卧看残月上窗纱
效瑰霖
2002年的情人节我孤独地站在万里长城上,泪流满面的向着远方一次次高呼:“范喜良――你在哪里?”我不管接踵而至的游人会怎么看我,我只须我的爱人能够听到,即使她已经不在人间,我也要她再听到我的呼唤――
站在城墙的跺口,任风吹拂起满头的黑发象一面旗帜一样飘荡,每一根发丝都满含我不尽的思念与伤痛 。
我不知道我的爱人在什么地方,但我深信她还活着。可我又不知道她靠什么生活。她出走时身无分文,我想知道她靠什么活!我害怕她因为大脑受了刺激而忘了回家的路!我耽心她被人家欺侮,却又不知道她是不是在受人家的欺侮!我每天的每时都在思索这个问题,并为此伤感。单位的叔叔阿姨问我为什么从来不笑,我说,因为我失去了最爱的人。他们说太可惜了,不过,你还年轻,失去了可以再找回来。我不语。因为我知道,我失去的也许永远都找不回来了。因为她不是一般的分手,而是失踪。竟管我们出动了大量的人力,动用了大量现代化的设施,仍然象海里捞针一样无声无息,无影无踪!没有人能告诉我,她怎么啦?为什么她不回家?到底发生了什么?我才知道中国地域面积有多大!一个人失踪了,就再也找不到了!没有了!一个解释的机会都不给!我才知道,生离比死别更让人痛苦。它就象一把匕首,冷不丁就刺我一下,叫我心痛,让我不安!只有回忆才能使我有少许的安慰。
我曾经是一个西北一个小县城的学子,凭着优秀的成绩考上了清华大学。我爸爸、妈妈本是同一单位的,三年前单位破产后,双双失业在家,买过服 装,开过饭馆,干啥赔啥,日子过得捉襟见肘,整天愁眉苦脸的。我怀着改 换门庭的壮志,努力学习,终于考上了名牌大学。清华的录取通知书只让他们高兴了五分钟,然后便关上门进了卧室去嘀咕。我明白。我说:贷款吧!我还。父亲去贷款,拿着我的录取通知书,一脸歉俾地笑,一趟又一趟,提着礼包。最终还是我 找了班主任老师,老师找了校长,校长找了教育局长,教育局长又找了县长才贷到了这笔钱。至于将来如何赚钱还债,我自个心里也没底,读了多太多的书刊后,我明白考上大学并不等于改天换地,背着利息的钱压得我喘不过气。
我穿的是妈妈穿旧了的衣服,用的是最廉价的洗发水和润脸油,吃的也是最便宜的饭菜。同宿舍的女生,都有优越的家庭条件,竟管大家都受过良好的教育,但对于贫困还是有着一定的偏见。当然我有很好的心理素质,不太计较别人言谈。
李晟是我在来校的火车上就认识的,她为人真实,豪爽。
一个月以后,除了李晟,我还没有朋友。可李晟因健谈而交友,因交友而健谈,朋友圈子不断扩大,除了睡觉,我已很少有机会和她交谈了。
我深信机遇只找准备的人,便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时间学习、想家,想妈妈不停的唠叨和爸爸粗重的叹息,想家里每一片我从小抚摩,漆皮脱落,油渍斑斑的家具,想家里堆放的盛水果的筐子新鲜时的香味,腐烂时散发出的酸臭味,妈妈烧的饭菜味,以及爸爸的烟味与汗味.......家是味儿组成的.
十月的太阳晒过一天后的北京城仍然很热,热得人闷闷不乐。
李晟与朋友们欢度周末去了。我走到操场边上看男生踢球。夕阳坚持把最后一抹光辉撒在操场上。男生们大汗淋漓、气喘吁吁,球也踢得无精打采。
“朋友 啊 朋友 你可曾想起了我......”臧天朔歇斯底里地呼唤着朋友,我哂笑 。听李晟说他的乐队里有个女贝司手,将是大陆歌坛新的亮点。李晟的话值得一信。她是歌迷,清楚每一位歌手的背景和前景。带着小县城人的好奇心,我控制不住用贪婪的目光去看三三两两走过身边靓男美女,比看电视还过隐。读高中时我不敢看电视,高考结束后,妈妈说:看吧,痛痛快快地看吧。我一连三天没睡地看。爸爸说:“想咋看就咋看,电视上也有学问,多学点处世经验对你有好处。”我倒头连睡两天,又接着看。
自由,空前绝后的自由!
我轻哼“嗷,吗哩吗哩哄――”。韩红唱:嗷,吗哩吗哩哄――”红遍了大江南北。机遇不经意间会降临在某个人头上!有人说:路在脚下。“路在脚下”,很有意思。每个人脚下的路各有不同,有阳光大道更有羊肠小道。路有不同,走法自然各异,怎么会说:“路在脚下”――好象在劝解人去走好路,走大路,走铺满阳光的金光大道而非荆棘丛生的羊肠小道。唉――谁不想踏上平平坦坦的金光大道而去走荆棘丛生的羊肠小道呢?路是不经意走上去的,又不是掌握在谁的手里想怎么走就怎么走。就象我的父母,当初硬挤进那个炙手可热的单位,谁想到十多年后会双双失业在家,坦途变坎坷岂是人力所能改变的啊!
校园很美,校园很大,校园很陌生。我漫步湖边,这里垂柳依依。众多的树木之中我最爱婀娜多姿的柳树。
空灵凄婉的琴声触动了我的心弦,越过人群,我看到一袭白衣,黑发齐腰的女子消瘦的背影。辛辛学子,一个个温文而雅,他们轻轻地走来,又悄悄地离去。我着了魔似的,看她白葱儿似的手指挑、拨、按、抹.......着那七根弦儿,直到月上柳梢,才悄悄地转动了一下酸痛的脖子。她右手在琴弦上一挑,两手缓缓落下,那余音儿绕着柳梢儿飞,在我的耳畔旋了几旋才算落定。那意境就象唐诗宋词一样美妙绝仑。随后,她无声地望着湖面。我无声地望着她。
“真美,看她有多漂亮!阿旭――”一个男生惊叹地脱口而出地声音唬了我一跳。
“阿旭,她是不是法律系的‘撒切尔夫人’,你看你看呀!”还是那个冒冒失失的男生在追问另一个男生。
“肯定是她,我看清的。我的目光追随她两年了,能看不清?”另一个男生说。
“我的目光追随她时时刻刻,怎么,我就不敢认定呢?”
“你大部分时间目光追随的还是你的莹莹吧?”另一个男生嘲弄的语气说。
“这个你就不懂了,莹莹唾手可得,而铁娘子‘撒切尔夫人’是我们这类人费尽九牛二虎之力也高攀不上的,明白吗?不过在私下里爱慕她也不算犯法啦――”
“你犯了莹莹的法啦!”
“只要你不讲出去,她会知道?”
“就怕你梦里说出来。”
“没事,我口紧得很。”
两个男生渐渐远去。他们的谈话一定被白衣女子听到了。她不动声色地站起身,小心地收起琴走了。
对法律系铁娘子‘撒切尔夫人’地好奇心促使我恢复了活力。我开始一次次地装作散步的样子走过湖畔,并有事没事约同学去法律系教学楼前转悠一会儿。我还写信告诉妈妈,湖畔、垂柳、古琴和白衣女子。妈妈来信告诉我,她给我听的胎教音乐是古琴曲。难怪,当我听到古琴曲时心房会一阵阵发紧,原来是来自心灵深处的感应。
寻找‘撒切尔夫人’的秘密工作用了两个星期,我仅知道她的名字叫相里明珠,还在“光荣榜”上看到了她的一寸照片和成绩简介。她是九七届的新生,成绩优异,并于九八年,九九年全系演讲时夺冠。这个“光荣榜”前我曾数度驻步,却没料到那个甜美地微笑着的女子就是她。“众里寻她千白度,牟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美妙的词句一下从我记忆深处蹦出来。几次擦肩而过,看她活生生地抱一摞书,以丹顶鹤般高贵娴雅地姿态远去,我却没有勇气拦住她,告诉她,我喜欢听她弹琴。原来,陌生的同性想沟通比异性更难,在这里,李晟教我的眉目传情、鱼雁传书都不能很好地发挥作用。
‘撒切尔夫人’总是独来独往的。
她是高傲的,也是孤独的。
她的同班同学常常成群结队地走在她前边或后边,可没有人跑几步追上她,或停一会儿等等她。“木秀于林,风必催之”!我相信,她是 优秀的。因为优秀,才会被人家嫉妒和排斥。
她的服饰也是时尚而富有个性的,看得出她有着很好的经济基础。
在一个秋风瑟瑟,落叶萧萧的黄昏,她提着琴盒步态优美地穿过毵毵垂柳走来。我想站起来让坐给她,又为了维护强烈的自尊而矜持着未动,心里充满着喜悦地悸动。一连数天,我都有意早早赶来,放好多好多书在石桌石凳上装做学习的样子等她――这不过是上演一部新“守株待兔”而已,没料到她真的会象一只小兔撞上来。
我从她走来时就一直低着头不去看她,却如同浑身生了眼睛般敏锐地感觉到她的一举一动。她迟疑片刻,并向四周眺望。周围的石桌石凳都被对弈者占据了。我自信她会坐下来,又怕她不坐下来,忙说:“坐在这里弹吧,我正好想休息。”她坐下来,侧身对着我,琴盒放在腿上。是一个素色的,刻有行云花纹的木头盒子。她的白皙纤巧的手捏起挂在琴盒上那把形状很象古装电视剧中的那种锁。“这锁象个文物。”我脱口而出,腾地一股热浪涌上了脸孔。
“琴也是。”她说,并转过脸来向我嫣然一笑,忒媚。
她掀开琴盖,取出退色的红稠包裹着的古琴。
她取出古琴平放在膝上另取一幅棉布帕子细致地擦拭古琴,然后又动作娴熟地调整琴弦。
“真是文物吧!”我想,古旧的琴身上古朴的花纹就满含着宋词元曲了,还有那琴盒就不是一般的木头做的。“这不会是楠木的吧?”我问,傻傻地买弄着自己的无知。
“檀香木。”她说,在我没想到她会回答时回答我。
“檀香木是什么样的木头,一定很值钱吧?”我又问,在不该问的时候问,看到她嘴角溢出的窃笑,我很为自己的平庸而羞愧。
“你学什么专业?”
