚扰,放弃那份工作吗?那是一份相当不错的工作呀!
当我心不在焉地想事情时,车在一个餐厅门口停下了,他说:“我想你一定饿了,不介意我擅作主张请你到这里吃饭吧?”
我笑了笑,“说好了是你请客,可别反悔。”
这样,吃完饭七点多了,天色已经完全暗下来,我坐进车的时候他问我是不是有些累。
“没有,医生说我没什么大碍,吃了点药,现在好多了。”
“你可要小心身体,刚出院不久最经不起折腾了,尤其你一住院就是两个月。”
“说起来也真奇怪,我到底是怎么住院的呢?我竟然一点印象都没有,问我父母,他们又不肯说。你知不知道呢?”
我注意到他瞥了我一眼,“医生没说你为什么住院吗?”
“他说要我自己回忆,可这些天我翻来覆去地想,就是没一点头绪,你能给我一点点提示吗?”
前面红灯,他把车停了下来,回过头来仔细地看我。我呢,则歪着脑袋回看着他。
“舒鸿,其实……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好了。”说着他握方向盘的一只手伸过来握住了我的左手,“我知道你出了意外,男朋友又……不过你还有我!”
我吓了一大跳,傻乎乎地看着他。
“也许你看不出来,我一直……过去我觉得自己配不上你,没敢说。我知道时机不对,可是我实在忍不住!”说着他另一只手也伸过来握紧了我,上半身向我倾斜。
“别别……绿灯了!”
他似乎没听见我的话,继续向我欺近,一张嘴也凑上来。
“妈呀!”我挣开他的手,不顾三七二十一就拉开车门跌出车外。旁边的车以及后面上来的车差点撞到我,幸而刚刚起速,都不是很快。我陷在车流里一边向路旁挤,一边忍不住又回头去看佳洁士的车子。
这时候后面已经挤了一长串车,那些驾驶员已相当愤怒,只是碍于规定禁鸣喇叭,而有些人干脆摇下车窗玻璃在那里开骂。佳洁士无奈只得开车,要不然交警就要开罚单了。
正在此时,我听到后面起了骚动,佳洁士的车突然失去控制撞向街心的安全岛,站在那附近的一个交警吓地跳到了一边。车速很快,左前轮撞上水泥花坛后车便翻了,向前滑行了十几米最后卡在路边的围栏上。
这一幕在场几乎所有人都亲眼看见了,步行的路人纷纷围上去,骑自行车摩托车的人也停下来围观,交通顿时一片混乱。
事情多少因我而起,我也挤进人群,我听见佳洁士在残破且倒翻的汽车里喊救命。有人叫道:“漏油了,漏油了!小心啊!”又有人喊:“啊呀,他的手好象卡住了!”
我好不容易挤进人群,在包围圈的对面,晃动的人影里,我突然看到一张陌生而熟悉的脸掠过,是她!一看见我,她就隐到人群后面了,然而我发现她手上夹着一样致命的武器――烟头。
当她只露出一张脸时,她朝我妩媚地笑起来,似乎还抛了个媚眼。只见她悠闲地夹着烟轻吸一口,转过身将烟蒂随手一抛,一会儿就消失在人群里。谁也没有注意到她,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翻了的车子上。
烟蒂引燃了流到路边的汽油,“呼”地一声,火舌扑向汽车。围观的人立刻向后退去,外围的人不能及时让路,结果七倒八歪乱成一团。这个时候我已经搜索不到耶丝的身影了。
※※※
第二天一早,整撞大厦都在谈论昨晚那场车祸。
事实上消防车五分钟内就赶到了,但是光疏散围观人群就花了十几分钟,而将灭火器具喷出的灭火剂和水撒到车上灭火只用了三分钟不到。只是,无论如何,佳洁士还是被烧成了焦碳。
有些人听说我是目击者,还跑来问我当时的情景,老实说自从耶丝隐身在人群中以后,我一度挤到外围想找耶丝,所以除了听见一个垂死挣扎者的惨叫外,我根本无可奉告。再说我学不来那种凄厉恐怖的叫声,去听其他非目击者说也是一样的。
周围的一切都搞得我很心烦,我甚至认为自己有必要去找心理医生了,从小到大,我身边的人都是寿终正寝或者患癌症死去的,还没有一个意外死亡的亲戚,但是最近短短的几个月里,我的男友和我的同事相继离奇地死亡。老天,这不是在做梦吧!
