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初恋
GIPSYDOM
-----上小学的时候,曾有两个男生暗恋我。一个是我的同桌,高高胖胖的,所以喜欢扮演克赛式的英雄形象保护我;另一个是邻居家的男孩,大我几岁,私下里自诩是我的男朋友,恐吓邻里的小孩不准靠近“他的女孩”。在他两的“悉心呵护”下,我的女童时期风平浪静。没有哪个欺负。
-----所以升入中学后,我常常把自己没来由的优越感、傲气,归结于这段经历的影响。我象个浑身长满硬刺的仙人掌,无时不在警告着所有人――“别惹我!”
-----然而,这并没有给我的中学生活带来什么新变化。生活依旧是老样子的平静无漪。我会在热闹喧哗的教室里突然生出某种极端厌恶的情绪, 那是小学生活的重复,表面上看起来是自己被保护了起来,和任何人都相安无事的冷漠。直到这样的重复似乎变得没完没了,将人一点点地逼疯。从中学的开始,我慢慢觉察到骨子里的另一个我,而那是个连茎肉里都长满了刺的仙人掌。然后突然懂得了那两个曾暗恋我却始终不敢表白的男孩,他们早就看到了这一点吧,傻傻到居然想出扮强者保护我。但这些并不能让我对他们产生一丝好感。至于他们作为弱者的掩饰:对我的恐惧,只惋惜是他们的不幸――暗恋的代价。
-----厌倦了平静、让内在的我苏醒:唤醒我的人不是什么白马王子,却是个美丽的同性女子,她带我进入了一个能解放我的世界,童话般的、叛逆的爱情国度。我象发现兔子洞的ALICE,在那个世界里得到了解释:我这种人为什么存在。
-----那一年,我18岁。
-----高二结束的那个暑假,我陪姐去她的大学取东西。天气热搬东西也累了,就在校园里的个小餐厅里坐了坐。里面人和校园里的一样少,姐说假期学生们走后,是大学里唯一比较清净的时候。
-----这时候,我看见了对面桌的她。那一刻,感到惊艳。她垂着眼睛,正向前倾着身子把头绳扯下,长发顺着头绳的滑落,慢慢地垂到肩后。她抬起头,我们四目相对。她非常美,天生丽质,白皙的皮肤和黑荧荧的眼睛。嘴唇虽然还在不安分地说着什么,但是已经觉察到了我的注视:我的视线久久不舍得离开。她起身走到桌旁和姐打招呼,我被介绍给她。她对着我微笑,嘴角翘得弯弯的,说:“不错啊!”她也在盯着我看,一副要“回敬”我的样子。姐不搭调地回了一句:“啊,是啊,明年就考大学了!”看着那种眼神,我总觉得她分明是在说:“这个妮子长得不错啊!”她就是那意思。从小店里出来后,我的身体还是能感觉得到另一个自己在亢奋。我想着刚才的那个女孩,觉到一种让人窒息的吸引。
-----她和姐原来是一个系的,叫瑞雪。可每当我想到她的时候,她永远叫盛夏。有一首歌叫“盛夏的果实”,演绎这歌的女歌手唱得很有味道,虽然压抑了盛夏的激情,可是我总会听出其中那极力想被忽略的,盛夏炽烈的味道。
-----接着常常一个人往姐的大学跑,就这样我认识了盛夏。
-----那天,在室内游泳池看到了她。我当时只是经过,其实本来是要去新修的篮球场的。隔着玻璃,看到她挥手招呼我进来。我脱了鞋进了浴室,却不能更衣进泳池。她披着毛巾被笑着进来“没带游泳的东西吧!”说着拐进了里面。我跟着她进了去,里面没有人。她打开蓬头冲身子,水雾腾腾,她说“你傻站在那里干嘛?满身臭汗的,不洗洗?用我的柜!”她解下手腕上的钥匙扔给我。于是脱了衣服,我赤条条地进了浴室。她叫我帮她搓背,还问我有没有男朋友。我说:“没交过。”“为什么?”“他们怕我!”她笑了,笑得很用力,上身一颤一颤地,在她的背后,想她笑的时候一定更美。我问她:“你呢?”她扭过头看了我几秒钟,说:“我只有女朋友!”然后我们有一阵短暂时间的沉默,在专注地为她搓背。她突然说“你一直盯着我干什么?”我说:“你背后长眼睛了?怎么知道我盯你?” “感觉啊!从第一次见你就一直盯着我……你喜欢我?” “唔……” “亲亲我!”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她却一把抓住我,狠狠地亲了一口。
-----唇对唇――我的初吻。我没有闭上眼睛。可感觉很好。因为我看见她也没有,而且她的眼睛还半垂着,一闪闪的,美!而她的唇湿湿的,这直接让我觉得及至放松。我不知道她是不是对人都这样直白,甚至有点蛮不讲理,却并不令人讨厌。
-----我发现自己的18就这样步入盛夏!