“数学。”
“你呢?”
“你应该知道。”
“我――”我蓦然明白她原来知道我在找她,不由为自己的莽撞羞惭。
她凝神敛气,双臂抬起,缓缓地落在琴上。
“古人最以挑灯看花,月下弹琴为趣。”我说,说完后又后悔不该废话。
“我不过是附庸风雅罢了。”她说。
她很有谈话的兴至,并不象给人的影像那样高傲而冷漠。
柳枝儿随第一声琴音开始快乐轻盈的舞蹈。
“你弹地真好!”等她弹完一曲后,我说。
蓝蓝的夜,蓝蓝的梦萦绕在我们身边,哀惋的...........
“你弹地真好!”等她弹完一曲后,我又说。
月牙儿奋力攀越高楼大厦,把月光柔和地罩过来,雾一样地愁怨.........
“你弹地真好!”等她弹完一曲后,我还说。
被秋风吹落的枫叶在脚下沙沙的响,凄凉的..........
“太凄惋,象秋风扫落叶一样。”我说,突然想起《红楼梦》中宝玉听妙玉弹琴断了弦后便想到不吉利的事儿来,就也怕她弹这样凄婉的曲子也断了弦,便道:“不要弹了吧,小心断了弦。”说完后又后悔不该说这样幼稚的话,还当代大学生呢,什么样的世界观和人生观嘛!
一阵凄风苦雨的苦苦挣扎后,她的双臂无力地跌落下来。
“琴声诉说心声,你不会有太多地愁闷吧,看你不该是愁绪满怀地人啊?”我说。
她无语,取红绸来包琴,想掀起盒盖,又掀不开。我忙起身帮忙,感觉到她的双臂不停地颤抖,几乎抓不住琴。我帮她捧着琴小心翼翼地放进盒子里,合上盖子,锁小铜锁时,因为紧张,总也对不上,手背上温凉地一湿,我说:“下雨了。”扬起脸试,没有,明白落在我手背上的 是她的泪。我想说:你哭了!你为什么哭?又没说,不敢说,我今天的废话已经够多的啦。
她提起琴盒,默默无言,走了,没说“谢谢”,也没说“再见”。
我无法原谅她的无礼,竟管我费尽周折“众里寻她千百度”,也无法原谅。我抓起书一本本摞好时,才发现一叠稿纸早已随风飞舞而去了,那上面有我用两个小时才解开的一道题,本想明早拿出来给大家个惊异。
我的数学天赋是高二才发现的,似乎是一夜之间开了天目似的,多难的题都能解开。现在在新的环境新的同学中间已有了不小的知名度。当我自己弯腰曲腿捡拾地上散落的稿纸时,后悔自己为了给相里明珠腾出放琴盒的空间而轻率地把那叠稿纸放在书上面,接着又恨相里明珠那种离开的态度――“夜郎自大”的态度。
“我叫相里明珠,请问你叫什么名字?”一个声音突然响起,低沉惋悦的。
“啊――”我诧异地扬脸看着去而复来的相里明珠。
“你失落了东西嘛?”她又问,声音低沉惋悦的象柳永的词句。
“我,没,我叫........”我一时想不起自己的名字,忙翻书,书的扉页上有我的名字,不论哪本。可是,月光太暗,我看不见。
“学数学的人都是聪明的。”她说。
“没你聪明,你口才好,学习好,还会弹古琴...........”我发现自己语无伦次,这是不由自主的语无伦次。
“改天再聊,再见。”
“你知道伯牙摔琴的故事吧?”我在她没转身之前抢也似地说。
她顿了片刻,道:“知道――”
“为谁?”
“钟子期。”
“我就是钟子期。”
“我不是俞伯牙。”她说完转身而去,仍然没说再见。可我这回不生气,也不为丢失了明天可以展示我才学的稿纸而懊恼。
“蓝蓝的夜,蓝蓝的梦........”我夹几片柳叶儿在书里,哼着歌走回宿舍。
一星期内突然收到十几封来自全国各地的信。写信的全是高中时的同学,同班的和同级不同班的。高考复习紧张,大家彼此疏于交往,考上大学,五湖四海地安定下来后,就相互打听着地址,开始浪漫的书信交流咯!
我利用一点时间写了五封回信,觉得没意思。如果不看照片,我甚至想不起来有的同学的音容笑貌,这样的交流只会浪费时间和精力。
李晟说:写那么多无聊的信不如随我去玩,也认识几个朋友,大家彼此好有个照应。
我随李晟参加了高年级一个家在北京的女同学的生日派队。
女同学家并不豪华,甚至狭小,但那毕竟是个家。大家随心所欲地玩笑,把女同学象众星捧月样簇拥在餐桌前许了愿后吹了生日蜡烛后又切了生日蛋糕分给大家吃。因为没有足够多的小碟子,便提议两人一只。李晟和一位象她一样矮胖的男同学抢了一只小碟子。大家都有了小碟子,就我没有。我万分尴尬,万分懊恼,万分沮丧地后悔自己来参加这样的聚会。
有个男同学捧着一只小碟子站到我前面,猛回头看见身后表情可能不大好的我,愣了一瞬,返手把自己手里的小碟子硬塞给我,嘴里嚼着蛋糕,含糊不清地说:“发什么呆呀,快吃吧!吃最实惠。”我想推辞,又考虑到别人身边都有蛋糕,就我没有太没面子,便接过来,说:“谢谢!”
“西北人?”他问。
我点头。但我不会告诉他我是谁,吃了这块蛋糕,走出生日派队,我仍然不认识他。
在这个无聊的生日派队,他问了我很多问题。
我点头。但我不会告诉他更多的。
和李晟换了几路车往学校赶时,我说道:“没意思,再也不参加这样地聚会了,别人当明星,我当群众演员,连句台词都没有的群众演员,忒没劲!”
李晟说:“你太内向,确实不适合这种场合。下次再不拖你去就是了,不过,你这失群的大雁样儿还是容易激起白马王子的保护意识的。”
我敲李晟的脑壳,惩罚她对我的诋毁。
李晟说:“林立是外语系的美男子,我早想和他交朋友,总是没机会,你的机会倒好,不废吹灰之力便搞定啦。”
与林立的认识只是生活、学习中的小插曲。我仍然不懈学习,同时又不懈地用目光追随着相里明珠,期盼着她的琴音。而她又象不认识我似的,与我擦肩而过时连个微笑都不给,于是,我也把喜悦 藏起来,跟她比赛着玩酷,与她擦肩而过时也目不斜视。
这也许是秋季最后一场雨了,细雨纷纷地样子让人爱怜。北京的气候越来越干燥,对这场雨地翘盼几乎绿了我的眼睛,虽然那雨丝儿很细,很纤弱..........空气湿润了,尘埃落定了........我没穿雨衣,也没打雨伞,漫步在“雨丝”中。
相里明珠迎面走来,没有抱书,没有背包,也没有拎琴,两手闲闲地摆动着走来。我好象是第一次看见她这样摆动着双手走路地样子,跟舞蹈似地,便笑。她也笑。
“没有抱书?”我说。
“怕淋湿了。”她回答。
“也没有拎琴?”我问。
“怕淋湿啦!”她回答。
“这样的雨?”我问。
“这样的雨!”她回答。
我哑然失笑。
她也哑然失笑。
“这样的雨――”我们异口同声后又笑。
笑声落定,停了片刻,她说:“我很怀念秋雨连绵的日子。”
“那种‘留取残荷听雨声’的日子不多了。”我说。
“你――玩数字游戏的,却有很高的文学修养。”她说。
这样直白地称赞令我难为情,我为着掩饰自己的得意,抬手弹飞了额发上的一粒水珠。“是我妈妈在我小时候逼我背的,当时不明白,糊里糊涂的死记硬背下来,现在便时常蹦出几句来。有时引用得不太恰当,见笑,见笑!”
