卧看残月上窗纱(中)
效瑰霖
中午,爸爸意外的回来,他在客厅里停了一会儿,我急忙穿衣服,就听到爸爸来敲我卧室的门。相里明珠情急之下抓过被子蒙在头上。我心惊肉跳却又强打精神,悄悄开门出来。
爸爸压底声音说:“有个买水果的年轻人说:‘你戴这么高档的表还卖什么水果?’我说:‘卖水果的戴个表还要受限制?’可话说过后又想弄个明白。就问他这是什么表,他说:‘自己买的自己不知道’。还用那种怀疑的眼光看我。我只好说,表是人家送的。他说:‘送表的人就没说这是什么表。我说:‘没说啊!’他说:‘送这么高档的表也不说一声,奇怪了。’我也急了,问他到底什么表,他说是什么劳力士,一两万块钱呢。你快问问你同学,这到底是什么表,看,你看,我早上抱橘筐子时不小心蹭了一点点。我还以为是一块平常的表,就没在意。要真是劳力士可心疼死我了。”
我也没想到相里明珠会送这么重的礼给爸爸妈妈。当时就傻眼啦,“相里明珠,你送我爸爸妈妈的是什么表?”我进卧室问她.
相里明珠微笑着扬起脸小声说说:“没礼貌,别人送的东西是好打听牌子和价格的?”
“爸爸在外面呢,小心他听见。”我拿眼瞪她,“快说,到底是什么表?”
“劳力士。”她简捷地说。
我只好返回客厅对爸爸说:“劳力士。”
爸爸瞪大眼睛说:“真是劳力士?那我们就不该收的。”
我气愤地说:“她家是百万富翁,送块劳力士不过是毛毛雨。送两块金砖才叫大礼呢。”
“这样重的礼我们不该收的,又让我蹭了一块,就不好退还给人家了。”爸爸愁眉苦脸的说:“让我和你妈妈商量商量怎么退还给人家。”
“爸爸你甭急,人家已经送了,咱也接了,退回去她肯定不会要的,再说也不好看。收就收了吧!我以后想办法还她个人情就是了。”
“你这八字还 没一撇哪,拿什么还她。”爸爸忧愁的说。
“你放心,爸爸,没事的,她是很随和很好哄的。我把饭钱和住宿费算高点,再邀请她多住几天就出来了。”
“那她是来干啥的?”
“她正准备毕业论文呐,是到咱西北体验生活来的。”我骗爸爸说。
“让我快去告诉你妈妈,别让她也给蹭一块去。”爸爸说着走了。
爸爸就这样让我糊弄过去了。可我自己却无法糊弄我自己。
“你干吗送那么贵重的表给我们。”我又一次逼问相里明珠,“这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我想送个礼物给他们,就送了。”她又一次这样说,平淡无奇的语句。
“我们平常人家送几十元,几百元的礼,可你送的是多少。”我严肃认真的强调问题的严重性。“这么重的礼我收了简直是受贿。”
“你,受贿――”相里明珠开怀畅笑。“你,凭什么?”
“那就是出卖自己的美色!”我暴跳如雷。
“别,干吗呀――”相里明珠过来抱住我,亲吻我,柔情似水的样子化解了我胸中的不满。我们又重归于好。
那两块表让爸爸妈妈戴着怕弄坏了,放着怕丢了,左右为难,最后包的严严实实锁了起来。
在妈妈放稿件的纸箱里,我发现了妈妈的诗歌、散文和小说。四十天的时间里,我们都在读妈妈,认识妈妈和了解妈妈。从妈妈的诗歌里我们知道了妈妈爱的不是爸爸。她不爱爸爸却嫁给了爸爸。因为得不到自己的所爱,妈妈才有了诗心写出了不会枯萎的诗歌之花,并生下了我这个最最宝贝的女儿,还使我这个女儿因为她的诗情画意也生出了浪漫情怀。我也知道了妈妈为什么爱读书,而且特别衷爱唐诗宋词,我也知道了妈妈为什么要选古琴曲做我的胎教音乐。这一切都源自于一个男子。那个男子对妈妈说:外表的美丽是一时的,心灵的美丽才是永久的。那个男子还对妈妈说:琴音是旷世绝音。他是个绝对有品味的戴幅黑框眼睛的南方知青。他是知识青年上山下乡运动中支援大西北来到我的家乡的,在县城周边的一个生产队的知青点上认识了同样参与上山下乡运动的我那是才十八岁的妈妈。
妈妈知青点上是平静而祥和的。因为这个点上的除那个南方知青外全是本地知青,他们劳动结束后就走十几里山路回家去。妈妈也要回家去,和伙伴们说说笑笑打打闹闹走十几里山路跟玩似的。回家后帮她妈妈做家务,照料几个年幼的弟妹。
妈妈她们这些本地知青都回家后,只剩下那个南方知青。南方知青是个很内向的人,自己做饭吃过后便在有着三间土坯房的知青点院子里转圈圈。有一次,妈妈中途返回去找发卡,那时候女孩子的五颜六色的发卡是来自不易的,所以妈妈才冒着被狼吃掉的危险只身返回知青点找发卡。她没有找到发卡却看到了在知青点院子里转圈圈的南方知青。
“你想家啦?”妈妈问。
南方知青抬头看妈妈。迎着月光,妈妈清晰的看到了他的睫毛上一闪一闪亮晶晶的泪珠儿。妈妈才知道这个沉默寡言的看似坚强的南方知青每天在她们这伙本地知青离开后就在院子里转圈圈,并且边转圈圈边流着思念家乡,思念妈妈的泪。(他仅仅是个十七岁的家庭条件曾经相当优越的大男孩。在当代,十七的大男孩还生活在爸爸妈妈的呵护下,知道什么是思念、孤独、和恐惧?)于是妈妈也流下了同情的泪。
南方知青在送妈妈回家的路上,两人保持着三、四米的距离。他还是迫不及待的用南方普通话诉说着自己的孤独与思念。妈妈才知道,他们这个点上的十五个知青中,男生抱着当地人的矜持,女生抱着保守女性的本分,在与他共同劳动半年后还没人做他的朋友。没有人教这个南方知青该怎样烧炕,烧热那铺大的能睡下十个人的只有他自己一床被子,一床褥子的大土炕。妈妈可以想象出他在隆冬包着被子瑟缩颤抖地坐在潮湿空洞的大房子里的冷冰冰的大土炕上的情形。也没有人教这个从小过着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南方知青该把麦面、荞麦面、豆面和成怎样的面团就能做成那样又细又长油汪汪的面........他用手比划长擀面时声音里满含着热切而又贪婪的欲望。妈妈就决定做一碗那样又细又长油汪汪的面给他吃。
于是,第二天,妈妈老早老早就起床沐浴着头天夜里的月光听着沟崖下的狼嗥,急匆匆的跑到知青点给南方知青做饭(这时的妈妈还没有爱上南方知青,她之所以冒着生命的危险去给他做饭仅仅是出于怜悯。)帮他刷头天晚饭的锅时,妈妈明白,这个男知青顿顿把饭熬成面糊糊来充饥。妈妈又流下了同情的泪。她掏出从家里偷出来的油(那时的油是凭票供应的,每人每月半斤油,所以对任何人来说,油都是稀罕物),做了三大碗油汪汪的面。南方知青吃着妈妈做的油汪汪的面流着泪充满感激之情的注视着善良而美丽的妈妈。
我细心的妈妈等南方知青吃完三碗饭后说:你自己刷锅。我得往回走一截。妈妈听着清晨的鸡啼犬吠,迎着朝霞,唱着“学习雷峰好榜样,忠于革命,忠于党,爱憎分明不忘本,立场坚定斗志强..........”走在回家的路上,走了一截,站在路边徘徊着直到等来第二个赶往知青点的本地女知青,二人唱着:“红太阳照山河,照山河.......”一块走回知青点。南方知青正慌慌张张地刷碗。那天的妈妈很累,因为那天的妈妈起的太早,又多走了几里路;那天的妈妈很幸福;那天的妈妈多唱了几遍“学习雷峰好榜样.........”