我感到一阵阵的反胃,只好去洗手间吐,假如明天去医院检查说我肚子里“有”了,我大概也不会觉得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
我吐得黄黄的东西都出来了,胃还是一阵抽搐,水龙头流出的水“哗啦啦”很快把脏东西冲下水管,正当我准备挤洗手液时,我突然觉得有什么光一闪。恐惧感一下子又腾地升起来,我的眼光由水龙头慢慢地,慢慢地移过去……
是那片碎玻璃!昨天被我顶头上司拿走的那一快,我几乎不用仔细看就可以肯定!我以最快的速度拿起它塞进口袋,幸好这时候洗手间没人。
可是,这片碎玻璃是谁放在这儿的呢?好象有人故意搁这儿要让我看见的。
我顾不得洗干净手,匆匆漱了口就关掉水龙头,正当我准备回头时,我突然看见镜子里反射出一个人影,我居然在这种情形下,在这种地方又碰上了耶丝!
我意识到这一切不可能是梦,在我身上一定发生了什么可怕的事情,比被抢劫,被强暴更可怕的事,而揭开这谜底的关键是――耶丝!
耶丝懒洋洋地靠在小间的门框上笑看着我,双手正摆弄着什么,我定睛一看,她竟用手纸擦着一把明晃晃的尖刀,那刀不像水果刀,又不像西瓜刀,倒像小时候我见人家杀猪用的那种刀,刀身有三、四公分宽,近三十公分长。她扬起纸巾,展开,故意让我看到猩红的一片。
我咬紧牙关猛地回头。
什么也没有!
我那场意外一定是被人撞坏脑壳了!我顿时感到浑身虚脱,从头到脚一点儿力气也没有了,这个时候不禁笑了起来,一边自嘲地傻笑,一边从衣兜里掏出纸巾擦额头上的冷汗,而且每擦一下都小心地看看纸巾上是不是沾了血。也许我该回医院再检查一下是不是有问题。
我平缓了呼吸走出卫生间,随手把纸巾往墙角边的垃圾箱里一扔。然而我的脑子里突然灵光一闪,我刚才好象在垃圾箱里看到了什么特别的东西。
别惹事,你的麻烦还不够多吗?我对自己说。
你难道不想知道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吗?你难道对耶丝一点儿好奇心都没有吗?另一个我又跳出来说道。
两个我在脑子里好一番打闹。最后,我鼓起勇气退回到洗手间,小心地靠近那个垃圾箱,我不敢低下头去细瞧,只敢稍稍侧过身斜睨,但我还是清清楚楚地看到垃圾箱里扔满了带血的纸巾,而那把杀猪刀正斜插在垃圾箱侧面入口处,刀上显然还带着未擦净的血。
我感到我的高跟鞋踩住了什么,我一回头,只见从最里面的一个厕所小间里流出一条血河,鲜血已经流到我的脚后跟!
我终于失声尖叫起来,伴随着我哭腔很重的叫喊,立刻有人冲到了洗手间里,许多人围拢来,场面顿时乱作一团。大概在场的所有人终其一生也没有亲眼看见过如此遍地都是淌成汪洋一般的血。
有个胆大的同事走上前去拉开那扇厕所门,尸体跌了出来。
大家都看见了,我们的上司高露洁先生死在女厕所里,心脏的地方插了一把刀。
※※※
看来“安定”的剂量太小,我还是从梦中惊醒了,糟糕的是梦里除了黑屋子里女人“嘤嘤”的哭泣声什么都没有,对于“那场意外”更是毫无头绪。我头晕,口渴,胸闷,而且有很强烈的饥饿感,好象三天没吃过饭一样。
下了床开卧室门,我隐约听到楼下有轻微的响动,是老鼠或是小偷呢?这两者我都不怕,我唯一怕的是鬼,而且这个鬼很可能就是耶丝。
我还是不要下去了,管它是老鼠,小偷还是鬼,眼不见为净。
“哧――”地一声,好象菜倒入油锅的声音。
我正纳闷时,父母睡的房间突然开了门,母亲从里面走出来向楼梯口走去,我想她一定也是听到了什么动静才出来的。可是,父亲呢?一家之主这个时候不应该显示一下他的风范吗?