她笑,欲言又止。
我笑,怕她走开,忙忙地找出话题,问道:“你啥时候再弹琴?”
“心情不好时。”
“你啥时候心情会不好?”
“不知道。”
“我爱听你弹琴。我妈说她给我听的胎教音乐是古琴曲。所以,我对古琴曲特亲切,特热爱!”
“你妈很有意思。”
“她有很高的文学修养,可惜生不逢时。”我说,“古人云:‘骏马常驮村汉走,巧妇常伴拙夫眠。’我妈以她有很高的文学修养和高雅脱俗的气质而嫁给了只有初中文化程度的我爸爸,半辈子都郁郁寡欢,闷闷不乐!”
“你象谁?”她问,问题希奇古怪。
“象我妈。”
“你妈一定很漂亮。”
“我妈是很少有的美人儿。”我老老实实地说,猛地明白,便刷地热了脸。
“我再弹琴时找你听。”她说,“高山流水,知音难觅,我也生不逢时。”她边说边抬脚欲走,“再见!”
她第一次对我说“再见”,还有意识地看了我一眼,走开几步后又看了我一眼,旋机笑问道:“想起你的名字吗?”
“娴雅,米娴雅,我叫米娴雅!”
她径直走开。
能够与相里明珠相遇并闲聊几句令我心花怒放。从此,我又产生与相里明珠相遇并聊上几句的欲望。
林立说:“周末,我们去旅游圣地旅游去。”
我摇头。霏霏说:“大家都有朋友或男朋友,就你没 有,形单影只的样子怪可怜,不如随林立去玩玩。李晟早就约人啦,你别指望她陪你度周末。”
林立说:“大家一起走,互相照顾,我没别的意思。”说着话时已红了脸。大家哄笑,七嘴八舌地说整天闷在学校里,走出校门怕要迷路的。我没奈何,只好说:“去就去吧。”
“去哪里?”林立问。
“不知道。”
“你去过哪里?”林立又问。
“哪都没去过。”我说。
“去蹬长城,我们蹬长城。”林立的朋友杨再生嚷嚷,“每个到首都来的学子应该首先对我们的万里长城顶礼膜拜。”
“哪就去蹬长城吧?”林立试探性的语气又问。看来他真的想陪我玩。
“长城的大砖头够你踩上一天的,快去吧!”菲菲眨眨眼,笑着说。
“我也去!”李晟从外面挤进来,高叫着,“你们要去哪里?”
“我们蹬长城,你急什么?”霏霏问道:“也想蹬长城?”
“当然去,这么好玩的去处,我干吗不去?再说,我好不容易来北京,不瞻仰下万里长城回去怎么向江东父老交代。”
“我是怕耽误你的约会。”霏霏说。
“劳您废心,我自会搞定。”李晟和霏霏向来是我们宿舍的焦点,见面就掐掐,谁也不服谁。
等我们的双脚确确实实踏上几千年的灰砖时,我豁然明白自己是来瞻仰古人的斐绩的,要体验古人背着、抬着、抱着大砖头一块块叠加起来的无奈与辛酸。这一块块大砖头上都沁染着古代劳动人民的血汗。“这长城是血与肉铸就的。”我感慨道,只有真正蹬上万里长城的人才能真正体验到这类书本上见多了的句子不是那些豪言壮语,而是真正的心灵体验。
杨再生接过我地话头说:“所以,坚不可摧,在人民大众的心灵之中。”他看着脚下,潜意识地往后退一步,“真怕脚下的方砖会变成一张修筑长城的苦工的被痛苦折磨地扭曲变形的脸。”
“历史沉重的车轮是碾着人类的血肉之躯走过来的。”霏霏说。
“没有历史的发展就没有人类文明地进程。修筑长城的苦工付出了血汗和生命的代价。而万里长城保住了不知多少代多少人的安宁与幸福。对于历史我们应该一分为二地看,有付出便会有收获,想收获必须得有付出。”李晟说。
“你这是特权阶级的思想。凭什么让大部份人付出,而让少部份人收获。”我愤怒。一提到付出与收获我便愤怒。付出与收获的不平等的社会现实让我愤恨,“凭什么!付出血汗的没有收获,而收获的却是没有付出血汗的!我深有体会的是,国有企业倒闭,为企业、为国家贡献过的工人在贫困线上挣扎,而导致企业破产的贪官污吏们却利用民脂民膏过着安逸舒适的物质生活。历史又在重演,而现实又将变成历史,一代代,一朝朝循环往复,往复循环着血腥与暴力。”
“历史就是历史,没有人能够把历史更改得更有人性味,人情味!”林立说,“如果真有谁进入时空隧道,或许能够改变历史。我有魔力,你们谁想进入时空隧道?霏霏愿意去吗?”
“我可不去,从文明进入野蛮,遭受鞭挞和杀戮,傻蛋才愿意去呢。”霏霏说,“要不你去吧,林立,真正的男子汉就应该有献身精神,去解救古人于水火,去改变历史,做人类的救世主。”
“是啊,林立,男人只有英俊潇洒还不够,还要有大理想!大抱负!”李晟双手合十,挡在林力面前眯眼说:“你去改变历史时最好也把我改变一下,让我变成大美女!”
“你想变成貂禅,还是西施。”林立笑问。
“只要是美女,变谁都行,你看着办吧,总知哪,不要让你太费力就得。”李晟认真地看一眼林立认真地说。
这样严肃而滞重的问题被林立他们笑闹着扭转了方向。我也想笑,却笑不起来,面对如此沉重的历史与现实,我们难到不应该思考吗?用手抚摩着粗硬的砖石,其实,蹬上长城的成千上万的游人中有几个用手和心灵体验过和思考过。他们依着,靠着长城的砖石照出无数张照片,更有甚者会用小刀在神圣不可侵犯的砖石刻下“某某到此一游”等字样。无聊、无知的人――一块块未来“历史长城的砖石”就这样糟蹋着历史长城的砖石。
“你是深有体会?”杨再生问我道。
“没有人能改写历史。”我说,延续着自己的思考,“我的父母都是下岗职工。”我说,“我妈妈说:‘早在八十年代,我国还没有失业人口。只要长大,便会有职业,只要有职业,便会有饭吃。’现在一切都变了。机会只给有权有势的人。”
“我爸爸也是下岗职工。”杨再生说,“那可是个拥有十几万人的大型国有企业,辉煌时,拥有自己设施一流的医院和子弟学校,工人上下班都有车接送。我就是在子弟学校读书的,做梦也没想到会垮掉,几十亿的国有资产啊,说没就没了――而那些损公肥私,中饱私囊的家伙竟然大摇大摆的出入官庭。豪华骄车有啦,豪华别墅有啦,漂亮小米也有啦。你说,他们还缺少什么?”
“缺少人民地审判!”我激动地差点喊起来。文明公德要求我们不要在公共场合大声喧哗,我遵守文明公德。我对自己向来都是严厉的,遵守纪律,尊敬师长,爱护公物。我压低声音说:“为什么就无法改变呢?国家的资产,几亿人的血汗让这些人贪污了,为什么样就制止不了?”
“抵御外来侵略时我们的长城坚不可摧,可是,面对人民内部矛盾时,它却显得那样软弱无力。”林立说,他们重新回到原来的话题。
“还是我们的政策力度不够。”霏霏说。
“不是政策力度不够,而是执法力度不够。”李晟纠正霏霏,“违法者与执法者狼狈为奸,那报纸上,电视上有关这方面的报道多少,你平时到底看不看书报,白痴一样!”李晟向霏霏做个满夸张地表情。霏霏气得七窍生烟,追上去要打。李晟跑,霏霏追,就这样跑开去了。
“商女不知亡国恨!”我非常不满意她俩用这样的态度来对待如此重要的话题。
“你还满有爱国心呢!”杨再生认真地对我说。
“时时刻刻发生着变化的闲事引导着现代人的思想情感也是时时刻刻发生着变化,根本没有空闲让我们思考。”林立说。
我忿然,道:“是你懒得思考!”
“你看,你看,是他挡住了我的去路。”林立说着,指身边走过的游人,“你看,你看,是他挡住我的视线。”他又用手指着前边肥肥的身躯横在城墙垛口处的人。“她,她,她又打断了我的思路。”
被林立一演示,我豁然明白,不是我们不思考,而是没有思考的余地。
“清华是政治家的摇篮,你将来肯定能成大器。”杨再生认真地对我说。“历史是善于思考的人创造的。”
“我倒希望自己做个正正直直,请清白白的凡人。我妈妈不喜欢搞政治的人,她说‘搞政治的人都是大阴谋家,大骗子。’”我说。
“你真有意思,集幼稚与成熟于一身。”杨再生说。他微笑着,毫不掩饰对我的欣赏。“你有时象个百岁老人,有时又象个事事都听妈妈的小女孩。”
“我更象百岁老人!”我说,被男生欣赏使我脸红心跳。
“你有这样强的语言表达能力,我以前怎么就没发现?”他微笑着,清俊的脸上也飞起了红晕。“噢,其实,我们今天是初悟。那么,我们今天算不算相识呢?”