-----不太闷热的暑假,可以和她做许多事。游泳,或者是结伴登山露营。我们依偎着烤火,煮东西吃。晚上,她总是在我快睡着的时候钻进我的帐篷,搂着被睡袋裹得严严实实的我睡去。闻着她的体香,我也重新慢慢合上双眼。
-----她带我去BAR玩,她认识很多女朋友。她说是圈子里的,看到一些打扮得中性或者是偏男仔的些女人基本就是了。她们在BAR里钓女孩子。她说你看见了吗?这就是女人的圈子。我问她为什么一定要打扮得不象女生。她说这不一定,但是两个女的在一起,总是要有个足够强才能混下去的。“但是你这样我也很喜欢!”她又说我没必要懂,在这里跟着她就成了。我们于是就坐在吧台上,她喜欢坐这里喝酒,她递给我生平第一杯酒,一种叫深蓝的鸡尾酒,酒的底部显深蓝色,是比较淡的酒,舔甜的很清新。我们坐很近,聊天喝酒,酒吧的气氛很好,她会时而要求我抱她或者吻她。这时候就会觉得周围一些“假男仔”的眼神怪怪的,可以看出妒意来。后来知道盛夏在圈子里很受欢迎,还被奉为什么公主――“PRINCESS”,她们追求她、宠爱她,却得不到她的心。而我是她们梦想成为的幸运儿。
-----那个夏天,我竟然奔放!
-----9月开学后,每天放了学还是要和盛夏见一面的。到附近的街心花园坐一坐,听她讲大学里的事情,她说她想转系。 “哦,作什么?” “啊,一直都想搞美术的,但是家里压力太大,才选择经济,现在想跳出来,反正要是养不活自己的话,你收留好了!”我说“我画过画的,能不能帮你啊。”她说“不用,好好学习吧,你快考大学了!”然后我们微笑,我把她搂在我的怀里。轻轻地摇。“我要是有天突然不见了,你会怎么样?”她忽然神秘地问我,我说“那我就找你去。我保证!”她说“要是我跑很远呢?”我说“那就一直追下去,看你能跑多远。”她狠狠地打我的肩说:“笨啊,这么轻易地就许诺。如果真是那样的话,就恢复你本来的生活啊!” “啊!是啊!”我顺着她应和,但看到她的眼睛里滑过一丝淡淡的清愁。从未见她如此,我的心轻轻地疼起来。当时并不明白她话里的意思,等到真懂了的时候,却又免不了伤感吧。毕竟,我们都有权利伤感。哪怕伤感带来的也许并不是遗忘。
-----她成功地转了系。但是也仓促地离开了我们居住的城市。她从没有和我提起过移民的事情。反正,11月的某天,她从我们祖国的领土起飞,如她所说的消失了。
----- “移民啊!听说她家里人一直在张罗,签证终于下来了,就匆忙地走了!”姐这么说。“她有没有留下什么地址啊之类的联络方式啊?”我问, “她这个人挺怪的,从没见过她交男朋友,也不经常上课,和系里的老师好象也怎么说过话,怎么会突然留联络方式呢!”
-----于是,我到大学里找,她真的没有留下任何的线索,只据说是移民去了英国;跑到她父母走前工作过的单位,有人说她爸要在爱丁堡开中国餐馆;再跑到常和她去的BAR,找她的朋友,都说不知道。我想她们是真的不知道,看来她是决定让自己象水蒸汽一样从昨天蒸发吧!可是这都是为什么,我并不明白,一点都不清楚为什么她会一声不吭就走,只记得她问过我“我要是有天突然不见了,你会怎么样?”我知道她让我冷漠无谓的心沸腾,可我竟从未想过她会突然消失。很不开心,于是我终于决定再次向自己伸展开仙人掌尖尖的刺针。
-----12月,我把高中成绩单寄给了几所爱丁堡的学院。那年的冬天特别地冷。和家里吵翻了天,但是没人阻止得了我去英国。“放弃考国内一流大学的的机会,到英国打工、念三流学校”,父母一定觉得我疯了。可是他们并不知道这时的我的心里只感到从未有过的沸腾。固执地自信一切都会变好的,等我找到她的时候,等我们再见面的时候,没有人可以比这更值得。放弃什么,争取什么,在现实中是找不到什么合理的理由的。当然我可以恢复从前的生活,但那生活对于现在的我来说,已不再可以忍受、不再无所谓。不论再被给予多少次重新选择的机会,即使要冒险,恐怕自己还只会选择跳进奇妙的兔子洞。我知道她可以带我畅游,那仍是属于我们的地方。现在,我要找那个迷路的人回来。
-----4月,我独自来到爱丁堡。潮湿不定的气候,这里的食物令我消瘦。打两份兼职,晚上去社区大学补习。我一家一家地寻访爱丁堡的大学、学院,打听哪里有中国人开的餐馆。爱丁堡不算大,但在这弹丸之地,找到她却仍象大海捞针。每次失望,每次振作,我都会想起她眼里滑过淡淡愁时的样子。我对她的爱是自私的,容不得任何形式的分离。要找到她!我几近偏执地相信这不过是一段她玩世不恭的爱情插曲。其实那何尝不是她的顾虑!
