糖明天要订婚，找了户好人家，是柳市的。那个男人长的好，人品好，家庭环境也好。……奶奶一个劲的对着我说，一副满足而心花怒放的样子。
我很意外，但随即笑了起来。真好，她终于找到能配的上她这样好女孩的男人了。
我开始着急的想象见到她时该说什么话，怎么面对她的母亲和她的姐姐，甚至她的丈夫。

我很激动――
明天当我接过她送来的订婚喜糖时，是不是要马上送红包。乐清的人情习俗我懂的很少。
她送喜糖一定很忙，我是不是该过去帮忙。她的朋友不多，同我一样都属于结婚时朋友凑不满一桌的人。
她会送给哪些人喜糖，她什么时候结婚，结婚的时候我可不可以做伴娘。
是订婚的时候摆酒席还是结婚的时候。
多年未见，她现在长什么样，她的大眼睛和温暖笑容，她的酒窝，她的忧郁，她的善良……

糖是一个女孩的小名，因为长的甜，又有双桂圆般的大眼睛。
她家离我家只有20米不到的距离。近的难以想象，甚至我出门都要经过她家附近。在我少的可怜待在白石的记忆里，她和另外一个女孩占据了我大部分的美好回忆。我的童年是在这里度过的，虽然在以后的岁月里，我极少回来。在我出生的时候，我们就认识了。她是我的同学，我的邻居，我的朋友和我的姐妹。奶奶总是说我很难生养，是个小不点，经常生病，大病小病一块来。出生的时候，我有一个乳娘，但依旧经常去霸占糖的母亲。我们两个有一位共同的母亲。

奶奶经常告诫我，要对她好些，再好些。是她母亲和乳娘一起哺育了我。
奶奶说，每次我去霸占她母亲的时候，她总是笑眯眯的往奶奶身上扑，将母亲让给我。那个多么温暖的怀抱，她却毫不犹豫的愿意让我共享。我们的姐妹情缘就从襁褓婴儿的时候开始，并延续到现在乃至将来。

我们上同一所小学，在同一个班级，并坐在一起。
我们一起上学，一起放学，一起做作业。暑假时候的作业，也都分工合作。在暑期即将结束的那几天，她拼命帮我赶语文作业；我则豁出小命，没日没夜的做数学作业，等到满满一本的暑假作业本画满了数字与符号，再给她带回去。
这样，开学的时候，我们的完美组合就能制造两份一样的作业。

在我潜意识中，她是属于我的。
每天早上很早的时候，她都会过来拉我起床，等我吃饭，并一起上学。放学的时候，尤其是值日做清洁的时候，她都会帮我的忙。而自私的我，似乎很少帮着她干活。即便是现在，我在家也是绝不动手，专门动口。好吃懒做是家人对我最深刻的印象。
小学的时候，奶奶总说我命好，换了古代没准是个大小姐。我就有那个本事，狠心的躺在床上叫奶奶替我整理书包，准备早餐，甚至穿衣服，我也只是伸伸手，让奶奶把衣服套上来。父母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出去了，我是奶奶养大的。

我曾了说了一句十分过分的话，乃至今日我都无法原谅自己。
我指着糖对奶奶说：她都会听我的，她是我的丫鬟。
多么任性愚蠢的话。将她对我的好，对我的忍让，对我的包容，对我的姐妹情，全都置之脑后。
奶奶立刻就生气了，她大骂了我一顿，而记忆中，她是从不骂我的。她立刻要我向糖道歉。
小时候，我最好的两个朋友。糖和洁，都是奶奶极为喜欢和器重的。她是绝对不允许我有任何地方对不住人家。

我至今还记得那时候的委屈。虽然我用了那么过分而不可原谅的言语，但其实是我的表达有误。我想说，糖对我很好，什么都会依着我，而且我有照顾糖的使命　　。可是，话出了口，便再也追不回来了。我向糖微笑示意，她羞涩的笑了。她总是很羞涩的，很内向，她是一个好女孩。