“我不知道。”我说。
“我现在正式地做个自我介绍,我叫杨再生,上海人,系中央美院九六届学生。象我们这种人其实是不大关心政治的,今天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受益匪浅,谢谢!”
“我也谢谢你,谢谢你们陪我蹬上万里长城,要没有你们,我不知道要牛年马月才有机会。”
“米娴雅――”有人唤我。我回头看时,却见了走在我后边远处的相里明珠,登时有种“他乡遇故知”的情感升起,特冲动,差不多要热泪盈眶呢!我车转身毫不犹豫地向她跑去。“想不到会在这里遇到你!”我说,“本来我不想来,他们都劝我。我来了,可没想到能遇到你。”
“我来了,可也没想到能遇到你。”她说,抬手撩开散落到眼前的长发,突显出因活动而变地红润的脸,妩媚而娇柔的微笑。
“你和谁一起?”我问。
“我自己。”她回答时,扬眉凝眸向她的前方,我的后方。
“我和几个同学。”我忙不迭地解释,很想说明我也很孤单的解释。“他们已经走了。”我回头,穿越陌生人的背项很难看清林立他们,难为相里明珠能透过人墙看到夹裹在人群中的我。
“你去追他们,我走急了,有点累,想休息。”她说,一边从旅行包里取出纸巾擦汗,接着又取出一瓶水递给我,说道:“喝点水。”
我接过水咕咚咚一气喝下半瓶才意识到自己确实需要喝水。我真的没想到蹬长城需要带水,在生活方面,我的能力够差劲的。
“少喝点,这不方便。”她说。
“什么不方便?”我问。
她竖起右手食指,忍俊不禁。
我也忍俊不禁,忙合上水瓶盖子递回去。她没要,说道:“你留着一会儿喝,我还有。”我想她大概是嫌我喝脏了,便后悔自己贸然喝了她的水,其实,我们仅仅说过一次话,并不是相熟到可以忘我的地步。
“我真有。”她说。她的解释让我释然。真不亏是学法律的,她对人的心理变化明察秋毫。
“你真的孤身一人?”我又问,同时环顾四周,看有没有可疑的不可告人之人与她同行。
她粲然一笑,说:“这有什么可奇怪的。”
“我是说.......”我讪讪,“这地儿人多可能更好玩。”
“我喜欢清净,当然,也不反对与你同行。”
“你愿意与我同行?”
她不语,嫣然一笑。原来她是这样爱笑。
有一对意大利游客过来要和我们照相留念。她欣然同意。我对自己的落后于时代的着装没有信心,就要求我给他们照。她站在俩人中间。我从照相机的镜头里第一次大胆而清晰地观察她。她微笑着,薄薄的红润的嘴唇儿向上弯起,柳叶眉上洋溢着少有的欢愉,连那纤细的发丝都在欢快的舞蹈。太迷人啦!
林立他们等我。远远的,杨再生笑了两声说:“突然间发现你不见了,我说你变成城墙上的方砖了,林立不信。”接着他把目光投向了相里明珠。大家的目光集中投向了相里明珠。
相里明珠局促不安于众目睽睽,轻声说:“你跟他们一起走吧。”
“大家一起走吧!”霏霏说。
“一起走热闹。”李晟说。
林立和杨再生都说:“一起走吧!”
我们随着游人慢慢的往前走。她又变得沉默。
因为相里明珠的加入,这群人都压抑了表现欲,大家默默地走了一段路后,明珠落后了。我也放慢脚步。与林立他们相比,我更喜欢与相里明珠同行。
“你登过几回长城?”我问。
“经常来,我看见过不同季节时的长城和不同气候条件下的长城,尤其爱细雨菲菲时的长城,放眼长城内外,烟雨朦朦。”
“在古长城上弹古琴定是旷世绝音,”我说:“不过,最好不要别人,一个弹琴,一个听琴,两个人就够了。而且,最好是月色溶溶夜。”
相礼明珠回头笑眯眯的瞅着我说:“象你这样具有浪漫情怀的女子,应该去学文学,怎么会学数学了呢?”
“搞文学需要纯灵性的东西,象我这样每天被世俗所捆扰,除了愤世疾俗还是愤世疾俗,写出来的东西难免尖酸刻薄,恐怕没人喜欢看。”
“有人写,就会有人看,芸芸众生中总有几个与自己品味相同之人的,怎么会没有人看。”她说。
“写作是要功底的,象我这样浅薄无知的人根本就写不出手的。”我说,“我妈妈倒是写了不少东西,就是没地儿发表。”
“你妈妈能写作?”
她颇惊奇的疑问句使我感到不快。妈妈是我最最崇拜的人,我不许别人对她表示怀疑。“我妈妈读过很多书,有很高的文学修养。”林立他们已经走远了,我有点后悔没有跟上他们,古人说:‘酒逢知己千杯少,话不投机半句多。’
“她写诗吗?”相里明珠又问。
“她的诗稿有这么厚――”我比划,接这说:“只是现在,文学的沃土早已疏于管理,不被施肥、锄草、浇水,变成了杂草丛生的荒地,也就防碍了诗歌之花的绽放。妈妈的诗稿已被束之高阁。妈妈的诗心也许早已枯萎了。”我说。
“写诗的人应该是性情空灵而又敏感的,甚至是脆弱的。”
“我妈妈就是这样的人,生活的每一次波折都会冲击她的心灵,打击她的自信心。”我想起妈妈那整日笼罩着忧伤的脸。妈妈俊美明朗的脸似乎一夜间变的黯然失色。话题的转变使我变的心事重重。当一个人无力改变处境时就该心事重重,我迎着城墙跺口吹过的长风。我被风吹拂地长发飞舞。相里明珠也任长风吹过,长发飞舞。我们的长发交织在一起欢乐的飞舞,舞动成一面黑色的旗帜。
“知道孟姜女千里寻夫,哭倒长城的故事吗?”她问,说话的声音被风吹地漠漠糊糊。
“知道,高中课本学过。”
“孟姜女千里寻夫――”她沉吟,良久,又道:“爱情故事都是凄美而动人的。”
我转过身来,说:“有情人不费周折地成了眷属,便不再感人,也不再吸引人。就象美女一旦花有所属就失去了魅力一样。”能够把话题深入到我似懂非懂的感情领域是令我感兴趣的。
“你是不是有了‘范喜良’啦?”她问。她转过身来。
“没有。我妈妈说:‘你虚龄十八,周岁才十七,还不到恋爱时机。’”我说。“你哪?”
“我――”相里明珠宛然一笑,又转过身去任风吹拂,“范喜良――你在哪里――”她的声音被风卷过我的耳畔,凝重而凄美。
我也喊道:“范喜良――你在哪里――”我们的声音在空中相撞后融合在一起随着越过长城的风飞向远方。
自从长城一日游后,我和相里明珠之间开始了最初的交往。不论是图书馆还是饭厅,我们常常碰面,每次都要聊上几句。而且每一次聊天后我的心情都会格外的好,我成了一个被忧愁和烦恼遗忘了我小女孩。
光阴如梭,很快就到了期末。黄昏时分,我出了考场径直去找相里明珠。教室没有,石径小道没有,图书馆里更没有..........我倍感失落的回到宿舍。意外的发现她竟然坐在我的床头。
“我怕你走了,出考场就赶过来。她们都说没见你,不知道你有没有离开,我待在这里正不知如何是好哪!”她说,惊喜的语调。
“我也出了考场就去找你,几乎去了所有你可能去的地方全没找到你,没想到你会在这里!”我说,惊喜的语调。
我们不约而同往外走。她仍然抱着很厚的书。
寒风砧骨,我们走在连树枝都瑟缩的林间小道上。
“你冷嘛?”她问我。
我摇摇头。我穿着妈妈穿过的旧呢子大衣,确实不如她时髦的羽绒服保暖,可我不觉得太冷。
我有意站在我第一次见她弹琴的石桌前,说:“这段时间忙考试,差点忘了你的琴。”
“我也好久没弹琴啦!”她把怀里的书放在石桌上,脸蓦地一红,说:“我现在认为弹琴也需要听众,有一个知音听就够了。”
“你对知音的要求一定很高。”我说。
她听了我的话,脸上已是红云密布,羞羞嗒嗒的扭过脸去。我不知道她为什么会脸红。我也转开脸去。
她突然问:“你什么时候走?”