-----8月14日,我拖着疲惫走进爱丁堡东部的一家中国餐厅,拿出她的相片给老板看。他是个额头宽阔的中年男子。“是。这张的确是瑞雪,我是她爸爸。”我的脑子先是空白,之后全身的血液一瞬间涌上大脑。我慢吞吞地告诉他,我是她的朋友,我叫蕾蕾,是来找她的,要见她,希望马上就能见到她。他面无表情地看了我半晌,然后用很浓重的方言大声地喊一个女孩的名字,我没有听明白。但顺着他指的方向,我回头望见一个短头发的女孩,白皙的皮肤,正呆呆地望着我。我飞快地回身向她走去,“盛夏!”我叫她。她张开双臂将我紧紧抱在怀里……太激动的关系,我们只这么紧紧地拥抱了很久。
-----坐在爱丁堡东部的一街心花园,8月的草儿突然变得绿油油的了。我搂着她,轻轻地摇。
----- “你瘦了!”她感慨,
----- “ 哦……你也是!”
----- “干什么还要找来,既然曾经快乐还不满足?”
----- “哦……”
----- “怎么不问我为什么就这样离开你?”
----- “哦……”
----- “也许即使是这样,我们也不会一直幸福下去!还不如只留下些美好的回忆……”
----- “嘘……你别说,现在我都懂了,而这些根本都不重要!”
-----是的,这些对我而言都已经不再不重要了。在爱丁堡一个人度过了我的19岁生日,静静想了很多事情。不需要蛋糕,不需要什么听来美好的祝福,唯一的奢望是尽快找到盛夏。一直下去能走多远我不知道,但我知道,我无法为自己的感情留下这么沉重的遗憾;已经明白为什么只愿和她纠缠的原因:在她身边的我,才是不被压抑的真实自己。她用魔法释放了我的压抑、迷惑,点醒我其实自己有多坚强。把肩膀给她靠一靠,让她有依赖,可以放下自我的保护伞而不必逞强,痛快地哭一哭,安心地被好好疼爱。即使昨天在18岁,我也曾多么的幼稚、任性。
-----摸着她参差的短发,心里是满满的幸福和疼惜。她紧紧地抓着我的破风衣赖在怀里。沉默,此刻除了这样的沉默,我们还能怎么感激重逢。8月的爱丁堡,有柔和的风,潮湿的空气和情人温暖的体温。在爱丁堡,我们坚定了彼此的爱情。19岁的我,发现爱情不只是相见时的触电!
-----后来怎么样了?我们顶着压力走到一起了呗!在爱丁堡郊外租了间房子,生活不很富足但是我们彼此恩爱。她现在在曼的一大学里学美术和建筑,我还是在社区学院上晚课、每天也忙着挣钱维持生计。她在我们的纪念日,告诉我其实我也是她的初恋,这让我几乎不敢相信。
-----人们说初恋往往不被祝福,我想那是因为太多人经历过令其遗憾的初恋。可初恋又偏偏会令每个人刻骨铭心,因为可以那样无条件地去爱生命中第一个让自己心动的人,其中有太多的故事和感动。我想如果在18岁,我选择留在北京,选择接受她的离开而没有继续追逐的话,我们的故事会象多数人的一样草草结束。我可能会象家里人期待的那样考上一所不错的大学、得到一分不错的工作,随便找个自做多情想要保护我的大男人嫁了……剪了头发的盛夏也许会在爱丁堡,用1年或者更久一点的时间说服自己:她没有认真到去期待一个18岁的小孩子不成型的许诺。乖乖做爸妈听话的女儿,做一直想做的事――画画,学会不去挂念。然后由另一个人成熟而可以依靠的人来填补那个位置,关心她、照顾她。日子也还是一样要过下去的吧!
-----而如果真是这样的话,我的心里也不会再拥有那样热烈的盛夏了吧!而盛夏这个名字也不会再被谁提起。我们从盛夏开始的恋情,不知道会不会随时间的推移慢慢淡去。而在我的19岁,我们毕竟没有彼此放弃。这一切的一切没有什么是值得庆幸的,因为相爱、因为坚持。
----- “你会永远爱我吗?”
----- “我不知道!”
----- “我们放弃了那么多,值得吗?”
----- “也许值得吧!”
----- “我们会不会变,变得不再相爱?”
----- “有可能!”
----- “那我们为什么还要坚持?”
----- “唔……盛夏,至少19岁的我仍然爱你!我只要我们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