（二）感情负债

时间过的很慢，从知道糖订婚的消息起，我就一起在等着明天早点到来。我盼望着时间早点流逝，好让我明天可以以一个很好的借口过去看她。我很想念她，在外漂泊的日子从来都不敢忘记她。
但是，我不敢马上就过去找她，我不知道她是不是在家。我不敢面对她的母亲，不敢面对她的家庭。我是个懦弱的人，又是个时间一长就不知如何跟人相处，如何维持以往情谊的人。很多看来简单的事情，在我觉得，却是比登天还难上许多。

我最怕别人对我好，总觉得不以同样或更多的恩情回报着，就愧为人。我有80%的自信说自己是好人，剩下没信心的20%是因为，我残忍的伤害了那些对我最亲最好的人。在外地念中学的时候，母亲总也忍不住说我是天生孤独者，我从不带同学来玩，从不打电话给同学，也从不提与同学的相处。我也不怎么与家人说话，每天一大早上学，然后到晚上才回来，匆匆扒了几口饭就立即进房间，倒锁门。而周末的时间，还要去学舞蹈，学英语，大堆的培训班占据了我额外的休息时间。

世上有一种人，专门伤害对他好的人。
我就是这样的人。别人有恩与我，我就恨不得割块肉还给人家，好不再有感情负债的内疚。
对与糖和她的母亲，我总是深怀内疚而毫无作为。糖的家庭环境不是太好，她的母亲为了这个家操碎了心。每每在街上看见她的身影，我总是琢磨着该叫她什么好。她是我的母亲，按辈分却是我的嫂子，而糖则要叫我阿姨。我猜不出来该以什么身份叫她才好。每次看见她，我总是回避，就连她是我母亲的记忆，也是后来奶奶灌输给我的，我已经记不得那么多了。那时太小了。

她的母亲也看出来我的回避，渐渐的，在我们极少遇见的时间里，我们都是匆忙行进，甚至招呼都没有。我是多么忘恩负义的人，这么残忍的对待这个曾是我母亲的女人。
有一次，她见我走过，叫我买些水果。糖的母亲为了众多的儿女和生计，摆了个水果摊。
我很惭愧，我真的很惭愧，我的口袋里只有5块不到的钱，我刚从超市回来，买了大堆零食和烟。我提了满满两袋是食物，身上却只有几个硬币。
我惭愧的摇摇头，也看见了她母亲的失望。她一定是生意很不好才会这么叫的。而我，居然在这关键时刻身上没有足够的钱。我说水果家里已经有了，我说爷爷经常买上很多水果。

回来的路上，我难过的想哭。到家的时候，我立刻找爷爷要了些钱，跑到她的摊子上。
我站在路口，看着她。我没有勇气走过去，怕她知道我刚才撒谎。我一直站在路口，看着她，她并没有注意到我。许久，我终于还是回去了。我对爷爷说，以后要去她那买水果。
爷爷说太远了，家门口就有。我沉默了，我的债务怎么能要爷爷来还。那天晚上，我躲在被子里，想着糖和糖的母亲，想着糖对我的好，想到我长大后极少极少去找她。

在我偶然回来的时候，我极少去找她。却跟洁一起。洁的性格一如我的开朗，跟她在一起，我很自在，没有负疚感，而对于糖，我有太多太多的话想说，却不知从何开始。
对与我和糖的友谊，我是背叛者。
小时候，我总是“罩”着她，不许任何人欺负她，要欺负也只许我欺负。我可以因为座位而不理睬她，我可以因为与奶奶怄气而向她发火，却不可以有任何别人欺负她。因为，她是我的。
照顾她，是我的责任和义务，是我的使命。她的内向，她的善良，她的柔弱，她的易被人忽视……她这么好的女孩子，我不疼爱她，谁来疼。

（三）点歌祝福

终于，终于……到了她订婚的日子。我待在家里，不出门，推掉一切需要出门的理由。我在等她，等她的喜糖。我知道她一定会送过来的，曾经，我们天天粘在一起，恨不得穿一样的衣服，睡一张床。
我等了她一天，在傍晚的时候，毛毛吵着要找妈妈，于是我带他出去。