“呵――夜里十一点。”我说。
我们默默的站着,直到夕阳西下时。
“我们先去吃点东西吧?”她说。
因为手头拮据,我对吃东西很敏感,一般是不参与同学们的聚会的。今天,和她一起吃饭也是我没料到的,却又是不好拒绝的。我们一起走在小吃街上,我保持沉默,听凭她的按排。我暗自决定,不管是贵,还是便宜,要么我出钱,要么AA制。她要了两碗米线。这很适合我的经济能力,让我变的轻松愉快。吃的时候我放了很多辣子,汤红红的,油汪汪的,吃到嘴里很香,很辣,“辣的够味!”我说。相里明珠见我吃地津津有味,好奇的在我碗里挑了几根去吃,吃了也说好吃,索性在我碗里吃。她一定不善于吃辣味的,吃了几口便热汗淋漓,用手使劲的往舌头上扇风。我笑,关切的说:“吃不下就别吃了。我从小吃贯辣子的对辣子的感觉越来越麻木。你可能不行。”
“我行的。”她说着又吃,“天冷的时候吃这个挺管用的。”我伸手去抹她滑下来的汗珠。手指触摸到她时只觉的心悠的一荡,周身的血沸腾着,喷涌的象要燃烧起来似的。“真热!”我说。我想我的脸哪会儿一定是通红的。我把脸转向一边,想借以掩饰我的失态。我瞥见她的面颊也如红辣椒一样的颜色。
“你回家后,我可以和你联系吗?”她问,声音嘶哑。
“你可以写信给我。”我回头看着自己的手,回答。
“我可不可以去电话给你?”她轻快的触摸了一下我的手,说:“通信,也许太迟缓了。”
“我家没装电话。”我说。我对自己的贫困向来是坦然的,因为我认为贫困不是我们的能力问题,而是社会分配不当造成的。
“你可以用我的电话。”她说,动手取下挂在脖子上的手机,不由分说的塞给我。我从来不借用别人的东西的,所以,我不加思索的拒绝。
“你拿着。我希望你拿着。这样我要是想找你,不管是什么时候都能找到你,和你聊聊天。”她把手机要挂在我脖子上,身体倾斜过来,覆盖住我,我闻到了她清香缕缕,有点熏熏然。“我很喜欢和你聊天!”她说,声音象是来自遥远的仙界,飘飘渺渺。
“我也是。”我说。
离开小吃店,正是华灯初上时,我们慢慢地踱着步,茫然的环视着四周,浓浓的离别之情使我变的情绪低落。
甘萍唱:“大哥,大哥,你走好!”
相里明珠又问:“你什么时候动身?”
我说:“夜里十二点的火车。”
相里明珠又问:“你一个人吗?”
我说:“我和林立同行。他大约十一二点钟来叫我。同行的还有好多哪。”我补充了后面哪句话。在这喧嚣的大街上说话必须高声叫嚷,破坏了说话的氛围,这时候是多么需要安静啊!我无耐的穿行于人群之中,不时的被人挡住去路而失掉明珠使我恼怒。当我再一次追上明珠时,她用手抓住了我的手,她说:“吓坏我了,到处都看不到你。”我的心在她温润的手心里荡着春潮,一波一波的涌动,我现在甚至希望人更多些,更挤一些,路更长一些。走出小吃街时,我为自己是不是该拿回自己的手而犹豫不决。“你的手.........好凉.......你........把手伸到我的袖子里来,我给你暖暖。”她的声音明显的因激动而颤抖。我把手伸进她袖子里,触摸到她光滑细腻的皮肤时两鬓的血管突突地蹦个不停。
“你坐车都经过哪些地方?”她问。
我心不在焉地说:“有两条路,一条是从北京到大同,到呼和浩特,再到银川,从银川坐汽车回家”象背地理书一样语言单调贫乏。
“要经过内蒙古?这条路够荒凉的,另一条呢?”她说。
“另一条则是从北京到太原,再到陕西的西安,从西安坐汽车回家。”
“你准备走哪条?”
“走银川,那条路近些。”我说。
我们就这样边说边走,一直走回我的宿舍。相里明珠说:“你整理行李吧,我回家去。”
“我的行李不过是一个书包而已。我还是送你吧!”我说。
我们又走出我的宿舍。我迟疑了片刻,还是把手伸了出去。我和明珠的手很快就绞合在了一起,她的手象是早已在等着我的手似的。
来到马路边,相里明珠没有马上离去的意思。我也希望时间过的慢些,再慢些,我说:“你看,你看新月如眉。”
相里明珠顺着我手指的方向看过去。那里有一弯新月羞怯怯的站在云边。李白说: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
相里明珠说:“不知道有多久没看过月亮了,今天看上去是如此的亲切。它原来是如此的柔媚可爱。”
我们都看月亮,看了好久,看它被一大块云彩遮住了,再看它从那大块的云彩里走出来。月眉儿象个“犹抱琵琶半遮面”的女子一样惹人怜爱。
挂在我脖子上的手机响起来,它闷在我粗硬的呢子大衣里,响的声音很低沉,以至于我根本就没反应过来,其实,我早已忘记了它的存在。等我忙忙的解开衣扣取出手机时,已经断线了。
相里明珠说:“一定是我妈妈的,现在几点钟?”她象是问我,却自己捋起衣袖借着路灯光看了,“没想到,已经十点半了,我真的该回家了。”
“手机还是你拿着吧,我真的不需要。”我说,并动手取下脖子上的套子。我从没用过这东西,对它满含敬畏之情。
相里明珠拍拍我的手,说:“祝你一路平安!”然后,微笑着专注的看了我一眼,那眼神里有种我一时无法洞悉的东西让我激动又不敢激动。我几乎是漠然的看她坐车离去。
家乡的光秃秃的山凄凉而无奈地从我眼前闪过,让我加剧了路途中地疲惫。当车施进我家乡狭小拥挤地街道时,我就看见了妈妈。她穿着肮脏的草绿色的军用棉大衣,吃力地蹬着三轮车,追着公共汽车跑。妈妈变了,变得不修边幅啦。她原来总是装扮的干干净净,漂漂亮亮去上班的。“妈妈――”我想喊,却喊不出。竟管我自认为心理素质是成熟的,还是没能喊出来,我不想让周围这些各大院校回来的大学生们知道我的妈妈在买水果。刚才他们听说我是清华的还投给我以羡慕和赞赏的眼光呢。妈妈终于被车抛在后面了。我下车缓缓地走近她。“看看,我的女女,清华大学的学生。”妈妈指着我,高声地叫嚷起来。我无地自容,竟管我自认为心理素质是成熟的。可我还是不愿意被人注目,不管是赞赏的,还是鄙倪的。“妈妈,你别这样!”我说,面红耳赤。妈妈一愣,片刻后又轻声说:“你爸爸进水果不在家。”
“去哪儿啦?”我问。
“银川。”妈妈说,语调低缓。
我知道我伤害了妈妈,可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尴尬地站在哪儿。
“想吃什么?这都是新鲜的水果,你想吃什么就吃什么,妈妈不限制。”妈妈说:“要过年啦,行政单位补发了拖欠的工资,效益好的企业涨了工资,人们的购买力爆发啦,水果好买多啦!爸爸、妈妈一天赚一百多呢!蛋蛋,你先自己回去。这个赚钱的好机会妈妈等了快一年了,实在不想放弃。蛋蛋,你先自己回去,这钱你拿着去买份好菜,妈妈晚上回来给你做好吃的。”
回家的兴奋劲儿一晃就过去了。
我做了晚饭等妈妈回来吃,左等右等,左等右等,一直等到深夜十二点以后。爸爸也回来了,他们下水果的声音持续了大约一小时。我知道下楼也插不上手――他们从不让我干体力活。我忙忙地把菜重热一遍。
“天呀――”爸爸一进门就嚷嚷,道:“我的蛋蛋会做饭了。妈妈的,我也有个盼头咧!”
“咋一下子变得成熟咧!”妈妈也笑道。“快洗把脸,一看见我蛋蛋,我就觉着老了,灰头土脸的――”
“妈妈――”我哽咽,道:“我一定要让你们过上好日子!”
“老了,老了,没啥盼头咧!只要你过的比我们好,我们也就心满意足啦!”妈妈说,她眼里泪光一闪,随机进了洗手间,水哗哗地流着,妈妈一向是个节约用水的人,这不仅仅是为了省钱,她说为后代子孙我们每个人都应该珍惜用水,可她今天毫无顾及地让水白白流失啦,她一定伤心地涕泗滂沱。
“你洗快些。我等着吃饭。尝尝咱蛋蛋地手艺。”爸爸叫道。
“好!好!”妈妈简短地说。
我盛米饭,闻到饭香,才觉着饥肠缕缕。从早晨到现在,我水米未进。“妈妈,出来吃饭,我饿。”我说。
我端起碗,狼吞虎咽般地吃。
爸爸看得目瞪口呆,接着失声痛哭。
妈妈惊异地从洗手间出来连声问:“咋啦?”