从那以后,妈妈每隔三五天就找各种借口和机会给南方知青做一顿油汪汪的面。南方知青等着吃妈妈做的油汪汪的面总是守在妈妈身边,或是蹲在灶伙前,往灶眼里添柴草,灶眼里旺旺的火焰烤灼着他的激情。他决定把妈妈塑造成他理想中的窈窕淑女。经过长时间的接触,妈妈知道南方知青受过良好的教育,在妈妈是个小丫头整天只知道东奔西跑地疯玩的时候,他已经在爸爸妈妈的教导下背诵《唐诗三百首》;在大家都学《毛泽东选集》和马克思、恩格斯、列宁等老一背革命家的革命著作时,他却偷偷的读世界名著和唐诗、宋词、元曲。
经过了严冬后到来的是初春。
一天中午结束劳动后,累的东倒西歪的知青们四散离开。南方知青走在妈妈身后,突然说:“春色满圆关不住,一枝红杏出墙来。”疲惫不堪的妈妈顺着南方知青的手指看到了农家院里一树娇艳无比的杏花,认为南方知青话生动又贴切,便特意绕道那家院子折一枝杏花捏在手里。南方知青又说:“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花落空折枝。”这一句极富哲理的话出自南方知青之口。我那在田野里搞农业学大寨的时间比真正在课堂上读书学习时间要多多的知识浅薄的妈妈当时不明白其真正的用意。我的妈妈也许就因为错过了这一次而错过了一生。
在春暖花开的季节里,摒弃了母语的南方知青开始与本地知青交流。跨越了语言障碍,在精神生活绝对贫乏的那个时代,南方知青魅力大展。他善于讲故事。听他讲故事,说笑话成了知青点上的乐事。大家收工后不再急着回家,他们集体做饭,烧炕,然后,坐在月光下听他讲故事;或是围坐在热腾腾的大炕上玩扑克牌。女知青们为了听故事,或是为了别的什么,也都带了被褥住进了隔壁。不再每天多走那二三十里路程,知青们有了精力和空闲,也许是受了那南方知青的那些爱情故事的暗示和启发,也许是青年们到了恋爱的季节,男女青年开始现出了恋爱端倪。看着别人的爱情之树生根,发芽,妈妈等待着自己的爱情之树生根,发芽。她模仿古体诗写出自己的心声,被爸爸看到了,抢去给大家念,羞红了妈妈的脸。妈妈的诗是写给南方知青的,她以为写出来,并让爸爸大声的念了,南方知青也应该明白了。可她当时不明白那几首诗是爸爸拿去给南方知青念的,这是一个多么错误的信息呀,可惜我单纯幼稚的妈妈当初不明白。
在一个俩人独处的机会里,南方知青说:“唐诗、宋词、元曲都已发展到了无人能够超越的顶峰。你最好写新诗。”他给妈妈讲戴望舒的《小巷》,讲那个丁香样结着愁怨的姑娘,撑着油纸伞,徘徊在幽深的小巷。妈妈特感动,仿佛自己就是那个撑着油纸伞,徘徊在幽深的小巷的丁香样结着愁怨的姑娘。
南方知青在第二年春末夏初时结束了知青生活回家复习功课参加了文革后的第一次高考,并且真的考上了大学。
南方知青走了,把他所有的书本留给了妈妈却什么话都没说就流着泪走啦!妈妈也什么话都没说眼睁睁看着他攀上一辆卡车,挥舞着双手离去。
“没了?”明珠问我。
“没了!”我说,“感人的故事就不该有结尾。”
“可我希望,希望还有点什么。”
“要是.........算了,不可能再有什么?”我说。
明珠的到来使我家象过节一样轻松愉快。
妈妈利用仅有的空闲以无比的热情寻问有关北京的一切。
明珠以无比的热情回答着妈妈的问题。
爸爸说:“北京一个小胡同都比咱县城的街道宽,长。”
我反驳说:“没那玄乎,”
爸爸说:“差不多,我逛街的――”
“你就逛了半条街。”妈妈抢白说。
我们大笑。爸爸也笑,道:“再去时,我一定逛遍大街小巷。”
“到那时我带你们逛遍大街小巷。”明珠说。
“到那时候蛋蛋也该成家立业了了吧?”爸爸说。
“这时候就谈这有点早,蛋蛋今年还不满十八,要谈恋爱得等到大学毕业,找了理想的工作以后。现在谈都是白谈,既浪费时间又浪费精力。”妈妈说。
爸爸笑道:“这可是你妈妈的经验,你得学着点。”
妈妈突的变了脸色,恼怒的瞪着爸爸。
爸爸赶紧低了头吃苹果,大口大口地嚼咽的动作,也掩饰不住他眼睛里的轻松与快乐。妈妈白了爸爸一眼也抿嘴笑了,这是多年来我第一次看到爸爸和妈妈这样和悦温馨的对话。生活的好转,压力的减轻使他们在相互依赖中学会了相濡以沫。我轻轻的撩起妈妈额前的头发给她往后梳理时看到了一根根夹杂在黑发里的白发,柔声说:“妈妈的白发已经很多了。”
妈妈说:“生活如此艰难,能不早生华发吗?”
爸爸说:“是你杞人忧天,我总说:‘车到山前必有路’你不信。”
“我总说:‘人无远虑必有近忧’,你不信,有钱就知道吃喝玩乐,结果怎么样?”妈妈训斥爸爸。
被妈妈训斥爸爸就知道一味的装傻,要么沉默不语,要么就笑,傻傻的笑,叫生气的笑!妈妈无可奈何。从电视上看,中国的男人都这德性,除非是特别优秀和能干的。我最讨厌那种没有远大理想和抱负只知吃喝玩乐,然后又装疯卖傻向老婆讨好卖乖的男人,所以我是不大看得起爸爸的。古人云:“骏马常驮村汉走,巧妇常伴拙夫眠。”这句话应该是妈妈命运的最准确的定语。我常常由此而为妈妈鸣冤。爸爸却说:“没有我,你和你妈都喝西北风去。”
明珠说:“阿姨,娴雅的前途远大,你们的生意兴隆。您就放心吧。”
我说:“妈妈,我已经长大了。相信我们会越过越好的。”
妈妈热泪盈眶。
四十天的时间一晃就过了。经过四十天形影相随,如胶似漆的生活,我们都发生了奇异的变化,脸色变的红润而光泽,身体变的丰满而有韵味。
明珠说:“我妈妈可能注意到了,在我刚进门时就扑过来抱住我哭,哭了一会儿,便上上下下的打量我,接着又哭,说我从小到大就没离开过家人,偷偷地一个人离开家,而且这一走就是四十天,然后,再上上下下的打量我。爸爸说:‘你妈妈从你走接到你在西安打的那个电话说你走了就开始哭,说你从没出过远门,怕你受罪受委曲......’你说我多么不孝顺,我离开妈妈四十天就没有思念过妈妈,可她却在为我流泪。”
我问她说:“那你不在家陪妈妈又来做什么?”
她看着我坞情深意长地说:“我好想你!”她用手撩开我的额发,用脸抚摩我的脸说:“我知道,我没救了。刚一离开就又想你了,你干脆住我家去吧。”
其实,我这一整天都在想她,从我们下火车分手后就开始想她了。只是,我现在可以明确自己是在思念她,而不是为了别的什么心神不宁。可我不能去住她家,我不能象一个衣食无落的可怜虫。我避重就轻地说:“你拿八台大轿抬我吧。”
“你要摆谱,用宝马来接你吧?”明珠用额头抵着我的问我道。
我摇头。
“用红旗来接你呢?”她又问。
我调侃说:“必需是八台大轿,还得吹吹打打热热闹闹的接我去。”
她放开我,撇撇嘴不悦地说:“你还真能摆谱!去是你的自由,不去是你的权利,你看着办吧。”
我叹息道:“不去,就不去,你生什么气?你也不想想,我去住你家,别人会怎么想?咱俩是同班同学还说的过去,可――”
“不去,就不去吧,你说的头头是道,人家不信也得信啊!”她说,眼里写满失意。
“不回去,行不?”我问,“夜深了,你走我不放心。”
“醉翁之意在酒吗?”明珠说。
“不在酒,在于山水之间也。”我说。
今天是开学第一天,我们宿舍只来了我和李晟两个。李晟下午出去就没回来,她与情人小别胜新婚肯定不会回来啦。
明珠给妈妈打电话,说:“妈妈,我今晚不回来,同学们要聚会。”
明珠妈妈说:“你呀,我真怕你变坏,上午进门没说三句话就要休息,一觉睡的连人影子都没了。”
“妈妈,对不起,我本来是要回去的,他们不让。”明珠娇嗲,她原来也是很会撒娇的,只三言两语就说服了妈妈。
明珠妈妈说:“那你明天早点回来,我让吕阿姨做鱼给你吃。把你同学也可以带来。”
明珠冲我扮个鬼脸,说:“妈妈,我明天会早点回来的。”
李晟深夜三点钟回来是我没料到的。她进门梳洗,铺床折腾了十几分钟,突然说:“娴雅,你床上不会藏着人吧,怎么会有两双鞋子在你床下。”
我先是惊慌失措,情急中,说:“是我同乡,路过北京,来借住一宿,你不会去舍监哪儿告我去吧?”
“看把你吓的,语调都变了,那明明是双女鞋,我能往哪想?”李晟笑嘻嘻地过来,说:“让我看看到底是谁?”
我怕她看出端倪,就怒吼道:“李晟你别胡闹,半夜三更地回来已经打扰人家了,还要这样没完没了地闹到什么时候?”
李晟退回去,小声嘟囔,说:“跟你玩儿呢,干吗 气势汹汹的。其实你也真够笨的,八个床位,有七个都没人,你俩干吗挤一床上。”
我一时哑口无言。
李晟又出去泼脏水了。
明珠轻轻地用手抚摸我,我把她的手按压在胸口上一动也不让她动。
她又在我耳畔悄悄问道:“你很怕是不是?”