在路上，我看见她的母亲，也是我的母亲，抱着一大堆的袋子，从我面前经过。她看见我了，可是没有抬头。我不知道该怎么叫她，不知道怎么出声说要替她一起拿喜糖。
我和毛毛站着不动，她从我对面走来，她与我并排而行，她终于走到我来时的那条路。我们错开了。
我没敢叫她，她也没叫我，一定是太忙了。
既然她的喜糖都送到上面去了，那我家里一定也有一份。或许糖就在我家，被奶奶挽留着等我回去。

我急匆匆的赶回家。家里没人，我到处找糖的身影和爷爷奶奶。可是，没有。
我拉着毛毛，有些急噪。打开电视，翻翻没什么台，又去附近转转。傍晚时分，依旧有许多在谈论着，说中午的热闹。糖的母亲非常节约，却给糖办了很多嫁妆，大大小小装了很多车。
我突然害怕起来了，糖会不会把我忘记，她是不是在我不在的日子里又认识了很多朋友。

我有些嫉妒了，但又很悔恨。除却感情，许多方面的事情我都可以通过努力办到，可是，感情负债，却使得我畏首畏尾，软弱的可笑。我想起她有一个好朋友，开私人诊所的。我陪奶奶打针时见过，我给她吵闹着的孩子买了点零食，她很感激，我曾说：你是糖的好朋友，就是我的好朋友。
现在，糖会不会只记得她，而忘记了我。

我站在夜幕的阳台上，看着糖的家。我只能看见一面墙。
毛毛在看电视，我则关了灯在阳台上抽烟。在家我不敢太放肆，乐清对抽烟的女人有偏见。
我的心里很酸，就连鼻子都是酸酸的。
我亲眼看见她的母亲送了那么多的喜糖，我的家里却是空空依旧。

我想跑到她家去，对她说：我对她还像以前那么好，只是时间长了，我不知道怎么面对这份友谊和亲情。
。。。　。。。
已经很晚了，家里还是没有人。毛毛已经累的睡着了。我无聊又伤感的看着电视，是视频点播的那个台，我喜欢音乐，平时只看这个台。
里面有很多祝福，大概今天是个好日子，许多人订婚，结婚。

糖没有给我喜糖，为什么会这样。属于我的女孩却没有告诉我她人生最大的喜讯。
我播了点歌台的号码，一时想不起来有什么合适的歌曲，就点了自己很喜欢的《橘子香水》，本想点播《兄弟》，想想又觉得不妥，而且刚不久前被人点播过。７：２１是接线员给我预定的时间。还剩１０分钟。
漫长的等待与无限的惆怅。只能以烟来打发时间。看着毛毛可爱的睡姿，又不禁感慨万千。

“祝……订婚快乐，你有了好归宿我真的很开心”。
字幕出来了，音符也响起。没有她丈夫的名字，因为没人告诉我。上面只有她的名字。
她很忙，不知道我的祝福。一如她不上网，永远看不到这些文字。
我是点给自己听的。我很想在上面加上“我爱你”的字样，又怕不妥。我想点写快乐或漫画画面的歌曲，可依旧按自己的意愿点了自己爱听的歌曲。

在与她相处的日子，我也总是按自己的意愿对待我们的友谊。我脾气不好，而她则脾气极好。我经常烦躁的时候会跟她闹别扭，最后总在奶奶的带领下和她贴贴大拇指和好。

（四）陈年旧事

离开她和这个出生的城市，我跟随着父母生活。
刚去的时候，不会说那里的话，老是被人欺负。渐渐的，我便不再开口，老老实实的上我的学，听我的课，做我的作业。而不跟任何同学来往，也不同他们说话。我没有和任何小学同学通信或联络。
我给自己营造了一个外人拒绝入内的氛围和空间。我将自己锁在里面，绝不出来。

