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四
“程小姐,您准备好了吗?”医生和蔼地问,准备动手给程家倩拆纱布。
“恩。”程家倩点了点头。
医生刚要动手,程家倩忽然又改了主意,急急地摇了摇头:“等等。”
“还有什么事?”医生安慰道。“你不用太紧张,我已经看过手术报告,手术很成功。”
“我想让屋子里的人都出去。”程家倩抿着嘴唇说。“只留蓝枫一个人就行了。”
蓝枫、牧师以及叶少雯兄妹面面相觑,有些意外。蓝枫下意识地先看了牧师一眼,牧师的眼底闪过一丝失望,但立刻归于平静。
医生解释道:“我想程小姐是有点紧张,麻烦各位先回避一下吧。”
蓝枫勉强笑道:“那好吧,我留下,你们在外面等一会。”
众人点了点头,转身走了出去。
程家倩向蓝枫的方向伸出手,蓝枫赶紧上前握住了她的手,蹲在她身边,提醒她说:“你知不知道,你应该留下的人是你的爹地,不是我。你这样做,你爹地会伤心的。”
“我只相信你一个人。”程家倩静静地说。
“你连你爹地都也不相信?”蓝枫奇怪地问。
程家倩轻哼了一声,不置可否。
医生开始动手拆纱布,程家倩握紧了蓝枫的手:“第一印象很重要,我希望我睁开眼睛看到的第一个人是你。”
蓝枫愣了愣,笑道:“你就不怕我长得很难看,吓坏了你?”
“看东西是要用心眼,不是肉眼的。”程家倩微微一笑。
蓝枫悄悄张大了嘴,发现她与自己竟有越来越多的共同点。
“程小姐,你能感觉到光亮了嘛?”只剩几层纱布的时候,医生的动作慢了下来,“如果觉得很刺眼,不舒服,请告诉我。”
程家倩平静地说:“我知道。我现在感觉到光亮了,不过没有不舒服。”
她的超乎常人的冷静令医生感到意外,医生慢慢地揭开了最后一层:“先不要急着睁眼,慢慢适应一下光线。”
蓝枫一下屏住了呼吸,尽管在墓场见到程家倩母亲的遗像时,她就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但是在看到揭开纱布的程家倩的一瞬间,她仍感觉心脏好象被一只无形的手一把攥紧了――太像了。尽管程家倩还闭着眼睛,但是那长长的睫毛,五官的线条,都是蓝枫心中呼之欲出的一个名字。
“你在紧张吗?”程家倩闭着眼睛轻声问,蓝枫这才发现自己刚才情不自禁地抓紧了她的手,她忙放松了一下:“不,没有。”她的声音有些奇怪的不受控制的干涩。
程家倩微微一笑:“我要睁开眼睛看你了,你别害怕啊。”好象拆纱布的人是蓝枫而不是她自己。
蓝枫奇怪她怎么会这么镇定,现在不镇定的反而是她自己了,她有些心慌意乱,好象不知道自己该怎么面对程家倩睁开的眼睛。
程家倩的睫毛在剧烈地抖动,眼睛微微张开了一条缝。
医生俯下身子,紧张地问:“程小姐,您觉得怎么样?”
“我很好,医生。”程家倩甜甜地笑了,依然眯着眼睛,但颤动得已经不那么厉害了。“好象能看到什么东西,但是不太清楚。”
“不要紧,刚拆纱布,要恢复视力还需要几天的时间。”医生安慰道。
蓝枫有点紧张地问:“你看到什么了?”
“我看到了一只蹲在地上的东西。”程家倩笑着说,看上去心情非常得好,她的话把医生也逗笑了。程家倩低头深深地看着蓝枫:“而且是个漂亮的东西。”
蓝枫无心体会她话中的深意,她仔细地打量着程家倩,程家倩已经睁开了眼睛,虽然因为还不能完全适应光线,不时地要微微闭上,但是,毫无疑问,那双眼睛是漂亮的。蓝枫觉得自己的心里乱糟糟的,心里有个巨大的问号需要她马上解开。
“恭喜你啊,程小姐,手术成功了。”
“谢谢。”程家倩礼貌地道谢。
医生很热情:“对了,程小姐,过几天会有流星雨出现。你的眼睛一恢复,就可以看到难得一见的天文现象,真是幸运啊!”
“是吗?”程家倩饶有兴趣地问,眼睛却看着蓝枫,她笑着说:“到时候我们一起去看吧!好吗?”
流星雨?和林霜的约定?!蓝枫的心被这个名字绞痛了。可怜的林霜,她大概还不知道这个世界上有一个跟她长得几乎一模一样的人,更不知道她的身世还隐藏着一个天大的秘密。她突然觉得思念林霜,而且这思念深深地灼痛了她。
“你怎么了?好象有什么心事?”程家倩见她不回答,奇怪地问。
“对不起,我有点急事,要打个电话。”蓝枫仓促地站起身来,语气不稳地说,然后,走到一边,掏出手机,急切地拨了林霜的号码。她要见她,要告诉她一个自己的疑问,更重要的是,要告诉她自己是如此地想念她,想和她在一起,想和她一起看流星雨,想和她一起去香格里拉……
“程小姐,我可以叫外面的人进来了吗?”医生看到程家倩沉下了脸,热心地建议道。
程家倩抬头看了看他,展颜一笑:“哦,不用了,我出去见他们,给他们一个惊喜!”