我也在她的耳边悄悄反问道:“难道你不怕人家猜测吗?”
明珠想了想说:“还是不要让人家知道的好,这样的情感毕竟还有太多的人不能够接受和理解。”
我有点伤感,这是我的初恋啊!十八岁的我曾经憧憬过自己我爱情,设想过自己的爱人,可我从没想到过会爱上一个不该爱的人。为了这份爱,我们必须象扇贝一样为了躲避被吃掉的命运只有紧紧地关闭住贝壳不敢有细毫的懈怠,既是晒太阳也要提心吊胆地不敢放太多的阳光进来。
明珠第二天天还不是太亮就起床要走,那时李晟还在呼呼大睡呢。明珠坐在我的床边一遍又一遍地吻我。我们热吻,不敢喘息也不敢呻吟,象做贼似的,极富刺激性。我象上瘾样的一次次等她站起来要走时就拉她回来吻她,到后来我的嘴唇都肿起来了,她的唇也被我咬破了。我还看到她脖子上有两处紫色的吻痕,但我没有告诉她,她好象以后也没有发现,因为她从没提起过。
杨再生来看我,拿了一幅大大的画,他进门就撕开包装纸,然后说:“这是我专门给你画的。我一假期就画一幅画。”
“就是这幅?”我问。这只不过是一幅看上去一塌糊涂的画,我看不出有多么值得珍贵的地方,原谅我对美术的无知。“这是什么?”我上下左右的端详着那幅画,看不出一点头绪。
杨再生腼腆的一笑,指指画的右下角。那里写着:
思念
杨再生/一九九九年二月
我说:“这就是印象派画法?这就是你的思念?”
杨再生大概被我一无所知而又不表达任何赞誉之词的态度激怒了。他提起画拂袖而去。
杨再生的出现与离去对我就象天边的一块云,我不指望它会下雨,也不看不出它的美丽,要来要去都无所谓。
我最最放不下的只有相里明珠。我们时时刻刻被那种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的思恋所折磨,为了不被他人划为另类,却又不得不压抑住爱的渴念而以淡然的神态面对每一次相遇。
霏霏有了固定的男友。她的男友常常到我们宿舍来,就坐在霏霏身边。他们面对面,头抵着头,双手肆无忌惮的在对方身体上游走。
那是个星期四的傍晚,我头痛,就从图书馆早早回宿舍来。我推开门,见霏霏的床拉下蚊帐,床铺就象大地震似的摇晃着,床铺吱呀声,喘气声,以及呻吟声响成一团。我一开始还没弄明白,等明白过来时只觉的头昏脑涨。我忙返身使劲的带上门出来。站在走廊里好一阵喘息后,我跑向离我最近的电话。相里明珠正和人通话,我焦躁万分,就一直拨她的手机号,一直拨,一直拨.......每延续一秒就象延续了一万年。
终于拨通了,“喂――”相里明珠的声音传过来。
“你和谁通话呢!”我愤怒的高声叫起来,“我一直拨,一直拨你的手机号,你总是占线,一直是占线!”
“雅――发生了什么?”相里明珠问,恐慌的语气。
我不加思索地说:“我现在就想见你!马上就想见到你!一时一刻也不想等了!你快来吧!”一迭声的命令。
“你在哪儿――”明珠问,“真的没发生什么?”
“我就想见你!你快来吧!”我自己用了很大的力气来表达的那个意思不能被她理解的沮丧感令我精疲力竭。
“你在哪里?”她柔声问我。
“我在公寓楼下。”我短促地回答,不能自持了,我等不及她的到来啦!“你快点来啊!”我呻吟,两只小兔子饥渴着膨胀得想爆炸一样。
“我马上来,你等着。”
我不知道她在哪里,可我知道她一定会来的。我慢慢的走下楼梯,双腿是那样的酸软无力。
相里明珠抱着一大摞书气喘吁吁的跑过来,鞋跟敲打着地面,非常吃力的样子。我迎过去,粗暴地夺过她怀里的书扔在地上,却不知道然后敢干什么,就烦躁地审问她道:“我想你,你不想我吗?你怎么不找我?为什么不给我打电话?”
相里明珠满脸困惑极度不安地站在哪儿,昏暗的灯光影射出她的妩媚动人。
“你真美,就象那镜中花,水中月。”我压低声音说。
“你也是。你发火的时候更有魅力......”她也压低声音说。
“我们找个地方吧!我想你――”我说,不顾一切的抓住她的手。然后,我就明白了她和我一样的焦渴,是那种光靠拉拉手已经无法缓解的欲望。
那一夜我们无处可住,相里明珠是当地身份证,我是学生证。我们在街上转了一圈又一圈后分手。分手时,明珠飞速地在我面颊上啄了一下,是那种在我象隔靴搔痒的而在她又象是已经很满足的飞吻,然后快活的语调说:“我一定想办法。我会又办法的。你放心。”
我暗然伤神,说:“没什么,我刚才受了刺激,这阵子好了。”
明珠说:“我真的有办法!”
我叹口气,说:“你知道人们为什么都喜欢青藏高原吗?”
明珠问道:“为什么?”
我说:“因为那里没别人。”
明珠笑,问道:“只一个人吗?”
我说:“就两个人,一个象你,一个象我。”然后,大笑,笑的涕泗滂沱,“我太想你啦!睡觉老是梦到你,是那种梦,甜蜜得让人心醉的梦,你知道的,然后,醒过来就倍感失落得睡不着,夜晚失眠,然后白天又无精打采昏昏欲睡的,然后,就头痛!痛的象要裂开似的。”我过后对自己的这一段表白很不满意。我一直都不满意那些歌星,电影、电视明星们贫乏的语言表达能力,他们为了弥补语言上的缺憾总是用些“然后”之类的词,即不表示转折,又不表示连接。明珠有一次提起我的这段表白。我才知道,自己在情急时,也用了那么差劲的语法,便笑。
那一晚,我回宿舍时,别人都睡了。只有霏霏没睡,一直等着我。我起初并不知道她在等我。我轻轻的拿了洗脸盆去盥洗室。霏霏也跟了来。她挨紧我站着。我以为挤了她,就往边上挪一挪。她又挤过来,不说话,使劲冲毛巾。我恍然大悟,说:“我不会胡说八道的,你放心!”
“谢谢!”霏霏哭起来。
我又说:“你以后小心点,不要让别人碰见,说出去,还以为是我说出去的。”
霏霏说:“我以后再也不敢啦!你千万别说出去。要不,我就自杀啦――”
我说:“你千万不要乱来。你要是不放心,我干脆自杀得了。”
霏霏抱住我的肩头,用劲的搂了又搂,勒得我差点喘不上气来。我才明白,霏霏是真急了。这样的事要是被学校知道了一定要开除的,我开始后悔不该因为头痛就离开图书馆,撞上这事。要是霏霏他俩从此改邪归正也许会万事大吉,要是他俩旧情难忘,旧病复发让别人碰上那该如何是好。我思前想后,终夜未眠。我听到霏霏也是一夜未眠。“爱”好累人!这件事也是我答应明珠搬出学生公寓的一个契机。
相礼明珠用了一天的时间就找了一套两室一厅的租屋。并且距离学校也不远,就三站路。
我陪明珠去看租屋时仍然为自己的决定不安。我清楚自己的经济状况,房租虽然说好的与明珠平摊,对我来说还是一笔不小的额外开支。我不知道,这笔钱要到哪里去弄。可我绝不让明珠一人承担这笔费用,尽管她富有。我认为,要取的精神领域的平等,首先要付出平等,要不,我成什么人啦?我们的租屋在高楼大厦的后面,是一幢非常陈旧的六层楼房,水泥楼梯坡度大,也不太干净,可对我来说,已经足够了。上楼梯时相里明珠走在我后面,她的手汗津津的紧紧抓着我的手,毫不掩饰自己的快乐,不停地说话,不时地发笑。我被她欢愉的情绪感染,也忘却了心头的重压。我们上到五楼时,明珠停下来,在包里掏钥匙开门,长发滑下来,挡住了她的脸。我贴在她背后,闻到她如诗入画的体香时,那种甜蜜的感觉令我如同高空中坠落一样眩晕失重和胸闷,我如饥似渴地吻她的脖子和耳垂,她反转过身子吻我,我们已经有两个月没有亲吻了,那正是我们爱得最狂热的时节,要想克制肌肤相亲的欲望需要多强的自制力啊!我喘息着问她道:“你高兴吗?”
她喘着粗气功也反问我道:“你高兴吗?”