只是疯狂的想念糖和洁，还有以前的老师。我一直很想念她，不知道她后来去什么地方教书，再后来又听说她嫁人了，我四处打听老师的下落，至今都没有见到老师。很多在教师节准备送她的卡片也一一蒙上灰尘，丢弃在角落的书堆里。被母亲打包卖掉了。
那时候，无尽的思念是我生活的全部动力。每每对现实绝望的时候，我就会想起他们。想起糖。

待我学会了那里的语言，却依旧融入不了那里的世界。只有乐清才是我的家，只有糖她们，才是我的朋友。在以后的日子里，我不断承受着来自友谊的背叛，很多时候，背叛的伤痛在深夜吞噬着我，只有靠着糖对我的坚固友情回忆，才能让我入睡。从初中开始，失眠就一直困饶着我，母亲给我买了很多帮助睡眠的药物，大都作用不大。

糖，从来没有背叛过我们的友谊，一如既往的活在我的记忆中。却是我，背叛了她对我的友谊。我丢下她一个人在这个多事的农村，承受着来自家庭外界的压力。她虽然大我一岁，却一直是生活上她照顾我，其它事情上我照顾她。她是个可爱而听话的孩子，我不在的日子，她一定很孤独，而且会被人欺负。
很多时候，我都觉得疼爱女人和儿童是我的天职。尤其糖，我更无法忍受别人欺负和忽视她。

已经记不清是高中还是大学，我给她寄了几封信，要她坚强些，好好面对生活，好好照顾自己。
我无法照顾自己，却希望以最大的努力照顾着她。我比她高些，一直以来我都将她当成妹妹，而不是姐姐或是晚辈。她很害羞，一副弱不经风的样子。

我没有办法原谅自己在回到乐清的日子里，去找别的同学而没有去找她。
我忙着自己的交际，而忽视了她。她很静，而我爱闹，以前的小学同学在我高中中恢复了联络。我和他们成了朋友，成了兄弟，肝胆相照，却没有带糖进入我们的圈子。怕她不喜欢，也因为她家那时没有电话。而我，又是母亲口中的“天字号懒女孩”。
偶尔去找她，她不是上班，就是在姐姐家里，抑或是出门。我不敢独自在她家面对她的母亲。

我们的联系很少，大部分她的消息都是奶奶告诉我的。奶奶一直很疼爱她，总是打趣的说等糖出嫁的时候，要送最好的东西给她，就像嫁孙女一样。
将心比心，我知道糖过的并不好。她家的兄弟姐妹多，找工作难，又没什么朋友。她的迷茫不比我少，她的痛楚不比我少，她的快乐却不比我多。在有人陪伴的时候，我总是容易快乐和满足。

性格往往决定着人生。
我选择了一条艰辛却是为自己而活的路。我去自己想去的地方，做自己想做的事情，而辜负了家人。在不断漂泊的流浪中，每次绝望或是准备自生自灭再不回家的时候，我就会想起糖的大眼睛和母亲的泪眼。我拒绝不了这两双眼睛，充满了真挚感情的眼睛。这在别人身上，是看不到的。

（五）柜台上的糖

上了会网。然后在胡思乱想中，躺在毛毛的身边睡了过去。依稀记得奶奶给我盖被子，抱走毛毛，关掉电视。
早上醒来，眼睛肿的吓人。就连脸，都是浮肿的。大概是哭过，我记不得了。只觉得伤感无限，满是内疚与惭愧。还带些嫉妒和悔恨。

懒猪，再赖一觉，醒来可就是晚上了。奶奶笑着叫我下去吃饭。
刚走到门口，赫然发现柜台上摆着一袋糖，就像我昨天傍晚看见的那样。
心――砰砰直撞。是她，一定是她，就是她了。
奶奶，你怎么不叫醒我？我埋怨道。
她早上来的时候，我们都不在。糖真是个好孩子，把糖放在柜台上。奶奶说。

我就知道。
她不会不给我送喜糖的。
她不会对我不好的，她从来都没那样做过。
她不会不来我家的。
她还是爱我的。
我们的友谊一如既往的存在着。
我们还是姐妹，还是朋友。

我雀跃着，打开糖果的精美包装，却舍不得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