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
等待的心情犹如浮在激流表面的枯叶,无根无底,浮浮沉沉,身体由不得自己,心里完全没主意,既停不下脚步,又喘不过气来。林霜不得不点燃一只香烟――不在特别需要的情况下,她是不会抽烟的。她一只手下意识地抚摩着手机,另一只手夹住细长的烟身,出神地盯着吐出的烟雾。淡淡的烟雾就像她此时的心绪,飘忽不定。
如此被动的生活,本来不是她的习惯。可是她觉得自己偏偏像个瘾君子一样,明明知道海洛因有毒,还是一次一次地吸食它,在沉沦中痛并快乐着。
不知什么时候,电话铃终于响了起来,林霜急忙接起手里的电话:“喂?!”
对方没有讲话。
“你是……”林霜警惕地刹住了口,她没有来得及看来电显示,也并非只有蓝枫知道她的电话,“谁?”
“你以为我是谁?”老板低沉的声音传来,他一定是猜到了什么。
林霜握紧了电话,没有吭气,她知道自己现在说的每句话都会泄露她的秘密。
“我知道你没想到是我,也不希望是我。”老板淡淡地说,似乎有些失意,这种失意使林霜硬不下心来,她有点被逼无奈地问了句:“你找我有事吗?”
“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情,只是想起来要嘱咐你小心点。程世雄的性格像蜜蜂,你别惹他的时候,大家相安无事,你一旦惹了他,他就会用最毒的针刺你。所以,对付他,必须一击成功。你要沉住气,耐心等最好的机会。”
林霜觉得他的话,她早就已经耳熟能详了。但是,其中代表的关怀还是让她软下了心来。“我知道了。”她低声说了句。
两个人沉默了半晌,老板轻轻地问了一句:“林霜,你还在恨爸爸吗?”
他求恕的语气令林霜的心里一阵酸楚,眼泪浮了上来,她咬住了嘴唇,没有开口。
“我知道你不可能原谅爸爸,不过,爸爸真的是迫不得已。程世雄不是你一个人可以对付得了的,我想帮你,但是你妈妈临终立下遗愿,要让你亲手为她报仇,所以,我不得不为你找个可靠的帮手。阿杰是最合适的人选,但是他野心勃勃,我不得不用手段笼络他。你相信我,如果我有别的办法,我不会害自己的女儿,你相信我……”老板的语气充满了歉疚、悔恨和无可奈何。
“别说了!”林霜发出一声低喊,她受不了他沉痛的语调,他的口气从来没有这么软弱过,这是他第一次恳求林霜的原谅,林霜突然发现,也许这二十年来最痛苦的人不是自己,而是他。眼泪无声地滑了下来,她哽咽了。
“好,好,我不说了。”老板有些慌张地说,似乎很后悔惹林霜不快。
他小心翼翼的表现使林霜心痛如绞,她哽咽着脱口而出:“爸爸,你别这样……”
电话另一端愣了一会,林志雄不相信地说:“你,你叫我爸爸了?你又叫我爸爸了?”声音里也已经带了哽咽。
林霜擦了擦眼泪,低声说:“无论发生什么,你始终是我的爸爸。”
林志雄沉默了一会,低声说:“谢谢你,谢谢你,女儿。”
林霜有些迷茫,她不知道这一席对话是否真的消除了四年来的隔膜,但是,林志雄又把她的心拉了回去却是事实。正如她自己所说的,无论发生什么,他始终是他的父亲,这份血缘关系是怎么都割不断的。林霜曾经以为自己已经彻底摆脱了它,不料几句话的功夫它就恢复了顽强的生命力。
“我们近二十年的等待,终于要做个了结了。”林志雄感慨地长叹了一声,柔声说,“你要好好保重自己,我们只许成功,不许失败,你要等我的消息。”
“恩。”林霜坚定地应了一声,做完这件事情,她人生最大的包袱就可以放下了。
“还有一点我要提醒你,”林志雄迟疑了一下说,“我们与程世雄之间的恩怨最好不要让别人知道,以免节外生枝。”
林霜听出他话中有所指,咬了咬嘴唇:“你是说蓝枫?我,我跟她已经……”
“我相信你。所以我不会为难她,不然,今天她怎么可能走出别墅。”
听了林志雄的话,林霜的心一颤,一阵后怕袭了上来。
不过林霜还是不解:“我还是不明白你为什么要放走她,她现在可是要保护程家倩啊,不是会阻碍我们的行动吗?”
“我这一招是明修栈道,暗度陈仓。我最担心的不是她保护程家倩,而是她和程世雄联手。现在我把她的注意力转移到了程家倩身上,有机会的话,你不就可以对付程世雄一个人了吗?再说,我要是当时杀了她,岂不是打草惊蛇?只怕程世雄那个老狐狸会改变计划,不回来了。”
林霜沉默着,他的思维如此缜密,好象别人都成了他手里的棋子。这使她觉得可怕。
“还有,最近不要跟蓝枫走得太近。”林志雄顿了顿,意味深长地说,“我担心她会利用跟你交往的机会,想从你那里得到什么消息。”
林霜的心一颤,她压根就没想过这个问题。但是,林志雄的疑虑也不是多余的,蓝枫的确向她询问过关于她与程世雄的恩怨关系的问题。
林志雄不再继续这个话题,随意地说了句:“今天晚上,我会给你母亲上香,祈祷她保佑你顺顺利利。你早点休息吧。”
林志雄适时地提到了林霜的母亲,林霜的心不由自主地一沉。
几乎刚扣了电话,手机便又响了起来。林霜看了看屏幕,是蓝枫的。如果是刚才,她一定会迫不及待地接起来,可是现在,她犹豫了。父亲的叮嘱又响起在耳边,母亲的血海深仇,蓝枫的柔情蜜意,像天平两端的砝码,压着天平的两端晃来晃去。
电话铃声催得她心慌,林霜无意中抓到了胸口的项链,那里有母亲的照片。林霜求助地把目光投向母亲的照片,一瞬间,她惨死的一幕又浮现在眼前,林霜的心痉挛成了一团。她忽然间觉得自己很自私――自从遇到蓝枫,她几乎已经把给母亲报仇的念头抛到脑后了。看着母亲的笑脸,林霜一下子觉得羞愧难当。
“妈妈,我一定要为你报仇。一定。”
林霜好象在对着照片说,又好象是在对着自己说。
说着,她轻轻关了手机。