“你知道如饥似渴表达的是什么样的感情?”我柔声问,手毫不迟疑地伸进她的衣襟内。
“进门我再告诉你!”她说,并回头甜美的一笑。
门被我们撞开又撞合上,砰砰的响――好大的声,幸亏当时正值上班时期,没有太多的人。
我们的家其实还不能叫家,因为这里什么都没有。我把她推抵在墙壁上拼命地吻,吻了个水泻不通。
明珠在我们经历过一次又一次的高潮后,扬声愉快地说道:“面包会有的,一切都会有的。”
“只要有你!”我说,我很低调,因为以我的经济能力,我什么都不敢要。
那年学校政策很宽松,我好象没费什么劲,就办好了手续。我没说要到那里住,和谁住。室友们也不问,热情的帮我整理好行李,微笑着送我上车,过分的礼貌使大家变的互不关心,又有很好的籍口。霏霏后来有一次乘教室没人对我说,她和男朋友吹了,她希望我仍旧搬回学生公寓住,我说,不必,我在外面挺好。霏霏说她一生都感激我。我暗自窃喜。
时间正值暮春,街道两旁的树绽放出了新芽,哪鹅黄绿嫩嫩的娇柔的样子惹人爱怜,我耐心的把它们放在眼里咀嚼,品尝着它们涩涩的甜美。
当我带着我的行李赶到我们的租屋时,才知道,我那套被褥没了用武之地。这里已不是我们昨天来时那种家徒四壁的样子。相里明珠早已把屋内收拾的妥妥当当。客厅里,新的真皮沙发,新的茶几,新的电视柜和新的电视,两个卧室两张一模一样的新的床上铺着一模一样的新床罩。“天哪――”我惊呼,道:“我没走错门吧?这叫什么?这该怎么办?这又得化费多少钱?”相里明珠不在家。我呆呆的坐在沙发上,脚边放着我的行李,一卷我妈妈精心为我缝制的新里新面新棉花的被褥,象一个可怜的乞儿。
明珠回来时天已晚了,她站在门外敲门。我给她开门后问她道:“你有钥匙,干吗不自己开门。”她说:“我就是想体验家的感觉。”她把一大抱红玫瑰放在我手上,深情地说:“九十九朵红玫瑰。我跑了好远的路才买到的――你不高兴吗?”
我不快地说:“为什么化钱买这种没有实用价值的东西。”我本来该表示幸福的,却变成了埋怨,索性把想说的话一气说完。我继续说:“如此悬殊的贫富差异对我的心理造成了很大的压力,你知道嘛?你给我买床、买被褥、买鲜花,买一切我需要和不需要的,可我拿什么送你,拿什么?我除了我自己,还有什么?”
明珠过来拥抱我。庄重而严肃地对我说:“你给了我爱情和友谊,这就够了。我不需要你还有别的表示。我有你就够了。我们为什么非要把彼此分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哪!我们还能分开吗?还能分出你的和我的吗?”我接受了明珠的意见和红玫瑰,也接受了明珠给我的一切。我知道我们真的已分不清楚精神上的你我,但我不知道我们是不是也真的无须分清处物质的你我,
我的妈妈也来信告诉我说:现在的水果不好卖了。据说是某位新上任的县长要整动市场秩序,禁止在街道上卖水果,卖水果要进市场里去。可市场离居民生活区太远,没有人为了买两三斤水果浪费下班后的几十分钟走二三里路去买水果。如果这些上班族还算小县城的有钱阶层的话,那么水果几乎没有什么买主了,大部分的下岗职工和农民是不买水果的。就是有一两个买水果的进入水果市场,买主为了拉客,挤垮别人又会相互压价,形成恶意竞争。如此以来,水果生意是没法做下去了。我也黯然,生活的压力又一次提醒我,努力!努力!
明珠义愤填膺,骂道:“官僚主义,没想到,现在还有如此官僚的人!”
我说:“只要有享用公车、别墅的特权阶级存在,就会有官僚主义,你想不到就因为你生活在这样的家庭之中。要什么就有什么,想什么就能 得到什么。天是蔚蓝的天,很美好,地是碧绿的地,很美好,水是清澈晶莹的水,也很美好,人是和蔼可亲的人,很美好........所有的一切都是美好的,所以,你认为生活中到处都是幸福和甜蜜,有时玩点爱情游戏,寻求点失恋的刺激。”
“你很悲愤,我理解,但你不能把我归类于那些官宦子弟,你不能把我的爱视为游戏.......我无法改变自己的出身,也不想改变自己的爱情。”
“对不起!”我说,拂去失意的泪水,“家庭的贫困使我变的愤世嫉俗,有时候说出的话就欠深思熟虑,请原谅!”
“没什么,你的境况让我很难过,可你为什么一直拒绝我的帮助呢?”
“你为我付出的,我穷其一生都还不完。”
“我愿意,我愿意为你付出我的所有。”
那一年的暑假我回家。妈妈说我又长高了,一米七三的个头使我看起来体态窈窕,风姿卓约。
爸爸妈妈已经不卖水果啦,他们利用买水果赚的一万块钱打来一家濒临倒闭的饭馆。我回来那几天他们正前前后后忙着开张。要重新粉刷室内,还要选购桌椅,淘汰了旧的餐具,又购置新的餐具,还不得不投资了一台冰箱、一台冰柜。如此,又化掉了一万多。后面的一万是要借大伯的。爸爸借钱时我也在场。大伯听了爸爸打了一家饭馆,脸色已经不太好看。
大妈说:“你卖水果好好的,怎么又想起开馆子来啦!肯定是他二妈的注意。”
大伯说:“你折腾了这几年还没折腾明白?你们根本就不是做生意的料。隔行不取利,你明白吗?这几年把多少钱都折腾进去了。有三万了吧,不用你给我一笔一笔算,我估摸最少都赔哈三万咧!你说,你不赔这三万,你娴雅上学能有哪作难?可怜这么小小的娃娃背着贷款上学,娃哪压力大的咋过哩?”
爸爸低垂着头,泪水一滴一滴的掉下去,砸在地上,摔成大大的一片。
“如今这年月,都是凑活着过的。军军两口子也下岗了。一家子,五张嘴,靠你大哥一个人的工资,每月五百块钱,光吃饭都不够呢,哪敢象你那么折腾。哪还不把人给折腾死了。”大妈又说。大妈原来是个很和蔼可亲的人,她生了两个儿子,没女儿。我一去她家,她就想着法子给我做好的吃,现在也变了,变的如此刻薄。
爸爸就没提借钱的事,坐在那里听够了大伯大妈的教导后,面如土色的退出了大伯家,一路不住的叹息。我没有问及爸爸到底赔了多少钱。我却看清了无能的男人的无奈。
爸爸只好又去跑贷款。一趟又一趟半夜三更提着礼包送出去,一趟又一趟空着手唉声叹气的回来。
妈妈开始埋怨爸爸不该心血来潮开什么饭馆,撇了多少还能赚点钱的水果摊子。现在,是骑虎难下,看咋办?爸爸喝了很多酒,砸了四五个酒杯后,取出了相礼明珠送给他的“劳力士”推开上前阻挠的妈妈摔上门走了。妈妈哭嚎着无力的倒在地上,骂道:“你看。你看,他还是个人吗?啊?你看。你看,他还是个人吗?说好的你将来要还给人家相礼明珠的,说好了,攒不够两万块钱绝不用人家表的,你看,他又出尔反尔?算什么男人,无能的软弱的一事无成的男人,你的爸爸!这就是你的爸爸!蛋蛋,你将来绝对不能找象你爸爸这样的丈夫。妈妈自己受了这一生的苦总结的经验。蛋蛋,哪怕不结婚,不嫁人,都不要找你爸爸这样的,就知道喝酒赌钱的男人!”
我早就知道我的爸爸有很多坏毛病,可我无能为力。我无法改变他是我爸爸的事实。爸爸!那样一个给了我无私的父爱的一无事处的爸爸。
爸爸拿着表走了。然后,他就风风火火的开了张。
妈妈问过好几回那只表的下落,他都避而不答。
饭馆的生意只红火了两天,最初的两天是优惠价,只赔不赚。到了第三天就没食客了。那一天我们眼巴巴的看着每一个路过饭店门口的人,企望他们或者他和她能进来吃饭,可是,没有,不知道为什么,那天一个食客都没有。爸爸默默无声地蹲踞在门外的阶梯上,一脸的无奈与忧伤。妈妈的在脸上扑了粉,很厚的一层,仍然遮不住那满脸的苍白,她对爸爸已经失望到了点,看都不看他一眼。我坐在靠窗的桌子边,心里布满惆怅与哀伤。我无法选择自己的出身,也无力改变自己的处境,也就没有兴趣和企望。
相里明珠和我通话时问我在干什么,我说:“没干什么!”就已泪如泉涌。
明珠关切问道:“你干吗哪!在哭吗?”
我泪语疑噎。
明珠悄声问,道:“想我了吧?要不要我去?”
我抽抽搭搭地说:“不用,.........天这么热......路那么远,你........一个人走,我不放心........”