医生点了点头,显然,程家倩的美丽大方、温柔解人已经赢得了他的好感。
程家倩扫了一眼蓝枫的背影,在医生的带领下,走到了门口,医生殷勤地为她推开了门,正在门外等候的几个人立刻围了上来。
“天使?!”叶少武和叶少雯几乎同时惊诧地喊出声来,叶少武甚至下意识地伸手摸到了腰上的枪。
程家倩微微一笑:“我的英文名字是叫Angel,但是我的中文名字不是天使。”
叶少武和叶少雯回过神来,有点尴尬。叶少武摸了摸头,不好意思地说:“抱歉,我们认错人了。”
“我跟那个人长得很像吗?”程家倩不以为杵,不经意地问。
叶少武连连点头。
牧师的脸色凝重起来。
程家倩的眼底则闪过一丝神秘莫测的光芒,但是,她什么也没表现出来,脸上依然挂着笑容:“那真是太巧了。”她向叶少武伸过手去:“很高兴认识你们,你们是我睁开眼睛认识的最早的朋友,我会好好珍惜这份缘分。”
坐在老板面前,林霜有些心绪不宁,大厅里飘荡的高昂的《命运交响曲》更使她的心无法平静下来。
“明天的安排都清楚了吗?”老板一边低头喝茶,一边头也不抬地问。
阿杰和林霜点头称是。
老板放下杯子,弯腰从茶几底下拖出一个长方形的黑色小箱子,放到茶几上,推到林霜面前,示意她打开。林霜按照他的指示,慢慢掀开了箱子盖,里面是一把老旧的黑色“五七”手枪,还有一个弹匣。
“当年,程世雄就是用这把手枪打死你妈妈的。明天你就用这把枪,亲手杀死程世雄。”
老板指着箱子里的手枪说。
林霜没有说话,阿杰却有些忍不住了:“干爹,过了这么久,这把枪还能用吗?”
老板一语不发,拖过箱子,箱子一转,还没停稳,枪已经到了他手上,他右手握枪,左手抓住弹匣往上一托,在一托的瞬间,已经将弹匣装了上去,几乎与此同时,右手食指一扣,“砰”的一声枪响,音乐声嘎然静止。
他的动作快速流畅,一气呵成,中间没有一丝的停顿。阿杰起身走到音响前仔细观察了一下,子弹正好射在了停止键上。他忍不住抽了一口冷气。
“这把枪是当年程世雄最喜爱的枪,别看它其貌不扬,性能却很好。这二十年来,我一直保养的很好,就为今天的用场。”老板打量着枪身,神情复杂。
“林霜,你有什么心事?!”老板很不满意林霜心不在焉的表现。
林霜咬了咬嘴唇,有点迷茫地说:“我今天看到程世雄带着程家倩去拜祭我妈妈了。”
“噢?!”老板若无其事地卸下弹匣,将枪放回箱子,“怎么,你心软了?”
“没有。我,我只是有点不明白。”
“哼,猫哭耗子的把戏。”老板冷哼了一声。“阿杰,明天把手机给林霜,一旦得手,立刻通知她。”
阿杰点头答应。
林霜下意识地伸手去摸箱子里的手枪,但是这把枪带来的惨痛的回忆使她犹如触电一般,迅速缩回了手。
她扭头掩住脸,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晚上,牧师照例给程家倩读圣经。蓝枫陪在一边,耐着性子等他们讲完,亲自送牧师出门。一出门口,她迫不及待地开口了:“程牧师,我有话要对你讲。”
牧师有些被动地站住了,若有所思地看着她。
“本来,我从来不干涉我的客户的个人隐私的,但这次牵涉到我的一个朋友,所以,我想冒昧问几个问题。”蓝枫坦率地说明了自己的意思。
牧师叹了口气,点了点头。
“我想请问一下,家倩的母亲有孪生姐妹吗?”
牧师好象没料到她问这个问题,摇了摇头。
蓝枫的心砰砰乱跳,喉咙有些干涩:“那,那,家倩有孪生姐妹吗?”
牧师身子一震,脸色刷地一片苍白。他半晌没有开口。不用他开口,蓝枫已经知道自己的猜测是对的,她的脸色也变了。
“你,你见过她吗?”牧师终于颤声问。
蓝枫点了点头。
“她,她过得好吗?”牧师有些失态,关切之情溢于言表。
蓝枫想到了林霜,心里一痛,沉声说:“不好。”
“她怎么了?”牧师急得声音都有些走调了,为克制自己,双手紧紧握成了拳头。
“她做了杀手。”
“杀手?她也做了杀手?”牧师好象受了什么打击,踉跄着后退了一步。
蓝枫盯着他:“程牧师,你就是当年名震江湖的‘夺命双雄’中的一员――程世雄?”
牧师沉重地点了点头。
“你能告诉我当年家倩的母亲是怎么死的吗?”蓝枫急切地问。
“我不想再提那件事情!”牧师断然打断了她的问题,扭头就走。
蓝枫急了,冲上去想拦住他:“你知不知道,现在她要为她的母亲报仇?!”
牧师长叹了一声:“自作孽,不可活,这是我应该承受的报应。”
说完,不再理会蓝枫,转身就走。
“程牧师请留步。”蓝枫高喊了一声,“你不告诉我也可以,但是,我有权利阻止要发生的一切。请你留下来照顾家倩,我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办。”
牧师回过头来,严肃地说:“蓝小姐,请你不要搞错了。我请你来,是为了保护家倩,不是为了保护我。如果你离开,你就是失职。”
“我一定要走。”蓝枫咬牙说道。“如果你不想你的女儿出事,你就留下来。”
“你在要胁我?!”牧师沉下脸来。
“你可以这么以为。”蓝枫毫不示弱。
两个人冷冷地对视着。
门开了,程家倩出现在门口。
“让她走!”
她的口气冰冷,眼里闪着寒心的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