爸爸用粗黑的大手抹脸,抹了一遍又一遍,擦得满脸都是污秽。妈妈把手里的毛巾递给爸爸,柔声说:“擦把脸,擦把脸。”爸爸接过毛巾擦脸,抽抽噎噎地说:“我这辈子白活,让你受苦受累,让我蛋蛋忍饥挨饿。”他指着我对妈妈说:“你看把蛋蛋饿得,你看,就象十天没吃东西。”
“爸爸,这不是你的错,是我吃像不好。”我说,心酸欲泪。我确实是十天有九天都吃不饱的。
“蛋蛋,妈妈亏待你啦――”妈妈嚎啕大哭。
“爸爸没本事亏待了你和你妈妈――”
“爸爸妈妈,这不是你们的错,我不怪你们――”我说,潸然泪下。没有高贵而富有的出身,我能埋怨谁?
“爸爸、妈妈怪自己,怪自己没本事,日子越过越没起色。”妈妈说。
“我很努力,我一定你和爸爸过上幸福的生活。”我说。
有些话是不能用语言来表达的。爸爸妈妈仍然很忙,却死活不肯让我帮忙。他们每天早早就起床劳作,九点钟出摊,中午不回来吃饭,晚上十一二点才会来。我每天做饭送饭给他们。其实我做的饭熟没熟都很成问题,更谈不上味儿了,可他们每次都吃得津津有味,大概是对我的赞许和鼓励吧。
对相里明珠的思念与日俱增,这让我心绪不宁。我已无法利用电视和书刊来打发空闲。刚开始我还能控制住情绪,只是时不时地看一眼手机,过了两天,便禁不住要拨弄手机。可每次,当我拨到只剩下最后一个号码时就放弃了。我无法抑制自己狂跳的心,它让我呼吸急促,我也不知道开口该说些什么,言谈失礼会让我贻笑大方的。
妈妈边吃我送的饭边说:“看你无精打采的样子,肯定没休息好,晚上早点睡。”
“好。”我回答。
我八点一过就上床睡下,直到凌晨一点钟,还是翻来覆去睡不着。
手机震铃时,把我给震晕了,一时想不出该怎么办,傻愣着,哪小调悦耳的,充满耐心地响着。猛地,我翻身跳起来,摸寻手机时,带翻了台灯。台灯掉落在地上爆裂地声音惊醒了爸爸、妈妈。
“妈妈,没事,我接电话不小心打碎了台灯。”我回答着他们的问话时打开了手机。“喂――”我说。
好一会儿沉默,我听到了对方急促的呼吸声。
“你――是你吗?”我已经明白了。
“是谁的电话,有急事吗?”妈妈推开我的门进来。
“很迟了,打扰你睡觉,对不起!”相里明珠说。
“没事儿,妈妈你放哪,我自己收拾。”我心急如焚得盼望妈妈早点出去。“你――”
“我也没事儿――”相里明珠说。
“妈妈你出去吧,我自己会收拾。”我撒娇,催妈妈离开。
“没事儿就好,这半夜三更的,叫人不放心。没事儿就好。”妈妈嘴里咕囔着关门出去。
“对不起!”相里明珠说。
“我――一直都在等你电话。”我生怕她挂了电话,慌不择言地说。
“哪――你干吗不打给我?”她问,语气里暗含着惊喜的成份。
“我不知道自己首先该说些什么。”我说。
“可我也一直都在等你电话。”她说,“我也不知道自己首先该说些什么。”
“真不可思议,咱俩想法如此一致。”我幸喜若狂,连声问道:“你这几天在干什么?”
“什么也没干,总觉得烦躁不安,心神不定的。你说,我是不是发疯啦?”她说。可我觉得她这会儿不是焦急万分地神情。她一定是薄薄的唇儿向上弯起地柔媚的笑着。
“你在笑!”我说。
“你也在笑!”她说。“我们都发疯啦!”
“我没有,我清楚地知道自己的想法。”我说。
“你.........”她犹疑不定地问,“你可不可以告诉我你的想法。”
“我记得宋朝女词人李清照有句千古名言,想知道吗?”我问她。
“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下心头,却上眉头。”她说。
她说的正是我想到的,“知我者,明珠也!”我说。
“你是要对谁说这句话的。”她问,还是犹疑不定地语气。
“那个人――我不知道她是否........是否喜欢?”我也犹疑不定起来。“你认为她会喜欢吗?”
“我是学法律的,常常把白的说成黑的,把黑的说成白的,把是说成不是,把不是说成是,你会相信我吗?”她用不急不徐,调侃地语气说。
“我是学数学的,不但要解题的过程,还要正确的结果,而不要错的。”我以万分肯定地语气说。
“我这次,只把白的说成白的,把黑的说成黑的,你听吗?”她以衷肯地语气说。
“说呀,你说,我听。”
她不说,电话的那头传来哼哧,哼哧不均匀地喘息声。
“我忽然想起一句古诗,‘在天愿为比翼鸟’,下句是什么,你知道吗?”我问她,避重就轻的语调。
她大笑。
我也大笑。
她笑地气喘吁吁的,上气不接下气地说:“你老奸巨滑的样子,真像情场老手。”
“你到底知不知道下句?”我进一步逼问,满含愉悦。
“在地愿为连里枝。”她说,声音很轻。
然后,我们谁也不说话。默默地听着对方的喘息。
然后,她那边收线了。
我也收线了。我知道她一会儿还要打过来,就等着。
等电话再打过来时,惊醒了我的梦。
“喂!怎么才打过来?”我急切地发话。
“喂!”明珠的声音,淡漠地语气,道:“噢,娴雅。哎呀,我忘了手机在你哪儿,刚才想打个电话,找不到手机,在电话上拨号,想听听在哪儿响,却惊扰了你,对不起。”
她的话让我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大约一小时之前我们还通话呢,她这会儿怎么是这样的说法呢。难倒我在做梦。我小心翼翼问她说:“相里明珠,你别是真糊涂了吧?大约一小时之前我们还通话来着。”
“你做梦,一小时之前我看是几点,凌晨一点钟..........娴雅,你认为我疯啦,这半夜三更的我打电话到你家去干吗?”相里明珠用生硬口气说。她一定是后悔向我说了什么,或表了什么态,又觉的不妥,这阵子装聋买哑呢。
“可能是我做梦,对不起。”我有气无力地说,情绪低落,疲惫不堪。
“你做梦,梦到什么啦?”她却热烈地问。
“我梦到你给我说了一句话。”
“什么话,说来听听。”
“你说,律师常常把白的说成黑的,把黑的说成白的,把是说成不是,把不是说成是,你让我不要相信你。”
“哪你怎么说?”
“你去问我的梦吧。”我说。
“你不高兴。为什么?”
“没什么,你不该惊醒我的梦,再见。”
“别急,别急,告诉我,你什么时候回北京。”
“当然是开学的时候。”
“不可能提前吗?”
“我还没疯!”我说,冷冷的,然后,很潇洒地收线。
相里明珠是玩游戏的高手。她耍了我,巧妙得让我说出了这一辈子都不应该说出的话。我懊恼。我痛心。我不知道下学期该如何面对她。她虽然不会当众取笑我,可她一定会从心底里鄙视我。各种思绪在我脑海里激烈地搏斗。
我抑郁烦闷,辗转反侧。
相里明珠问道:“娴雅,你在干吗?”
“读书。”我说。
“读什么书?”她又问。
“读一首诗,一首诗名为《孔雀东南飞》的诗。”
“诗里有句名言吧?”
“你知道?”
“我读高中时的课文,呵,我们都学过,你也学过吧。”
“我也学过,我要学通了,弄懂了,去考大学。考清华。”我说,“考清华是我的理想,也是爸爸妈妈的希望,我一定要考上清华。”
“考清华还不容易,你只要回答上我的问题就能考上。”
“什么问题?”我急切地问。
“你说;‘在天愿为比翼鸟’下句是什么?”
“在地愿为连里枝。”我急切地回答。
“你考上清华啦!”她说。
“这也太容易啦!”
“象你这样聪明,又肯用功的学生当然很容易考上的。”她说,“要么,我再考你一道题。你说:‘鲜花插在牛粪上’好呢,还是鲜花插在鲜花上’好呢?”
“当然是‘鲜花插在鲜花上’好。要不,插花怎么会成为艺术呢?”我说。
“也是。”
恍惚间听到妈妈说:“蛋蛋,妈妈出摊去,饭在锅里,你起来吃。”然后,听到妈妈离去锁门的声音。
做梦,又再做梦。这两天,我总是浮想连篇,也许真的得了相思病。或者昨晚相礼明珠真的没有打电话过来,所谓的电话不过是我的另一个梦而已。依稀记得好象为接电话打碎了台灯,我翻身看灯。灯并没有碎。是我的思路破碎了,我的思路滞塞了。
“娴雅,娴雅,相里明珠要嫁给杨再生了,你快去看呀。”李晟跑过来,说:“娴雅,相里明珠穿着白色礼服,漂亮,好漂亮!我要生的她那么漂亮,才不嫁给杨再生。你说:‘杨再生哪儿好?’他能配上相里明珠!”
我笑,问道:“你要嫁给杨再生愿不愿意?”