我偷偷地跟在母亲身后也走下楼。我发现她有一种不像她这个年龄该有的轻盈,她背上背了个白布口袋,袋底好象装了不少能动的东西。楼下厨房还亮着灯,像是有人正忙着炒菜,可是光源又不是悬在高处,晃动的橘红色光线应该是蜡烛发出的。
现在是凌晨两三点的时候,难不成他们二老都在梦游?
我躲在厨房门口,探出头去小心地偷看,只见父亲扬手一锤,将一个铁钉钉入不砧板,另一手又一扬,“撕啦”一声扯开了一根绳索样的东西。那东西不看还好,仔细一看竟是一条杯口粗细的巨蛇。那蛇皮已经被剥离,此刻一条粉红色的肉身子正扭成“S”型。
母亲把背上的布袋往锅子里一扔,然后立刻盖上锅盖,我听见沸油炸什么东西的声音,几乎在同一时刻,锅子里一阵“咚咚咚”的闷响,还伴随着老鼠“吱吱吱”凄厉的惨叫声。
“爸!妈!”话一出口我就后悔了。
如果我没在做梦,就是我已经疯了!可是人家说,真疯的人是不会意识到这一点的。算了,我看我还是回去睡觉好了!
父母都停下了手里的活,转过身,掉过头向我看过来,那烛光映照下的两双眼睛散发出如同野兽般冰冷的光芒,他们一句话也不说,我们之间似乎已经没有任何可供交流的工具了,包括眼神。
如果连自己最亲近的父母都无法信赖、依靠,那我还能相信谁,指望谁呢?
一个倒扣的锅盖突然掀起一条缝,好象有什么东西正奋力爬出来,我终于看清楚那是我养的花猫,伸出来的是它的一只前脚,跟着两只蟑螂从那道缝里爬出来,这边闻闻,那边嗅嗅。
僵局维持了几秒钟,然后油锅里没了什么动静――老鼠们全死了!母亲松开锅盖向我走过来,行动呆板僵硬,身影却飘忽轻盈。没等她迈出三步,我转身奔入客厅,在一向放钥匙的小竹篮里一掏。
“钥匙呢?钥匙呢?……”我失声哭了起来。
“你在找这个吗?”几乎在这嗓音响起的同时,我听到了要是的“叮当”声,我回过头去,看见耶丝――这个邪恶的女巫靠着门向我炫耀地晃动着那两个救命的钥匙。
我一边哭一边左右为难地看看父母又看看神闲气定,悠哉悠哉的耶丝。
“跟我走吧。”
我哭得更凶,父母也更向我靠近。
“还不明白?他们根本不是你的父母,从‘那场意外’开始,你一直和两个陌生人住在一起。”
“那我的父母呢?我认错人了吗?”
“你怎么证明他们就是你的父母呢?凭记忆?”耶丝“咯咯”娇笑,“他们给你洗脑了,傻瓜!”
“‘他们’?‘他们’是谁?”
“想知道就跟我走。”
我已经朝着耶丝的方向靠过去了,我没想到自己竟会主动接近这个女人,因为按现在的情形看起来,她是唯一比较正常的人。
我全身发抖地抓着她的胳膊,“求求你……求求你快开门。”
她从衣袋里拿出一条手绢,都这个时候了竟还慢吞吞地给我擦眼泪,卖什么骚啊?!她竟还有闲工夫用无比疼惜的眼光看着我,她说:“噢,我的小可怜,我真不想逼你。”
我的呼吸颤抖,“父母”已经在三步之遥。
“求求你啊……求求……”
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她还在笑,“跟我走?”
我拼命点头。
“一切听我的安排?”
我再点头。
“母亲”的手已经掐向我的喉咙。
耶丝突然把钥匙砸向“母亲”冰冷僵硬的手。
完了!
正在我哀叹生命的终结时,耶丝拉起我的手一把拉开第一道门,――原来门早被她打开了!
我们手拉手逃出了屋子,穿过一条小道,我看见她的那辆“凌志”已经停在路口,银色的车身闪闪发亮,但是闪着的却是一片森冷的寒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