明珠说:“没事,我坐飞机到西安,再坐汽车。不怕的,我又不是三岁小孩。”
我说:“你千万别来,我再有十五天就回去了。你真的别来!我不要里你来,你要是自做主张的来我就生气啦。”
明珠说:“我上午给你寄了两千元钱,你记得去农行查收。”
我说:“你干吗呀,又给我钱,我成了寄生虫啦!”可我的心里是多么的幸福与自豪啊!现在,我唯一可以依靠的只有相里明珠。值得庆幸的是老天给了我一个相里明珠,要是没有她,我又该怎么办?
“你身边没人吗?这么大声嚷嚷。”明珠小声问我。
不知为了向爸爸妈妈示威还是为了减轻他们的心理负担,我那会儿很冲动,想对他们彻底摊牌,告诉他们,不用为我操心,我有办法度过难关。不过,我还是打消了那个荒唐的念头。当妈妈问我谁的电话时,我说,朋友的。妈妈问什么钱时,我说,朋友答应借给我两千块钱。
开学时我只拿了明珠寄给我的两千元钱,我说,“家里这么难,我还是去学校想办法吧,我申请了今年的奖学金,可能开学就发下来啦,即就是不发,我也可以申请延缓缴学费,然后,再想办法!”
“我恨自己的无能,”妈妈哭着说:“我宁愿自己受苦,也不想让你受一点点委屈。”妈妈用拳头捶打自己的腿,抽噎说:“我有时候真的想一死了之,可我又放心不下你。我想知道你过的怎么样,是不是很好。你跟了妈妈没过好,可我实在没有办法!所以,我寄希望于未来,我盼望你将来过的好。”
我心酸欲泪,说:“妈妈,你放心,象我这样努力奋斗的人,没有可能过不好。”
妈妈说:“天欲降大任于斯人,必先苦其心智,劳其筋骨,饿其体肤。”
我说:“妈妈,我知道,我一不怕苦,二不怕累。”
妈妈说:“我的意思是,志者不受嗟来之食!”
我说:“妈妈,我懂,可我不能不吃嗟来之食而被饿死,那样,我的人生价值该如何实现,我的能力到那里去发挥。”
妈妈叹息说:“古人的为人之道是不大适合当代人了,可我们绝不能犯原则性错误。”
我说:“我不会为了区区几个小钱去给人家做小蜜的,妈妈,你放心,我还有自己的人格和自尊。”
妈妈凄然泪下,说:“我只知道骂你爸爸一事无成,其实,我自己又何尝不是一文不值哪!当我在供销社当会计时自以为很好,很能干,很有成就感。如今,当我下岗在家时,我才知道,我手不能提,肩不能挑。文不能文,武不能武,你说,我能干什么?卖水果时被公商、税务人员喝来喊去的,妈妈受不了那份侮辱。开饭馆又是这种只赔不赚的兆头,你说,你说,妈妈还有什么希望?”妈妈的心灰意冷令我担忧。我劝解妈妈说:“可我有希望!妈妈,再坚持三年,有三年,我就能自立,等我自立了一定把你和爸爸接去赡养你们。妈妈,你要满怀希望。”我明白自己现在是妈妈唯一活下去的希望。可我需要妈妈,我爱我的妈妈,非常非常爱妈妈!我不能失去妈妈!我说:“妈妈,你有很好的写作能力,为何不发挥你的特长,好好写作哪!只要你能写出来,我会找人帮你发表的。相礼明珠有很强的社会能力,她什么事都能干好。你写吧,妈妈,你写好了我找她联系发出去。”
一提起写作,妈妈的情绪明显好转,她羞涩的笑笑,说:“我那点写作能力怕是写不出好作品的。”
我说:“你有很强的驾御文字的能力,只要你把故事编的曲折动人,就一定有人看,妈妈,写写吧,你不写,怎么会认定自己不行呢。”我搂着妈妈的肩背,亲吻着妈妈的脸颊。
妈妈兴奋得一个劲说:“我试试。我这就试试。”
到校报道时,我提出了暂缓缴纳学费的请求。学校同意了,但只能推迟两个月。可对我来说,不过是延长了忧愁与烦闷,没钱就是没钱,时间帮不了我,我也不能依赖时间。我向李晟借了五百。霏霏知道我的困境后,主动借给我一千。加上明珠寄给我的那两千,我总算凑够了学费。为了我纯真的爱不被相里明珠误解,我没有对她提起我的难处,何况我吃住的费用都是她的。
明珠参加了学校里组织的大专辩论团,早出晚归的整天都泡在图书馆里。我们有时候几天都说不上一句话。
杨再生仍象以前那样每到周末都来找我。
那天早晨他来的特早。我正在清洗卫生间。从楼上到楼下一共二十间,我每天清洗两次,每月可以领到二百元,就这工作还是系里特别照顾我的。当我满头大汗的从十楼清洗到六楼时,杨再生默默的接过去我手里的拖把。我忙说:“这不太干净,你还是别动手吧!”他不说话。然后,当他抬手投拖把时,我看见他眼里的泪花。自从我打扫卫生以来,帮助过我的男生女生不少,可我从没见过象杨再生这样落泪的。他让我感动。
虽然,我有很好的心理素质,有时还是会对自己的境遇感到羞辱,假如,我的爸爸妈妈不是那么的无能,我就不会如此的潦倒。假如..........我其实没有多少假如。我必须自己赚钱还债。
杨再生说:“我为自己无力帮助你而羞愧!如果你是我的女朋友,我情愿自己休学,也要供你读书。”他的话被我爸爸说的好,让我又一感动。我登时认为杨再生是那样的善良和优秀。在相里明珠为参加学校里组织的大专辩论团而忙的昏天黑地的时候,杨再生是我的慰籍。他每天都跑几里路来帮我打扫卫生。人在困难的时候表现的最脆弱。我所有的脆弱都表现在这一段时间。我的自尊不容许我有任何需要需求的表示,尽管我知道,知道她很忙,可我还是耐不住寂寞,忍不住伤感.......我需要安慰,需要爱抚,需要呵护,可相里明珠不给我。
杨再生说:“我爱你,我爱你,让我好好爱你吧!”
我说:“爱吧,爱吧,要爱就爱吧!”
那一次杨再生爱我时显得很激动,几乎无法控制。我冷冷的看着我们,就象看《动物世界》两只蠢笨的大猩猩在笨拙爱抚和交媾,紧接着又索然无味地掀翻他,象抖落一粒尘埃一样充满轻视地走开。
我对自己无限的悲哀与失望。
爸爸的餐馆在维持了三个月后,终于倒闭了。算下来共赔了一万四。妈妈以庆幸的语气说:“还好没有全赔进去。如此以来,去年一年的水果白卖了,所有的努力都白费了。今年还得从头开始。”他们随信给我寄来两千元钱,终于,解了我的燃眉之急。我非常厌恶杨再生的纠缠,开始处处躲避他。
相里明珠的辩论会终于落下了帷幕。她那天回来很高兴。
我也很高兴。
“好久没有听你弹琴,你该不会封琴了吧?”我说。在她做家务而我正好手边没活的时候,我就围着她转,有时候一个动作,一句话都会让她笑颜逐开。
“好久没有烦恼自然就不弹了。”她笑。
“你弹琴必须要伤心啊,有机会我就让你伤心一把。”我说。
我的话就象一句谶语,很快就报应到了我的头上。当我知道自己确确实实是怀孕了时几乎吓傻了。我没料到会发生这样的事,我仅仅是想玩玩,游戏我的穷困与潦倒。而杨再生的表现比我还差劲,他全身战栗着,连话都不会说了。
杨再生不知道从那里得到的信息,带我去了一家藏在一个长长深深的胡同里的私人诊所。
我没想到做人流会是那样,那样的疼痛。
那个苦着脸的阿姨指令我脱掉裤子,叉开腿躺在一个冰凉的肮脏的小床上。
我问:“疼吗?”
那个苦着脸的阿姨说:“试试就知道啦!”她把一个不锈钢制的长长的器皿毫不怜惜地插入我的体内。
我说:“疼啊――”
那个苦着脸的阿姨用那个不锈钢制的长长的器皿毫不怜惜地在我的体内搅动。
我哭叫道:“疼――”
那个苦着脸的阿姨用那个不锈钢制的长长的器皿毫不怜惜地在我的体内搅动。
我大哭。
杨再生握住我的手,颤声说:“我没想到会是这样的。”
我痛哭。
那个苦着脸的阿姨指示杨再生把一大瓶从我体内抽出来的血倒掉。那是一瓶殷红的我的血液。我嚎啕大哭蜷缩在那张冰凉的肮脏的小床上。那个苦着脸的阿姨说:“不能动就先躺一会儿。”
杨再生害怕给人看到我躺在那里,气功咻咻地说:“走,我们这就走。我抱她走。”
杨再生抱着我就象扛一座大山,每走一步都要哼哧一声,这让我心烦。我说:“你放我下来。”
杨再生生硬地说:“我抱你到有车的时候。”
我烦躁的嚷起来,说道:“你放我下来,这样让你抱着多难看。求求你让我下来。”
杨再生也生气了,把我咚的一声敦在地上,恼怒地迈开大步走了。我自以为对杨再生的付出有权利冲他发脾气,却没想倒,他会扔下我离去。我没有喊他回来,只冷眼看着他的背影,他是一幅我不大懂的印象派的画,只一眼,我就没有兴趣再看下去了,随他去吧!不过是失去了一块天边的云,一块既不美丽也不动人的无雨的云!