“象我这条件嘛,嫁他还凑和。”
我笑,黯然泪下。
讲师说:“有一道题,你和相里明珠去做。”
我跃跃欲试。做题是我的长项,我自信不会输给相里明珠。
我和相里明珠来到指定地点――一个大大的运动场。大大的运动场上整整齐齐的站着一排排头带面具的男生。
讲师说:“你们去找一个符合你们要求,令你们满意的男生做丈夫。”
我和相里明珠相视一笑。我迈开大步抢先走进运动场,相礼明珠紧随我的身后。男生穿着一样的西服,系一样的领带,可能连面具掩盖下的脸都是一样的。我想要第一个,又觉得第二个比第一个好,我想要第二个,又怕第三个比第二个好。其实,相里明珠也和我一样举棋不定。我们不停地往前走,不停地转换着角度去看不同的男生。她紧跟我,我也紧跟着她。我们都生怕被对方得到最好的。为了证实自己的判断,我们开始交流看法和意见。骄阳似火,汗水沁湿了男生的面具,五颜六色的油彩把涂抹得狼狈不堪。我们指着男生们的脸笑,大笑.........
相里明珠的声音问道:“你为什么笑?”
我说:“我笑男生们的脸。”
“男生们的脸有什么可笑的?”
“男生们的脸上五彩斑斓。”
“你还没醒?”相里明珠问。
“我再睡吗?”
“你妈说你已经睡两天两夜啦!”相里明珠的声音。
相时明珠的声音清晰地响在我的耳畔。“妈――”我喊,我睁开眼。相里明珠的面孔在我眼前闪过,我想我真的是发疯了。“妈妈――”我赶紧紧闭双眼,我需要妈妈来证实我的幻觉。
“不要叫,你妈妈不在家。”相里明珠的声音说。同时,有个冰凉的手指怯生生的摸我的眼睑。
“相里明珠――”我惊跳起来。
相里明珠半蹲在我的床前,笑眯眯地看着我。
“我好象在做梦,我一定是在做梦。我这几天疯了,总是做梦梦见你。”我跪坐在床上用双手抱紧我的头。
“我没告诉你,就来了,你生气吗?”相里明珠的声音说。
“啊――”我又一次惊跳起来,“你来看我,不远万里的从北京来看我。”这时候我才明白相里明珠是真实的来到了我家。“怎么会呢,你――来看我。”我磕磕绊绊地爬下床,扑抱住相礼明珠。一切都发生的这样快而又出人意料。
“你疯了,孤身一人出门。”我幸福的埋怨。
“我确实疯了,一放下电话就决定了。”她说。
“你怎么找的到我家的?”
“还问呢?”她娇嗲道:“我本来要给你个惊喜的,下车打电话让你去接我,可电话通着,就是没人接。我以为地点错了,问了好几个人,都说没错,我就问你,清华大学的牌儿是够亮的,好多人都知道你,就是好多人都不知道你住哪里。我在这个小小的街道里转了俩钟头,急得直冒冷汗,最后一个男生给我指了你妈妈。你妈妈说:生意正火呢。她领我回来给我打开门就走了。我进来看你睡着,便没叫。你在梦里梦的什么?老叫我的名字。”
我感动的热泪盈眶。
“我梦见你嫁给杨再生了。”我说。
“杨再生是谁呀?”她问。
“管他是谁,只要你没嫁人就好!”我亢奋地说。
“累嘛?”我问,我赶忙取水果,上等的,我们平时舍不得吃的。她左右不离的跟着我。我过于激动,全身颤栗,双手抓什么都抓不牢。可我仍然装做平静的样子,说:“我做饭给你吃。”我的声带是如此的颤动。
“你会做饭?”她问,抓过我的手说:“你受苦了。”
“习惯了,你也受苦了,跑那么远看我。”
“你不是让我回答你的问题吗,这就是我的答案。”
“我让你回答什么问题?”我犹疑不定。
“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下心头,却上眉头。”她说,疑惑不解的样子。
我登时心花怒放,欢快的语气嚷道:“你,你真的和我通过话!我还以为在做梦。是你说的,你说我做梦。我就真的以为自己在做梦。你骗我,你还骗我,你敢骗我。”我止不住泪流满面。
“我没骗你,我只想证实这所发生的一切,这所发生的一切就象一场梦。就这会儿,我还一时时的神情恍惚呢。”明珠说,抓紧我的衣襟。
厨房里很杂乱,没洗的碗筷放了一盆。我忽然想到我的家真的不适合招待明珠。“出去吃吧。”我说。
我和明珠锁了门出去。她一直抓着我的手,始终以热烈的目光关注着我。我的心房也荡漾着快乐的波纹。在楼梯口,邻居阿姨迎面走来,问:“娴雅啥时候回来的?”
“好几天啦,阿姨,你上街吗?”我说。
“我才从街上回来。这是谁家的女儿,好漂亮!”
“我的同学。”我说。
“阿姨好?”明珠向阿姨问好。
“你同学不是本地人吧?普通话说的这么标准。”邻居阿姨问。
“我是北京人。”明珠说。
“北京人,北京离这好远,你是――”邻居阿姨的谈话兴致越来越高。
“我来看娴雅的。”明珠说。她原来如此的诚实。现在想来,明珠当时可能以为她是我止观重要的亲戚呢。
我问阿姨道:“阿姨,你见我妈妈在哪儿?”
“在菜市场门口。这几天的菜比油都贵,你看我买这点菜,化二十多块。”
“阿姨再见。”我说。
“再见,有空带你同学来我家玩。”邻居阿姨说。
“好。”我说,轻描淡写的。
“一定要来。”邻居阿姨强调对我的欢迎。
告别了邻居阿姨后,明珠问我她是谁。
我说,邻居阿姨。她问我是不是常去邻居家。我说,就接到大学通知书后去过一回。我一进门,她就把两儿子叫过来,站在我面前,然后哭哭啼啼数落他们不用功,不努力,“看看人家娴雅,一个女女都能考上大学,你俩半截小伙子,整天就知道玩,玩,连高中都考不上。”其实,我那回去她家是想借钱的,一进门,她就把两儿子叫过来,站在我面前,哭哭啼啼数落他们不用功,不努力,然后,说道:“看看人家娴雅,爸爸妈妈没工作,苦水里生,苦水里长的,都能考上清华,你俩,蜜罐里生,蜜罐里长的,整天就知道玩,玩,连高中都考不上。”我没有对明珠说实话,并不是因为当时没借到钱,而是因为什么,我也不清楚。
走出短而小的小巷,便看到街上摩肩接踵的行人。他们提着、抱着为过年准备的年货,脸上都洋溢着幸福满足的笑。
“娴雅回来啦?”
“回来啦!”
“娴雅回来啦?”
“回来啦!”
被这么多人问好,我才知道,原来我被好多的人认识啊!这使我在明珠面前感到无比的自豪。
“你家乡人满热情的。”明珠说。
“我说,是啊!大家都在一条街上住着,抬头不见,低头见,哪儿有不认识的。”我说。
妈妈正给一阿姨称橘子呢,头也没抬的说:“起来了,娴雅。”
“妈妈,这是相里明珠,从北京来的。”我说。
“从北京来的。”妈妈噌的扬起脸,诧异地看着我们。“我还以为是咱本地同学呢。”她很仔细,很认真的把明珠上下打量一翻。
明珠很严肃认真的给妈妈鞠躬,说:“阿姨好!”
“好、好!”妈妈把称好的橘子又倒回箱子里。买水果的阿姨伸着袋子连声哎――哎地叫。等妈妈反应过来已为时已晚。只好赔着笑脸重称。
“妈妈,给点钱――”我说。我觉着今天该化点钱,有朋自远方来,不已乐呼。
“给。”妈妈顺手抽了张五十元钱给我。妈妈呀!她真的太清楚的我心情。
我和明珠走进一家叫“红玫瑰”的酒店。拿起菜谱才知道,我的五十元钱是不配到这里来消费的。明珠可能看出我面盛难色,问我道:“听说,甘肃有个小吃叫‘兰州拉面’,你们这儿有吗。”
我也不知道,老实说,我很少下馆子的。见我回答不上,酒店服务小姐说:“出门往右拐有家拉面馆,是正宗的‘兰州拉面’。”
我说:“让你吃面叫人难为情。”
明珠拍拍我的手说:“我今天吃什么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和谁一起吃。”
明珠的话让我如释重负,贫穷并没有使我失去什么,只要你穷的有尊严。我重又找回了从前的泰然。
两碗面我付了五元钱。我把剩余的钱当着明珠的面交给妈妈。妈妈惊讶的说我们化的太少,充满歉意的说没有款待好明珠。明珠说:“天晚了,阿姨去吃吧,我和娴雅给您看摊位。”妈妈不好意思说我们回家吃,或者是为了顾全我的面子,不能让明珠知道为了节约开支,他们不管多晚都要回家吃饭。
妈妈叫爸爸去吃饭。爸爸把卖水果的车子推过来,和明珠聊了两句后走了。
有个小伙子来买水果,我问他买什么。他说:“买就买点好的呗。”
“那就买些金橘吧。”明珠说。
他说:“就金橘吧!”并不停的偷眼看明珠。
我和明珠帮他捧了很多金橘在袋子里。取称来称时才发现我们都不认识称。我说:“就估摸地给吧?”