我咬紧牙关慢慢的艰难地挪动在幽深的巷子里,每走一步都会有血流出来,小腹也疼痛难忍。北京十一月的中午,我孤独地走在北京的胡同里,就象在步入死亡的深渊,恐惧的、无助的,迷茫的.........走着,血从我的大腿根部热辣辣地流下去一直到冰冷地流入鞋子里,直到灯火通明时我才走出巷子,打的回家。那一天是两千年11月21日,我手脚并用地爬上五楼,强忍着天旋地转的感觉掏出钥匙用哆嗦的双手摸索到匙孔费力地插进去打开家门。相里明珠正从厨房里走出来,双手端着汤盆。我冲她笑笑,就摊倒在地,因为我知道家里有个爱我疼我的人会为我疗伤的。我听到了汤盆坠地的哐铛声和明珠的惊叫声。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相里明珠问我,在那个清晨的阳光照耀着我的脸面,温暖的气息把我从噩梦中唤醒的时刻,她府身过来,焦急的问我。
“什么怎么回事?”我睡眼惺忪,意识模糊的反问她。
“这里的医生说你――”
“医生......我怎么啦?我住院啦?”我惊异的问。住院就意味着化钱,我现在差不多又是身无分文的,实在支付不起医院的费用,正是,屋漏偏逢连阴雨。
“这里的医生说你好象是做人流后大出血。我说,绝不可能。我说,你不会做出荒唐事的,你是个特别有主见的人。”
我说:“我们回家!”我起身欲下床,感到从身体下面流出了一股粘稠的液体,“我是不是流血啦?”
“你前天夜里进门就晕过去了,血把裤子都浸透了。吓我半死,还以为你要死啦!”明珠神色疲惫的用梳子给我梳头,“你一直昏睡不醒,脸色一天比一天难看。你照照镜子“她真的拿来镜子让我照。明珠接着说:“看一点血丝都没有,灰白的吓人。身体下面那血一动就流,我不停的给你换纸巾。”我从明珠手中的镜子里看到自己脸色青灰,嘴唇都是黑紫的,有种油枯灯灭的预兆,死神离我很近,这让我恐惧,确切的对死亡的恐惧。我推开镜子,双手抓紧明珠的手,仓皇失措的大喊道:“明珠,我快要死了吗?明珠,你说,我会死吗?”
明珠说:“我不会让你死的,你还这么小,你才十八岁。”
“是啊!我才十八岁,我的人生还没有真正开始呢,我怎么会死呢,我不会死的。明珠,我不想死。求求你,让他们救救我。”我当时是那样的恐慌,抓住明珠的手,就象落水之人抓住了救生圈一样感到欣慰,幸亏我有明珠!那一刻,我在心里暗自庆幸。在以后的很多场合,很多时刻,我都会在心里暗自庆幸,幸亏我有明珠!
“医生给你做了全面的检查,都没有查出毛病,医生让我证实你是不是做了人流,医生说现在唯一的可能就是你在什么私人诊所让不负责任的江湖医生做了人流。”明珠面无表情的,甚至看都不看我一眼的表达了医生的意见和建议。我捕获她的神色,我不想让她知道,也不敢让她知道。我本来要人不知鬼不觉的做完人流手术后和杨再生一刀两断。我现在要知道她知道真相后会怎么处置我。我说:“什么是人流呀?也许是医生弄错了,也许是我这段时间太劳累导致例假失常了。”
明珠的神情马上开朗了,她几乎是兴高采烈的给我摆湿毛巾给我揩脸。在她距离我只有几毫米的时候,我看清楚她青紫的眼圈和布满血丝的双眼。我说:“你没有休息好,你累了,就休息一会儿,我自己会照顾自己。”
明珠又变的神情郁闷的样子,说:“医生对你的病情无法确症,她说,要是不能及时的制定治疗方案的话,可能会贻误病情,因为,你从住进来,一直没有好转的迹象。”
我说:“会不会是那些没有实践经验的实习医生?”
明珠说:“我请的是这所医院里最好的医生,是妇科专家。开玩笑!这是我爸爸给我联系的,他们不会和我爸爸弄虚作假的。”
我沉默不语。我不知道隐瞒病情的后果,我现在只想满住相里明珠。
明珠说:“我请医生来,让她给你再诊断。”她说着走出了病房。
明珠请来的妇科专家是个文质彬彬的很有书卷气三十四五岁的女士。她说:“你终于醒来了,这两天把明珠吓坏了。”
我问她道:“我是不是病的很重?我会不会死?”
她说:“应该没问题。”她转向明珠,轻声问:“你问过她了吗?”
明珠的面庞飞起了红晕,她瞥了我一眼,说:“我说过,她不会有那种事的,您还是想想别的可能吧!”
又有一股液体流出来。我又惊又惧,面红耳赤的说:“明珠,是真的,你就让大夫给我治疗吧,我快要死了――”
在妇科专家会意的神色的同时,明珠的面色灰黄,她惊异的目不转睛的瞅着我。
妇科专家说:“这样,必须,马上组织手术。明珠,你随我去完善一下手续。”然后,她对我说:“别紧张,我们要给你清宫,是个小手术,没有性命之忧的,你别怕!”她向前走了几步,又回头召唤仍然呆立不动的相里明珠。明珠的嘴唇簌簌的抖,想说话又没说,迈开腿,象有千斤重似的。“这下我保证你的朋友没有危险,你可以放心的回去休息休息,看你这两天累的。”医生说。
我被泪水模糊了双眼。
在一个干净柔软的小床上我接受了和那个肮脏的小床上一样的疼痛,撕心裂肺的疼痛!不同的是我这回没有哭。妇科专家说:“小姑娘很坚强!要是实在坚持不住的话就哭出来。”
我没哭,因为我没有哭的理由。明珠签过字回来,一句话都不说,她铁青着脸无声的跌坐在墙角的沙发里。我说:“对不起!明珠,我.........”她烦躁的摆摆手,打断我的话。我潸然泪下。进手术室前,我说:“明珠,我去了。”
她坐在窗边的沙发里烦躁的摆摆手,打断我的话。我泪如雨下。
进手术室后,躺上干净柔软的小床看着专家漂亮的儒雅的脸孔,我止住了泪流。
手术完成后,我蜷缩起身体凄然而无助的。她过来握着我的手说:“小姑娘,以后要珍惜自己!”
我说:“我没钱缴学费,承包了系里的卫生间,二十个。有一个男生,总是帮助我,帮我清洗卫生间。我很感动。他是学美术的,要化钱雇模特。就说:‘我雇你做我的模特,给你钱。’我就给他做模特。然后,他说:‘我爱你,我爱你,让我好好爱你吧!’我们就........我虽然学过生理卫生课,可没人告诉我那样会造成什么结果。”
她说:“象你这样美丽的女孩子一定要学会保护自己。有时候,爱不是只表现在表面的那种,你一定要用心去体验才能知道。”
我被送回病房时,她还蜷缩在窗边的沙发里,保持着我离开时的姿态,异常落漠的疲惫的仰靠着沙发,眼睛向上定定地望着天花板,手脚毫无章节地散放在各处........
“明珠......你看我的脸色是不是好些了?”我问,低声下气的,这不是我的性格,可我不由自住地想讨好她,因为是我伤害的她。我见她没反应又接着说:“明珠我是不是去了很久?几个小时,一个小时,还是两个小时?”我无话找话,就是想找回我的爱。可我的爱眼睛都有不曾眨一下继续瞅着她的天花板保持着原来的姿势一动不动.........
中午,司机王叔叔来看我们,拎了明珠甲鱼汤让我补充营养,明珠才肯起来,她冷着脸用小碗盛了汤端到我面前来,低垂着眼眸不肯与我的交接。她用汤勺舀了汤喂我时勺子磕碰得碗喀嗒嗒响个不停,而且,汤还没喂到我嘴边时已经洒完了,可见她的手哆嗦得多么历害,她是真的生气啊!我凄然泪下,有几滴掉落在她的手上,她可能感觉到了,但就是不看我一眼,眼睛只随着勺子来到我嘴边,再跟着勺子回到碗里。我想让她看我一眼,看一眼我的无助与凄惋的神情,就一直喝一直喝,喝了三碗汤她喂我三碗汤却不肯看我一眼......我无奈地携开碗转过身却任凭泪水打湿了枕巾,我抽噎着,身体因抽泣而拌动得很剧烈,但她没有安慰我,我知道她又坐在了那个沙发上,眼直直地望向脚面,不吃不喝一动也不肯动........从中午到下午再到深夜,那么长的时间里,她给我拎着吊瓶我上了五次洗手间,有两次我是故意的,她还喂我吃了两次东西,她对我仍然关心和体贴,就是不和我说话,竟管我痛心疾手痛哭流涕始终无法让她释怀......这中间她接了七个电话有三个提到了我的病情,我听到她说:“哼,好了,诊断清楚了,是急性阑尾炎,刚刚做了手术,她正在休息.......”她对所有的电话应答都有很简明,然后草草地收线,再向后躺倒在沙发上,我的病床很宽很大,可她不肯上床来睡,那一夜,她就那样坐在沙发里一动不动地......不肯和我说话,也不肯看我一眼........我知道我伤害了相里明珠的感情,不过没有想到会伤害她那么深。那一天我心灰意冷,自从喝过甲钱汤之后,我就再也没有主动和她说过话,我知道自己让她失望,想到将要失去她时万念俱灰,只想快快结束生命,那段时间我回忆了我们的相识到相爱,甜蜜而心酸,常常不能自禁地唏嘘后神情恍惚,想等她一离开就去死,有一会儿又非常向往她的热吻,渴望在临死前能吻她一次,我就是抱着那种永别了的心理转回身来细腻地看着她的一举一动,要把它们当做最后的记忆带走,却又不自觉地为她颓废和落漠的神态着迷,她让我爱她,爱得不能理智,我就那样意醉神迷地目不转睛地瞅着她,眼睛都不眨的,这是她以后告诉我的,说她可能从那时起就已经从心理上原谅了我。她那样恨我,却不肯离开我半步,就是上洗手间也要等护士来了才去。天亮时她打了一个盹,我本来可以利用这个机会去死的,就试着挪下床,下体已经不再流血,我找鞋子时她忽地一下坐直了,冷冷地问我:“干嘛去?”
“去洗手间。”我嗫嚅。
她过来扶我,被我摔开了。骨子里,我还是倔犟的。
我慢慢地走进去洗手间并顺手关上门,她却悄悄地过来把门推开一道缝,我知道她就我门边看着我时,突然明白,她也担心我出问题,登时热泪盈眶,她毕竟还爱着我!
从医院回来她还是不理我,从不主动和我说话,我不知道用什么方式才能打破我们之间的僵局,只是我明白要和解我必须主动出击。我推开她的卧室,悻悻的说:“我卧室里有蚊子,你看,我胳膊上,还有腿上――”
她没回应。
我靠近她的床边,站在那里一动不动。我企盼她情不自经地起身来抱住我。这是我们平时闹别扭后常用的方法。可她这回没有按照我设定好的轨道走。时间分分秒秒地流过我的耐心也再丝丝缕缕的耗尽我的信心恐惧感排山倒海地压来我知道在这样下去我们之间的一切都将以行云流水之势结束。我潸然泪下。
杨再生又来找我,我对他说:“谢谢!”
他马上象狗一样的延着脸,一副讨好卖乖的神情,说:“我他妈那天吃错药了,怎么会丢下你独自逃掉了哪!真他妈疯了!神智不清,你知道不!从你告诉我怀孕后,我两天两夜没有睡着,你知道不!我怎么头脑一发热就丢下你走了,走了一段路后又清醒了,回去找你却总也找不到。”
我说:“我在那个胡同里一直走到天黑。”
杨再生说:“也许是我迷路了。”
我冷笑,道,“你也许是迷路了!”
我和明珠之间的冷战持续着,她甚至于对我更冷淡。我们已形同路人,晚上回家进门就踅回她自己的卧室去了,早晨起床后匆匆地梳洗完毕就摔上门出去了,她从不肯给我说话的机会,她再也不送鲜花了,我虽然心痛得要命,表面上却装做若无其事的样子,整天笑呵呵的,并且,在她面前笑得更响更亮,为此,我常常有意地和杨再生一起去食堂吃饭,一起去图书馆,一起散步。散步时我专捡最容易碰到明珠的那几条路,有时就站在她的教学楼下,竟管我全身心都燃烧着对明珠的欲望。却从来都对她装做视而不见,我只看她的背影,其实,我也只有勇气看她的背影,每一次她从远处向我走来时,我都心跳得无法自制,所以我只有低下头或者转开脸来掩饰我的慌乱。
有个周未,我约了李晟和霏霏她们到我们家玩,我不知道她是否在卧室里,却想象着她就在卧室里的样子。
我开心地大声说:“请随便坐!”
李晟和霏霏对我的住所大为惊呀!我可以想象出从来都一穷二白的我今天能住上这样布置豪华的屋子,不是遇上了白马王子,就是自干堕落地成了别人的二奶。我拿出冰箱里所有的食物来招待她们,聊着聊着,李晟突然正色问我道:“娴雅,你,你不会有事瞒着姐妹们吧?”
我心里一惊后,正色叱道:“凭什么呀怀疑我?”
“就凭你住的那间高干病房和你的病,什么急性阑尾炎――有住妇产科看阑尾炎的吗?你骗北京傻冒儿呢?”
我软语道:“本人可是正人君子,不会做那些乱七八 糟的事儿的,你们可不许捕风捉影,疑神疑鬼的!”
“怕什么呀?我们又不会告别人,哎,快把你的密秘也给我们分享分享,独自个儿把那天大的喜讯藏在心里它也不舒服,是不是?”霏霏跟着怂恿我,我明白她是想从我这里讨回点平衡,但她那种急切地想让我做人家花瓶的心态让我恶心,不就是隐私嘛,谁怕谁呀,所以我没好气地说,“我哪,倒想做一回二奶什么的,可惜,没有机会去认识那些个高官呀,大款的,就是有几个认识的男同学吧,也没能遭遇一回激情,闹它个床儿呀吱吱地乱叫.......”我看见霏霏的脸刷地通红,才发觉自己有些个过份了,忙说:“我倒是想寻求种同性间的恋情,怎么样,你俩谁和我玩玩?”这是我透露的春消息,但原她俩能明白一点,也满足一点吧!
“不可能吧?象你这样的大美女不找男朋友不就男人们的一大损失,也国家的一大损失呀!这么好的遗传基因白白浪费掉不太可惜?”李晟贫嘴道。我用桔皮砸她。她大笑,起来跑,我追,她跑进了明珠的卧室,我跟着进去,才发现明珠根本不在,我登时了无心绪,她不在,我真的一点表现欲都没有了。李晟看到了明珠桌子上的照片,有一张是我们两人在西安火车站照的,那时我们正热恋着,她搂着我的肩,正则脸看我,我们都是满面春风的样子,眼里写满着爱情的,不知李晟是否看得懂,我有几秒甚至希望她读懂,当我深爱着那个人时,真想拿出来与大家分亨我们的爱,或者说我们的隐私,如果我恨她的话,那么就让我来公布我们的隐私吧!噢!我真的要疯狂了,都想些什么呀,乱七八糟的,我爱她,在我理智尚存时决不能做出伤害她的事,我在两分钟后,一把夺去了象册把它倒扣在桌面上,恰这时霏霏也进来。李晟看了我一眼,想说话,又没说,很困难地做了个吞咽的动作。我从后面推李晟,让她们离开明珠的卧室。她们出来后,我们就天南地北地又聊了一会儿,我始终盼望着明珠回来正好看到我和同学之间其乐融融的样子,可她始终没有出现。直到夜里十点多一点,李晟和霏霏起身告辞。
李晟和霏霏她们走掉没有五分钟,明珠就进门了,仍然看也不看我一眼在转身进了自己卧室。我后悔没多留她们待一会儿。后来,明珠 说:“她们再多待超过十分钟,她那晚就回家去了。”她其实早就回来了,听到家里有生人说话的声音,知道是我带回来的同学,便没敢进门,一直在楼下等啊等的。原谅我吧!竟让心爱的人在刺骨的寒风中站了三个多小时,哎!为着我那不成熟的爱,明珠吃过多少苦啊!有多少苦我知道却无法体会,又有多少我不知道更无法体会的呢?写到这里,我早已泪流满面,回忆也让人精疲力竭啊!我的明珠,你现在还在为我吃着什么样的苦啊!
我从与杨再生以后的所做所为都一步步地把明珠推离我的,而我自己还在满怀希望地等着她回心转意。看着我快活地满不在乎的样子而且又总是和杨再生出双入对的,明珠的心开始一点点变冷一点点变硬,她的意识开始混乱,不再相信我对她的爱包括从前的。她开始怀疑我所说的和所做的仅仅是为了好玩,或者是别的什么目的。然而,她认为我刚满十八岁,还不能成熟到对自己的爱负起责任,所以她不能当面责备我,她只能躲在阴暗的角落里自己疗伤。每一次从我身边走过她都要弹飞眼睫上的泪水;每一次走进卧室,她都要痛哭,任泪水不住的流啊流!她想放弃,又舍不得放弃,因为每一个回家的夜晚,她都要在门上听一分钟,听我是不是还回那个家,只有听到我在家,她就会心喜若狂毫不迟疑地打开家门,她怕失去我,她一直怕失去我,只要我在家,在她的心跳范围之内,她才能安心!可我是多么人残酷啊!我一直用刀子切害着爱人的心脏与别人品尝竟不自知!