“多少钱一斤?”他问。
“不知道。”我说。
“二十吧,大概是二十。”明珠说。
“你好象不是本地人。”他问明珠。
“北京的。”明珠说。
“那就二十吧,你看这有多少斤?”他开始大胆的直视明珠,这让我感到不愉快。
我说:“有三斤。”
他掏出了一打钱来,抽出个五十元钱,又翻找十元钱,“你来这小地方干啥?”他问。
我恼怒地说:“你有钱就给,没钱就请离开,不要问东问西的。”
他一本正经地说:“米娴雅,你千万别误会,我是西北师大的学生,比你高一届的王路。我――”
“那――我告诉你,她是清华的学生,是来看我的,行了吧?”我说。
“就是嘛,她哪气质,我一看就知道不是小地方的人。我中午就见过她。她到处打听你家,还是我把她介绍给你妈妈的。我说,来了个超级大明星,他们还不信。”他又转向明珠说:“我一下午都在街上转,就想再看到你。我为你和他们打着赌的。”
那个男生转身跑走了。
过了一会又有一个男生来买金橘。
过了一会又有一个男生来买金橘。
我和明珠相视而笑。我说:“你要是卖水果那还不发了。”
“我要是卖水果你会来买嘛?”
我说:“我可没钱买你的金橘。”
“你要想吃,我白送。”明珠说。
“谢谢!”我说。
爸爸妈妈回来见我们卖掉了好多金橘,惊讶不已。“我们平时十五块能卖出去就不错了。你们居然二十给卖了。”妈妈说。
“那当然,清华大学的学生卖的水果就是一百我们也买。”正挑选水果的小姐说。
爸爸的脸色一阴。生硬的说:“这里没有人配吃我蛋蛋卖的水果。”他刷的把那小姐拾进袋子里的广柑又倒回箱子。
那小姐愣怔片刻,白了爸爸一眼,转身走了。
爸爸妈妈就坚持要我和明珠回家。
夕阳西下的时候。其实,那天根本就没有太阳,冬季很少有太阳的,太阳总是叫人愉悦,所以,我说那天有太阳。
夕阳西下的时候。我和明珠回到家。门刚刚把我们与外界隔绝时,我就显的慌乱不堪。我说:“你休息,你喝水,你吃水果。”
她也显的局促不安。她说:“不喝水,不吃水果,不休息。”
然后,停了片刻,又说:“我还是休息吧。”
我赶紧取出干净床单和被套换上,很有礼貌的离开。
我在客厅转圈,转了一个又一个后,才想到应该打扫卫生。
我打扫卫生结束后,轻轻地推开我的房门进去。黑暗中明珠好象睡熟了,呼吸均匀而沉稳。我站在床边听着她的呼吸声,一动也不敢动。
明珠突然问道:“你在做什么?”
“我,我没做什么。”我急忙回答,“你睡醒了?”
“我睡不着。”她说。
“我,你一定是太紧张或者太兴奋,我放段音乐你听。”我说。我开灯,找出小提琴协奏曲《梁山伯与祝英台》,“我妈妈最爱听这首曲子。我一听就瞌睡,你试试。这是根据越剧《梁山伯与祝英台》改编的,讲的是两个人相爱,却最终没能结合的故事。”
“好象最终那个梁山伯死了,祝英台跳入了梁山伯坟墓里后两人化成了美丽的蝴蝶。”明珠慢条斯理地说。
“你知道还问我。”
“我没问你,是你自己要说的,自以为天文地理无所不知。”她说,不甚快乐的样子。
“那是我自做多情!”我气恼地说。
她猛地转过脸去。
我坐在桌前无所适从。我想干点什么,又不知道该干点什么。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我们就这样隔膜着,竟然找不回最初的亲密无间。
“十点了,你睡吗?”明珠突然问我。
“没啥可干的,睡吧。”我叹息。“明天见。”我退出卧室,和衣躺在沙发上。我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怎么一下子就变得这样冷漠与生疏起来。沙发已经很破旧了,到处都有弹簧凸起垫痛我的身体。我不停地翻身。
“你睡沙发,再没床吗?”她走出卧室问我。
我说:“我家就两张床。”
她说:“那我睡沙发。”
我说:“我不是白痴,能让你睡沙发。”
她说:“那我们一起睡床吧。”
我说:“我睡沙发,床太小,我怕挤得你睡不好。”
她说:“让你这样受苦我很难过,不如我现在回家去。”
我说:“别说疯话了,我们一起睡床吧。”
她脱掉牛仔裤,又脱掉羊绒裤,再脱掉棉线裤,裸露出白皙修长的美腿。
她脱掉羊毛衫,再脱掉棉线衫暴露出袅娜的身躯。
我呆坐在床边,不知道该怎么办,是脱好,还是不脱好。
她钻进被子里连连说,好舒服,好舒服。
我站起来,又坐下,反复几次。
她问我,你干吗?
我说我不干吗,我也不知道该干吗。
沉默片刻后,她说:没事干就睡吧。
我无话可说。我怕自己的三围没有她的标准,飞快地甩掉毛衣毛裤就钻进被子里连连说,好冷,好冷。本来我那会儿热得正冒汗呢。
她没说话。
我也没说话。
床很小。她的散发着淡淡香味的身体诱惑着我,使我几乎控制不住要抚摩它地念头。我靠着床边,尽量不要碰到她的身体,又不时的会碰到她的身体。每一次的接触都让我心荡神移。我焦躁不安,热汗淋漓,差不多要闷死了,就坐起身靠着床头,连连说,好热,好热,平时没这么热过,今儿是怎么啦?莫非烧锅炉的师傅也知道你来,特意把火烧的旺了。相里明珠笑起来,也坐起身靠着床头。我的左肩挨着她的右肩,能够清晰的听到对方的心跳。
相里明珠首先打破沉默,说:“你是不是不高兴我来。”
“你,胡说!”我喝斥,“我只是不知道该怎么招待你才能让你高兴,让你满意,让你感到不枉此行。我非常,非常想让你高兴,让你满意,让你感到不枉此行,可我不知道该怎么做才能让你高兴,让你满意,让你感到不枉此行。”
“我明白。”相里明珠握住我的手,想让我平静。她用她那圆锥型的圆润细腻修长的手指轻轻地从我的左手指端向后划去。我的泪水儿一刹时涌出来。当我抬起模糊的泪眼看她时,见她的泪珠儿也在睫毛上璀璨。我用手指在她胳膊上写了三个字。只写了一遍,她就懂了。
然后,她又在我的手臂上写字,很多很多的笔画,每一次划过我的皮肤,都会有那种麻酥酥的感觉搅我的五脏腑六肺。那是很多很多个“我爱你!”
我再在她的手臂上写很多很多个“我爱你”时,有一回把字写得太大超越了胳膊侵占了她的肩胛,她颤动一下,是那种很明显的颤动,我一下子就明白那几个字还可以写在更为宽阔的地方,于是,我写了,当我的手指轻轻地在她的胸部画字时,我心跳若狂,面红耳赤........她也胀红了脸,胸部急聚地起伏,接着,她猛地扑抱住我,她用了太大的力气,迫使我不得不往后仰倒,我们一起倒了下去,情不自禁,情不自禁地就吻在了一起........那是我的初吻,相信也是她的,因为她和我一样生涩而且笨拙,只知道用嘴唇儿磨来磨去的,竟不知道舌头也有用武之地。就那样拙劣的吻法,竟也用了很久很久,等到分开时差点都背过气去。她从我身上爬起来,看着我,惊恐万分的眼神,后来,她说她很怕,怕我生气,因为她太主动地吻了我。其实,我也很怕,怕自己刚才的情不自禁,因为,我当时也以为是我自己太过主动的结果。我们两个就这样诚惶诚恐的对视着,喘息着.........很久以后,我握住她的手,她也握住我的手。
她突然说:“我原本只想拥有纯洁精神之恋的,没想到就这样情不自禁的了。我比你大,如果有错,那就是我的错!”
我握住她的手被她手心的热汗沁润了我的心,我用手拉过她的头把她的脸埋在我的怀里,柔声说:“爱你的感觉真好!”
“你也许........也许该去爱别人的。”她哽咽道。
“我爱你,我现在爱的是你!”我激烈地说,“我要这样爱你一生一世!”如果这就是海誓山盟,那我当时说得毫不迟疑,我相信那种强大的爱的力量足够我用一生一世去体会。
“娴雅!”明珠紧紧地搂着我,说:“我爱你,爱你直到永远!”
“那就别再傻呆着啦,让我再吻你一次,吻你的感觉真的好好哟!”我说着又扑上去,把她紧密地搂在怀里含在嘴里细致地吻啊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