那天下午我回去取书。站在门外我就听到一个男人的声音,登时怒发冲冠,手哆嗦着,怎么都找不到钥匙孔。给我拉开门的是个什么样的人我都没看清楚,便用拳捅了上去,接着用脚连踢数次。多少次我已记不清了,反正我踢坏了鞋子,踢疼了脚。那个男人可能从来没有经历过这种场面,只知道一个劲地往后退。退到墙边无处可退时大吼一声,扑过来抓住我的双手反剪于我的身后。我奋力挣扎已无济于事,才知道女人永远不是男人的对手。我受控于人挣脱不掉时才把目光投向相里明珠。相里明珠目瞪口呆地傻坐在沙发上。那个男人抱着我,气呼呼地一个劲问:“怎么回事?怎么回事?”我的耳朵里嗡嗡直响,脑际一片空白。只看到相里明珠的嘴唇儿上下翕动,然后,那个男人松开我,去了洗手间。我无力地跌坐地上,对自己的冲动即惊讶又懊悔。我希望相里明珠能够过来抚慰我,以前,我只要皱起眉头露出些微痛苦的表情,她都会倍加痛惜地安抚我,可她这回竟没有流露出一点点怜惜的表情。我们之间真的恩断意决使我心灰意冷。我起身悄然离开。
只知道自己失恋了,却又不能对别人说,因为我所谓的恋人杨再生每天都过来陪伴我,并对我百依百顺,没有人知道我真正的爱人是谁,所以也没有人能分担我的痛苦。这些天我和杨再生在一起玩到很晚胡乱的挤在霏霏的床上就睡了。
我以前找房子仅仅是为了从心理上吓唬吓唬相里明珠,我知道她根本就不会让我搬出去,我自己也根本就不想搬出去。而这回我知道明珠已经放弃了对我的爱,自尊的我不得不下定决心搬出去。
我和杨再生之间也早已恩断意决。我知道他爱我,非常,非常爱我,我要让他时时的靠近我,让他象跟班一样跟随我服侍我,却从不让他拥抱我、亲吻我。
最初的几天我尚可坦然面对。因为学生公寓已不好再回去。我让杨再生帮我找房子,找来找去,两星期过去了还没找到我想要租住的房子。我让杨再生给我联系家教,他跑了两天没有结果,我才知道杨再生的生活能力也是一般般。如果不找份工作,我就没法还清欠相里明珠的债务,如果不还清欠相里明珠的债务,我就无法在她那里找回我的自尊。而我所做的这一切从头就是为了自尊,为了取得同样的经济地位,从而求得感情上的平等――我陷入了自己设置的陷阱里。我对自己失望的无地自容,“我一文不值,一无所有,一无事处,和我爸爸妈妈一样!”我感慨。最后,我决定做人体模特。杨再生对我的决定迟疑了一会儿,说;“你要为艺术献身?”
我说:“我已经为艺术献过身了,你不是说我不为艺术献身便是艺术界的损失么。”
“我那是――”杨再生吃吃嗒嗒说不出话来。
相里明珠来找我时我正赤身裸体的在画室里坐着。她人还没进来时,我就看到了她那被下午的阳光拉的长长的影子。我登时如同掉进了冰窖。她进门的一刹那还陪着笑脸越过一排排画架寻找我,在看到我的瞬间,笑容凝结住了。我惧怕她扑过来撕扯我,又渴望她能扑过来打我。可她就那样面若死灰的站着。艺术骄子们沉沁于艺术创作的氛围之中,没有人意识到我们双方的心理交战。我说:“我累了。”便不顾一切的披裹上点缀般搭在腿上的红绸。艺术骄子们发出被终断创作灵感的痛苦的呻吟。相里明珠期身进来把手机扔给我后快速的离开。手机是我为了表示与过去分裂的唯一物证。当我离开她的时候就把手机断然的扔还给她。她总会在表示回心转意的时候把手机还给我。这回是否就表示她回心转意呢,我不敢相信。我开始恨我自己,为什么,我的选择总是错?我做人体模特是为了报复杨再生,为什么真正表示痛苦的是相里明珠。相里明珠是我这一生最不愿意伤害的,可我却一次次的伤害着她。我以为我们之间完结了,不抱一点点希望的相信结束了,就学着游戏人生,没想到又游戏了自己。
我心乱如麻,神情恍惚。
杨再生的声音告诉我说:“穿衣服,结束了。”
我穿衣服,杨再生递给我一件,我就穿一件,然后,就傻坐着。
杨再生说:“你今天怎么啦,一幅丢魂失魄的样子。”
杨再生说:“走吧,他们等着锁门呢”
杨再生说:“去吃饭吧,你今天想吃什么?”
我突然感到杨再生是如此的令人厌恶,“你滚吧,我再也不想见到你。”我怒吼,我咆哮,我嚎啕大哭。我要见到相里明珠,我要对她说:“我错了,我知道错了,吃一堑,长一智,我以后再也不做荒唐事了。”我要请她原谅,我要对她说离开她,我就没了快乐,没了灵魂。这是我在出事以来的第一次爆发,有人说:不在沉默中死亡,就在沉默中爆发。我抛下了无所适从的杨再生毅然回家。
我回家,回到我们共同拥有的曾经给了我们那么多欢乐与幸福小屋――虚凤居。
相里明珠不在。屋里凌乱不堪,我殷勤地整理家务。然后,悄然回到自己卧室。心急如焚的等待相里明珠。我知道,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等待。等待中时间的脚步竟是那样的迟缓。她没有回家,回我们共同营造的小屋。
相里明珠仍然不回家,她已有俩礼拜没有回家。如果是惩罚相爱的人,这已经够久的了。每天,我把自己的日程安排的满满的,除了认真听课,就上图书馆,而且一再地拒绝与杨再生约会,也不和同学们有事没事的瞎掰,这意味着我已步入正轨。我又是一个好学生了。可我不敢面对孤独。
杨再生说:“杨磊教授邀请你参观他的画展。”
杨磊副教授的画展在“情感画廊”举办,展出了他三十幅作品,其中挂在大厅正中的命名“梦想情人”的是我的裸体。我知道杨磊教授也画过我的裸体,可我没想到他会把我高高的挂在墙上任人观瞻。我恨恨的煽杨再生的耳光,我骂他是骗子,因为他当初告诉我说,不过是学生做作业,画完就完了,没人会展出的。众目睽睽,杨再生面红耳赤的说:“我本来要告诉你的,可这两天总找不到你,今天好不容易找到你,你却一脸的怒气,我又不敢说了。”
杨磊教授赶过来,小声说:“请息怒,请别生气,有话好说,有事好商量。”
我说:“你没有征得我的同意就把这幅画展现在众人面前,有辱我的尊严。”
“对不起,我本来通过杨再生转达给你的。我不知道他为什么没有告诉你。”
“我本来要告诉你的,可这两天总找不到你。”杨再生又开始嗫嚅。
我愤怒的打断他:“你少说,没你说话的余地。”
杨再生苦着脸说:“求你给我点面子。”
“你要面子,我就不要面子吗?我就不配要面子吗?”
“你是那么热爱艺术,我,我以为你会毫不犹豫就答应的。而且,而且杨教授还会付给你酬金呢。”
“是啊,是啊,酬金我是一定要付的。”杨教授说。
“我希望你把这幅画撤出展览,我是在校学生,我不想这种事带来麻烦。”我说。
“明天撤,明天就撤,这幅画今天已经卖出去了。”杨教授说。
“卖出去了?怎么就卖出去了?”我说。
“这是杨教授得意之作,当然好卖,而且价格不菲。”杨再生插话,他即想讨好我,又想讨好杨教授。真难为他一个男人却要两面卖乖。我这时候对杨再生恨之入骨。
“你最好不要在我面前说话,我讨厌你。你明白吗?”
“我们外面谈,走,街对面有家酒店。我们去那里谈。”
我说我不喝酒。杨教授说,没事。这是啤酒,低度数,少喝点没事的。杨再生也说,没事。这是啤酒,少喝点没事。我就喝了。我骨子里还在依赖,听从着杨再生。
我好象没喝多少,却醉了。我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一张陌生的床上,陌生的天花板,陌生的墙纸,陌生的沙发和地毯。我不知道酒醉后都干了什么,为什么没有一个人陪伴我。我就这样孤独的醒来,然后,孤独的离开。北京的胡同真的很深,我说深因为大多数时候是看不见天空的。北京十二月的中午,我孤独地走在北京的胡同里,就象在步入死亡的深渊,恐惧的、无助的,迷茫的.........走着。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